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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黑社會成長記:壯大 4.黑社會不再打打殺殺

醫院裡,槍響了。

那是一管獵槍,槍膛裡裝的是鐵砂,持槍的是東關幫的人。上次在樹林裡的時候,他們持槍對準了洪哥和周公子,然而投鼠忌器,他們不敢開槍,因為周公子的五四手槍對準了三角眼的腦袋。如果他們開槍,在鐵砂還沒有打中周公子的時候,三角眼的腦袋就已經被周公子打爆了。周公子的數理化非常好,他給他們出了一道算術題,還告訴了他們答案,他們膽怯了,他們退卻了。

然而,今天沒有周公子,沒人給他們出算術題;也沒有五四手槍,所以他們有恃無恐。

槍響了。

樓道口沒有人倒下。鐵砂全部打在了棉被上,棉被是千戶拿來的。

七子出去後帶上了門,讓千戶無論如何也不能走出病房,然而,千戶坐在病床上,聽著外面的吶喊聲、床板破裂聲、鐵器相撞聲、塗料潑濺聲……他怎麼能夠坐得住?聽到打鬥聲卻不能參與的千戶,就像看到了鹹魚卻不能吞食的老貓一樣,實在是一種折磨。

千戶從聲音中聽出來對方人很多,他在房間裡尋找可以當做武器的東西,找來找去,只找到了一床棉被。床板太沉重,他搬不動;桌子太笨重,他拿不起。他剛才從門外樓梯口的對話中已經聽到了前結巴和後結巴珠聯璧合的說話聲,他知道門外是西郊幫,而西郊幫的隨身武器是鋼管,對付一尺多長的鋼管,棉被不失為一種武器,棉被可以當成盾牌使用。

這場戰爭結束後,德子他們曾經問過千戶,當時怎麼就能夠想到用棉被做武器?千戶自負地說,這是他豐富的抗日知識積累沉澱的。

千戶自小喜歡看打仗電影和打仗連環畫。在一本他已經忘記了名字的連環畫中,他看到這樣一些八路軍進攻日軍據點的情節,日本鬼子把八路軍都叫土八路,意思就是八路軍都是與黃土打交道的農民,服裝土,武器土,打仗的時候想到的辦法更土,然而就是這些土辦法騷擾得日軍晝夜不寧、寢食不安。在抗戰後期,美軍在太平洋戰場上高唱凱歌,中國遠征軍也揚威異域,連戰連捷。在冀中平原上,日軍再也不敢走出碉堡一步,因為碉堡之外已經完全在八路軍的控制之中,誰敢走出碉堡一步,誰就屍橫曠野。那時候的日軍儘管處在強弩之末,但是八路軍仍然拿日軍沒辦法,因為八路軍沒有攻堅武器,他們的漢陽造和老套筒打在碉堡的磚牆上,連粉末都不會濺起。八路軍和碉堡中的日軍就像兩個摔跤摔累了的村夫,誰也拿誰沒辦法,誰也把誰扳不倒。

後來,冀中的八路軍在一些農民的建議下,把厚厚的木板釘在一起,木板上鋪著被子,被子被水浸濕了。兩個八路軍舉著這樣的特製木板慢慢地走近日軍碉堡,日軍的子彈打在棉被上,厚厚的棉花阻隔了子彈的速度,所以子彈無法穿透木板,木板成了一面巨大的盾牌。八路軍靠近了碉堡後,就把炸藥埋在碉堡下面,點上火,又舉著特製木板晃晃悠悠地離開了。接著,一聲巨響,碉堡就飛上了天。那時候的土八路把這叫「轟」字訣。

然而,八路軍真是窮啊,窮得幾個人才有一桿槍,而一桿槍也配發不到幾粒子彈。槍彈都這麼少,更何談炸藥。能不能用土法熬製炸藥呢?就像我在《暗訪十年》第四季中寫到的初期黑娃那樣,用硝銨、木屑、柴油熬製,當然可以,但是這樣的土炸藥威力太小,只能製作喜慶時候燃放的爆竹。

八路軍那時候真是土八路。

沒有大炮,沒有炸藥,但是還要打鬼子,怎麼辦?「轟」字訣不能用,就用「擠」字訣。

還是用特製木板,還是兩個人,不過這次拿的不是炸藥包,而是死貓死豬,散發著惡臭。他們頭頂著特製木板,靠近碉堡,把死貓死豬用竹竿挑著扔進碉堡,或者就放在碉堡下面,然後全身而退。死貓死豬的惡臭在炙熱的陽光下興致勃勃地蒸發瀰漫,散發在碉堡的每一寸空間裡,讓碉堡裡的人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如果有誰膽敢走出碉堡,想把死貓死豬扔遠點,那就成了土八路的活靶子,土八路儘管窮得缺槍少炮,但是他們的槍法都不賴,「我們都是神槍手,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最後,沒有辦法,日軍只好悲愴地離開炮樓,繳械投降。

千戶決定倣傚這些土八路。

千戶把臉盆裡的水灑在被子上,然後抱著濕漉漉的被子走出去了。千戶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剛好看到東關幫的小嘍囉舉起了獵槍,長長的獵槍在亂紛紛的鋼管中顯得異常突出,千戶舉起了被子,就像土八路舉起了特製木板。

槍響了。

鐵砂打在了濕漉漉的被子上,被子裡的棉花因為被水浸泡,纖維糾纏在一起,變得堅韌。濕漉漉的棉花消解了鐵砂的滾燙,並減緩了鐵砂的衝擊力。然而,即使這樣,還是有更大顆粒的鐵砂衝過了棉被的重重阻撓,像噴嚏一樣噴在了千戶的身上。倔強的千戶屹立不倒,白色的繃帶和破爛的衣服外露出了血液的鮮紅。

德子看到千戶二次負傷,悲憤不已,而且,千戶是為了掩護他而負傷的。德子從千戶手中搶過千瘡百孔的棉被,掄起來,大喝一聲,樓道間回聲隆隆。破棉被像巨大的降落傘一樣覆蓋在了西郊幫和東郊幫的頭頂上,阻擋了他們瞭望的視線。毛孩和七子一邊一個,伸長腿腳,一下一下踹向破棉被下露出的胸膛。西郊幫和東郊幫像被割倒的麥捆子一樣,整齊劃一地倒向後方,像被推倒了的多米諾骨牌。

突然,遠處響起了警笛聲,聲音像破開的竹篾一樣刺耳。西郊幫和東關幫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像潮水一樣亂紛紛地退向下一層樓道。大頭在人群裡大聲喊著:「快跑!」沒有了三角眼,東關幫失去了依靠;沒有了三角眼,東關幫聽到警笛聲就像老鼠聽到了貓叫聲。而西郊幫,全是工人子弟,他們見到警車,更像老鼠見到貓一樣。

德子扶著全身受傷的千戶,對著毛孩和七子說:「快跑!」毛孩和七子站立不動。德子又說:「快跑!」毛孩和七子還是不動。德子說:「別傻了,再不跑就來不及了,是不是想都被抓進去?」毛孩和七子互望一眼,還是沒有邁動腳步。德子非常生氣,他對準他們一人踢了一腳,他喊道:「不跑還等什麼?沒見過你們這樣的悶!」悶是關中方言,意思就是傻得要命。

毛孩和七子看到德子滿臉的著急,終於順著樓道跑了下去。

德子看到他們的身影在樓梯口消失後,便背起快要昏迷的千戶走進病房。他將千戶放在病床上,然後走進醫務室,對幾位滿臉恐懼的白大褂說:「把我弟兄身上的鐵砂取出來。」

幾分鐘後,幾個穿著制服的人走進了病房,德子站在千戶的病床邊,一動不動。

穿制服的人問:「剛才是你在打架?」

德子說:「是的。」

穿制服的人說:「跟我們走一趟。」

深夜,在外面躲避了半天的毛孩和七子,偷偷地溜回了縣城,來到了洪哥家中。

洪哥和升子都沒有睡覺,他們商量著怎麼承包工程。那時候,改革開放也給縣城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些有錢的單位籌劃著怎麼修建辦公樓。幾個月前,我回了一趟老家,看到全縣最好的建築,就是這些有錢的單位。

當年,全縣最有錢的單位不是工商稅務,不是交通土地,不是城建房產,不是計生教育,而是糖業煙酒公司和生產資料公司這樣的現在已經日漸沒落的單位。因為這些公司統管著全縣的商品物資,統購統銷;而剛剛從計劃經濟時代走出來的人們,最缺少的就是物資。生產資料公司因為統管著全縣的農藥、化肥、種子等農副產品,把持著全縣農民的命脈,所以屬於最先富起來的單位,也是當年最炙手可熱的單位,很多回到縣城的大學生都放棄了政府機關,哭著喊著想進生產資料公司。他們沒想到的是,過了幾年,市場經濟徹底放開,這些當年縣城裡鳳毛麟角的大學生,就成了下崗職工。

老家人每回說起這些事情,總會做一番哲理性的總結: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亂想不頂用。

當年,最先富起來的生產資料公司,要蓋一座佔地幾百平方米的三層辦公大樓。

洪哥和升子嗅到了商機,然而,南關幫也照樣嗅到了商機。

縣城的南關是富人區,那裡居住著縣城各個單位的領導,他們一家一座獨門獨院。而南關幫的成員,則多是這些官宦子弟。

沒有任何官場背景的洪哥,要和這些官宦子弟搶奪生意,其難度不亞於同老虎爭食。

那天晚上,洪哥聽說了下午醫院裡的大戰,他對升子說:「你快去醫院照看千戶。」

升子說:「我這就去。」他轉身看著毛孩和七子問:「德子呢?德子不是和你們在一起?」

毛孩說:「德子留在醫院裡,照看千戶,說不定被抓走了。」

洪哥從身上掏出錢交到毛孩和七子的手中說:「你們趕快去山下躲一躲,得到消息再回來。」

每逢打架闖禍了,洪哥就傾其所有,讓弟兄們去平原躲藏,等到風聲過後,再讓他們回來。而當時的洪哥很貧窮,口袋裡的香煙也都是六毛錢一盒的金絲猴,現在這種香煙早就不生產了。我想,這些年來,洪哥之所以讓手下弟兄心服口服,除了他過人的功夫外,更因為他講義氣、仗義疏財的性格。梁山上那麼多的好漢,各個都有一身驚人武功,可就是敬佩一個外號叫「及時雨」的黑胖子。黑胖子沒有武功,但是那麼多的兄弟就是服他,為什麼?因為這個名叫宋江的黑胖子仗義疏財。所以,想當江湖老大,就不能把錢看得太重。

洪哥安頓了毛孩和七子後,又對升子說:「你先去醫院,我隨後就到,想辦法花錢托關係也要把德子弄出來,花多少錢都行。」

然而,他們沒有想到的是,抓走德子的,不是公安,而是保安。

德子他們在醫院裡與東關幫和西郊幫大戰的時候,有護士叫來了保安。保安為了製造聲勢,拉響了救護車上的警報,而所有打架的人都沒有聽出警報的不同聲音。

德子被幾名保安帶到了醫院保安室。

在保安室裡值班的是一個留著一撇小鬍子的保安,他大概覺得醫院的保安能夠管到醫院的一切,他目空一切,得意忘形,用一根貌似警棍的皮管子不斷地敲著桌面。

小鬍子一看到德子被帶進來,就用故作惡狠狠的目光看著德子,他嚴肅地問:「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他想給德子一個下馬威。

德子輕蔑地看著他:「不知道。」

小鬍子得意地說:「這是保安室,進了這裡,你就得乖乖的。」

德子看也不看他,鼻孔裡哼了一聲。

多年後,德子說,如果當時不是考慮到千戶還在這裡住院,他早就一拳打翻了這個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狂妄小子。

小鬍子看到德子輕蔑的表情,心中無名火升起了三萬丈。此前,從來沒有人敢於這樣蔑視他,他穿著這身衣服,帶著威嚴的大蓋帽,來到這裡的每個人見到他都是戰戰兢兢,惶恐不安,而這個大個子居然這樣狂傲,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小鬍子惡狠狠地瞪著德子,想用眼睛秒殺德子;可是德子也用眼睛看著他,眼睛裡依然是輕蔑的表情,好像在笑話他不知道天高地厚、飯香屁臭。

小鬍子想用他嚴肅緊張的眼神讓德子屈服,讓德子低頭求饒,可是德子偏偏不屈服,偏偏不低頭。

小鬍子踹了德子一腳,他罵道:「你小子牛個錘子。」

德子依然輕蔑地看著他,說:「你不就是穿著這身衣服嘛,你不就是在醫院上班嘛,有什麼可吹牛皮的。」

小鬍子拿起了警棍,他威脅道:「信不信老子今天打死你?」

德子斜睨著他說:「你最好打死我。如果你打不死我,我活著出去,會卸掉你一條腿。你不就是穿著這身衣服嗎?你牛的是這身衣服,牛的是這塊地盤,脫了這身衣服你什麼都不是,離開這裡你什麼都不是。」

我們老家穿制服的人都有一種共性,自以為高人一等,飛揚跋扈,為所欲為,他們對沒穿制服的老百姓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穿著制服的人來到了黑娃的礦井口威脅黑娃,黑娃這樣反擊過;穿著制服的人在保安室威脅德子,德子也這樣反擊。

小鬍子又說:「老子讓你活著走不出這裡。」

德子譏笑他說:「你最好讓我別活著,我活著從這裡走出去了,遇到你,你就沒有好日子過了。我就不信你天天待在醫院不出去,醫院是你的天下,出醫院就是我的天下。我讓你今晚死,你就活不到明天。」

小鬍子被嚇住了,他舉起的警棍始終不敢落下來,此前他從來沒有見到像德子這樣的一個人,面對著這身衣服還如此剛硬。他以為穿著這身衣服就可以橫行霸道、為所欲為,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誰見了都要恐懼萬分。他沒有想到德子根本就不吃他這一套。

小鬍子猶豫了一下,虛張聲勢地說:「別以為老子不敢打死你。」

德子平靜地說:「我知道你有電警棍,可是你不會一天24小時身上都帶著電警棍。你總有回家的時候,總有睡覺的時候,總有吃飯的時候,你信不信老子卸掉你一條腿,想什麼時候卸掉就什麼時候卸掉?你的腿就是給我準備的。」

小鬍子竭力壓抑著自己的恐慌,他強作鎮靜地說:「你以為老子害怕你?」

德子平靜地說:「你小子才有幾斤幾兩?老子開始闖蕩江湖的時候,你小子還穿著開襠褲。在我面前敢稱老子的人,除過我爹,再沒有第二個人。」

小鬍子不知道德子有多大的來頭,他膽怯了,恐慌了,了。

那年的德子,早就在江湖上闖出了名氣,縣城大街小巷在道上混的人只要一聽到德子的名號,都會敬畏三分。德子是一個拚命三郎,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漢,他的堅硬程度還要超過千戶。一個剛剛穿上制服的小保安,德子哪裡會放在眼裡。

小鬍子把德子關在了保安室裡,自己走了出去,他想瞭解這個人為什麼這樣氣壯河山,膽壯如牛。

小鬍子叫來了一名老醫生。老醫生隔著鐵柵欄門向裡望了一眼,就悄聲問小鬍子:「你咋把這個人給抓來了?」

小鬍子不明就裡,他問:「咋了?他咋了?」

老醫生說:「年輕人哪,嘴上沒毛,辦事不牢。這是縣城有名的德子,洪哥手下最有名的打手。洪哥,你知道吧?」

小鬍子茫然地搖搖頭。

老醫生帶著詫異的語氣說:「洪哥你都不知道?特戰隊回來的,他在特戰隊訓練的時候,你還穿著開襠褲。洪哥手下很多弟兄,各個都是好手,能不惹他們最好別惹,你惹不起。」

小鬍子還不服氣:「我們是保安,和公安有聯繫,難道保安還怕這些黑社會?」

老醫生說:「保安維持治安,不怕黑社會,道理對著哩,可是黑社會要報復你,你在明處,他在暗處,你出了這個門,能不害怕嗎?」

小鬍子挺著雞胸,仰著頭說:「我是保安,我就不害怕黑社會,邪不壓正,我有電棍。」

老醫生說:「年輕人哪,不要以為你是保安,就誰都害怕你,你有電棍,可你總有電棍拔不出來的時候。」

老醫生說完之後就轉身走了,只留下滿臉羞赧的小鬍子。

小鬍子確實有點害怕,他害怕他有「電棍拔不出來的時候」,老醫生說洪哥手下各個都是好手,如果沒有電棍,洪哥手下隨便撥拉一個就能打得他落花流水。保安室裡這個威風凜凜的大個子,面目猙獰,看起來就絕非善類。但是小鬍子又不想善罷甘休,因為他是醫院保安,醫院怎麼能夠害怕病人家屬?

既然不敢打他,那就另外想辦法整他。

剛剛穿上這身制服的小鬍子,正處於自我膨脹的年齡,他真的忘記了自己有幾斤幾兩。初生牛犢不怕虎,不畏懼是因為它不知道老虎的厲害;如果知道了老虎的厲害,再給它幾個膽,它也不敢去攻擊老虎。

小鬍子再次走進保安室的時候,神色平靜,他問德子:「門診室有一個醫生昨晚丟失了錢夾子,有人說是你偷盜了,是不是?」

德子正義凜然地說:「你瞎了眼,老子從來不幹鼠竊狗偷的事情。」

小鬍子一本正經地說:「有人看到是你偷盜的,你必須承認。」

德子說:「你把那個人叫來,當面對質。」

小鬍子邊向外走邊說:「你不承認,我就把你在這裡關半年,我有這個權力。你啥時承認了,啥時放你出去。」

德子輕蔑地說:「我如果想什麼時候出去,就憑你們,能夠擋住我?我現在心情好,不想出去,就陪你們扯鹹淡。」

小鬍子威脅說:「你不承認偷盜錢夾子,我現在就給公安局打電話,讓他們把你帶走,說你既偷盜又打架。」

德子說:「請便吧。」

小鬍子本來想著把德子交給公安,少說也會關上一周兩周,因為他擾亂社會治安,打群架,尤其是在醫院打群架。可是他沒有想到,他的電話還沒有打,院長的電話就打來了,院長讓他放人,放德子走。

小鬍子很生氣,可是只能把氣裝在肚子裡;對於比自己高了好幾個級別的院長,小鬍子唯一的選擇就是言聽計從。

下級面對上級,要牢記兩條:第一條,上級的話永遠是對的;第二條,如果上級說錯了,請參照第一條。如果和上級作對,是絕對沒有好果子吃的。所以,多少年來,中國人都是這樣,只對上級負責,不對下級負責。只要上級心滿意足,哪管下級心態炎涼。

剛剛當上了醫院保安的小鬍子,哪裡懂得我們家鄉盤根錯節的紐帶關係,哪裡懂得千絲萬縷牽一髮而動全身的「潛規則」。德子說他脫了這身衣服就什麼都不是,其實就算他穿著這身衣服也什麼都不是,他只是一個沐猴而冠的跳樑小丑。

洪哥第一次和官場打交道,就救出了德子。

洪哥和官場沒有來往,但是洪哥認識的人和官場有來往;洪哥不知道官場那些人的名字,但是官場那些人都知道洪哥的名字。

洪哥帶著手下弟兄征平山,敗東關,戰西郊,所向披靡,血染征袍。洪哥七兄弟各個武功了得,以一敵十,義字當先,縣城裡的人沒有不知道的,當然,小鬍子這樣的無知小兒除外。

那天晚上,毛孩和七子躲到了山下平原,洪哥來到醫院裡陪千戶,他和升子商量如何營救德子。他們還以為德子已經被關在了派出所裡。

升子說:「大城市辦事講原則,我們這種小地方辦事講關係,只要把關係理順了,再難的事情也能輕易辦好。」

洪哥說:「可是我們在公安局裡沒有關係。」

升子說:「沒有關係我們可以找關係。」

洪哥說:「怎麼找?我一見穿制服的人就心裡不是味,不知道說什麼。」

升子說:「你以後事業要擴大,離不開他們,你要改正自己這種心態。」

洪哥說:「我們能認識哪個當官的?都不認識。」

升子說:「我們不認識當官的,但是我們認識能和當官的說上話的人,比如那個警衛員。」

洪哥恍然大悟:「哦,你是說老旅長的警衛員?他剛剛到單位,聽說是給局長開車,能有什麼本事?」

升子說:「是的啊,他在計生局裡給局長開小車,你可別小看一個開車的,領導在單位有兩個最親近的人,一個是單位會計,另一個是司機。領導貪污,會計清楚;領導受賄,司機清楚。領導的什麼事情都逃不脫這兩個人的眼睛,所以都要視他們為心腹。」

洪哥說:「上次警衛員來家裡找周公子,我看到他很機靈。」

升子說:「只要警衛員能夠跟計生局長說上話,只要計生局長答應了,這事情基本就算成功了。」

洪哥疑惑地問:「為什麼?」

升子說:「計生局長可能和公安局長說不上話,但是計生局長的一個手下絕對能夠和公安局長說上話,知道這個手下是誰嗎?」

洪哥搖搖頭。

升子說:「這些天我一直在梳理縣上的人事關係,我們一決定做生意掙錢,我就開始梳理。沒有這些人的關照點頭,我們的生意就不能做大,因為這些人把持著全縣的經濟命脈。」

洪哥認真地聽著。

升子說:「縣城有四大家族,這四大家族中的四個人,幾年前都在縣城做小生意。而現在呢,這四個人依靠膽大和精明,都成了百萬富翁。他們的生意都互不干擾,一個做煤炭,一個做建材,一個做木材,一個做油料。這四個人都是縣城舉足輕重的人,一些局長科長都和這四個人有聯繫,另外,這四個人的親戚也有一些在縣城部門任職。比如,做煤炭生意的那個,他的妹妹就在計生局任職,當副局長。」

洪哥說:「四大家族我聽過,他們把持著縣城的經濟,他們把縣城的生意變成了家族產業。」

升子說:「我們要做的,就是從他們的飯碗裡分一勺羹,所以,我們就要和他們搞好關係。目前是這樣,等到時機成熟,就取而代之。」

洪哥說:「你這一說,我明白了。」

升子說:「對呀,和四大家族合作是長期的事情。只要四大家族不倒,我們的生意就不倒。按照現在的情況,四大家族幾乎是不會倒掉的。我們的當務之急是先救德子,找到警衛員,讓他跟計生局長打招呼,然後再讓這個局長跟他的手下打招呼,讓他的手下找煤炭大王,煤炭大王跟公安局長一說,不就成了?德子不就是打架嗎?多大的事兒,公安局長一句話就能放出來。」

洪哥問:「煤炭大王和公安局長什麼關係?」

升子說:「說朋友關係也行,說上下級關係也行,總之,肯定有聯繫。」

洪哥點點頭。

當天晚上,洪哥就來到縣政府找到了警衛員。年輕的警衛員一直對洪哥心存敬畏,當初洪哥在特戰隊叱吒風雲的時候,警衛員還沒有上學。來到縣政府後,警衛員總是能夠聽到洪哥的輝煌戰史,所有人都滿懷敬仰地談起洪哥,洪哥就是一面金字招牌,只要亮出這面招牌,就能在縣域裡暢通無阻。每當人們談起洪哥的時候,警衛員總是說:「那是我的哥們兒。」於是所有人都會投來羨慕的目光。

警衛員帶著洪哥來到了計生局長家,計生局長深感驚訝。還在他上中學的時候,他就聽說過洪哥的名頭,想不到威震縣城的洪哥會來到他家。計生局長說:「早就聽說過你的大名,今天終於見到了真身。」

警衛員剛剛說明了來意,計生局長就說:「這個小事一樁,你們不用管了,我現在就跟副局長說。」

計生局長打過了電話,可是十幾分鐘後,反饋的信息是:德子沒有在公安局,那天公安沒有去醫院出警。

德子沒有在公安局,那麼會在哪裡?

走出了計生局長家,洪哥說:「這個局長蠻爽快的。」

警衛員說:「局長是個好人,很熱心,只要他能辦到的事情,他都會辦的。即使不認識他的人求他辦事,只要不違反原則,他都會辦的。」

洪哥說:「好人,真是好人啊。」

警衛員沉吟了一下,突然說:「德子不在公安局,會不會還在醫院裡?」

洪哥恍然大悟,德子只有兩個地方可以去,一個是公安局,另一個是醫院。

警衛員和洪哥來到醫院,他直接找到值班院長,得知德子在保安室,值班院長連聲說對不起,打電話讓保安把德子放出來。

德子回來後,警衛員說:「保安有什麼權力抓人?按照你的脾氣,早就和他們打起來了,你怎麼不打?」

德子很認真地說:「千戶在病房裡,我打起來,對千戶不利。」

警衛員讚歎地說:「真是一幫生死好弟兄。」

洪哥感到德子成熟了,不再是那個只知道打打殺殺的愣頭青。

而升子則從洪哥出面救出德子這件事情上,看到了一條商機。他對洪哥說:「人只要出名,就會有錢。你看看那些唱歌的,扭扭屁股就有錢;那些電視台的主持人,耍耍嘴皮子就來錢。為什麼?因為他們有名氣。你一出面,德子就放出來了,為什麼?也是因為你有名氣。只要有效利用你的名氣,就會財源滾滾。」

不久,千戶出院了。千戶義憤填膺,他兩次受傷,都是拜西郊幫所賜,他提出讓洪哥帶著弟兄們剷除西郊幫。

洪哥一言不發。

升子說:「現在,我們的敵人不是西郊幫,也不是東關幫,而是南關幫。」

千戶問:「關南關幫什麼事?我們和他們沒有任何衝突。」

升子說:「以前沒有過,但是現在有衝突了,而且以後還會經常衝突。」

千戶聽不懂升子的話。

升子說:「打打殺殺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是賺錢的時代。」

千戶不知道說什麼。江湖風雲變幻,變得讓一根筋的千戶難以相信。

他感覺到洪哥和升子都變了。

孫中山先生說:「大千世界,浩浩蕩蕩,順之者生,逆之者亡。」

洪哥要帶著手下弟兄與時俱進。江湖義氣的時代已經結束了,繼往開來的是全民經商的時代。

黑社會也充分認識到了,錢是一個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