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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終成眷屬

不過楊子軒也沒騙他爸,他是真的有事——帶著楚珺到他朋友的動漫公司談她作品的事兒。

動漫公司一個大鬍子主編正在看楚珺的作品,邊看邊讚:「嗯,不錯,很有靈氣啊,風格很獨特。」

楊子軒和楚珺對視,都很高興,楊子軒爽朗地笑道:「老胡,我就知道你有眼光。」

老胡興奮得雙眼放光,道:「子軒,我這裡沒有問題,你這位朋友叫楚……」

「楚珺。」

「哦,楚珺,這名字好啊,直接可以當筆名嘛,省得起了!我對你的畫風很喜歡,我正要開一個新的IP,題材已經定了,我覺得你完全能勝任。」老胡對楚珺熱情地說。

「太好了,這就叫一拍即合。」楊子軒快蹦起來。

楚珺也挺開心,一笑道:「謝謝。」

老胡已經進入合作狀態,開始規劃項目:「這個IP第一季先做三個月連載,效果好之後再加五個季,然後就出周邊,出動畫片,劇場版一條龍,還可以改編電視連續劇!你要是同意,現在就可以談談合約的事,待遇不會差。」

「我就說嘛,我這個朋友比科班出身的畫得還好,不會讓你失望的。」楊子軒跟老胡得瑟地說。

楚珺不好意思:「子軒,你就別吹了。」

「不不,子軒說的沒錯,你的基本功很扎實,畫風也夠潮,最突出的是有個性,我就怕沒風格的作品。」老胡真誠地說。

「謝謝主編,那我想問問,您這個項目一周需要用我多少時間?」楚珺有些忐忑地問。

「按現在一周兩番的更新速度,你大概需要四個全天,還有一天開會討論方案,一天修改,只有一天休息了。」老胡算著時間說道。

楚珺驚訝地道:「啊?那一星期幾乎都排滿了?」

「差不多吧,你的速度我還不太清楚,如果剛上手,可能時間還要長,估計前三個月就沒得休息了,要有思想準備哦。」

楚珺面露難色。

「像我們這樣的動漫公司,都是全天候工作的,所以比較辛苦。」老胡體諒地說。

楊子軒大包大攬地說:「辛苦點兒沒問題的……」

楚珺卻開口打斷了他:「有問題。佔用那麼多時間,我根本沒法在醫院上班了。」

老胡訝然:「在醫院上班?」他瞪著楊子軒,「你不是說她要辭職嗎?」

楚珺也一愣:「誰說我要辭職了?」

楊子軒有點被戳破的感覺,尷尬地說:「我……就這麼一說……」

楚珺和老胡同時翻臉:「這麼一說也不行!」

這下可算是不歡而散,楚珺氣呼呼地走出來,楊子軒在後面追,邊追邊說:「哎哎,你聽我說,這活兒我爭取了半天呢,老胡是我哥們兒,一般情況下他可不會給新人這種大IP的。楚珺,這裡收入是仁合的三倍,還給上『三金五險』,你要是覺得累,我跟他商量找個人協助也行啊,哎……楚珺!」楊子軒拉住她,楚珺停下來生氣地問:「你為什麼說我要辭職?」

楊子軒有點不理解,疑惑地問:「辭職不好嗎?你在仁合進修得也不開心,既然有一個漫畫家的理想,為什麼不去實現它呢?」

「你是在國外待久了,想起一出是一出,換工作可不是頭腦一熱就能決定的事。」楚珺白他一眼。

「那你要考慮多久啊?機會難得啊。」楊子軒深覺可惜。

楚珺煩躁地說:「我不知道,我還得上班呢,先走了。」說完急匆匆地離開,剩下楊子軒喪氣地站在原地。

楚珺回到心胸外科辦公室,心事重重地看著自己的漫畫,其實方纔的機會她不是沒有心動的,畢竟從小喜歡的就是畫畫,也許楊子軒說的是對的,既然有一個漫畫家的理想,為什麼不去實現它呢?可是……楚珺猶豫了幾次,終於還是拿出手機,鼓起勇氣打給莊恕。

莊恕在高爾夫球場的休息區,接起電話來:「楚珺,你好,有什麼事嗎?」

楚珺小心地問:「莊老師,您在科裡嗎?」

「我今明兩天輪休,有事嗎?」

楚珺立刻道:「沒事沒事,打攪您休息了,再見。」匆忙掛斷了電話。

莊恕收了手機,走向陸晨曦。

休息區裡,夕陽透過玻璃幕牆,照了進來,灑在陸晨曦的身上,讓她整個人都籠罩在燦爛的光裡,彷彿連她自己,也在發光。

走近了,看到她正捧著手機在刷朋友圈,她刷得專注,也沒注意他走到了身邊。莊恕看了眼,隨口問道:「誰結婚了?」

陸晨曦猛地把手機收起來:「你這人,怎麼偷看人家手機啊?」

莊恕笑了:「我就瞟了一眼,穿著婚紗呢。」

「哦,我一學妹,昨天辦的婚禮。」

「沒請你去?」

「請了,沒去。」陸晨曦低聲道。

「為什麼?」

陸晨曦眼神發呆看著窗外:「沒有為什麼……不想去。」

莊恕開玩笑地道:「你倒是挺看得開啊,到現在都不著急。」

陸晨曦看他一眼:「你都不著急,我急什麼?這年頭誰愛結婚誰結,也不用拿尺子量年齡吧?」

「可我聽說,你父母催得挺緊的?」莊恕微笑道。

「你聽誰說的?又是陳紹聰吧?他胡說八道的,我父母是很開明的。他們都聽我的,我想什麼時候結婚都行,不結也行。孩子嘛,想什麼時候生都行,不生也行。」陸晨曦振振有詞。

莊恕卻故意拆她的台:「可我怎麼聽說,你當初和薛巒分手的時候,你媽和你吵得挺厲害?哦,我說多了。」

陸晨曦恨恨地看著他怒道:「我回去非得把陳紹聰的嘴縫了不可。」

莊恕笑著說道:「既然你們母女能吵起來,說明你母親覺得薛巒人還不錯,那最後怎麼分了?」

「他人確實挺好的,當初戀愛的時候,每天也都挺開心。一起加班,一起吃麻辣燙,一起連台三十個小時,熬大夜也不覺得累,可能還是有些……有些想法,不能支持兩個人一起走下去吧,所以……」陸晨曦認真地解釋著,然後歎了口氣。

「薛巒這麼瞭解你,跟你同學加同事這麼多年,他都沒能跟你走到最後……你是不是更不敢相信別人了?」

陸晨曦一抬下巴:「你放心,我一定嫁得出去,只不過現在在院裡待得多了,感覺只有工作的時候才更有存在感,你不是嗎?」

「所以你這個月,覺得自己存在感特別差。」莊恕戳破她。

陸晨曦被他這樣一再揭穿,有點惱怒:「你今天是帶我來放鬆的嗎?我還教你打球,我該打你!」

莊恕立馬道歉:「對不起,是我不好,把話題扯沉重了。」

「晚了,我剛才想吃碗拉麵就算了的,現在我想吃烤鴨了!」陸晨曦大聲道。

莊恕建議:「法餐怎麼樣?」

陸晨曦笑了:「嗯,還得開瓶酒。」

急診科,楊羽少見地到了下班時間,還磨磨蹭蹭地拿著衣服和包在急診室晃悠,就是不出門。

護士長和一個同事換好衣服往外走,招呼她:「楊羽,我今天正好往你家那邊走,捎上你吧。」

「啊……謝謝姐,不用了。我今天約了個同學,吃完飯再回去。」楊羽卻拒絕了。

鍾西北換好衣服拎著包也往外走,隨口跟楊羽搭著話:「還不走啊?不回家給你媽做飯啊,等誰啊?」

楊羽靠著一張輪床,都沒動地兒,嘟囔著:「等誰您還不知道啊。」

這一個月以來,陳紹聰對楊羽那點小心思早被鍾西北看穿,楊羽人本來也大方,不矯情,從不藏著掖著。

鍾西北都走過了,聽她這麼說,忍不住停下,回頭端詳著楊羽的狀態,踱回她的身邊問:「什麼情況?」楊羽失落地道:「前一陣還熱火朝天兒呢,上班買早飯下班送回家,自從跟您搞上這個遠程醫療,一天比一天冷淡。今天說是要回家幫我修水管呢,現在喊都喊不動了。」

鍾西北回頭看看陳紹聰辦公室的方向,又看了看低頭嘟著嘴的楊羽,點點頭又走了回去。

陳紹聰趴在醫生辦公室的桌上,一邊看醫療器械網頁一邊記錄器械價格,抄下一個電話號碼,正要撥,鍾西北走進來,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

陳紹聰有點急,一回頭:「我靠!誰啊……主任,幹嗎呀?」

鍾西北反問:「你幹嗎呢?」

陳紹聰一臉無辜:「我……我這不是查詢九寸的液晶屏幕和高清晰度攝像頭價格……」

鍾西北抬手又是一巴掌:「就知道工作!正事兒都不幹了!」

陳紹聰一邊捂頭一邊躲,委屈地道:「工作不是正事兒啊?您怎麼還動手呢?」

鍾西北又把手抬起來,陳紹聰嚇得趕忙抱住頭。

鍾西北喝道:「工作重要還是媳婦兒重要?人家等著呢!水管子到底修不修了?」

陳紹聰趕緊應道:「修!修!」

鍾西北踹他一腳:「修你還在查價格!快走,我給你保存!」

陳紹聰麻溜兒地起身,抓著衣服往外跑,跑到門口又回頭解釋:「主任,楊羽不是我媳婦兒,她還沒答應跟我談戀愛呢。」

「趕緊滾!」鍾西北用力揮一下手。

陳紹聰笑笑跑出去,笑嘻嘻地帶上楊羽送她回家。到了楊羽家,陳紹聰就一通忙活,廚房裡的活兒幹完了,就出來在客廳擦桌子,邊擦邊說:「黃瓜、西紅柿、白蘿蔔,菜我都切好放板子上了,用不用我炒出來?」

楊羽在臥室照顧媽媽,揚聲應答:「不用,待會兒我自己炒吧。」

「饅頭我餾上了啊,你看著火。」陳紹聰囑咐道。

「知道了。」

陳紹聰擦完桌子,拿起拖布開始拖地:「你那個三通閥是鑄鐵的,已經銹得不行了。我給你用防水膠帶湊合了一下,現在不漏了,回頭我給你買個不銹鋼的換上。」

「那你什麼時候來啊?」楊羽問。

「明天吧,上班不忙的時候我盡量把該做的都做了,下班就過來。」

「哦,那好吧……你進來給我幫個忙吧。」楊羽在臥室裡叫道,陳紹聰沒想到楊羽會叫他進去,手裡拖地的動作停下了問:「你……叫我呢?」

「不叫你叫誰啊?進來!」楊羽沒好氣地笑了。

陳紹聰哎了一聲,趕緊把拖布靠邊放下,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整理了一下頭髮,小心地推開臥室門,略顯緊張地走進去,一改平日裡的嬉皮笑臉,誠懇地道:「阿姨您好,我是陳紹聰,急診主治大夫……」

楊羽被他逗樂了,又覺得眼眶有點發熱,嗔道:「哎呀,你快過來幫忙啊!」

陳紹聰一邊應聲一邊趕緊走上前:「哎!我來我來!」幫著將楊羽的媽媽扶起來。楊羽的媽媽看著陳紹聰,笑得慈藹。

晚上,陳紹聰和楊羽從樓門口出來。陳紹聰邊走邊說:「這種老房子都是鐵管,其實要是有時間啊應該重新改造一下,都換成PPR或PVC的,不過這就麻煩了點兒,牆都得打開,不過放心吧,換了不銹鋼的還能用呢。還有你家的那個淨水器濾芯該換了,有他們淨水公司的電話嗎?沒有我明天上網查去。後天陸晨曦可就上班兒了,見了面你可別提什麼不該提的啊,她心重,看著大大咧咧的,其實想得可多了。阿姨老看電視太悶了吧?我家有個iPad不用了,我給你拿來吧,還能打打遊戲。」他一邊走著一邊不停地叨叨,楊羽跟在他身後一句話都沒說。

陳紹聰拿遙控器把車打開,還在繼續絮叨:「我過兩天就去找楊院長談資金申請的事兒了,這幾天比較忙沒顧上你,你別在意啊。我走了,再見。」

楊羽悶悶地說了聲「再見」,陳紹聰拉開車門,楊羽叫住他:「哎……」

陳紹聰回頭:「啊?……有事兒啊?」

楊羽看了他一會兒,慢慢地說:「忙過這幾天了,每天早晨,你要來接我上班啊。」她說完,沒等他回話,扭頭就往回走。

陳紹聰愣了愣,突然反應過來她的意思,激動地衝著她的背影喊:「接你不耽誤事兒!明天就來!」

楊羽繼續走著,忍不住笑了。

回城的市郊公路上,莊恕開著車,陸晨曦舒服地靠在副駕駛座上,車裡放著舒緩的音樂。陸晨曦滿足地道:「打了球,還吃了大餐,這是我這個月過得最爽的一天了。」她打著哈欠,有點昏昏欲睡。

「累了就睡吧。」莊恕道。

陸晨曦糾正:「不是累,是太舒服,舒服得要犯困。」

莊恕笑著說:「那你把座椅調舒服點兒,睡著了到家我叫你。」

陸晨曦調了調座椅,拿過小靠枕墊在頭邊,斜靠在座椅和車窗中間。看著車窗外劃過的景物,她的神情又落寞下去,輕聲問:「你說傅老師他能算個好大夫嗎?」

「你沒去看看他嗎?」

「沒有,我怕見到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莊恕說道:「也許傅院長沒有你想像的那麼脆弱。」

「這麼多年,他就像我事業上的父親一樣,雖然有些事情他做得不對,在我心裡他也不是一個完美的老師了。但他最後還是承認了這件事,至少他還是一個誠實的人,比某些人好多了。」陸晨曦悻悻地說,她這個「某些人」自然是說楊帆。

莊恕沒吱聲,神情複雜。

陸晨曦不忿地感慨道:「可世界就是這麼不公平,有人一輩子兢兢業業,只是想保留一個完美的結局,沒想到最後落得這樣一個下場;有人蠅營狗苟,你爭我鬥,居然還能取而代之。我都能想像得出來,某人現在有多得意……」

「這個世界上的事情,大多都是我們看不透的,否則,這個世界就太簡單了。」莊恕平淡地說。

陸晨曦長歎一口氣:「是不是我太笨了,明明有些事情很簡單,我卻總是看不透;明明有些人很熟悉,可是最終發現,我並不認識他。真懷念當年修老師、傅老師帶著我們做實習醫生的時候,他們手把手地教,什麼都不保留,我們都認認真真地學,憧憬著做個好大夫……那會兒的仁合真好,真幸福啊……」她越說越迷糊,最後沒聲了。

莊恕看了看,見陸晨曦已經睡著了,伸手將音樂關到最小,神情嚴肅地凝視前方,忽然調轉了車頭,疾速駛向遠方。

當陸晨曦睡醒的時候,先是聽到鳥兒的叫聲,然後瞇縫著眼看到一縷晨光,她慢慢清醒,睜大雙眼,發現自己睡在車裡,身上蓋著莊恕的衣服,而莊恕,安靜地睡在她身邊。

陸晨曦看著莊恕的睡臉,忍不住湊到他身邊,舉起手機跟他自拍。拍完欣賞了一下,看著莊恕露出狡猾的一笑,然後伸出手指在莊恕臉上做出兔耳朵、插鼻孔等各種惡搞的動作,拍了個過癮才收手。

陸晨曦小心地輕輕下車,發現這是一個山頂的平台,站在這裡眺望遠方,前方視野開闊,山腳下是嘉林市的全景,倒是很好的天然觀景台。

陸晨曦伸開雙手舉過頭頂,深深吸了口清晨新鮮的空氣。

莊恕睡醒,睜開眼睛坐起,活動著肩膀。一看陸晨曦不在車內,打開門走下車,卻沒有發現陸晨曦。這時手機微信聲響起,拿出手機只見收到的都是自己熟睡時被惡搞時拍攝的照片,而車頂上傳來陸晨曦的笑聲:「睡相不錯吧。」

莊恕一轉身,見陸晨曦盤腿坐在車頂上,一臉神清氣爽,不禁微笑:「太過分了,千萬不能發朋友圈。」

陸晨曦笑著說:「那你給我解釋清楚,為什麼把我帶這兒來了。」

「原本是想帶你來看夜景的,可是看你睡得太香了,沒捨得叫醒你。」

「你這算是治療嗎?」

「你覺得有效嗎?」

陸晨曦點點頭,一笑:「好吧,看在效果不錯的分兒上,我就不發朋友圈了,給你留點面子。」

莊恕微微一笑:「謝謝陸大夫。」

「謝謝莊大夫。」陸晨曦也笑。

莊恕笑著對她伸手道:「來吧。」

陸晨曦磨蹭著從車上滑下來,莊恕一把抱住把她接到地上,鬆開手,陸晨曦卻依舊抱著他,含糊地道:「別動,讓我待一會兒,這地兒海拔有點兒高,暈。」

莊恕淺淺笑著:「你真是我見過的最麻煩的大夫。」

「你真是我見過的最愛管閒事的大夫。」陸晨曦頭埋在他胸前,聲音有點悶悶的。她說完,鬆開手,兩個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走吧,回家洗個澡換身衣服。」莊恕道,為陸晨曦拉開車門,兩人上車。

陸晨曦提議:「我明天就上班了,今晚我們在家吃火鍋慶祝一下吧。叫上陳紹聰和楊羽,怎麼樣?」

「好,不過,我今天下午要去看個老朋友,恐怕沒法幫你買東西了。」莊恕的神情忽然掠過一絲陰鬱。

陸晨曦奇道:「你在這兒還有老朋友?」

「嗯,很久沒見了。」莊恕低聲道。

確實,真實身份的他,與這個「朋友」數十載未見了,中間橫亙的,是不可迴避的真相。

莊恕看著眼前穿著寬鬆休閒服的傅博文,他有些清瘦,但氣色還好。莊恕環顧周圍道:「這個地方,真是適合療養。」

「我本來只是想離開市區的環境,把壓力卸下來,沒想找這麼好的地方。這兒是我一個老朋友經營的,他堅持讓我住過來,還好,我能負擔得起。」傅博文寒暄著說。

莊恕沒有接話,兩人站住。傅博文看著他,開口道:「我很意外,第一個來看我的人居然是你。」

「因為您覺得我是楊帆的人,對嗎?」

「你是誰的人不重要了,你能來,我已經很感激了。」

「我很敬佩您的勇氣,能夠在大庭廣眾之下,坦白自己的身體狀況,還有肺移植手術的真實情況。」

傅博文歎道:「說形勢所迫可以,說自我反思也可以。人這一輩子當中,總要有幾次面對真實的自己,只不過,我選在了事業結束的這個當口。」

「傅院長說得好,人很難得能夠面對真實的自己。陸晨曦告訴我,不管您做過什麼,在她心目中,您還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誠實的長者。」

傅博文搖頭:「她是把我看得太高了,其實我愧對她的信任。莊教授,我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你。」

「您請問。」

「像你這樣一流的心胸外科專家,為什麼能接受楊帆的邀請,到仁合來?」

莊恕望著他,不語。

傅博文歎了口氣問:「你是小斌?」

莊恕欠身:「好久不見,傅叔叔。」

傅博文看著他,半晌不能言語,又過了許久,才慢慢地道:「我知道你當年被送去了福利院,後來就再沒聽到過其他消息了……陸晨曦知道你的身份嗎?」

莊恕搖頭:「我還沒有告訴她。」

「也對,也對,沒有這個必要,畢竟是上一輩人的事了。」傅博文神情蒼茫,看著又蒼老了幾分。

莊恕問:「對於我的母親,您還記得多少?」

「每一個細節。」他苦笑,「我從來沒有忘記。」

「那麼,她確實是把青黴素當作利多卡因給陸晨曦的父親注射了嗎?」

「講實話,我不知道。我開的醫囑是利多卡因,她給患者注射時,我當時不在場。」傅博文坦然回答,「但是,在我開醫囑之前,她作為責任護士,是特別提醒過我患者青黴素過敏的。照常理,不該拿錯。所以後來,陸晨曦的父親發生過敏死亡,定案成青黴素過敏,護士錯用藥物,我也很驚訝,曾經對上級……反映過這個情況。但是很快院務會做出了最後結論,是你母親錯拿青黴素,工作失誤,造成特別惡劣的後果。但是處分意見,考慮了你們的家庭情況,盡量地站在人情角度來安排,讓她去圖書館工作,待遇相同,更加輕鬆,我想……也還好,誰知道,之後,唉……」

莊恕忍不住尖銳地開口:「『也還好』!你覺得也還好。『不影響』我們一家的生活,而這個結果,又來得那麼合時宜,對你和你的上級的職業未來不啻是個最好的階梯,所以你良心上過得去,就把你出於學術方面應有的質疑嚥下去了。哪怕是鍾主任親口對你說,他看到我母親拿的是水劑,而當時的青黴素是粉劑,你依然沒有站出來,以你自己做科研得到的真實病例數據,證明利多卡因確實可以引起過敏反應,與青黴素過敏的反應症狀一致,無法區分,是嗎?」

傅博文木然地望著窗外。

那一段過去,從來未曾真正忘記的過去,至此,終於又一點一點清晰地回到了他的眼前。他的胸口有些悶,他深呼吸,略帶顫抖地開口,吐出了兩個字:「是的。」

這兩個字,從他嘴裡輕輕地吐出來,不啻於一個驚雷,在莊恕心頭炸開。

不意外,早有過各種設想各種推測,可是此時,終於等到對方與他面對面,對自己說出一個「是」字……卻已經是二十多年之後,其間不知經歷了多少痛苦輾轉幾近絕望卻不甘的等待。莊恕的呼吸有些急促,忍不住身子前傾,盯住他問:「真的?!」

「是的。」傅博文依然低沉但清晰地回答。

和莊恕分開之後,陸晨曦去超市買了牛羊肉片、鮮魚鮮蝦和各種蔬菜,哼著歌在廚房裡忙碌。操作台上放著一些切好泡在水裡的土豆、山藥、蓮藕,還有一些擇好沒有洗的青菜,聽到門鈴聲,陸晨曦開門招呼著站在門外的薛巒:「你說待會兒過來,我還以為得到飯點兒呢,剛想去趟超市,幸虧沒出門。給你雙拖鞋。」她說著,回到廚房接著忙活。換好拖鞋的薛巒跟著走到廚房門口,還回頭看著門廊,嘀咕了句:「家裡這麼多男人的鞋。」

陸晨曦不當回事:「莊恕和陳紹聰租我的房子住呢,他倆的。」

薛巒卻問:「你和莊恕談戀愛了?」

「沒有沒有沒有,」陸晨曦嚇了一跳,然後翻白眼,「都是房客,你咋不說我和陳紹聰談戀愛呢?」

「陳紹聰都不把你當女的。」薛巒笑了笑,「只把你當兄弟。」

「我還不把他當男的呢!」陸晨曦憤然,「他從來就是我閨蜜!」

「那莊恕呢?」薛巒看著她。

陸晨曦被他看得莫名地有點緊張:「幹嗎幹嗎?你改偵察連了還是入職居委會了?對我個人問題這麼有興趣?放心放心,」她誇張地大力一拍薛巒肩膀,「咱倆都說清楚了。我嫁不出去跟你沒關係,你不用有負罪感、責任感!」

薛巒無奈地搖搖頭,扯動嘴角苦笑:「行啦行啦,跟我劃清界限,說一次就得了,不用老掛嘴邊。」

「不是啊,我是怕咱倆這關係,朋友不好做嘛!」陸晨曦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

「得啦得啦,不說這些。你也先別忙活了,跟你說正經事兒。」薛巒望著她說。

陸晨曦並沒有放下手裡的活:「說吧。」

「晨曦,我要調去美國總部了,調升,集團科研總監。」

陸晨曦愣了下,只回了個:「……哦。」

「我希望你能辭職,跟我一起去美國。」薛巒誠懇地說道。

陸晨曦愣怔地看著他:「你……你說什麼?」

「我是認真的,這是我最真實的想法。」薛巒道,「我這段時間忙著幫忙料理朱老師的後事,還有公司的業務,也沒有時間來陪陪你。我知道這一個月對你來說很難過,這真的……太不公平了。」

「不公平嗎?」陸晨曦問。

「當然不公平,你是仁合心胸外科最好的大夫,現在不但沒能給你應有的職稱待遇,還把你排擠到急診,離開了專業方向。好,即使這些你都能忍受,那停職呢?留院查看呢?你還要這樣忍下去嗎?」

陸晨曦抿著嘴唇,沉默了好一陣子,終於開口說道:「這件事情本來我就有做得不周全的地方。這樣的處理,我覺得很公平,我能接受。」

薛巒的聲音有些激憤:「柳靈這件事,就是一個陰差陽錯的悲劇,即使你為了救孩子,說過一些過激的話,她也不是因為那些話而自殺!這不是你的錯!中國的大夫,承擔著巨大的壓力,沒有相應的高收入,好,這是國情所限,但是怎麼可能要求一個人,再把已經不夠用的精力,去通曉人情,精研心理,隨時顧及方方面面?這公平嗎?!六年前,我為了經濟原因放棄臨床,你和我分手,我一直在後悔。不捨得手術刀,不捨得你!但是經過你這件事,我覺得我沒有繼續做一個窩囊的大夫,一點兒都沒錯!」

陸晨曦不語。

薛巒看著她:「陸晨曦,值得嗎?你回想一下,你從大三進臨床見習之後,這十幾年來,你的生活裡,除了看書、考試、手術、門診、值班、搶救,還有什麼?我們談戀愛的時候,討論的都是各自的病人,吵架的原因都是對一個病人的治療方法各執己見!我們讀書比別人多,工作比別人累,別人出國的出國、掙錢的掙錢,他們曬院子、曬旅行,我們有什麼可曬的?你能曬傷口、曬腸子、曬巨大的肉瘤嗎?」

陸晨曦放下了手中的活,認真地看著他道:「所以你放棄了。薛巒,這是你自己的選擇,我尊重你的選擇。但你也要尊重我的選擇。」

「我是作為朋友,為你不值得!為一個真心熱愛這個行業的大夫,不值得!這個選擇的終極結果是什麼?傅老師一輩子兢兢業業,做了幾萬台手術,救了那麼多人,沒拿過一分錢紅包,最後連簡介都主動撤下專家牆……這個選擇怎麼樣?在中國當醫生難,當個好醫生簡直難上加難!你跟我走,去美國,我幫你安排一切,考執照還是改行做藥,無論做什麼,你都能做得比我強。」

「可是做藥我沒興趣,當醫生的話,這個年紀再去美國考執照,又沒有國籍,就算我有信心能考下來,match到,他們有行業保護,不在美國讀醫學院,太難進入外科了。其他科室收入雖然比中國高很多,工作環境也好,但不是我的興趣所在。留在仁合,雖然受了處分,撤銷了在急診的副高申請,卻得到了再回手術室的機會。我很感激,很珍惜。我不會走的。」陸晨曦認真地想了想,搖搖頭。

薛巒急了:「那你看看現在自己是在什麼位置啊?楊帆是院長兼心胸外科主任,傅老師給你保住的只是幹活的權利,沒有任何職稱和人事權利。你這個活還怎麼幹?再走錯一次,楊帆就能把你踢出仁合,你幹出了成績,榮譽都是心胸外科楊主任的!」

陸晨曦緩緩抬頭,看著他,眼裡一片坦然:「這一個月的停職讓我明白了一件事——我是真的喜歡在仁合當醫生。讓我工作一個月,再苦再累我不會覺得有什麼委屈,你讓我歇一個月,就跟關了我一個月禁閉似的,我寧願他們把我鎖在仁合,而不是趕回家裡。」她笑了笑,「是不是太賤了?」

薛巒有些震驚:「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我受了委屈,會忍不住跳起來,摘下胸牌甩給楊帆,可是現在不會了,我不捨得。我知道這個在仁合待下去的機會,是傅老師用他的名譽換來的,得之不易,我很知足。」陸晨曦平靜地說。

「你到底在留戀什麼?做醫生的成就感、樂趣,這些在別的地方都會得到。」薛巒不解。

陸晨曦再次搖搖頭道:「不會,這種感覺就像……愛情。你愛的那個人,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如果稍有缺點就忍受不了,輕易地放棄,那就不是真愛,就像現在的我跟你一樣。我放棄了一個愛人,不想再放棄摯愛的職業了。」

薛巒望著她,良久良久,深深地歎了口氣:「晨曦,陪我去醫學院走走,好嗎?我後天就離開了。」

陸晨曦放下了手裡的活,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