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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重回醫院

三個小時的時間,莊恕終於從傅博文艱難的講述之中,徹底清楚了當年的一切。固然絕大部分已經知道或推測得七七八八,然而終於等到被當事人之一親口證實,一切的細節清晰重現,於他而言,宛如在心上,把埋了無限長時間,已經與血肉長在了一起的毒刺,一點點一點點地拔出來,悶痛,變成了撕心裂肺的劇痛。

「對不起……」傅博文不知道說了多少次這三個字,「最初『青黴素過敏致死』的結論,是修主任下的。但是我相信他下這個結論的時候,確實認定死者的死因是這個。畢竟患者有青黴素過敏史,所有症狀,都符合青黴素過敏,而青黴素,是當時最常規的術後抗感染藥物。一切彷彿都很清晰明瞭——而你媽媽當天,又確實為了接你妹妹,提前二十分鐘下班。所有的現象,都指向護士疏忽,拿錯了藥物。」

「但是,如果我母親早走,不是王主任批准的,如果王主任當時不是跟修主任鬥得如火如荼,正處在一人升上去,一人就要走人的關鍵時刻,你說,對於一個十多年工作業績最出色、得過無數獎項的優秀護士長,在她堅持自己絕對不可能拿錯藥劑的情況下,會那麼快地定案嗎?」莊恕聲音沙啞,聲音裡已經沒有了憤怒,只有疲憊,失望和冰涼的譏嘲。

傅博文閉了閉眼。

無法反駁。就好像,他無數次地克制不住想起當年——當張淑梅堅持自己不可能拿錯藥劑,四處申訴……當他反覆回憶下鄉時候曾碰到的利多卡因過敏致死患者的症狀體征跟青黴素過敏並無區別……為什麼,就是沒有站出來,公開提出患者是利多卡因過敏的可能?

如果不是「需要」王主任為這個「事故」負責,才能讓他在科主任的競爭中敗下陣來甚至離開仁合,自己也才能擺脫受排擠,甚至去到急診的命運……自己會沉默不言嗎?

「如果說最初的定案不是故意誣陷,那麼,後來在我母親堅持申訴,而鍾叔叔也堅決作證之後,時隔數月,才被拿出來作為證據的,寫著青黴素並有我母親簽字的取藥單,真的不是偽造的嗎,傅叔叔?」莊恕疲倦地問。

傅博文繼續沉默著,那一天的記憶過於清晰……

在最初聽到鍾西北說親眼看到張淑梅給患者的藥並非青黴素的同時,自己就找到修敏齊提出患者很可能是利多卡因過敏致死,這只是一起非常罕見的,不存在醫療疏忽而應歸之於當前醫療知識有缺陷,而不是個體責任的事故。

修敏齊冷冷地說了一句:「不是誰的責任?確實,如果真是利多卡因過敏,從醫學上說,不是任何人的責任,但是畢竟死了人。是藥物過敏死了人!不是護士拿錯了藥,她正確執行了醫囑,那就是開藥醫生的責任。醫療知識有缺陷?你怎麼跟非專業的上級解釋?怎麼跟民眾和家屬解釋?就算不能定任何事故,所有人也會說,患者就是這個藥致死的。這個藥是醫生開出來的。這個醫生沒有想到,藥會讓患者過敏,會讓患者死亡。那你說,在所有人心裡,是誰的責任?!在留心胸外科還是發去急診的當口,誰都可以留,誰都可以走,你說,一個被大部分人認為開了不對的藥,使得患者死亡的醫生,該留在最優秀的仁合心胸外科嗎?!」

那張醫囑,開出利多卡因的是傅博文,而在醫囑上簽字負責的,是修敏齊。

如今,案子定了,張淑梅雖然委屈,但是也接受了調離臨床崗位,保持同等工資和福利待遇的後勤崗位的安排,一切……一切應該還好?

但是,從修敏齊處出來,他恍恍惚惚,內心有著多年從沒有過的煎熬和痛苦,「實事求是」四個字像一把尖銳的刀刃,在他的心上反覆輾轉切割。鬼使神差地,他去了藥劑科……

於是,當事情發展到後來,小斌為了別人斥責母親玩忽職守害死患者跟人打架,誤了接妹妹的時間,南南竟然因此走失,張淑梅精神受到刺激,堅信是自己的軟弱害了女兒,後來發展到恍惚覺得只有沉冤得雪才可能使得女兒原諒媽媽,換得女兒回來……她四處瘋狂申訴,敲開各個領導的門,加上鍾西北始終堅持自己親眼所見的藥劑是利多卡因,這個案件再次被上級要求重新審視……

然後,那張寫著青黴素,並有著張淑梅簽字的取藥單,就作為重要證據放在了面前。張淑梅撕心裂肺地大哭,悲痛地指出這是偽造,這根本不是她的簽字的時候,沒有人相信她。

除了……自己。

也許除了參與偽造那張單子的人,只有自己,才是最確知張淑梅是被冤枉的人……

「那張單子,是真的嗎?」莊恕再次追問。

傅博文低下頭。已經二十多年過去。該走的,走了,該冤的,冤了,該背負所有罪責的,確實……沒有盡到該盡的責任。但是,他太瞭解那個人。他的老師,他曾經的偶像,他的……信仰,在那一刻倒塌,並在之後的二十多年裡,讓他陷於永遠無法走出的掙扎之中。

那個人不會承認的,他不是沒有去試圖說服過。他不承認,莊恕要追查,結果呢?再次掀起巨浪?傅博文望向莊恕,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卻是慢慢地說道:「對不起。我沒法回答。我不想再說一句謊話。我個人如今也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拿出來賠償。但是,我不會做有損仁合的事。我不會的。」

「你要保護全中國最好的醫院的聲譽。」莊恕望著他。

「『醫生』二字,在大眾心中已經背負了太多不該背負的東西,有了太多誤解,我不能……」傅博文困難地解釋。

「什麼是誤解?」莊恕尖銳地問,「錯誤的理解才是誤解。不給出事實,遑論取消誤解?永遠為了怕造成誤解不給出事實,何時才能理直氣壯地去斥責真正的造謠誣陷?!」

「可是莊恕……」傅博文的聲音裡全是疲憊的無奈,「大眾,沒有那麼清晰的思維,他們分不清個體和總體,他們習慣把一個人的污點、一件事的錯誤,遷怒整個醫學界,乃至所有的醫生。」

「把他們當傻子去愚弄,有一天被憤怒的傻子誤殺,」莊恕的聲音裡帶著絕望,「也是自己懦弱的手親自製造的血案。傅院長,我只是不知道,由你們種的因,究竟會是誰來食這個果呢?你的學生,你學生的學生,還是未來中國所有的醫生?」他說罷,大步轉身離去,山中傳來隆隆雷聲。他才走出門,山上暴雨傾盆,整個療養院都被籠罩在漫天漫地的雨水裡。

莊恕失神地淋著雨,緩緩走下台階,剛走了幾步,身後傳來叫他的喊聲,追來一個打著傘的工作人員:「莊先生!莊先生!」那人追上來,把一把沒打開的傘遞給他,「莊先生,把傘打上吧。」

莊恕沒有打開傘,轉身回望療養院,他看見傅博文撐著傘站在高處的平台上,也正默默地看著自己。

大雨中,兩人凝神對視良久。

傅博文終於轉身,默默地離去,他瘦弱的身影,在狂風大雨之中,就像一片枯萎的樹葉。

莊恕佇立在雨中,雨水順著他手中沒打開的傘流下。

「莊先生,您快回到車上去吧,雨這麼大……」身旁的工作人員催促。莊恕默然走向自己的車,滿身是水地坐上去,手機在響,他沒接,接著傳來微信提示音,打開是陸晨曦的留言:「陳紹聰去給楊羽她家修水管子,不回來吃火鍋了,我把菜都處理好了,現在有事出門,你什麼時候回來告訴我,或者回個電話。」莊恕看了一眼,沒理,在暴雨中把車開得風馳電掣。

從醫學院回來,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鐘。陸晨曦回到家,在門外看到一些水痕,走進去轉了一圈發現莊恕的衣服,濕透了,放在洗衣機旁的盆裡。陸晨曦皺眉想了想,走去敲莊恕的臥室門,問:「莊恕,莊恕?你回來了嗎?」

裡面傳來莊恕悶悶的聲音:「嗯,回來了。」

陸晨曦覺得不對,推開一點門往裡看,只見莊恕裹緊被子躺在床上。聽見她進來,他沒睜眼,啞聲道:「抱歉,我有點兒不舒服,想早點兒休息。」

陸晨曦輕聲問:「是不是淋雨了?我看你的衣服都濕透了。」

莊恕用濃重的鼻音回答道:「嗯。」

「你車裡怎麼不放把折疊傘啊,要不要緊,體溫多少,發燒了嗎?」陸晨曦一連串地問。

「應該沒燒,就是有點發冷。」

「那就是發燒的前奏了。」陸晨曦走過去,摸了一下莊恕額頭,陸晨曦蹙眉,「你的溫度不低,試體溫了嗎?」

莊恕往裡縮:「我沒事,讓我好好睡一覺吧。」

「好吧,那你先睡,我不吵你。」陸晨曦點點頭,放他好好休息,轉身出門。莊恕看著她關上門,裹緊被子合上眼睛。

陸晨曦默默地將火鍋食材都用保鮮盒裝好,放進冰箱,把莊恕的濕衣服扔進洗衣機洗上,自己煮了碗麵,邊看資料邊吃。收拾妥當廚房,看了會兒年會的報告病例。聽見衣服洗好的提示音,她起身去晾好,抖開莊恕衣服的時候,想起薛巒今天問她的話,嘴角不自覺地往上一揚。

晾好衣服走回客廳,陸晨曦拿起遙控器把電視聲音調得更小些,側身聽了聽莊恕房間的動靜,有點憂心。想了想她打開手機,定了一個凌晨兩點的鬧鐘,然後回到臥室抱著鬧鐘睡著了。

被鬧鐘叫醒後,陸晨曦立即起床,在一隻玻璃杯中放入糖和鹽,加水攪攪勻,然後脖子上掛著聽診器、手裡拿著杯子和體溫計,走過去輕輕推開莊恕的門。

莊恕正坐在床邊,赤著上身拿毛巾擦汗,突然見她進來,嚇了一跳,趕緊抓起身邊的T恤。陸晨曦毫不在意地把水杯放在一邊,走過來道:「出汗了吧?退熱沒有?你怎麼不叫我幫忙呢,出了汗別再著涼。」說著自然地伸手拿過毛巾給他擦汗。

莊恕不好意思地躲開:「哎哎,我自己來。」

「轉過去!」陸晨曦霸氣側漏、坦坦蕩蕩的一聲喝,讓莊恕不敢言聲,只能轉過身去,由著陸晨曦給他後背擦汗。

莊恕靜了靜,還是不甘心地開口道:「你雖然是房東,但也不能隨便推門就進男人的臥室吧?」

「什麼男人女人的,你現在是病人,我當醫生都十多年了,什麼沒見過啊?」陸晨曦大大咧咧地道。

莊恕小聲提醒:「那是工作,這是在家裡。」

「在哪裡都是人,生了病都一樣,您說呢,這位患者?」陸晨曦不為所動。

莊恕笑了笑:「你還是讓我把衣服穿起來吧。」

陸晨曦壞壞地一笑:「怎麼著,怕我佔你便宜啦?對我的醫德太沒信心了吧?」她拿起他換下的T恤抖開看了看,發現已經汗濕了,熟門熟路地走過去打開抽屜,找出一件乾淨的扔給他。

莊恕只是笑:「我對陸大夫有信心,我是對自己沒信心。」

陸晨曦撲嗤一聲樂了:「看看,說實話了吧。」

莊恕接過穿上衣服,陸晨曦把糖鹽水拿給他。

莊恕疑惑地問:「這是什麼?……必須喝嗎?」

陸晨曦肯定地道:「糖鹽水,必須喝。」

莊恕勉強喝了一半,苦著臉道:「太難喝了。」

「誰讓你生病呢?還是自己作的!我看天氣預報,今天只有東郊下了暴雨,你跑那兒去了?」陸晨曦問。

「哦,那個……我的車今天要做保養,去租車公司了。」莊恕隨口瞎扯了個理由。但陸晨曦記憶力極好,問:「你不是說去看朋友嗎,還很久沒見了?」

「呃……看完朋友以後去的。」莊恕含糊地圓謊。

陸晨曦瞅著他:「嗯,回答得有點兒亂,我就權當你燒糊塗了。」

「……是有點糊塗了。」莊恕悶聲道。

「其實你應該順道去看看傅老師,療養院也在東郊。」陸晨曦道。

面對陸晨曦的心無城府,莊恕有些尷尬:「過些日子吧,傅老師現在……處在恢復期,過些日子我跟你一起去看他。」

「嗯,你繼續睡吧,體溫表留給你。」陸晨曦點點頭,起身走到門口站住轉身道,「待會兒要是覺得不舒服,一定要叫我,今晚我on call。」

莊恕笑著應道:「好,陸大夫大材小用,還深夜出診,辛苦了。」

陸晨曦笑著關上門。

莊恕靠在床頭,抓起半杯水剛想喝,想起是糖鹽水,又放下了。

陸晨曦回到自己房間,趴在床上,在檯燈柔和的光線下,打開手機翻看著這兩天拍的一系列照片。

莊恕打高爾夫的照片。

車上莊恕睡覺時,她搞怪的照片。

兩人的貼面自拍。

日出時的燦爛晨光。

陸晨曦唇邊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滿足地打個滾仰面躺倒。

清晨,陸晨曦輕手輕腳出門,下樓,跑著去小區背後的水產早市。

天還沒全亮,早市大部分攤子還沒擺出來,一個掛著「四季兩湖活魚專營」招牌的店面也還沒開門,但裡面已經亮燈有了起床洗漱的聲音。

陸晨曦拍拍窗戶問:「王叔,您昨進鱖魚沒有?給我挑一條中不溜大小的!」

「喲,這麼早來買魚,怎麼這麼勤謹哪?」

「朋友病了。」陸晨曦回答,「吃東西沒胃口。」

「呵,這可是個重要朋友——男朋友吧?」王叔把魚遞給她,樂了。

陸晨曦提著活魚回來,進廚房,將魚拍頭處死,收拾乾淨後利索地片下魚身上的大片肉。起鍋,洗切姜、蔥,把魚頭帶整副骨架丟入湯鍋熬出白湯。

她微笑著拿起手機,給莊恕留言:「你要是胃口不好,就白粥墊墊,但是最好吃幾口魚羹,有營養,這是宋嫂魚羹。我估計你這個美籍華人就算吃過,也沒聽過典故……」

魚湯熬好,她收拾了灶台,抬頭看表,六點三十,她抓了外衣,微笑著出門。

莊恕打開門走出來時,發現客廳沒有人,只有一室陽光照著綠植。

餐桌上有一個保溫瓶,旁邊放著一個瓷碗和勺子。

莊恕笑笑,把手機掏出來,再次聽一遍陸晨曦的留言,邊聽邊舀起一勺魚羹,只見魚肉滑嫩,蔥色碧綠,仔姜晶瑩。莊恕手裡拿著勺子,眼裡又是溫柔,又是悲傷。一個久遠之前的畫面,由著這魚羹熟悉的味道,到了他的眼前……是媽媽,媽媽一手拿著湯勺一手端著瓷碗,哄著他道:「小斌,得病更得吃有營養好消化的。鍾叔叔特地一大早去釣回來的魚。媽媽按咱們家鄉的做法,做的宋嫂魚羹,可惜北方沒有咱家那兒的鱖魚。這是專門給病人開胃口的。來,一、大、口,然後媽媽給你講典故……」

傅博文的講述,此時卻再次地回到他的耳邊——「是的,假如不是王主任與修主任正在爭權,而這次事故會使得王主任離開……也許,他不會那麼急於下結論。假如,我,不是那麼想留在心胸外科,而這個事故帶來的機會,使得我在幾乎已經踏出心胸外科的一瞬,又有了機會留下……我想,也許,我會堅持為你母親說話,堅持說明利多卡因也有可能過敏致死;患者的過敏致死,不見得是由於護士拿錯藥的醫療事故。」

莊恕放一勺魚羹入口,眼淚滴在碗裡,他用手背去抹眼淚,但是卻有更多的眼淚滴進了魚羹。

陸晨曦這是停職一個月後第一天正式上班,早早就到了,先去NICU看了柳靈的孩子。祁大偉給這個孩子取名為「祁旭」,看得出希望他的到來是衝破黑暗,帶來光明,寄托著無限希望。

陸晨曦仔細地給孩子聽診肺部,聽診的時候,小祁旭伸出細小的手指,握住了聽診器的皮管。陸晨曦小心地去挪開他的手,他放開了聽診器,又抓住了她的手指。陸晨曦不禁笑了:「還挺有勁兒的。」護士過來,把檢查單遞給她看:「這幾天長了三兩。」

「不錯,小東西挺爭氣。」陸晨曦挪開自己的手指,小傢伙手裡落了空,吭哧吭哧地哭起來,雖沒有足月孩子哭聲嘹亮,但已不再是奄奄一息的衰弱聲息。

陸晨曦對著孩子柔聲道:「你繼續加油啊,等你哭聲更響了,門外都能聽見了,我就放心了。」她檢查完,正在摘口罩脫隔離衣往外走,看到祁大偉穿著隔離衣迎面走過來。他一眼也見到了陸晨曦,神色尷尬。兩個人面對面都站住了。

陸晨曦低頭往前,想不打招呼走過去。

祁大偉卻叫住她:「陸大夫。」

「謝謝你啊。」陸晨曦停住腳步道。

「什麼意思?」祁大偉不解。

「你不是去調查組那兒給我作證了嘛。」

「這有什麼好謝的?實情就是那樣兒,我一大老爺們兒,還能睜眼說瞎話呀?柳靈的事兒,怪我也不應該怪你啊,給你添了這麼大的麻煩,還讓你受了處分,心裡挺過意不去的。」祁大偉低聲說。

「雖然受了處分,還是給了我每週心胸外科特別門診和一天小切口手術的機會,我已經很滿足了。」陸晨曦坦然說道,又看著他問,「你是放出來了,還是看看孩子再回去啊?」

祁大偉忙不迭地解釋:「回哪兒去啊,事情都解決了。出問題的部分是一個合作的建築公司施工的,為了省錢瞞著我們偷換了圖紙,導致泳池入水系統被污染,這才造成了孩子們病毒感染。唉,這下把我罰得不輕,公司差點兒關門,長記性了。不過您放心,我剛去結了前一段的醫藥費,還預付了後一個月的住院護理費。」

「我不是追債的,我就是在乎孩子。現在他對於我而言,已經不是一個普通的病人了。」陸晨曦回頭看看,認真地說。

「您放心,我會照顧好他的。」祁大偉應道,然後鄭重地說,「陸大夫,您幫我把兒子的命救過來,能讓我有機會當個好爹,多謝了。」

陸晨曦笑著點點頭,往急診去了。

莊恕獨自在家,喝完粥,收拾碗勺走進廚房,聽到手機響,他接起來,是楚珺,她聲音裡有著擔憂:「莊大夫,我聽說您病了?」

「哦,不嚴重,有點著涼,歇兩天就好了,有事嗎?」莊恕淡淡地道。

「我本來……沒什麼大事,您來醫院再說吧。您好好休息,早點康復。」楚珺再度把話嚥了回去。

莊恕客氣地道:「謝謝。」

楚珺掛了電話有點失落,微信提示音響起,是楊子軒發來的:「漫畫公司的事,考慮得怎麼樣了?」

楚珺有點兒煩躁,關上手機,拿起工作日誌走出門。

莊恕洗了碗,圍著圍裙蹲在地上收拾垃圾袋,聽到鑰匙開門聲傳來,他頭都沒抬地道:「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是不是忘帶什麼東西了?」直到他從廚房拿著垃圾袋走出來,才發現似乎出現了很難解釋的意外狀況——客廳裡站著一對拖著箱子的中年夫婦,從那位女士的面相上,莊恕立刻推斷出她是陸晨曦的母親,頓時三人面面相覷。

此時,仁合醫院急診診室裡,陸晨曦正在給一個躺在輪床上,面色蒼白的老大爺做檢查。老大爺意識還清醒,自我介紹叫高洪祥,已經接上了監護儀器,旁邊幾個差不多年齡的大爺大媽著急地七嘴八舌……

「老高他身體挺好的呀,平時啥病都沒有!」

「就是,上禮拜有專家來小區給義務體檢,他最健康了,全都正常!還把我們這些有問題的挨個說了一遍呢。」

「不會是吃什麼東西中毒了吧?走著走著他就暈過去了!給我嚇壞了!」

「不可能!去爬山之前一起吃的早點,煎餅油條八寶粥。咱不是都沒事兒嗎?」

高洪祥被他們吵得頭暈,難受又厭煩地道:「別說了,你們都走,都走,別在這搗亂,鬧死我了……」

眾人不依:「那不行,我們得看著你。」

楊羽拿著化驗單和複印好的舊病歷進來,一邊遞給陸晨曦一邊說:「陸大夫你看看吧,這患者血糖都二十多了……」

旁邊幾個老人都很驚訝:「啊?怎麼這麼高啊?」

床上的高洪祥急了,衝著楊羽脫口而出:「你胡說什麼呢!你們醫院這什麼破機器,亂測什麼呀,給我撕了!撕了!」

楊羽剛要跟老爺子掰扯,陸晨曦拉住她,和顏悅色地對老人道:「大爺您先別著急,一次的檢查結果可能不夠穩定,也就是個參考,我有些問題還得仔細問您呢。這樣吧,我先給您打一針營養針,精神好一點了咱們慢慢兒說。」

她一邊說一邊開醫囑單,遞給楊羽。楊羽看見上面寫著「胰島素,肌注」時,瞥了陸晨曦一眼。

陸晨曦沖楊羽使了個眼色,她心領神會,對那幾個大爺大媽道:「謝謝你們幾位把高大爺送來啊。現在大夫也瞭解得差不多了,他家人也快到了,各位就可以回去了。我們還要給大爺做詳細檢查呢。」

眾人一聽,趕緊說道:「好好好,那我們就不在這添亂了,老高你回家以後在群裡報個平安啊。」

老高躺在在床上梗著脖子氣咻咻地道:「報什麼平安!我一直很平安!」

急診室裡終於只剩下陸晨曦和高洪祥。陸晨曦翻著複印的病歷,高洪祥偷眼看看她,默不作聲。陸晨曦一瞥他,高洪祥連忙把視線轉向一邊,陸晨曦偷偷笑了笑,坐到他身邊道:「高大爺,您兩年前就確診糖尿病了,一直有常規用藥。您放心,剛才我開的營養針,是按照您以前來看病時的醫囑開的,一會兒內分泌科的程大夫來會診。程大夫您熟吧?」

高洪祥悶悶地道:「熟。」

「以前都是找他看的,是吧?」

「是。」高洪祥的狀態有些尷尬,像是犯了錯被抓了小辮子。

陸晨曦溫和地問:「您今兒是忘吃藥了?油條煎餅一起吃,血糖就衝上去了,對嗎?」

高洪祥氣惱地道:「我……我這不是尋思,要運動,運動運動血糖就不會上去了,誰知道……用藥用習慣了,就成了依賴了!」

「大爺,這糖尿病是慢性病,需要用藥物控制,不能隨意停藥,否則很危險啊。」

高洪祥彆扭地道:「哎呀,行了行了,知道啦。」

「您還得告訴我另一件事兒——哪個單位去小區做的體檢?血糖高都查成正常了,義務檢查也不能這麼糊弄啊!可別耽誤人治病了!我得找他們去。」陸晨曦道。

高洪祥連忙道:「別別。姑娘,你可別去,那個體檢沒問題。」

這會兒楊羽拿著針藥進來:「大爺您看,不是營養針啊,是胰島素。」

「行行行,打吧打吧。」

陸晨曦奇道:「體檢沒問題,您血糖怎麼下來的?」

高洪祥磨磨唧唧半天:「我……我知道要體檢,那不是,提前吃藥了嗎……」

楊羽一邊消毒打針一邊笑:「大爺,您這弄虛作假的,查給誰看啊?」

高洪祥憤憤不平地道:「那你們小姑娘照個相就用PS塗塗抹抹的,弄得一個個都溜光水滑,是給誰看的?人老了就不能要個面子啦?」

「您要面子也不能比這個啊!虛榮了啊高大爺。」陸晨曦勸道。

高洪祥鬍子一翹:「虛榮怎麼了?你們小姑娘比誰漂亮,人老了,不就比誰身體好,比誰活得長嘛!」

「高大爺,您以後可得小心了,一定得按時吃藥。回頭手機設個提醒,您要不會,我教您。」陸晨曦道。

高洪祥不屑地說:「手機設個提醒我還不會?我是咱們國家最早開始寫java的那批人!我玩計算機的時候你還在認字兒呢!」

陸晨曦驚訝:「您是軟件工程師啊?真看不出來!」

「你這叫什麼話,你以為我就是個光會看報紙的退休老頭啊。」

「這可不能怪我,按理說軟件工程師都是高科技人才啊,不會像您這麼……」陸晨曦話到嘴邊嚥了回去。

高洪祥瞅著她:「說啊,怎麼不說了?」

陸晨曦笑笑,搖搖頭。

高洪祥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不吃藥,還假裝健康,這種行為很愚昧,很自欺欺人,對吧?」

「您得糖尿病這事兒,我們肯定給您保密。您不想讓朋友們知道,我也理解。」陸晨曦輕聲道。

高洪祥感歎:「哎,人老了比什麼啊?不就比個身體比個孩子。孩子我是比不上了,三十六了都不讓人省心,不願意結婚,別人都抱孫子就我沒有。身體還出問題了,那些天天不鍛煉弱了吧唧的人血糖不高,我這能冬泳能跑半馬的倒是高了,這上哪說理去!哎,姑娘,你多大了?」

「三十二了。」陸晨曦老老實實地回答。

高洪祥問:「你結婚了嗎?」

陸晨曦搖頭:「沒結。」

「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高洪祥搖頭。

陸晨曦嘴硬:「我媽開明著呢……」

高洪祥打斷她:「少來這套,那是沒辦法,開明都是讓你們逼的。」

陸晨曦笑了,站起來道:「我得去看其他病人了。您好好休息,程大夫待會兒就來。」

「得,一說這個就跑,跟我那兒子一樣。」高洪祥不以為然地說。陸晨曦走到門口了,忽又站住,扭頭問道:「對了,您是軟件工程師,那您會做網站嗎?」

高洪祥鼻子裡噴口氣:「會嗎?!不就是.net、PHP、JSP嗎?那叫事兒嗎?」

陸晨曦眼睛一閃:「對您來說簡單,對我們學醫的來說可就難了。我們急診一位大夫想搞一個『移動診療平台』,需要做一個展示用的網頁,可是他計算機一直就不行,只能從頭學起,頭髮都快揪光了也沒弄明白,想找人做吧,又沒那經費,你能幫個忙,教教他嗎?」

高洪祥立刻道:「費那勁幹嘛,拿來我給他寫!不要他錢!寫個網頁算啥啊。」

陸晨曦笑得一臉燦爛:「那可太謝謝您了!我讓他做您的私人保健醫生!」說著掏出手機撥通電話:「喂,陳紹聰!快來第二診室,你的救星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