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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黑社會發家史:覆滅 3.驚魂一夜

殺手心狠手辣,殺手不需要很高的武藝,但是,殺手必須具有一顆冷酷而貪婪的心。冷酷,殺手才可以不分善惡;貪婪,殺手才能夠保持旺盛的鬥志。殺手從來都不問這個人該殺不該殺,該死不該死,殺手不關心這些,殺手關心的只是,誰能夠給他出更高的價錢。

從古到今,最有名的殺手是荊軻,荊軻武功並不高,他拿著短劍無法匹敵拿著長劍的秦始皇;但是荊軻很冷酷,他不問秦始皇該不該殺,也不管燕太子丹是不是阻撓國家統一,是不是出於私心,荊軻只知道燕太子丹對他好,所以他就要替燕太子丹殺秦始皇。古人講,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士人為了賞識他的人,什麼事情都能幹出來,他才不管這個人是不是大逆不道;女人為喜歡自己的人裝扮,她也才不管這個人是光明磊落還是包藏禍心。

當然,也是例外,比如《鍘美案》中,陳世美派出的那個殺秦香蓮的殺手,被秦香蓮一段哭腔感動,就自殺了。但是,這是戲曲。而且,據說陳世美是一個好人,他是被寫戲曲的人陷害的。秦香蓮不冤枉,而陳世美才是千古奇冤。

荊軻是一個失敗的殺手,然而不明白自古到今人們為什麼將他捧到了不該捧的位置。用我們政治課本上的話來說,荊軻善惡不分,他妄圖阻擋歷史的滾滾車輪,然而人們為什麼卻總是把他看成了英雄。

也許就因為他的結局是一個悲劇,所以人們才將他看成了英雄。

殺手在古代是一種職業,但在近代,因為槍炮的使用,殺手慢慢地退出了歷史舞台上的主角地位,但是殺手從來就沒有銷聲匿跡。

殺手是蟑螂,他們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會悄然出沒。殺手是蚊子,一旦被盯上了,想趕都趕不走。

殺手的事情,我是以後聽表弟說的。表弟現在是我們縣公安局煤炭治安大隊大隊長。殺手殺洪哥的故事,很多年來都是我們縣人們街談巷議的熱門話題。

殺手出現的時候,洪哥他們剛剛接到了一個工程,翻新縣城的國有食堂。那時候國有食堂已經被人承包了,變成了私有食堂,但是大家叫了幾十年,叫習慣了,還是叫它國有食堂。板栗帶著殺手來到了國有食堂的工地上,指著遠處一個監工的人說,那就是他要殺的對象。殺手盯了一眼,就自負地說,我記住了。

洪哥白天在工地,夜晚回家。

殺手在洪哥家門外埋伏了三個夜晚。在小小的縣城,要找到一個人的住處太容易了,縣城只有屁股那麼大,南街放個屁,北街都能聞到臭味;東關賣醋的擔子倒了,西街都能看到醋流過來。殺手發現要在家中殺洪哥,是非常困難的,因為洪哥家中不是他一個人住,還有升子、德子、毛孩、千戶和七子。他們分住在幾個房子裡,過著大集體的生活。殺手要在工地殺洪哥,也是不可能的,因為工地那麼多人,而且是白天,殺手即使殺了人,也會被抓住。

那麼,唯一的機會就是洪哥外出的時候。

可是那段時間洪哥非常敬業,他除了在家中,就是在工地。他哪裡都不去。

殺手不得已,將殺人地點定在夜晚洪哥回家的路上。從工地到洪哥家中,要經過一條狹窄的街道。殺手決定在這裡動手。

殺手的奔跑速度非常快,他自信在這條少有人跡的巷子裡殺了洪哥,然後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到巷子盡頭,坐上摩托車,只需要幾秒鐘的時間。在這幾秒內,他所做的事情神不知鬼不覺,他從板栗那裡拿到錢後,就能從縣城消失,永遠不會再來這個地方。

那天,在建築工地監工的有洪哥、升子和毛孩。夜晚,工地下班了,洪哥讓升子和毛孩先走,他檢查一下工地就會回去。升子和毛孩前腳走了,洪哥查看了建築工具後,也在幾分鐘後離開了。

和往常一樣,洪哥拖著疲憊的身體,慢騰騰地走進那條狹窄的小巷,他看到巷子口停著一輛摩托車,摩托車的引擎轟隆隆地響著,他沒有在意。摩托車邊蹲著一個繫鞋帶的男子,他還沒有在意。小縣城長期以來風平浪靜,見到個把陌生的面孔,也不會有人留意的。

洪哥走進小巷幾十米遠,後面突然追上來了一個人,那個人操著濃厚的外地口音,問他到國營飯店怎麼走。

洪哥問:「你問國營飯店幹什麼?」

殺手說:「我姨媽家的孩子在那裡做活,我去看看他。」

洪哥沒有留意,他伸手指著巷口說:「出了巷口,向右拐。」

洪哥的話音剛落,突然聽到一聲脆響,感到腰部一疼,他大喊一聲,一股熱血噴湧而出,於是軟軟地倒了下去。接著,洪哥聽到身後傳來毛孩的喊聲:「幹什麼!」

毛孩和升子在洪哥幾分鐘前離開了,然而,在巷口,毛孩要買一包香煙,讓升子先走,這樣,升子距離毛孩有了一段距離,毛孩距離洪哥又有了一段距離。

毛孩走在巷子裡,他聽見身後傳來洪哥的說話聲,就停下腳步等候洪哥,沒想到先聽到一聲炮竹那樣的響聲,接著聽到洪哥大喊一聲,他回頭看到洪哥倒了下去。就在殺手準備補上第二槍的時候,殺手突然聽到了毛孩的喊聲,毛孩發足追趕,殺手來不及再次裝彈,就倉皇逃遁。

殺手在前面跑,毛孩在身後追。

殺手快要跑到了巷口,毛孩突然失足掉進了窨井裡。

殺手事先在這條小巷佈置好了機關,他將這條小巷所有的窨井蓋打開了,露出一條弧形的縫隙,不知道的人一腳踩上去,就會翻坑掉下去。殺手逃跑的時候,故意沿著路邊跑,而毛孩也沿著路邊追趕,結果,追趕的毛孩掉了下去。

幾天前,我們縣城剛剛下了一場暴雨,窨井裡擠滿了幾米深的污水。污水淹沒了毛孩。

在這個漆黑的夜晚裡,毛孩在窨井裡掙扎,但是沒有人知道。

洪哥和毛孩都在陰溝裡翻了船。

殺手逃到了巷口後,看到左右無人,就將短把獵槍插進後腰,騎上摩托車,揚長而去。

殺手一路都在得意,他覺得這件事情做得非常漂亮順利。

當天夜晚,殺手拿著40萬元,離開了我們縣城。

在我們老家叱吒風雲了20年的洪哥,倒在了灑滿月光的寂靜小巷。

洪哥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到了半夜。升子他們在家中等著洪哥和毛孩,一直等不到回來。後來,升子、德子、千戶、七子就從街邊的飯店叫來花生米、腐竹、口條之類的涼菜,還搬來了一箱啤酒。那時候,啤酒剛剛來到我們這座高原縣城,這種剛喝起來像洗鍋水,而後越喝越甘醇的渾濁液體,成為那時候縣城人的時尚飲料。

他們邊喝酒邊講笑話,千戶說:有一個單身大款,睡了無數個女人,沒有一個是處女,他想找個處女做老婆,可是在城市裡找不到處女了,就有人給他建議說:「你開著你的奔馳車順著柏油路去山裡,開上三天三夜;沒有柏油路的時候就下車步行,走上三天三夜,到了與世隔絕的山村裡,肯定就有處女。大款聽了後,就開車走了三天三夜,步行走了三天三夜,來到了一個只有幾戶人的村莊,看到有一個很漂亮的山裡妹子在挑水,那身段那模樣,大款一看就酥了半邊身子。山裡妹子聽說了大款的想法,很高興地跟著他來到了城裡。結婚的當天夜裡,大款把那種事情幹完了,就洋洋得意地問:「你覺得我的技術怎麼樣?」山裡妹子說:「比起我二叔差遠了。」大款傷心加絕望,心想費盡心思,到頭來找到的還不是處女,什麼世道嘛!可是轉念又一想,既然結婚了就算了,不提以前的事情了,他對山裡妹子說:「你以後給我生個孩子就行了。」誰想山裡妹子馬上接口說:「可甭提生娃娃的事情了,我生的娃娃太多了,為這事我媽把我打了很多次。」

千戶說完了,臉上的表情一本正經,升子、德子、七子一齊大笑起來。

笑聲未停,門外突然跑進了一個人,他說,洪哥被人打了一槍,現在正在醫院搶救。

升子他們大叫一聲,就跑往醫院。遠遠的,他們看到醫院急診室的門外圍了很多人,還有一輛警車,警車上面的紅色燈光和藍色燈光閃閃爍爍,讓氣氛變得異常緊張。

在醫院裡,升子他們聽說,警察半夜巡邏的時候,在那條偏僻的巷子裡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洪哥,把他送到了醫院裡。

洪哥人事不省,滿臉蠟黃,他的血液將病床上的被褥全都浸濕了。

然而,沒有毛孩。

天亮後,清潔工拿著掃把劃過那條幽靜小巷的地面,她低頭看到一個打開的窨井蓋裡,全是污濁的積水,水面上漂浮著一顆人頭,黑色的頭髮像水草一樣飄飄冉冉。清潔工大叫一聲,癱坐在地上,路過的行人撥打了消防隊的電話。消防隊員將在污水裡浸泡了一個晚上的毛孩撈了上來。毛孩全身浮腫,雙眼圓睜,可以想到他臨死前仍舊在全力掙扎。可惜那條小巷夜晚靜無人跡。

洪哥在醫院裡一直躺了半個月,升子、德子、千戶、七子輪流照顧著他。醫生說,被獵槍近距離擊中的洪哥幸好身體壯碩,如果換成別人,早就失血過多死亡了。

洪哥在醫院的這半個月裡,只和升子有過一次長談。洪哥說:「人在江湖飄,誰能不挨刀?我早就想過會被人打黑槍。」

升子問:「你知道誰打的黑槍?」

洪哥說:「我們得罪的人太多了。」

升子說:「你安心養病,查找兇手的事情交給我。」

毛孩死亡和洪哥遇刺,警方進行了立案。可是,在現場,卻找不到任何破案線索。縣城的道路上沒有監控錄像,縣城的夜晚也沒有聯防巡邏,全縣城沒有一個人目睹那天晚上的血案,甚至全縣城也沒有一個人能夠提供有價值的線索。

殺手的活路做得很乾淨,警方無法找到蛛絲馬跡。多年前,德子剁掉了東關幫首領三角眼兩根手指,現場掉落了一條刻著自己名字的帆布袋。而殺手的現場,連一根頭髮絲也找不到。

殺手叫什麼名字?殺手藏在哪裡?不知道。在茫茫人海中要找到殺手,無異於大海撈針。

升子堅信殺手與南關幫有關係。這些年來,洪哥先後與平山幫、東關幫、西郊幫交惡。這些幫派從來不會從背後下黑手,他們糾集一起,鼓噪而來,遵守江湖規則,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無論是打是逃,都顯得光明磊落,從來不會派出卑鄙的殺手。如果他們要派出殺手,洪哥早就會與殺手遭遇,也不會直到今天才遭到殺手的毒手。

可是,要說殺手是南關幫派來的,升子卻又找不到直接的證據。

殺手與洪哥只說了兩句話,他是外地口音,兩句話裡都有「國營飯店」,說明殺手除了知道縣城的國營飯店,再不知道其他地方。殺手儘管只說了兩句話,但是這兩句話也暴露了殺手的身份,殺手的身份與國營飯店有關。

國營飯店的建築生意,洪哥不是從南關幫手中搶來的;但是,洪哥第一筆建築生意,是從南關幫手中搶來的。在洪哥沒有做建築生意以前,他和人爭鬥,從來沒有被人下黑手;而從開始做建築生意起,洪哥金盆洗手,不再打架鬥毆了,他要開始賺大錢了,但卻遭到了黑手。

都是金錢惹的禍。

然而,怎麼才能證明殺手和南關幫的關係呢?

豬肝出現了,豬肝的出現暴露了南關幫的秘密。

洪哥在醫院裡住院一個月,洪哥在縣城的朋友很多,來看望他的人也很多。每天,洪哥的病房裡都有人出入。一旦有人來看望,狹窄的病房裡裝不下那麼多人,升子他們就會來到醫院的走廊裡。

有一天,又有人來看望洪哥,升子他們走出了病房。千戶來到衛生間門口抽煙,他突然在走廊裡看到了豬肝,豬肝正在向別人打聽洪哥的傷情。千戶看到了豬肝,豬肝沒有看到千戶。豬肝那張黑得發亮的臉讓千戶記憶猶新,千戶從來不會想到一個人的臉會黑到這種程度,黑得驚心動魄,黑得空前絕後。那時候的縣城裡還沒有來過黑人,而千戶也還沒有見過黑人。

豬肝就帶著這樣一張臉來到醫院偷偷打聽洪哥的傷情,他旗幟鮮明的臉就是他的招牌,也是南關幫的招牌。他帶著這張豬肝臉來到醫院,就等於告訴了所有人,我南關幫來到醫院了;他帶著這張豬肝臉來打聽洪哥的傷情,就等於告訴所有人,我南關幫來打聽洪哥的傷情了。

可見,南關幫這些紈褲子弟都笨得像豬。

千戶打架很魯莽,但是千戶的心思一點也不魯莽。

豬肝來到醫院打聽洪哥的傷情,絕對是懷著不軌的目的。南關幫為什麼要打聽洪哥的傷情?洪哥的傷情和他們有什麼關係?千戶的腦子轉得像轆轤一樣快。千戶和豬肝打過照面,如果豬肝看到了千戶,他一定也會起了戒心。於是,千戶躲藏在衛生間裡,聽著豬肝穿著皮鞋的腳步聲穿過衛生間,也穿過了走廊,在樓梯口漸漸消失了。千戶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了洪哥的病房門外,告訴了升子自己看到的一切。升子急忙派七子奔下樓梯,跟蹤豬肝。在那次與南關幫的衝突中,七子沒有參與。

七子問:「哪個是豬肝?」

千戶說:「你看誰最黑,誰就是豬肝。」

七子幾步跳過一層樓梯,又幾步跳過一層樓梯,他來到一樓的時候,看到那個最黑的豬肝才剛剛走到住院部的大門口。七子放慢了腳步,他悄無聲息地跟在豬肝的後面,豬肝做夢也想不到,他已經被人盯梢了。

七子跟著豬肝走出了住院部的大門,他也沒有想到,豬肝打開車門,鑽進了一輛黑色的小轎車裡。小轎車無聲地駛遠了,只留下了一縷青煙。七子的武功再好,他的兩條腿也追不上四個汽車轱轆。

當洪哥他們剛剛有了第一桶金,解決了溫飽問題的時候,人家南關幫已經食有魚、出有車、居有屋,人家邁入了富豪的生活。

七子站在醫院大門口,看著絕塵而去的豬肝,心中充滿了羨慕嫉妒恨,他現在終於理解了洪哥為什麼要急著賺錢,急著包工程。

錢真是個好東西。

七子回到醫院病房裡,告訴了千戶他看到的這一切後,千戶也無語了。貧富的巨大差別,讓千戶的心中也充滿了羨慕嫉妒恨,原來有錢和沒錢就是不一樣。

此後,千戶對洪哥的經商之道再沒有過微詞。

升子說,豬肝是突破口,也許能夠從豬肝身上,找到殺手的線索。

要找到殺手,先找到豬肝。

要在縣城裡找到一個人,是很容易的,尤其是對於千戶和七子這樣對縣城江湖諳熟於心的人。千戶和七子先找到釘鞋佬,幾十年來蹲在街邊釘鞋修鞋補鞋的釘鞋佬,認識全縣城半條街的人,全縣城明裡暗裡的事情,也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就是縣城的「活字典」,是縣城的百科全書。釘鞋佬告訴千戶和七子說,南關幫都住在縣城南面的富人區,獨門獨院,高牆紅門,大門打開了,汽車就能開進去。南關幫經常會在板栗家的飯店裡吃飯。坐擁幾百萬的板栗並不缺錢,他開飯店只是為了手下弟兄吃飯聚會方便。

釘鞋佬說,只要坐在板栗家的飯店門口,就能夠找到豬肝。

七子開始了蹲點守候,他從省城康復路進了一批小孩的玩具,擺放在板栗家飯店對面的馬路上。他像個小生意人一樣兢兢業業,任勞任怨,風雨無阻,而他的眼睛卻緊緊地盯著馬路對面的飯店。

七子蹲點的第五天,豬肝出現了。豬肝耀武揚威,仰著一張又蠢又醜的臉,陽光下的那張臉烏黑錚亮,像驢糞蛋蛋一樣。

南關幫很愚蠢,板栗也很愚蠢,豬肝同樣很愚蠢。洪哥每逢大戰過後,就要讓手下去山下的平原躲避一段時間,風頭過後,再回來。而南關幫收買冷血殺手暗殺洪哥,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居然還讓豬肝那張特色鮮明的臉在醫院裡晃蕩,還若無其事地在大街上遊蕩。板栗的能力和洪哥比起來,實在有天壤之別,他給洪哥提鞋都不配。要在黑社會混,除了拳頭硬梆,還要腦子靈光。

也許板栗自認為他有後台,他的後台就是姐姐的床友黑穆子。但是,現在毛孩死了,洪哥傷了,出了人命關天的大事,黑穆子敢包庇嗎?再說,洪哥是什麼樣的人,他會讓暗殺自己和毛孩的兇手逍遙自在嗎?

那天,豬肝從七子的玩具攤前走過,他的嘴裡咬著牙籤,牙籤在他的嘴裡轉來轉去。這是從港台垃圾片中學到的動作,他自認為這就是瀟灑。現在,只要你在大街上留意,還是能夠看到嘴裡咬著牙籤自以為瀟灑的人。

七子從眼睛的餘光中看到豬肝消失在了一條小巷的拐角處,他起身離開了,快步走向那條小巷。至於地上的玩具,誰愛拿誰拿走吧。

豬肝完全沒有想到他的後面有人跟蹤。他徑直穿過小巷,走進了南關的富人區,推開了一扇朱紅色的鐵門,走進去了。七子站在門口,看清了門牌號。

現在,看你豬肝往哪裡跑!

當天黃昏,豬肝從家裡走出來,他又走進了那條小巷裡。在小巷出口,一個光頭青年攔住了他,光頭的旁邊是一輛卡車。

光頭笑容可掬地說:「老同學,你這些年在哪裡發財?」

豬肝迷惑不解地望著光頭,他努力搜索著自己的記憶,覺得自己的同學裡沒有一個光頭。

光頭說:「老同學你肯定發財了,貴人多忘事,連我都想不起來了。」

豬肝依舊努力想著,可是依舊想不起來這個光頭是誰。

光頭友好地伸出手來,要和豬肝握手。豬肝猶猶豫豫地也伸出手來,準備和光頭握手,光頭突然反手一掌,擊打在了豬肝的下巴上。豬肝的下巴脫臼了,他咿咿呀呀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光頭的手掌像鐵箍一樣箍住了豬肝的手臂,然後將他推進了卡車裡。卡車裡坐著德子和千戶,豬肝一看到當初在南關街口把他們南關幫打得鬼哭狼嚎的德子和千戶,他的身體就變得像麵條一樣稀軟。

德子開著卡車,卡車轟隆隆地碾過縣城年久失修的路面,碾過路面上積年的塵灰,也碾過郊外路面上層層堆積的落葉和落葉下驚慌逃竄的各類多足昆蟲,一直開到了荒無人煙的森林深處。

卡車停下來,德子將豬肝推出了駕駛室,千戶和七子從車廂裡抬下了一個鐵籠子。這輛卡車,是建築工地的卡車,卡車裡還有骯髒的泥沙;這個鐵籠子,以前是關狗的,鐵籠子捆紮的鐵絲上,還有一撮撮狗毛。

豬肝面如醬色,他不知道他們把他拉到這裡幹什麼,不知道他們抬來鐵籠子幹什麼。

七子用手掌在豬肝的下巴摩挲了一下,然後一用力,卡嗒一聲,豬肝的下巴合住了,他能夠說話了。

千戶點著了一根煙,他問豬肝:「誰用槍打了洪哥?」

豬肝搖搖頭。

千戶說:「你這段時間有沒有去醫院?」

豬肝又搖搖頭。

千戶又問:「你仔細想想,誰用槍打了洪哥?」

豬肝還是搖頭。

千戶又問:「你再仔細想想,這段時間有沒有去醫院?」

豬肝依舊搖頭。

千戶陰森森地笑著,對豬肝說:「你不老實,那就怪不上我們了。」

豬肝被他們扒光了衣服,然後被趕進了狗籠子裡。狗籠子很小,他只能半蹲半躺著。豬肝膽戰心驚地看到他們把他連同鐵籠子抬到了一個巨大的樹洞上,然後,他們轉了一圈回來,每個人懷裡都抱著一捆柴火。

他們把柴火堆放在了樹洞邊,豬肝終於恍然大悟,他終於明白了,他們是要架火烤他,就像烤乳豬或者烤全羊一樣。豬肝渾身發抖,臉上的冷汗一滴滴落下來。

千戶依然在陰森森地笑著,他問:「誰用槍打了洪哥?」

豬肝顫抖著聲音說:「不知道。」

千戶又問:「你這段時間有沒有去醫院?」

豬肝還是顫抖著聲音說:「沒有。」

千戶所問的第一句話和第二句話是相關聯的,如果看似無關緊要的第二句話說謊,那麼就說明第一句話也是說謊。如果第二句話沒有說謊,那麼第一句話可能沒有說謊,也可能說謊。但是,第二句話說謊完全能夠證明第一句話是絕對說謊,因為第二句話說謊是為了掩蓋第一句謊言的。豬肝去醫院是打聽洪哥的傷情,而他之所以打聽洪哥的傷情,是因為傷情和他們南關幫有關係。千戶是用第二句話來判斷豬肝第一句話是不是在說謊。說實話,即使到了現在,他們仍舊不敢斷定,殺手就一定與南關幫有關係。既然豬肝一直不敢承認他去了醫院,那麼就愈發說明殺手和南關幫有關係。

這樣嚴絲合縫,相互印證的兩句問話,不是千戶設計的,千戶沒有這樣的匠心。這兩句問話是升子交代給千戶的。

千戶不再問了,他抓起一把柴火放在了樹洞裡,又抓起一把柴火放在了樹洞裡,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次性打火機點燃了,柴火有些潮濕,沒有騰起火苗,卻騰起了滾滾的濃煙,濃煙嗆得狗籠子裡的豬肝不住地咳嗽。他滿臉都是鼻涕和淚水,鼻涕和淚水洶湧而出,無休無止。

十幾分鐘後,濃煙漸漸消散,樹洞裡騰起了飄曳不定的火苗。千戶抓起一把柴火,一根根放在了火苗上,火苗漸漸加大,爭先恐後地升起來,想要舔舐豬肝的皮膚。狗籠子裡,齜牙咧嘴的豬肝渾身都是汗珠,汗珠滴落在火苗上,馬上就變成了白色的蒸氣。

豬肝想著千戶會問他,如果千戶問他,他還是不能說,因為說出來,不但板栗保不住,南關幫也保不住。沒有了南關幫,他以後還怎麼發財。可是,千戶沒有再問他,千戶只是把柴火一把一把很仔細地放在了火苗上,火苗逐漸升高了,舔到了豬肝的皮膚,豬肝的頭髮和陰毛也像柴火一樣燃燒了起來,他的皮膚似乎也在吱吱作響。

千戶還在向樹洞裡加著柴火。他低著頭,對豬肝看也不看一眼。

火苗繼續上躥,空氣中氤氳著一種皮膚燒焦的臭味。豬肝終於忍不住了,他聲嘶力竭地哭喊:「我說,我說,我全都說。」

千戶站起身來,向樹洞裡怒氣沖沖地撒了一大泡尿,火焰熄滅了,狗籠子裡的豬肝只剩下了喘息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