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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兄妹之情

莊恕痛苦地看著哭泣的林歡,體會到強烈的無助感。這是他最疼愛的失散多年的妹妹,可是他幫不了她,甚至無法去安慰她。

莊恕低著頭,沉重地走開。一直快步走上天台,在無人處靠著欄杆,疲憊地閉上眼睛。靜了片刻,他拿出手機,撥通號碼:「鍾叔叔,是我。」

鍾西北找了個醫療站的僻靜角落接聽電話:「怎麼樣?這幾天你一直沒來電話,我聽說林皓的手術很順利,你見到南南了嗎,她還好嗎?」

「我見到她了,她很好。」

「你還是沒告訴她你是誰嗎?」鍾西北問。莊恕低聲道:「沒有。」

鍾西北勸道:「小斌,不要再堅持了,這個時候她需要你。你告訴她你是她哥哥,會讓她更堅強。我看到她母親了,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莊恕聲音飽含痛楚:「鍾叔叔,這件事恐怕還是不能讓她知道。」

「為什麼呀?之前你找到了她,但為了她好不願意去認她。但是現在,她自己來到了你的面前,這是天意啊。如果你們兄妹相認了,總歸是給你母親的一個交代。你要是還有顧慮,等我回來,我來說。」鍾西北不明白莊恕在顧慮什麼,直到他聽到莊恕沉鬱地說:「鍾叔叔,南南她父親……可能不行了。」

鍾西北一驚:「怎麼回事,手術不是很順利嗎?」

「他術後感染了耐藥菌株,抗生素不起效。」

鍾西北一聽也急了:「菌培養一時半會兒出不來啊,那你們怎麼辦?」

莊恕的聲音極其疲憊:「我已經試了五種抗生素,都沒有效果。我可以再試,但是我真的沒有把握什麼時候能找到對他起效的藥物!甚至可能這種藥物目前根本就沒有!……他剛才已經安裝了心臟起搏器,血電解質已經紊亂了,而且他的腎臟功能非常不好,隨時可能發生腎衰竭……他堅持不到、他堅持不到了……」

鍾西北陷入了沉默。

莊恕說著,呼吸都沉重而急促起來:「南南被拐走是我的錯,是我沒有去接她,她後來差點死在人販子手裡。這兩個好心人救了她,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家,給了她爸爸媽媽,即使他們沒告訴她,她是收養的,我也依然感激他們,因為他們愛南南。可是現在……我連她的父親都救不了,我這一生要虧欠我的妹妹兩次……鍾叔叔,我該怎麼辦啊……」說到最後他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鍾西北也十分難過,乾澀地道:「小斌,堅持住,你現在不能放棄啊。」莊恕靠著欄杆,閉上眼睛,第一次再也掩飾不住地流露脆弱:「鍾叔叔……我真的快撐不住了。」

林歡在門外哭了一場,勉強忍住眼淚走進病房。一看到父親的狀況,淚水又簌簌地落下,倒把她媽媽嚇了一跳,連忙抓起她的手道:「歡歡,別哭,你爸平時身體就不好,又受了這麼重的傷,不是那麼好恢復。」

林歡擦著眼淚,滿心都是不甘:「明明做完手術是好好的,怎麼忽然就這樣了?感染我知道,怎麼又有了什麼耐藥菌株,都沒聽說過,這都是什麼病啊?」

「莊大夫算是不錯了,一直對你爸那麼盡心,你看他對別的病人哪有這樣的。」林歡的媽媽握著她的手勸道。

這時值班護士走進病房,來送林皓的化驗單,然後走到拉著屏風的蔡偉病床前,在屏風後面和王芳低聲私語。

伴著她們二人的私語,林歡狐疑地看著,跟林母小聲地道:「這個病人得的是什麼病啊,為什麼大夫、護士進去檢查都要穿隔離衣呢?……不會是傳染病吧?」

「怎麼可能呢,傳染病就去傳染病醫院了。」林歡的媽媽讓她不要胡思亂想,但林歡一直關注地盯著蔡偉病床的方向,直到護士從屏風後出來,走出病房。她決然地站起身追了出去:「劉護士,請等一下。」林歡追上前堅定地問:「我想知道,那個蔡偉得的什麼病?他會不會傳染?」

護士愣了一下:「對不起,這是病人的隱私,我不能告訴你。」說完轉身要走,被林歡再次追上攔住問:「劉護士,我爸手術那麼順利,可是後來情況就不好了,今天還上了心臟起搏器,說是感染加重了,這些事情跟他有沒有關係?」

護士連忙道:「林小姐你放心,你爸的病我們會盡力的,但是其他人的病情我不能告訴你。」

「那就請您告訴我,他的病會不會傳染?」林歡執拗地問。

護士被逼問得很是為難:「你還是別問了。」林歡看她不好說,越覺得自己的判斷是對的,尖銳地道:「你們進去做檢查都要穿隔離衣,平時那個家屬也從不跟我們說話,要是平常的病至於這樣躲避嗎?我不問什麼病,你就告訴我,他會不會傳染總可以吧?」

這時,王芳從病房裡走出來,看了她們一眼,閃避著林歡的眼神,匆匆走向走廊的另一邊。

護士趕緊說了句「我還有事,抱歉」,急匆匆地走了。

林歡愣怔地站著,看著王芳的背影,情緒有點激動,轉身折回了病房。

莊恕與鍾西北傾訴了幾句,心裡發堵的感覺稍微減輕了點,咬牙打起精神還得繼續該幹嘛幹嘛。他來到化驗室看林皓的檢驗結果,剛到不一會兒,就見傅博文走了進來。化驗室裡的王主任和傅博文打招呼,傅博文也寒暄道:「王主任……啊,莊大夫也在。」莊恕卻只冷冷地對他點了點頭,沖王主任道:「我先走了。」說罷徑直走了出去。

傅博文略顯尷尬地輕咳一聲,對王主任道:「我來看看林皓的菌培養情況。」

「哦,情況有點複雜,我剛才跟莊大夫說過了,我再跟您說一下吧。」王主任道,「其他人的還算順利,但林皓的菌培養失敗了。我們都是同樣條件同樣規則進行操作,我考慮有沒有可能這是不同菌株?我聽莊大夫說,這個患者,症狀也是最嚴重的,和別人不同。」

傅博文沉吟:「確實不排除這個可能……你們多做幾套,所有可能的方法都用上。」

王主任皺眉:「已經用上了,但是培養時間又要加長了。」

傅博文擔憂地歎了口氣:「我知道了,你們盡力吧。」他思索著,轉身走出了化驗室。

楊帆坐在辦公室裡,擰著眉頭有些心不在焉地聽著醫院辦公室主任慷慨激昂地念稿子:「在救災期間,我院第一時間啟動了救災應急機制,開放救災緊急綠色通道,基本確保傷患在十五分鐘內即可快速初診、清創、縫合、手術。在超負荷接診量的情況下,成功抵禦了氣性壞疽等烈性傳染病,創造了一個又一個拯救生命的奇跡,譜寫了一曲又一曲……」楊帆越聽越不對味兒,煩躁地道:「行了行了,老李,你這稿子寫得也太早了吧?」

辦公室主任也笑了:「災後肯定要開表彰大會的嘛,我先寫著,還有什麼值得說的事兒,過後我還可以再補充。」

這時楊帆的手機響起,來電顯示是小唐。

楊帆對辦公室主任道:「先放這兒,你出去吧。」待他離開辦公室,關上門後,楊帆才接起電話,聽得小唐問:「楊院長,現在院裡情況怎麼樣了?」

楊帆聲音沉鬱:「病危好幾個了。」

小唐著急地問:「那菌培養結果呢,還沒出來?」

楊帆煩躁地道:「你當這是蒸饅頭,二十分鐘出一屜啊?」

小唐歎道:「哎呀,這兩天我越琢磨這事兒越覺得嚴重,你們院要查可千萬別牽扯到我們公司啊。」

楊帆急了:「你不是說你的器材沒問題嗎?到底有沒有問題?」

小唐賭咒發誓地說:「公司器材絕對沒問題!可您不想想,器材後面是什麼?器材本身沒問題,但是因為現在各種特殊情況,用了器材的病人出了問題。如果使勁查,就算查的結果是器材完全合格,卻查出來咱們之間的關係,那……也說不清了。要是有人關注這事兒,我們公司和仁合的合作可就懸了。」

楊帆懊惱:「這還用你說啊?我比你更擔心這個!」

「你擔心什麼,你不是院長嗎,你把它按住不就行了。」

楊帆怒道:「你當院長是玉皇大帝!醫院這地方,出了人命,什麼長可能都不管用!」

莊恕從檢驗室出來,一邊看著手中的資料一邊走著,林歡急匆匆地趕過來,攔在他面前道:「莊大夫!莊大夫你等一下!」莊恕抬起頭,見她神色焦急地拿著一張化驗單,指著上面一行字大聲問:「莊大夫,請你告訴我,這是什麼意思?」

莊恕的目光落在「人免疫缺陷病毒」「單位病毒數PCR檢查」「CD3/CD4總量及比例」等字樣上,立即皺眉望著林歡:「這是其他患者的檢查單和醫囑單,你不應該去看,更不應該拿走。」

林歡提高聲音不管不顧地道:「別人什麼病我是不該問,可是我爸本來好好的,怎麼就突然感染了,一直發燒,到現在連起搏器都上了!這都是那個蔡偉搬來之後發生的!我要你現在明確地告訴我,這是不是那個蔡偉造成的?」

「林歡,你冷靜一下。現在是救災的特殊時期,醫院現在的情況是患者多、地方少、壓力大,沒辦法保證給每個病人平時必需的醫療資源,但我們會嚴格遵守隔離防護條例,保障每個患者的安全……」莊恕的話被林歡打斷,她激憤地說:「你不用跟我說這些套話!我現在就問你一句,」她揚起手中的單子,「這個病人——是不是艾滋病?」她的聲音很高,周圍過往的人紛紛朝這邊看過來,有的已經開始小聲議論。

莊恕控制著情緒,盡力平靜地道:「每一個患者的隱私,包括你的家人的,我們都必須保護。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其他患者的病情。你私自去拿其他人的化驗單和醫囑,這是對他人權利的侵犯,請你馬上放回去!」

林歡流下眼淚,憤怒地望著莊恕:「你說我什麼都行,只要你把我爸治好!我請你把這個病人從我爸病房挪走!」

莊恕對著她的臉,發不出火來,吸了口氣,克制地道:「請相信我的專業素養,把這兩個病人放在一間病房,是因為我能夠保證,在隔離措施之下不會有互相傳染的情況發生,請你把化驗單給我。」

林歡失望地看著他,含淚說道:「你給不了我滿意的答覆,我不跟你說了,我去找院長投訴你!」她憤然轉身離開。

莊恕無奈地看著林歡的背影,這時手機響起,是護士長緊張的聲音:「莊大夫,林皓血氧飽和度急降!」

莊恕轉身快步奔向病房,只聽林皓身上連接的監護設備正在發出刺耳的鳴叫,而心電圖、血壓等數據不斷跳躍。林皓臉色蒼白髮青,身子突然一陣痙攣,一個弓起,軟了下去。監護屏幕上心電圖拉直,血壓直落。

「快!強心針,除顫儀!」莊恕急道。護士立即給林皓注射強心針。護士長拿過除顫板,塗上導電糊,交給莊恕。莊恕將除顫板相互摩擦著,急促地說:「二百焦耳一次!」隨即將除顫板按在林皓身體兩側肋部,電擊過後,林皓的身子彈起。「還是不行。」護士長注視著監護數據,搖頭。莊恕索性丟開除顫儀,自己繼續進行心外按壓。頃刻間,他的額頭上滿是汗水。

災區醫療站的工作進入收尾階段,陸晨曦和幾個同事背著藥箱從外面回來,她熱得汗流浹背,擦著汗走進遮陽帳篷,坐在椅子上,拿紙板不停地扇著風。

鍾西北遞過來半杯水,陸晨曦抓過來剛要喝,鍾西北攔住,擰開一瓶葡萄糖,倒進她的水杯道:「熱壞了吧?」

陸晨曦舔舔嘴唇,嚮往地說:「這會兒真該來瓶冰啤酒啊。」說著端起葡萄糖水,以暢飲冰啤酒的架勢大口喝了起來。

鍾西北看得好笑,說道:「等回去吧,上級說明天我們醫療隊就可以回嘉林了,回去我請大家喝冰啤酒,吃烤肉,順便把生日給你補上。」

「不會吧,我的生日您還記著呢。」陸晨曦笑了。鍾西北說了實話:「其實我真記不住,是陳紹聰打電話提醒我的,讓我給你做點好吃的。」

「謝謝主任,心領了,不過我從來不過生日。」陸晨曦卻道,「我們家就這習慣,因為我出生的那天,我爸去世了。」

鍾西北拍拍額頭:「哎呀,我把這個給忘了。」接著歎口氣,「不過估計也沒時間快活,醫療隊的事忙完了,回仁合也閒不住。」

陸晨曦點點頭:「是啊,我聽說院裡出現了耐藥菌感染,各科室應該都特別緊張。」

「已經發現十幾例了,你接診的那個林皓也感染了。」鍾西北聲音低沉下去,自從接了莊恕的電話,他心裡就沉甸甸的。

陸晨曦吃驚地說:「啊?菌培養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來,林皓年齡這麼大,還能過來嗎?」

鍾西北搖搖頭:「很難說啊,莊恕跟我交流過,他也不樂觀。」

「他給你打電話了?」陸晨曦一愣。

「嗯,急診也有兩個耐藥菌感染病例,我們倆說了說。莊恕這個人我接觸不多,但是我看得出他很要強,電話裡他對林皓這個病人還是很關注的。我能感覺到,萬一林皓過不來,對他心理傷害應該挺大。這次回去你多勸勸他,心理負擔不要太重。」鍾西北只能把話說到這步。

「您放心,我明白……不過這些話他怎麼不跟我說呢。」陸晨曦有些不高興了。

「嗨,他走到哪兒都是一副專家派頭,跟我這個老傢伙說說也就算了,哪兒會跟你說啊。」鍾西北不能說出實情,揮揮手道。

陸晨曦認真地有些計較,不滿地說:「不只是專家派頭,我老覺得他這人,跟我說話說半句留半句的,您沒覺得嗎?」

鍾西北點點她:「你們小情侶之間這些心思,我不負責評價。我說多了,回頭你倆真成了,我變惡人了。」

陸晨曦笑了起來:「鍾老頭兒,你真懂事兒。」

鍾西北也笑著起身:「生日不過,吃碗長壽麵吧,我下廚,再給你加個溏心荷包蛋。」

「我想喝冰啤酒。」陸晨曦還是念念不忘。

鍾西北瞪她一眼:「想得美。」走出了帳篷。

陸晨曦看鍾西北走後,掏出手機,翻出通信錄裡個人收藏,手指停在莊恕的名字上面,想了想,還是把手機放了回去,繼續忙碌。

莊恕緊急搶救林皓,操作著心電圖機,拉著單子同時問:「GFR的數據出來沒有?」護士趕緊遞過來,莊恕看了單子,神色越發沉重,無奈地說:「心衰三級,急性腎衰,肝功能異常。」

護士小心地問:「發生多衰了?」莊恕沒說話,緩緩摘下手套。

這時林皓甦醒過來,莊恕來到他床前坐下,輕聲問:「林先生,感覺怎麼樣?」

林皓虛弱地道:「大夫,我……我怕我撐不過去了,叫我女兒過來,我有話要說。」

莊恕沉吟了一下,起身對周圍的醫護道:「你們去忙吧。」待醫護人員離開,莊恕把林皓床前的圍簾拉上,轉身湊到林皓耳畔道:「林先生,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有些事,你不能告訴林歡。」

林皓驚訝地看著莊恕:「莊大夫,你什麼意思?」

莊恕低聲:「我懇請您,不要把林歡的身世告訴她。」

林皓震驚地問:「為什麼?」

莊恕再度湊近林皓耳畔,聲音有難以言說的痛楚:「林歡的小名叫南南,她的後背上有塊紅色胎記,對嗎?」

「你怎麼知道……」林皓怔怔地看著他。

莊恕緩聲說出:「我是她的親哥哥。」

林皓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你怎麼會是……」莊恕閉了閉眼睛低聲道:「三十年前,我母親在這家醫院裡工作,後來因為一起冤案被趕出了醫院。我的妹妹南南被人販子拐走,一直沒有找到。後來我母親因為冤案去世,至今也沒有平反。我這次從美國回來,雖然想澄清這件事,可直到現在也沒有什麼進展。其實我早知道南南和你們生活在一起,我也想認回這個妹妹,但是我看到你們把她當親生女兒養育,她愛您和阿姨,她很幸福。如果現在,您把她的身世告訴她,不僅毀了她美好的生活,這起冤案也會壓在她的肩上。這件事情壓在我心裡三十年了,我不希望讓她和我一起承受,這對她太殘酷,太不公平。我請您答應我,不要這麼做。」

林皓聽著莊恕說的話,伸出虛弱顫抖的手,抓住莊恕的手,漸漸越發用力。

莊恕眼眶泛紅,懇請道:「林先生,謝謝您養育了她這麼多年。我和您一樣愛她,請您答應我,不要告訴她。」

林浩流著淚,努力地點點頭。

「您好好休息,已經通知林歡,她就快到了。」莊恕起身走出病房,剛好看到氣喘吁吁的林歡跑過來。她抓著他,喘著氣問:「我父親怎麼樣?」

「你父親的情況很不好,我們剛才進行了搶救。」莊恕黯然道。

林歡憤怒地質問:「你們還是沒有把那個人轉走,對嗎?」

「林小姐,我知道你對我有些誤會,對醫院的安排也很不滿,但是我希望你明白,我也失去過親人,我瞭解這種痛苦的感受。請你相信,我在盡一切努力,挽救你父親的生命。可是你也要做好心理準備,你接下來多陪陪他吧。」莊恕低聲道。

林歡不語,剛要走進病房,莊恕攔住她說道:「剛才有一個姓張的阿姨讓我把一袋東西轉交給你,我放在裡面的桌上了。」

「什麼東西?」林歡冷淡地問。

「我不知道,她說是你最喜歡吃的。」莊恕輕聲說完,快步走開。

林歡有些莫名其妙,沒有心思多想,轉身走進病房,伏倒在林皓床前,想哭又極力忍耐著,哽咽道:「爸,莊大夫說了,您的情況挺好的,不會有大問題,感染很快會控制住的……」

林皓艱難地道:「你媽媽呢?叫她回來。」

「我給媽媽打電話了,她已經在路上,很快就會過來。」林歡從父親的眼神裡,知道他心中清明,明白這一關可能是過不去了,眼淚立刻溢滿眼眶。

「歡歡,你太久沒有練琴了,練一會兒吧。」林皓虛弱地說道。

「爸,您還是先睡一會兒吧,您現在需要休息。」林歡嗚咽著說。

林皓喘息著,用氣聲說道:「從小叫你練琴你就找各種借口,長大了還是這樣,練一會兒吧,爸爸想聽。」

林歡含著眼淚,點點頭,起身拿過自己的琴,極力控制著眼淚,坐在林皓的病床前,開始拉琴。大提琴的弓弦時急時徐,曲調如泣如訴。

林皓看著林歡,眼眶濕潤。林歡認真地拉著琴,淚水一行一行在臉上奔流。

一旁的桌上,放著一個打開的糖袋,旁邊散落著幾塊糖果——那是莊恕留給林歡的,小時候媽媽買給他們兄妹倆,他們最愛吃的糖果。

急診走廊,陳紹聰躲在僻靜一角,給楊羽打電話,喜上眉梢地道:「你們今天就回來啊,太好了!災區人民都安置好了嗎?」

「我們這的危重傷員都已經送回仁合了,其他一些輕傷患者也已經轉送到各縣的醫院去了。」楊羽回答。

「好好好,你們這次的任務完成得非常不錯,回來還有很多事兒等著你們干呢。」陳紹聰笑嘻嘻地說。

楊羽只想穿過電話線敲他的頭:「陳紹聰你搞清楚口氣啊,主任在我這頭呢。」

陳紹聰如釋重負地連連感歎:「可算熬到頭了。你是不知道啊,我這幾天有時候做夢都以為自己在縫合。一下子嚇醒了,睜開眼,我果然在縫合。」

「行了行了,知道你累,知道你辛苦,鍾主任和陸晨曦不在,可顯出你來了。」楊羽沒好氣地說著,但說著說著就笑了。

「這你算說對了,就是因為平時他們都在,我這塊金子才顯不出來。現在我終於知道,陳紹聰在仁合急診意味著什麼了。」陳紹聰倒也大言不慚地認了下來。

楊羽還想擠對他幾句,鍾西北走來招呼:「都收拾好了嗎?走了走了,早幹完早回家。楊羽,別打電話了,走了。」

「來了主任,陳紹聰的電話,您跟他聊兩句嗎?」楊羽舉著電話問。

鍾西北揮揮手:「不聊了,回去說吧。」

陳紹聰聽著這邊的聲音問:「怎麼還有事兒啊?」

楊羽壓低聲音道:「鍾主任你還不知道?臨走前大家也不能閒著,他接手了幾個防疫站的消毒區域,我們現在要去幫忙做災後消毒。不說了,我幹活兒去了啊。」

陳紹聰忙不迭地叮囑道:「注意防護啊!」然後美滋滋地往急診辦公室走。

研發出來的聯合抗生素起了作用,普外、骨科、急診等科室出現的耐藥菌株感染都基本得到了有效控制,各科都沒有再發現新的耐藥菌株。大家都略微鬆了一口氣,只有莊恕明顯憔悴了,心情沉鬱。

「莊大夫這是怎麼了?」張默涵偷偷問楚珺。

「林皓的情況不太好。」楚珺蹙眉道,忽然看到心胸外科護士台被一群人擠擠挨挨地包圍起來,還吵吵嚷嚷著——

「你今天必須給我們一個解釋!到底是什麼病?」

「對,你必須說清楚!你們家人是不是得了髒病!」

「是不是傳染病啊!我們都住在一個病房裡,你什麼都不說我們怎麼安心啊!」

……

人圈越來越向護士台逼近,幾個護士盡力阻攔,根本攔不住。站在最中間哆哆嗦嗦的,是蔡偉的妻子王芳。方纔她出來找護士問自己丈夫的情況,就被人圍了起來。

楚珺見狀連忙擠進去,幫著一起勸說家屬們:「大家別衝動!同病房的病人病情惡化,跟蔡偉沒關係。」

「什麼叫沒關係?沒關係你們為什麼要藏著掖著?」

「每次做檢查都拉屏風穿隔離衣,給我們做檢查的時候穿過嗎?」

眾人不信地吵嚷著。

楚珺盡量大聲道:「穿隔離衣是為了避免交叉感染,請你們不要瞎猜,這沒什麼可害怕的!」

「人家老林本來手術挺成功,人都恢復了。就是這個姓蔡的進來後,他就感染病危了,我們能不害怕嗎?」

「我們的親人都住在病房裡,你叫我們怎麼放心?你們大夫不能將心比心嗎?」

楚珺被他們擠得直往後仰,難以招架。突然一個聲音插進來:「什麼叫將心比心?」來的是莊恕,他伸臂強推開圍圈的家屬們,毫不客氣地擠進來,先對著楚珺問:「你沒事兒吧?」

楚珺強作鎮定地搖頭:「莊老師,我沒事兒。」莊恕點點頭,轉身對著這些家屬,聲音嚴厲起來:「在醫院裡只有三種人,病人、家屬、醫護,我們的心情是一樣的,都希望患者早一天好起來。你們的親人是人,」他指王芳,「她的親人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權利。請各位家屬們將心比心,不要再為難她了。」

「我們不為難她,但是你們和她隱瞞信息,就是對我們大多數患者的不負責任!」有個家屬大聲吼。

莊恕沉聲道:「國家有關法律規定,每個病人的病情,屬於個人隱私,我們作為醫務工作者,必須予以保護,也希望你們給予支持和尊重!」

「他跟我們不一樣,他得的是傳染病!他不應該跟我們住一個病房!」

莊恕有些壓不住火氣,怒道:「我要保證每一個患者都得到必要的治療,什麼是『必要』的治療由我們來評估。如果有人不信任我們的專業水準,請你們自行聯繫其他醫院吧。」

家屬被莊恕這話惹得更是惱火,質問道:「憑什麼得了傳染病還來這兒禍害別人?我們為什麼要轉走?你們應該讓他轉走!」

「對!讓他走!」大家一起鬧起來,「讓他走!讓他走!」

家屬們往前搡著要去推王芳,王芳瑟縮在楚珺身邊,莊恕半步不讓,堅持攔在她們身前。

「你們不讓他轉我們讓他轉,走!把他趕出去!」幾個家屬拿莊恕沒辦法,轉頭向蔡偉病房走去,莊恕趕緊掙脫開眾人去攔,現場一片混亂。

眼看場面快要失控,王芳抱著頭號啕大哭,楚珺也被嚇得快哭了。陷在人群裡的莊恕突然聽到一聲怒喝:「你們要幹什麼?!」然後是保安訓練有素地迅速地分散了人群,制止了吵鬧,守在了蔡偉的病房門外。指揮他們的人是傅博文。

傅博文和莊恕站到一起,厲聲道:「這裡是醫院,誰在這兒擾亂醫院的正常秩序,我們有權請他出去!如果還有不服從管理的,我只好報警請警察來處理了!」

幾個情緒激動的家屬被他鎮住,不再說話。

傅博文對楚珺道:「你先帶病人家屬回去。」楚珺和一個護士連忙扶著王芳快步離開。

「傅院長,你們心胸外科在普通病房裡面放了一個傳染病人,這件事你知道嗎?」有人認出了傅博文,高聲問。

「醫院裡有很多患者的病,都可能會傳染給別人,胃腸道感染、氣性壞疽、呼吸道疾病,這些病都有傳染性。」傅博文平靜地回答。

「那你們怎麼保證這個傳染病人的防護絕對完善?」

莊恕這時也冷靜下來,回答道:「這裡是醫院,是給所有人治病的醫院。你問我要絕對完善,那麼我告訴你,沒有。」

傅博文接著說道:「我們大家,無論是病人還是大夫,都得過病,有的也得過傳染病,你們在就醫的時候,被別人趕走過嗎?」

「那不一樣!這個人的病是髒病,他幹過什麼事兒誰知道!」一人充滿鄙夷地說道。

傅博文看著他道:「就算這個人犯過錯,他已經用後半生無法痊癒的代價受了懲罰,其他人沒有資格去判定他是該死還是該活,更沒有人能告訴我們,這個病人該治不該治!他要是犯了罪有法律管,只要沒有法律來告訴我們他不能治,這個病人我們就必須管。我現在還是這個醫院的院長,我說話算話。你們的親人,如果有誰從這位患者身上感染了疾病,我負全部責任!」在傅博文說話的過程中,林歡走過來,站在人群之外遠遠地看著他們。莊恕也看到了她,她只默默站著,沒有參與,但她的神情,出奇冷漠。

傅博文話音一落,幾個家屬面面相覷,傅博文接著說道:「大家有什麼意見,可以向醫務科反映,現在都請回病房去吧!」保安們也趕緊一邊勸導一邊疏散,終於,鬧事的家屬們紛紛散去。

傅博文向莊恕點點頭,也轉身離開。

莊恕出了一口氣,看向林歡。林歡靜靜地走上前道:「莊大夫,我想說清楚,他們鬧事不是我煽動的。」莊恕看著她,沒說話。

「你可以不相信,但是我必須告訴你,我不贊成他們的做法。」林歡冷淡地說。莊恕有些疲憊地點點頭:「我明白了,我相信你。」接著林歡話鋒一轉:「莊大夫,我感謝你救了我父親,但我也不認同你們對這件事的解釋和安排。如果是因為你們沒有處理好這個病人,造成我父親的術後感染,我會向仁合醫院追究法律責任的。」她說完轉身離開,莊恕無奈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