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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皮皮在井中呆了整整一下午,因為腦子亂,倒不覺得難挨,到了肚子咕咕叫已是黃昏。抬頭望天,天空是淡金色的,幾隻雲朵鑲著紅邊,看不見夕陽,一時半會兒不下雨卻是肯定的,皮皮的嗓子已經渴到發乾了。

  井底再熟悉不過,以前跟賀蘭在一起,曬月光、療傷、治病都在這裡,雖然時日不多,裡面的環境、機關她都熟悉。賀蘭受傷昏迷的時候她曾經從甬道中多次來往運送食物。所以賀蘭觿離開後她第一時間就去按了井下的機關。門開了,走進甬道,拐了幾道彎,打開直通臥室的暗門,再按機關時卻怎麼也打不開了,大門的那邊被鎖住了。

  祭司大人習慣黑暗,井下沒有裝燈。在甬道上走動,摸著黑走和拿著手電走,情形大不相同。皮皮看過太多殭屍片,一路緊張到聽見自己的腳步、呼吸都覺得有鬼跟著。就這麼毛骨悚然的跑了個來回,試了各種辦法都不能把沉重的鐵門弄開,心情頓時焦躁了,連忙退回井底。井底也是黑的,畢竟有點光線照進來。

  難道賀蘭觿真要活活餓死地自己?皮皮覺得不至於。身中無明之火疼得快死的時候,他不是來了嗎?她寧願相信這是祭司大人的一個惡作劇。既然他那麼需要密碼不會不留一條活命。皮皮於是抱著僥倖之心繼續等待。天就這麼漸漸地黑了下去。

  皮皮躺著躺椅上數星星,也不知過了多久,頭頂傳來腳步聲。賀蘭觿的頭探出來:「皮皮,密碼寫好了?」

  「去死吧你!」皮皮一聲怒吼。她以為賀蘭過來就算沒套出密碼,至少會給她送點飯或一瓶水什麼的。豈知上面沒聲兒了。

  「連個蘋果也不丟下來嗎!」皮皮對天吼道,「賀蘭觿,我要是能出去,絕對不會放過你!有種你別跑,你下來,下來我跟你拼了!」

  嗡嗡嗡,皮皮的聲音在井中迴響,耳膜快震碎了,肺也快氣炸了。喊叫半天,無人答應,倒是外面山谷傳來颯颯風聲,把夜晚的寒氣灌進井底。上午一直都在勞動,皮皮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羽絨服,不禁凍得渾身打顫。c城的冬夜室外氣溫在零度左右,院裡的花枝都帶著溜溜的薄冰,皮皮把井底搜了個遍,只找到一條白色的浴巾,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留下的,掉在地下,沾著灰塵,已經發黑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披在身上,將身子縮進甬道的入口。

  甬道在地底,溫度反而高些,但也冷得牙齒咯咯作響。看來這賀蘭觿不是要餓死自己、渴死自己,明明是要凍死自己的節奏呀!皮皮淒涼地想,下了火車,自己與賀蘭觿初c城的那天,他對她的態度還是好的,至少也算客氣。幫她修過水管,與她同床共寢,錢七欺負她幫她打過架,見她走累了還會背著她——雖然以前的事情不記得了,但對皮皮不算壞。直到第三天早上皮皮懷疑他的身份,聲明只能把鑰匙交給關鶡,並要他搬出閒庭街後,賀蘭觿的態度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他來c城的目的就是為了那把鑰匙和密碼,原先的打算是盡量哄騙到手,關鶡的偷襲、豢靈師的出現讓他意識到時間緊迫,於是改變策略、開始強硬。

  賀蘭觿來到c城並不是為了自己,更不關心自己,如果拿不到密碼,有可能用殘忍手段折磨甚至殺死自己——皮皮必須要拋棄幻想、接受現實:如果這個賀蘭觿就是以前的賀蘭靜霆,那麼無論他愛不愛自己,會不會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折磨自己,皮皮都會一如既往不計前嫌的愛他、幫助他、萬死不辭。如果這個賀蘭觿是假的,那麼問題就大了!真的那位在哪兒?是不是被囚禁?會不會有危險?一直跟在他左右的千花為什麼會失蹤?狐族人為什麼沒有察覺?——一切只能通過他來找真相。皮皮絕不能讓假祭司利用自己的感情來實現不可告人目的,最終傷害賀蘭並竊取他的權力。更不能讓狐族多出一個暴君,而自己淪為幫兇。

  想到這,皮皮覺得責任重大,不能像當年被慈禧太后推到井裡的珍妃那樣不明不白地死掉,必須要逃出去查到真相。而自己身上僅有的一件東西就是那枚「照妖鏡」,不能當飯吃,不能當水喝……

  冥思苦想中幾個小時又過去了,到子夜時分皮皮餓得腿都軟了。若在以往,遇到這樣極端的情況皮皮還能多挨些時候,旅途奔波,前村不挨後店,少吃兩頓的事情常有發生。偏偏前面大病幾天,她幾乎沒進食。吃了鍾沂做的包子有了氣力,幹一番體力活全花掉了。午飯倒是豐盛,結果千蕊一通吵鬧也沒認真吃——這樣算下來,身子就不如以前經餓。皮皮東張西望地想轍兒,甬道裡突然出現幾點熒熒亮光。

  空中飄著幾隻發著幽幽藍光的小東西,錢幣般大小。彷彿被皮皮的呼吸吸引,小東西越飄越近,一直飄到皮皮的鼻尖,輕輕浮到她的眼前。皮皮目不轉睛地看著,開始以為是螢火蟲,仔細觀察,那東西幾乎是透明的,像個小小的吊鐘,當中有幾道燈絲般發光的經絡。鍾口處有一圈絲線般細小的觸鬚,彷彿鑲了一道流蘇,在空中一張一合,隨著氣流上下飄動。

  這不是……水母嗎?雖然樣子與賀蘭觿水族缸的水母很不相同,但這種一舒一張的移動方式,這或鍾形或傘狀的頭部,這細長的觸鬚,在皮皮印象中最常見的就是水母了。

  水母不是生活在海裡的嗎?

  就算不生活在海裡,也絕對不會飄在天上啊!

  皮皮不禁用手指輕輕地碰了一下,沒有任何碰到實物的感覺,彷彿是道虛幻的投影,但那只水母在碰到皮皮的手指後卻輕輕地彈開了。她於是對著那幾隻水母猛吹了一口氣,水母沿著氣流飄到井中,漸漸上升,忽然不見了。

  說它有形,沒有觸感;說它無形,吹口氣能跑掉,皮皮呆呆地想,我一定是餓出幻覺了。

  又過了不知多久,頭頂漸漸露出了天光,皮皮已經餓得有些虛脫了,越發著急想逃出去。思來想去,還得從甬道中找出路。

  俗話說狡兔三窟,賀蘭避難之處應當不止一個出口。他以前沒交待,甬道曲折卻無岔道,如果還有一個出口的話,會在哪裡?皮皮坐不住了,鼓起勇氣向裡走,一路沿途摸索過去。洞內有些潮濕卻無明顯滴水之處,不然哪怕從巖縫上滴下兩滴山水也能潤喉。走了十幾步,摸到巖壁上有個圓圓光滑的硬物,皮皮摳下來拿到手中摸索,從形狀上像是蝸牛,不禁心中一喜。連忙跑回井下察看,果然是只肥大的蝸牛。

  電視上說,蝸牛這玩意兒高蛋白低脂肪法國人最愛吃,一年要吃掉六萬噸蝸牛肉。這蝸牛雖不是法國貨,估計也能吃。皮皮早已經餓得不行了,當下用躺椅腿壓破蝸殼,也不管乾淨不乾淨,取下頭上一隻發卡擰直,將裡面的肉掏出來吸入口中。

  嗯,皮皮心想,這蝸牛如果用黃油大蒜來炒一定很香吧!原汁原味地吃就是滿口泥土的腐味,還粘粘地沾牙。吃下肚後非旦不飽,反而更餓了。當下也顧不得怕黑,滿牆壁細細地摸了一圈,也只摸到三隻,掏出肉來放在一起還不夠一勺,卻也如法炮製統統吃光。肚子還是咕咕叫,總算有點貨,叫得不似先前響亮。

  皮皮覺得有了點力氣,開始尋找可能的出口。在黑暗中四處摸索,地毯式搜尋,來回摸了兩趟之後終於在靠近井底的那段甬道的右邊摸到一條有規則的縫。仔細一摸,果然是道半人高的暗門,右下角有個隱蔽的凹口,伸進手指用力一按,「咯登」一聲,某個機關打開了。皮皮用力一推沒推動,於是往回一拉,門開了,一股勁風倒灌進來,差點沒把皮皮吹到天上。她死死抱住門,過了片刻方將身子挨到門邊,把頭探了出去。

  與其說是一道門,還不如說是一扇窗子。

  門外就是懸崖,大小堆疊的巖壁筆直朝下,開始五米還有點坑坑窪窪,其間散落著碎石亂草矮樹,再往下二十來米則是一整塊光溜的巨岩。巨岩之下就是那道曾經被皮皮欣賞過無數遍的山谷,被密密麻麻的樹木遮蓋著,深不見底。雖然從懸崖到山谷之間還長著一些高大的松樹,彼此也挨得很近,但對皮皮來說,真心冒險往下跳,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摔死。

  皮皮一下子頹了,坐在地上抱住腦袋差點瘋了。這道門對於彈跳力極強的狐族自然可以逃生。山谷裡有那麼多樹,他們可以像猴子那樣從這棵跳到那棵,一路跳下去,直達谷底。如果時光能夠倒流,皮皮倒想從人變回猴子。這可能麼!皮皮不死心,伸長脖子又一次細細打量四周的地形,這一次她發現腳下半尺之處有個巖縫。巖縫中有個破舊的鳥巢,裡面居然有兩隻鳥蛋,一隻老鷹一動不動地倒在一邊。皮皮嚇了一跳,怕被老鷹襲擊,趕緊關上門,想了想,又將門拉開一條縫。

  那老鷹看上去死去多時了。皮皮壯著膽從旁邊拔出一根小樹枝將它戳了戳,半天沒有動靜。於是眼疾手快地將兩隻鳥蛋掏回洞內。輕輕一敲,從裡面掉出一隻快要孵化的死雛,眼睛尚未睜開,身上也沒有羽毛。皮皮大失所望地敲開另一隻,也是同樣情況。看來這老鷹大約是捕食遇了敵,抑或被獵人射傷,勉力飛回巢中護雛,來不及孵蛋就已死去。山高風大,那又是塊陰涼之處,屍體連同這鳥蛋來不及腐化就風乾了。

  剛剛吃下四隻蝸牛,皮皮的胃就像一輛點火啟動的汽車,整個消化器官的熱情都調動起來了,食道顫抖著,胃咆哮著,皮皮雙眼一閉,對著死鷹作了一揖:「得罪了,鷹兄!」將雛鳥咬下一口,一頓亂嚼後強行嚥下。第一口太不適應,各種酸腐難聞之味擾得腸胃狠狠地打了個機靈,一下全嘔了出來。皮皮差點氣哭,鳥沒吃下,連同那四隻珍貴的蝸牛也全都吐出來了。畢竟還是進化過的動物,回到茹毛飲血的狀態實在困難。

  看來還得吃熟的。皮皮想了想,伸手在外撿起一塊石頭,又拔下一些枯枝、枯草帶回洞中,將羽絨服撕了個洞,掏出一團細細的羽絨。就這麼以石擊壁,折騰半天,火星終於點燃羽絨,又點燃枯草,添進枯枝後,「騰」地燒起了一個小小的火團。皮皮將剩下的雛鳥放到火中,那鳥也沒什麼肉,烤熟之後只剩一層薄薄的肉皮,皮皮拿在手中一點一點地撕著吃掉了。一隻下肚意猶未盡,將那只死鷹也拖了上來。那鳥看上去好大一隻,皮皮想著,吃完這個肯定能飽,豈料老鷹雖大,大在厚厚的羽毛上,拔光之後掏出內臟,能吃的地方所剩無幾。鷹肉本就是風乾的,烤熟後越發堅硬如石,吃起來像啃一根木頭。皮皮用力撕扯著肉的纖維,勉強嚥下幾口,希望強大的胃液能消化得動。

  幾樣東西統統塞進肚子之後,皮皮終於覺得有力氣了,但口也更渴了。她已經在清醒的狀態下連續十幾個小時沒喝一滴水了,四隻蝸牛本來有點水分也被她嘔了出來。再不逃生,過幾個小時就會處於嚴重的脫水狀態,到那時就萬事皆休了。

  再一次研究地形之後皮皮得出了結論:往下走死路一條,往上爬或許還有幾分希望。井底離山頂只有十米左右的距離。頭頂岩石雖陡,卻錯落不齊,倒是不難攀爬,只是身體懸空、下臨深崖、加之山風浩蕩、冰雪打滑,一失足就真成了「千古恨」,心理的恐懼是最大障礙。

  小菊愛武術、愛散打、愛一切室外運動,曾經在一家攀巖館打過工。閒暇時候皮皮也愛跟她去玩。也許是骨子裡有著慧顏軍人世家的dna,皮皮從小翻牆爬樹都很在行,很多人視為難學的攀巖,她玩了幾次也能上道。想到這裡,她突然想起井底的躺椅是繩子做的,於是用髮夾捅開繩結,將繩索從躺椅上拆下來,接成長長一條。再將躺椅拖到門邊,將繩索的一端拴住自己的腰,另一端拴在躺椅的鐵架上。皮皮試了試,無論繩索還是躺椅都算結實,窄小的洞門正好將長長的躺椅卡住。有了這層保險,就算失腳掉下去,也不會無限下落,運氣好的話還能爬回甬道……

  做完這一切,也許是剛吃了「臘肉燒烤」的緣故,皮皮嗓子快要冒煙了。不能再等了,當下對著雙手呵了兩口熱氣,又抹了點沙土防滑,脫掉球鞋,咬咬牙拉開門鑽了出去,雙腳先落在鷹巢內,仰頭打量四周的巖縫,看準了攀爬的路徑,何處著手,何處著腳,往東還是往西,心中略有些底,雙手摳住巖縫,腿用力一蹬,身子緊貼著巖壁,便開始往上爬。

  山風很烈,在耳邊呼呼作響,皮皮爬了幾步,還算順手,也不敢往下看,正要歇一口氣,冷不防旁邊「呼啦啦」一響,一群黑鳥向她衝過來,正是豢靈師的靈鴉,皮皮心一慌手一滑,「啊呀」一聲,掉了下去。所幸被繩索拉住,那群鳥一路追上,就向她眼睛啄去。皮皮連忙抱住腦袋,掏出小圓鏡對準那群鳥一照,「嗤——」,被照到的那群頓時消失。沒照到的仍然源源不斷地向她湧來,皮皮伸長胳膊左支右絀將湧來的鳥群一一消滅,趕緊抓著繩索繼續向前。崖壁光滑無著力之處,皮皮只能像小時候玩吊繩那樣,僅靠雙手之力往上爬。那尼龍的繩索並不粗,勒在手上生疼,很快就擦出了血,皮皮咬牙爬到原先掉下之處時,手上已經鮮血淋漓了。生怕又有黑鳥搗亂,越發加快速度,眼看快到山頂,腰間忽然一緊,繩索不夠長了,而山頂有塊突出的巨石,大在增加了攀登的難度。

  皮皮只得解開繩索,看準巨石的兩個凹口,手指用力□□去抓牢,身子倒傾著向上爬去。一連爬了七、八步,眼看離山頂只剩下了一步之遙,雙腳突然一滑,只剩下雙臂懸空。皮皮一頭冷汗地往下看,巨石的邊緣結了冰,異常光滑。她穿著一雙襪子。根本踩不住,四下都沒有落腳之處。就這麼懸空地吊了幾十秒,皮皮心中生出一絲絕望和恐慌——難不成今天就要命喪於此?

  抬頭一看,左手上方有一處凹槽,只要被右手抓到,將身體抬升半尺,左腳就可以夠到一處微微凸起的崖壁,雖然上面也有冰,但形狀錯落,應當可以踩得住。然後再用力一蹬,就能到達山頂。那個凹槽有點高,騰空右手非常冒險,因為光憑左手兩指之力掛不住全身的體重。如果拼盡全力往上一縱,沒夠著,就會直直跌入深谷。

  皮皮已經沒有選擇了,當下深吸一口氣,雙目圓睜,左臂微屈,右臂往上猛地一探,將凹槽牢牢抓住!左腳立即跟上用力一蹬。

  站在山頂的感覺真好!

  征服重力的感覺真好!

  皮皮默默看了一眼白霧籠罩的群山,初升的太陽在滾動的雲間蕩漾,一道金光照在臉上,凌厲的山風中令她感到幾許微薄的暖意。看盡了大自然的瞬息萬變,生死不過如此,這些天的種種糾結、焦慮、怨念、喜怒一時間釋然了。於是慢慢轉過身去,哦不,她又見到祭司大人了。

  祭司大人好像已經等了很久很久,皮皮走到他面前,不憎不怒,祭司大人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不知是哭、是笑、還是嘲諷,他淡淡地遞給她一瓶礦泉水:

  「皮皮,我開始有點喜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