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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大門虛掩著,皮皮快步跑回來正要進去,身後有人忽道:「勞駕——」駐足轉身一看,是個俏麗女子,二十出頭,細挑身材,面白如玉,鳳眼斜飛,像個工筆畫上跑出來的美人兒。奇怪的是,她明明長得很古典,卻是一副十足的軍人打扮,軍裝馬甲軍裝褲、下穿一雙馬丁靴,背著一個重重的軍工包外加一個軍用大水壺,好像馬上要去前線的樣子。

  「hello!請問賀蘭觿住這裡嗎?」

  女子揚起臉,沖皮皮俏皮地一笑,鳳眼瞇成一條柳葉,鼻子也跟著皺起來,好惹人疼愛的樣子。皮皮不禁也笑了,覺得似曾相識,仔細一想又無頭緒,於是點點頭:「對。」

  「謝謝!」女孩子推開門蹦蹦跳跳地往裡走,被皮皮一把拉住:「等等,你怎麼知道賀蘭觿住這?」

  女子回頭打量了她一眼,似乎覺得多話,但還是耐心地解釋了一下:「他給我發了短信啊!閒庭街56號,對吧?」

  皮皮不記得賀蘭什麼時候有主動給女生發短信的習慣,越聽越糊塗:「你們……是親戚?」

  女子正要回答,恰好賀蘭觿、金鸐等數人趕完鳥陸續走過來,不禁歡快地向他跑去,一路叫道:「姐夫!姐夫!」

  皮皮一肚子疑惑地看著她衝進賀蘭觿的懷中,來了個誇張的熊抱,賀蘭觿微微尷尬地抱了她一下,立即推開:「千蕊?」

  「姐夫怎麼住在大山裡?叫我一頓好找!」千蕊嗔道。

  皮皮的心「格登」一沉,頓時想起她為何眼熟,因為長得像千花。只是千花有一頭紅髮且高傲冷淡,不似這女孩子大方活潑,一時沒把兩人聯繫起來。金鸐、尊嵋和辛崍的目光在賀蘭與皮皮之間遊走,狐族聽力敏銳,他們當然知道正房的火是兩人吵架燒起來的。以皮皮的脾氣,兩人之間只怕會有一場好戲——

  意識到皮皮就在不遠處,且一直沉默著,賀蘭觿走到她身邊:「皮皮,這是千蕊,千花的妹妹,過來跟著咱們住幾天。」

  那口氣似乎在徵求她的意見,而且提到「咱們」,顯見皮皮在賀蘭心中地位不低。千蕊一雙鳳眼頓時明亮地射過來,一臉揣測地看著他們。一旁看熱鬧的眾人也在猜想賀蘭將如何向千蕊介紹皮皮,不料賀蘭什麼也沒說,岔開話題:「大家都餓了,開飯吧。」

  眾人一起向飯廳走去,千蕊搶上前擠在皮皮與賀蘭觿的中間,拉著他唧唧呱呱地說個不停,將皮皮冷落在一邊。皮皮越想越氣:千蕊趕著賀蘭叫「姐夫」,那千花就是賀蘭的妻子囉。賀蘭也不說皮皮是誰,顯然怕千蕊介意囉。想到這裡肺都快炸了,賀蘭觿你願意娶了千花我沒意見,你們在芬蘭、在北極過你們的好日子,不要來c城招惹我!又不是二女共事一夫的年代,我可不想在閒庭街演什麼宮斗戲碼!她氣乎乎地走了幾步,忽然停住,冷冷地道:「賀蘭,過來一下,有點話要問你。」

  賀蘭觿向眾人揮手:「你們先去,我馬上就來。」說罷跟著皮皮一路走進耳房。

  耳房就是賀蘭觿的書房,也是正屋中唯一沒被燒燬的房間。皮皮走進去關上門,從櫃子裡拖出賀蘭觿的行李箱,拉開拉璉,「嘩」地一聲,將所有的衣物倒在地毯上。

  賀蘭觿不動聲色地看著她:「你想幹嘛?」

  皮皮拿起一把大剪刀,拎起賀蘭觿的襯衣、褲子就一通亂剪,剪得布片亂飛一氣。

  「生氣了?」

  「賀蘭觿,你在狐族發生了什麼事我不管,就算你在那邊娶了千花也不關我的事。」她大聲道,「但c城是我的地盤,咱倆是領了證的合法夫妻——」

  「你要我怎樣?」

  「等下去飯廳,請你向千蕊正確地介紹我。」

  「嗯哼。」

  「嗯哼是什麼意思?」

  賀蘭觿兩眼看天,不理她。皮皮拿著大剪刀走到他面前,「卡嚓」一聲,向空中虛剪一刀:「如果介紹錯了,下回剪的就不是你的衣服!」

  皮皮氣昏了。在火車遇見賀蘭的美好時刻一溜煙地沒影了,以前的甜蜜也被如今的猜疑攪黃了。如果賀蘭到c城就是為了那個密碼,明明可以騙她,以他的智慧皮皮絕對能上當,可他就是不騙。一定要不陰不陽、把一切弄得撲朔迷離。幾度把皮皮逼到死路又把她拽回來,這人肚子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皮皮覺得,與其遇到現在的賀蘭,不如根本沒遇見,她寧願每天坐在院子裡回憶、空想也好過如今的折騰。心中越這麼想,情緒越發焦燥,不覺心跳加速,喘起了粗氣,一副一點就燃的樣子。

  「先別提我該怎麼介紹你,」賀蘭觿說,「先告訴我你都跟關鶡說了些什麼?」

  「他問我要密碼,我告訴他了。」

  賀蘭觿怔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再說一遍?」

  「他說他就是下一任祭司,一字不錯地報了前十位密碼,根據你以前的吩咐,我就把後面的密碼告訴他了。」

  賀蘭觿一時氣結,平靜了幾秒才道:「關皮皮,在沒徵得我同意之前,怎能擅自把狐族最重要的機密如此輕易地交出去?」

  「按程序辦事。」

  賀蘭觿無語了半天,雙眼一閉:「那我也不怪你。現在,請你將功補過,把密碼告訴我。」

  「現在?此時此刻?」

  「對。」

  「no。」

  「也就是說,」賀蘭觿盡量顯得有耐心,「你寧肯相信一個不認識的人,也不願相信幾度救你性命的老公?」

  皮皮一想,也對。話不能說得太絕對,賀蘭觿是幫她解過幾次圍,於是說:「也……也不是這意思。」

  「你覺得我不是你的老公?」

  「有點懷疑。」

  「是,還是不是?」

  「我也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你要我怎麼『正確』地介紹你呢?」

  「就跟千蕊說我是你妻子。」

  「也就是說剛才你吃醋了?」

  「沒吃醋!」

  「那剪我衣服幹嘛?」

  「我……生氣……」

  「那你究竟是想我當你的丈夫呢?還是當她的姐夫?」

  「你是不是我丈夫不清楚,但你絕對不能是她的姐夫!」皮皮雙手叉腰,大聲吼道。

  「皮皮,做人要講道理。」

  「怎麼不講道理啦!」皮皮一向口笨,這次感覺更深,她覺得自己快被賀蘭觿繞暈了。

  「要麼你承認我是你老公,老老實實把密碼告訴我;要麼我去當千蕊的姐夫,自己想辦法解決問題。——不著急,慢慢想,想明白了告訴我。我餓了,先吃飯去了。」

  「別走,話還沒說完呢!」

  「飯廳裡坐著一屋子的沙瀾族,我再不走,他們可要吃人了。」

  祭司大人說完話,瀟灑走了,把皮皮一人留在屋內。皮皮想了想,跺跺腳也去飯廳了。

  飯廳在廚房北面,氣派的紅木長桌鋪著金色的桌布,青銅燭台上燭光閃耀。皮皮走進來時賀蘭觿剛剛落坐。狐族規矩,祭司不起筷,誰也別想開吃。一桌子人都安靜地坐著、等著。皮皮一溜手上的戒指,早已鮮紅欲滴,賀蘭說得沒錯,再晚一步,這群人都得大開殺戒。果然,方尊嵋不安地啃著指甲,鍾沂捧著菜盤站在賀蘭觿左邊準備布菜,緊張得手都抖了。

  聽見皮皮走進來,賀蘭觿忽然站起來,將自己的椅子移開半尺,讓皮皮坐下。自己則坐在她的身邊,還很關照著給她夾了一塊豆腐。眾人見他舉筷,都默默吃了起來。唯有千蕊的臉越來越黑,終於忍不住叫了一聲:「姐夫——」

  「忘了向你介紹,這位是關皮皮,我的妻子。」

  千蕊的驚訝不異於皮皮,她雙眼圓瞪,呆呆地看了他,半晌說道:「那我姐呢?」

  「你姐……是……」賀蘭觿斟酌了一下,「陪伴我的人。」

  千蕊的樣子委屈得快哭了:「我姐可不是這麼跟我說的,她有你送給她的魅珠,姐夫——」

  「別叫我姐夫了,讓人誤會不好。」

  「可是——」

  「吃飯吧。」

  祭司大人想息事寧人,可千蕊根本不配合,將筷子一放,厲聲問道:「那我姐去哪兒了?怎麼不見了?難不成你是為了她把我姐殺了吧!」

  賀蘭觿的臉硬了硬,他沒有回答,繼續吃飯。

  「放肆。」金鸐喝道,「你姐沒教你規矩?怎麼跟祭司大人說話的?」

  「沙瀾賤族,有什麼資格教訓我?」千蕊氣得臉都白了,一跺腳站了起來,「我是昆凌族護法,不怕我滅了你!」

  「啪!」鍾沂將菜盤子放了下來,將千蕊面前的筷子、碟子、碗全部收到一邊。惡狠狠地看著她:「祭司大人正在用膳,請不要敗壞他的胃口。」

  千蕊冷笑:「這是你們沙瀾族的地盤嗎?還不讓我吃飯了?」

  「請停止侮辱我們的酋長。」鍾沂絲毫不讓,豈料話音未落,臉上已經挨了千蕊一巴掌。

  「冰奴有什麼資格跟我說話?」

  鍾沂毫不客氣地推了千蕊一下,千蕊猛地把她往牆邊一推,鍾沂一下沒站穩差點摔倒,被皮皮一把扶住。

  「千蕊,」皮皮站了起來,「先吃飯,有什麼事吃完飯再說,好嗎?」

  「怎麼,」千蕊走到皮皮面前,挑釁地盯著她,「祭司大人一句話,你就以為扶正了?想擠走我姐,沒那麼容易!」說罷氣乎乎地砸門而去。

  飯桌上一下子安靜下來,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賀蘭觿安靜地吃著,皮皮時不時地看他一眼,發現除了食物變化之外,祭司大人吃飯的姿勢沒有半分變化,還是那麼細嚼慢咽、從容不迫,就算天塌了也不能影響他進食的心情。在座的每位,面前菜品各不相同,但他們也全都規規矩矩、有板有眼地吃著,好像面前放了一台攝像機,正在現場直播。賀蘭觿沒說話,誰也不說話,皮皮覺得憋悶,想開個玩笑活躍氣氛,見一旁的賀蘭觿面無表情,自己覺得沒趣,只好做罷。

  吃了大約十分鐘,見鍾沂仍然站著不停地替桌上的幾個男生布菜,皮皮將一張空椅拉到身邊,輕輕喚道:「鍾沂,過來坐,你也吃嘛。」

  「你們先吃,吃完了我再吃。」鍾沂連連擺手。

  「那怎麼行,這頓飯是你做的,你這麼辛苦,怎麼可以最後吃呢?」皮皮心想,這群男人雖然吃飯慢吞吞,但狐族愛惜食物,絕對不會剩下什麼。如果鍾沂再不吃就連一片菜葉子都沒了。

  「嗯……沒關係的。我不餓。」

  明明是一大早四點鐘就爬起來做飯,中間火災搶救古董、扛傢俱也是「巾幗不讓鬚眉」,皮皮相信鍾沂一定比自己更餓。

  「祭司大人,」皮皮碰了碰賀蘭觿的胳膊,「現在世界男女平等。咱們狐族與時俱進,規矩可以改一改了。沒有說讓一個女生伺候一群男人吃飯的道理。從今天開始,大家輪流做飯,一人輪一天,明天我做,後天金鸐,大後天尊嵋……」

  「是什麼規矩就是什麼規矩,不要多管閒事。」賀蘭觿一句話嗆過去,按以往脾氣她是要據理力爭的,這次聲音卻低了:「只是一個建議……」好不易奪得正妻「名份」,蹬鼻子上臉不太好。這頓飯就在無比侷促的氛圍下結束了。皮皮覺得,這輩子都不想走進這種飯廳了。

  飯後自然要散食,賀蘭觿突然提出去後院的山頂,讓皮皮陪他。兩人進了院門拾級而上,賀蘭觿道:「皮皮,這頓飯吃得好嗎?」

  「挺好的。」

  「我是不是按照你的心願解決了你的煩惱?」

  「謝謝你。」

  「為此我得罪了千蕊。我倒不怕得罪她,但這丫頭脾氣烈,真要添亂,麻煩不少。」

  「這事兒怪不到我頭上吧?」

  走著走著就到了井邊。皮皮轉身看見屋頂上用黃漆刷的六個大字,如今被山雨沖刷著只剩下了模模糊糊的輪廓,與之俱來的記憶卻越發清晰越發沉重了,一時間千頭萬緒湧到胸前。

  「還記得這個井嗎?」她輕輕地問道。

  賀蘭觿搖搖頭。

  「你以前經常在下面月光浴。」

  「是嗎?」

  「第一次到你家,你就把我推了下去,當時嚇我一跳。」

  「真的?」

  「後來你受傷了,也是躺在這裡,我照顧過你。」

  「哦。」

  「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他搖搖頭,將話題繞了回去:「皮皮,現在可以告訴我那個密碼了吧?」

  密碼,又是密碼。皮皮煩躁地想,難道你回來就是為了密碼

  於是果斷搖頭:「不能!」

  「關鶡已經知道密碼,就差一把鑰匙,一定還會再來,這裡已經不安全了。如果你現在不告訴我,讓我快些把東西取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沒法告訴你,我必須要按原則辦事。——我沒有辦法證明你就是賀蘭觿本人。」

  「說來說去你還是不肯相信我?」

  「是的。」

  「要我怎樣證明我才是我自己呢?」

  「我也不知道。」皮皮看著他,「你有很多地方還是以前的賀蘭觿,但也有很多地方變了,直覺告訴我——」

  「嗤,直覺?」他冷哼了一聲打斷她。

  「直覺告訴我你不是賀蘭觿。」皮皮坦蕩地說,「我寧願把密碼交給關鶡,也不能交給你。」

  「你要再不肯告訴我,我就把你推到井裡去。」

  「那豈不是更加證明了你不是賀蘭觿?」

  皮皮以為他在開玩笑,豈知賀蘭觿真的將她一推,皮皮一步沒站穩,伸手一抓,抓了個空,整個人掉入井中,正好掉在躺椅上。

  「賀蘭觿!你卑鄙!」她在井下大叫,「拉我上去!」

  叫了幾聲無人應,半晌功夫,空中飄飄蕩蕩地掉下來一張便箋紙,緊接著又掉下一隻原子筆。賀蘭觿的頭探了出來:「把密碼寫好了扔出來,不然你就呆在那兒吧。叫也沒用。」

  「無恥!!!賀蘭觿,你究竟是誰?」

  「記住,井下可沒有水喔。快點寫,不然的話,就算餓不死也會渴死的。」他淡淡地說,「這世界可以沒有愛,但不能沒有水。——你懂的。」

  說完這話他的人影就不見了,皮皮聽得見他遠去的腳步聲,心一下子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