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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晨曦動搖

陳紹聰衝回急診手術室,兩把拽下白大褂扔在桌上,拉開抽屜,從一排器械中抄起一把手術剪,急吼吼就往門口沖:「跟主任說我請假了,兩個小時回來!」

「陳紹聰!你幹什麼!你幹什麼去!」楊羽迎面要攔沒攔住,連拉帶扯地追了出去。

陳紹聰腳步極快,幸而楊羽做急診護士練得好腳力,一邊追上陳紹聰一邊喊著:「陳紹聰你別衝動!你跟他打架有什麼用!他得了這病已經受到懲罰了!他本來就是個不道德的,你這樣做就成犯法了!你值得嗎?」

「這種混賬得了病還傳染別人,不教訓教訓他不長記性!」

「你逞什麼能啊!你是大夫還是地痞流氓?把剪子放下!」楊羽衝到他面前指著他,「你要是敢去,我現在就報警把你抓起來!」

陳紹聰氣得拿著剪子直哆嗦。楊羽走到他跟前,把他的剪子慢慢抓過來,語氣緩下來道:「打個電話吧,回去再讓張茜補一份書面授權,別讓那個渾蛋找你麻煩。」

陳紹聰看著楊羽,長長地吐了口氣,默默拿出手機撥號,一邊說著一邊往回走:「你趕緊給我滾到醫院來,你現在得的那病很危險,趕緊過來治!……你不來是吧?你不來到時候別找我啊,我可不是嚇唬你!」楊羽這才舒了口氣,拿著剪子跟在陳紹聰後面往回走。

陳紹聰回到急診科走進診室,四處翻找。楊羽緊張地跟著他,生怕他再去找個剪子刀子啥的,卻見他翻了半天找出一沓病歷紙,發洩地撕成一條條,罵罵咧咧地道:「撕了這王八蛋,撕了這王八蛋!」

楊羽先是錯愕,隨即哈哈大笑。

陳紹聰憤怒地抬頭,想罵又沮喪地跺腳:「真他媽窩囊!穿個白大褂,都不能幹男子漢的事兒!你盡情恥笑我好了!」

楊羽瞧著他憤怒的模樣,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他的頭髮,由衷地說:「你可真可愛。小孩兒似的。」

陳紹聰瞪眼:「裝什麼大姐?說我幼稚無能直說!」

「咋是說你幼稚呢!是真可愛!咱技能上能拿眼科針給女病人縫合不留疤,能兩小時轉三間搶救室照顧四個重傷員,下管是急診科最牛的『一下准』……」楊羽列舉著陳紹聰的好處,說著說著,忍不住一拍他頭,「哎喲,陳大夫,你看著吊兒郎當不正經,其實還真是挺牛的呀!」

陳紹聰聽著她誇自己,起初不信,後來想想,也是事實,心情平復不少,再聽她說到這句,忍不住就反駁道:「什麼叫吊兒郎當啊,那叫一生放蕩不羈愛自由!」

「對對對對!」楊羽忍笑,「還俠骨柔腸又不壞規矩,恪守醫者本心……」

陳紹聰明知她在逗自己,然而此時面對她笑吟吟的臉,竟然三分竊喜兩分羞澀,糟糕的心情已經去盡,哼了一聲:「不跟你貧嘴,我幹活去了!」

難得有個晚上陸晨曦和莊恕都不用值夜班,陳紹聰提著外賣回家來,一邊往客廳茶几上放著一邊吆喝:「難得啊,今天大家都不值班,我買飯了。快出來吃飯吧。今天有球賽,邊看邊吃!」

他說完,莊恕和陸晨曦兩人同時從屋裡出來,看到了對方後,扭頭都往各自屋走去,匡、匡兩聲把門關上。

陳紹聰蒙了:「我去,你倆和我玩兒快閃呢!」

他把一桌外賣擺好,那兩扇門都還關得嚴嚴實實的。陳紹聰撐著腦袋悶悶地念叨:「都涼了……能不能不要再這樣子了,就當給我個面子,雖然我也沒什麼面子,可是我快餓死了!莊大夫、陸大夫,出來吃飯吧,治病救人哪!」

陸晨曦的聲音從門背後透出來:「你端進來吧。」

「我欠你的了,還給你端進來?你愛吃不吃,我自己吃了!」陳紹聰跳起來叫道,但過了會兒還是認命地端了飯盛了菜,去敲開陸晨曦的門,把飯菜放到她桌上說:「祖宗,吃吧。」

「這還差不多。」陸晨曦真也餓了,操起筷子就吃。

陳紹聰苦惱地問:「你們倆怎麼又鬧成這樣?白天不還好好的嗎?」

「跟你沒關係,少問。」陸晨曦邊吃邊說。

陳紹聰點點頭,走出去。他回到餐桌前,又盛了一碗飯菜,端到莊恕門口,敲門,莊恕道:「請進。」陳紹聰推門進屋,嘖了一聲道:「真不容易,從你這兒能聽到『請』字,來,請用餐。」

莊恕放下手中的書,站起來道:「別別別,我出去吃。」

「哎別別別,別惹房東生氣,你在屋裡吃吧。」陳紹聰趕緊搖手。莊恕無奈地道:「好吧,謝謝啊。」

陳紹聰安撫好這兩尊大神,自己坐在餐桌前,開始狼吞虎嚥,忽然聽到陸晨曦的聲音響起:「陳紹聰,還有宮保雞丁嗎?」

陳紹聰瞄了一眼桌上回道:「沒啦。」

莊恕屋裡傳來聲音:「我這邊還有。」

陸晨曦的房門背後立刻傳來決絕的聲音:「我不吃了!」

差點笑出聲的陳紹聰憋著笑,衝進莊恕的房間,問:「你還有宮保雞丁?」

「她不是不吃了嗎?」

「給我點,我吃。」陳紹聰嘴角抽搐地撥走了大半碗宮保雞丁,自得其樂地繼續狼吞虎嚥。

第二天,陸晨曦有事去敲鐘西北辦公室的門,沒人應,她沖遠處拿著片子的陳紹聰問:「主任呢?」

「鍾主任開會去了。」他低聲沖陸晨曦道,「說是局裡領導來了,要聽一聽各科主任對新領導班子的意見。」

陸晨曦苦笑,看見陳紹聰手裡的胸片和病歷,伸手拿過來翻看著道:「這是急診病人的嗎?像異物性肉芽腫啊。」

「我正準備找胸外會診呢,那你先看一眼吧,不過得告訴你啊,這就是你昨天保護的那個孕婦,就是被鄭燕華打的那個。」陳紹聰道。

陸晨曦拿著片子對光看著:「她又來了?我去看看。」

「你去看可以,可別跟病人掐起來。」陳紹聰趕緊攔住。

「我掐她幹嗎?我是看病。」

「那你別忘了三點要去胸外講那台主動脈夾層瘤,順便也把片子給莊大夫看看吧。」陳紹聰小心地提醒,陸晨曦立刻臉色僵住了,如同凍住一般。她看了眼病歷上寫的名字,柳靈,然後就木著臉走進了病房。

柳靈本相貌極美,現在孕後期有些憔悴和浮腫,但也秀美不減。她半躺在床上,見進來的是陸晨曦,放下手機感激地一笑:「呀,您是昨天幫我擋潑婦的那個大夫啊,我還沒來得及謝您……」

陸晨曦打斷她道:「不用謝。你以前做過硅膠植入假乳房嗎?」如此直接的問題,讓柳靈臉上有點掛不住,她看看周圍——見好幾個留觀的患者、他們的家屬,聞聲都看了過來,更是尷尬,訥訥地道:「你……你怎麼問這個啊?」

「為了診斷。」陸晨曦乾巴巴地答,「到底做過沒有?」

柳靈委屈地扁扁嘴:「你怎麼跟問犯人一樣啊?」

「有沒有?」陸晨曦繼續。

柳靈繃不住了,聲音裡都帶了哭音,高聲地道:「你……你這個大夫,你怎麼這樣啊!我不要跟你回答,我要換大夫!」

陳紹聰正從門口經過,聽見柳靈帶哭聲的控訴,趕緊進去把陸晨曦往外推,說是來了一組實習生,今天輪到她帶教。柳靈對著陳紹聰,「哇」地就哭出來,連哭帶喘地控訴陸晨曦態度差。陳紹聰想解釋陸晨曦所問問題的重要性,卻完全插不進嘴。柳靈哭了二十多分鐘,然後一口咬定,不肯在急診繼續住了,這裡不安全,潑婦隨時能進來打人,醫生現在還欺負她。

陳紹聰無奈,想想這也確實是心胸外科的疾病,該轉診。電話打上去,心胸外科說得等,柳靈當場又哭了,大聲地說無論如何不要再待在急診,在急診前有虎後有狼的,還沒病死都氣死了。

陳紹聰終於跟胸外的方志偉敲定了讓三線直接下來會診,長出了口氣回辦公室。陸晨曦正把一份寫廢了的醫囑團了狠狠扔向門口的紙簍,扔高了,險些砸到陳紹聰。

陳紹聰閃身避開,上前苦著臉道:「祖宗,你說你都替她擋了雞蛋了,本來是干了好事,結果說話生硬,又差點落個侮辱病人的名聲,再來場糾紛!」

「我哪兒侮辱她了?片子高度提示異物性肉芽腫多發、密佈,結合她的症狀和社會學行為舉止,我懷疑是乳腺硅膠破裂引起的,怎麼了?不合理嗎?不需要確認病因嗎?」陸晨曦梗著脖子連珠炮似的說。

「哎喲,確認,確認你也可以婉轉點兒!明明奮不顧身保護病人該收錦旗的,何苦搞成這樣,就算你三觀端正疾惡如仇,你今天也沒必要再惹她吧?好在我已經安撫下來了,你得請我吃飯。」陳紹聰敲敲桌子。

陸晨曦木然地收拾著包裡的東西,脫下白大褂,道:「行,謝謝你。吃什麼,說。」

「也不必今天。我……我還有事兒,你先走吧。」陳紹聰忽然想起什麼事,少見地有點支吾。陸晨曦也沒多問,提起包就走了。

而此時,外科綜合廳關於重要手術的學術報告會馬上就要開始了,大家都到場積極,都知道今天的主講是已經調入急診科的陸晨曦,悄悄的議論聲不絕於耳。

一個進修大夫低聲問坐在前面的劉長河:「陸大夫跟主任鬧得那麼僵,都給發到急診去了,莊大夫為什麼讓她來講課?」劉長河身邊一個主治大夫道:「反正傅院長也要走了,莊大夫肯定是想籠絡籠絡她唄。」劉長河點了點他們,不屑地道:「幼稚,一定是主任說話了。莊大夫再有本事,也得看主任的心思辦事兒,懂不懂。」兩人都點頭稱是:「有道理。」坐在他們前面的楚珺聽著,若有所思。

但等了半天卻沒見到主講人陸晨曦,只看到莊恕和方志偉走進門。

筆記本電腦接上,白色幕布被放下,幻燈機打開,幕布上投影出「主動脈夾層瘤急診手術一例診斷及手術經驗體會」的議題名稱。方志偉把一摞打印好的資料傳下去,莊恕的聲音響起來:「我今天把急診收診、我科手術的一例較為罕見的主動脈夾層瘤病例,在這裡跟大家講一下。如果過程中有問題,請記下來,最後我們有提問時間。」

劉長河詫異地悄聲問:「什麼情況?小陸不來了?」

楚珺表情疑惑。

莊恕平靜清楚地講述完畢,幻燈片也已經放到最後,楚珺敏感地看到最後一頁感謝界面有作者署名——「仁合心胸外科陸晨曦、莊恕」。

莊恕的目光似乎也在那兩個並排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隨即面無表情地關了幻燈,道:「今天講得有點久了,一會兒還要交接班,提問時間恐怕不夠,不影響大家下班了,有問題單獨找我問吧。」他說完,拆下筆記本電腦,走出了綜合廳。

莊恕走向辦公室的路上,楚珺抱著兩份病歷,跟上叫著他道:「莊老師,我今天去林森病房,做了基本問診、記錄,開了大病歷,還給他畫了畫。」

莊恕問:「他情緒好點了嗎?」

「還是不跟他爸爸說話,不過已經開始收他的東西了。」

「那就好,慢慢來吧。」莊恕輕聲說。

楚珺還是一路追著莊恕:「莊老師,我找了一些有關胸腺瘤的文章,還有術後胸痛的研究,有幾個問題想問……」

莊恕忽然站住,一手撐著牆閉上眼睛,臉色蒼白。

楚珺嚇了一跳:「莊老師,您怎麼了?」莊恕緩了一會兒,睜開眼道:「沒事,中午沒吃飯,有點低血糖。術後胸痛的問題,你搜陸晨曦的論文看吧,院內資料就有。還有幾篇PubMed(醫學、生命科學領域的數據庫)上的文章,來我辦公室,我找給你。」

楚珺立刻點頭:「好,您去辦公室,我馬上就來。」她說完轉身一路小跑而去。莊恕看著她的背影,回身走向辦公室。

莊恕剛坐下不久,楚珺就回來了,手裡拎著一大包零食,裡面裝滿了巧克力、芝麻糖、牛肉乾,她小心地擱在莊恕的辦公桌上道:「莊老師,您先墊墊吧,把這些放在辦公室裡,來不及吃飯的時候補充點,就不會低血糖了。」

莊恕笑了笑:「不用了,我不像你們小姑娘一樣愛吃零食,我待會兒就出去吃飯。」他說著把打印出來的文章,用螢光筆在一些字句下面畫了線,遞給楚珺,「有時間的話,把我標注段落的原文看一下吧。」

楚珺接過來,看著全英文的文章,有點緊張地問:「這都是英文啊?」莊恕從書架上抽出一本英文醫學詞典,遞給她:「醫學論文翻譯的過程中,難免會有一些疏漏和不準確的地方,所以看原文是很重要的。」

楚珺翻著字典,發現字典已經有了些年頭,紙頁邊緣已經有些發烏,問:「莊老師,這是您用過的嗎?」

「是啊,這本字典我用了好多年,裡面大多是基礎詞彙,我現在也用不到了。如果翻字典還是讀起來困難,你可以標出來統一問我,我給你講。」聽了這話,楚珺珍惜地抱著那本字典,纖長的手指輕輕觸摸著字典的邊緣,有些遲疑地問:「莊老師,我底子不好,我從現在開始加倍努力,還來得及嗎?」

「你最近術前準備、關胸縫合,已經相當標準。我不知道你進修結束是想留在仁合,還是回原單位,但你一直這麼努力的話,等進修期結束,回去升主治沒有問題。」莊恕平和地道。

「您覺得我努力就是為了職稱或者留下嗎?我是覺得要做到陸大夫那樣,才能算是個好大夫。」楚珺有些不服與不甘。

「好大夫也不是只有一種。你為了利益也好,單純熱愛也好,都是要盡全力做好的。」莊恕抬眼看著她說道。然後把楚珺手裡的打印資料和字典拿過來,都放進她給的零食袋裡,遞給她,平靜地道:「我不喜歡吃零食,而且,我比較無趣,對那些我確實不喜歡的事物,我不怕掃別人的興,辜負別人的善意。對不起。」

到了下班時間,楊羽穿著便裝走出更衣室,看到陳紹聰還沒換衣服,靠在牆邊,似乎是在等人。楊羽看了看他,沒說話便走過去,陳紹聰舉起一張檢查單攔住了她。楊羽停下腳步,拿過檢查單,只見題頭是仁合醫院檢驗科:性病艾滋病實驗室檢查。

陳紹聰道:「剛才托老何做了個加急,結果你自己看吧。」楊羽翻看,只見上面檢查結果都顯示陰性,想到自己之前似乎有些自以為是的小題大做,不禁尷尬。

陳紹聰沒再說什麼,起身往外走。楊羽追上前叫道:「哎,你幹嗎去啊?」

「去婦產科。」陳紹聰停下腳步道。

「你還要幹嗎?」

陳紹聰歎口氣道:「我能幹嗎?照顧照顧她唄。她現在得了這種病,也不能告訴家裡人,我不得去看看她啊。」

「我陪你一起去。」楊羽義氣地道。

「哎呀……你去算什麼呀?」陳紹聰瞅著她。

楊羽理直氣壯地道:「婦產科是什麼地方?那兒都是女人,連男家屬都限制,你一個人去才不合適呢。」

「哦……謝謝啊。」陳紹聰想想也是。

兩人並肩往婦產科走去,楊羽邊走邊說:「我幫你給姐妹們打個招呼,再幫她找個靠譜的護工,省得你操心了。」

楊羽說話一向靠譜,到了婦產科果然麻利地安排好一切,把張茜的事打理得妥妥帖帖,倒顯得陳紹聰在那兒除了看看檢查報告沒啥別的用。

從婦產科出來,陳紹聰道:「走,下班,送你回家。」楊羽也不跟他客氣,上了車,楊羽想起陳紹聰的檢查單還在自己這兒,拿出來道:「這張檢查單,我幫你放車裡了啊。」

「別別別,回頭我忘了,萬一讓我媽看見非打死我。你幫我扔了吧,反正就是做給你看的。」陳紹聰趕緊搖頭。「做給我看幹什麼呀,我可看不著,你應該是做給你以後的女朋友看的。」楊羽白他一眼。陳紹聰聽她說起女朋友這茬,沒忍住歎了一口氣。

「以後找女朋友慎重點兒,你看你這一個個的,沒等我們叫對名兒呢,你又換了。」楊羽看他蔫蔫的,忍不住說。

陳紹聰沒奈何地說:「這幾年換女朋友確實有點勤,不過我聲明啊,我每一次都是以結婚為目的談戀愛,可每一次都被人甩,運氣太差了。」

楊羽扭頭看著他:「為啥?你ED(勃起功能障礙)啊?」

「又是淋病又是ED,你能不能盼我點兒好啊。」陳紹聰哀歎。

楊羽哈哈樂了。

陳紹聰耷拉著臉,曼聲道:「人家不是嫌我工作忙,就是嫌我錢少,當然,更多的是嫌我忙成狗錢還少。」

楊羽不服氣:「照你這麼說咱院男大夫都找不著對象了?」

「你說得挺有道理啊,連黃東東那個王八蛋都快結婚了,我為什麼老被人甩呀?」

「你呀,是有別的原因,要我我也不跟你。」

陳紹聰倒是認真了,問:「我不用你跟我,你告訴我原因行嗎?」

「看在你送我回家的分兒上,我幫你分析分析。」楊羽想了想道,「你這個人吧,對人挺好,可就是對自己的工作沒什麼規劃,生活呢也沒什麼積極性,整天吊兒郎當的怎麼著都行,你給不了女人最需要的安全感。」

陳紹聰搖頭:「安全感,安全感不得建立在經濟基礎上嗎?請你吃頓日料就有安全感,請你吃頓蓋飯就沒安全感,因為這仨字就和人提分手,太脆弱了。」

「是你太膚淺!女人看重的不是你錢多錢少,看重的是你肯為了她作出什麼努力。你什麼都不願意付出就想讓人死心塌地地跟著你,人家又不欠你。」楊羽瞪他。

陳紹聰用力點著頭嚴肅地沉吟道:「我覺得吧……」楊羽看向他,以為他要發表什麼高見,卻聽他說道:「你以後少跟陸晨曦在一塊兒玩兒,你現在說話,跟她的腔調是越來越像了。」

楊羽笑笑不再搭理他。

到了楊羽的家,車停下,楊羽下車道了句謝就自顧自往裡走,發現陳紹聰也跟著下來了,楊羽扭頭看著他:「你幹嗎啊?」

陳紹聰訥訥地:「我……送你上去。」

楊羽揮揮手:「不用了,送到這兒行了。」

「上個廁所總行了吧,尿急,尿急。」陳紹聰恢復了點平日裡嬉皮笑臉的樣子。

楊羽邊走邊說:「那你上個廁所就走啊。」

陳紹聰舉起手:「我保證。」

楊羽的家是套老式的兩居室房子,家裡的佈置簡潔樸素。

楊羽換好鞋,立即往靠裡的一間半掩門的臥室走去,一邊走一邊指著過道一個小門告訴陳紹聰:「廁所在這兒,你上完了自己走吧,把門關好啊。」

陳紹聰跟在後面道:「你就不留我喝口水坐一會兒聊聊天?」忽聽到半掩著的臥室門裡傳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問:「楊羽,是誰來了呀?」

「沒誰,上廁所的。」楊羽乾淨利落地說。陳紹聰卻不理會她,拔腳就要往裡走:「你媽在呢,我去跟阿姨打個招呼。」

「不用。」楊羽攔住他,認真地說,「要撒尿要喝水你自己管自己,我就不招呼你了,但你只能在客廳待著,不許進去。」

陳紹聰看她一臉嚴肅,乖乖地應了一聲,保證自己絕不亂走,看著楊羽走進臥室,帶了下門。門沒有全關死,裡面傳來她和母親的對話聲。

「今天醫院有點事兒,我回來晚了,你餓了吧?」楊羽的聲音挺溫柔。

「不餓,你留下的蒸糕我吃了。你扶我起來坐會兒吧。」中年女人聲音有些疲憊,但是溫和好聽。

「好,您慢點兒啊……」

陳紹聰透過那扇半掩的臥室門縫,看見楊羽正扶著母親下床的身影,又環顧了下楊羽收拾得乾淨整潔的屋子,看到櫃子上一個簡陋的花瓶裡插著幾枝紙做的向日葵,陳紹聰抽出向日葵端詳著,有點感慨。

這時聽到楊羽的聲音在問:「我怎麼覺得您這兩天不利索了,您那藥是不是不管用了啊?要不哪天推您到院裡看看吧?」

楊羽母親像是怕給她添麻煩,立刻道:「不用啦,就是今天躺得久了,你小姨今天也沒過來,扶我走兩步就好了。」

楊羽應道:「行,待會兒我扶您在門廳裡轉幾圈。」

陳紹聰聽著楊羽和母親的對話,覺得自己待在這裡實在不妥,沖房間裡大聲道:「楊羽……我有點兒事兒,我先走了啊,阿姨再見啊。」

「哎,不送啊。」楊羽小心翼翼地扶著母親,沒再管他。

陳紹聰快步走出門,把門輕輕關上,站在門口,長長地出了口氣,心裡有些酸楚。

莊恕值夜班,在辦公室對著電腦上幾幅不同角度的肋間神經走形三維圖,描畫著自己手中的鉛筆圖,用紅筆做假設開口,模擬著入胸腔鏡的位置、走形。

忽然敲門聲響起,進來的是劉長河,急匆匆地說:「莊大夫,急診叫會診呢,您看……」

莊恕問:「是什麼情況?」

「一個三十四周的孕婦,胸痛憋氣有一陣了,之前在私立醫院看的,因為懷孕一直沒做胸片,這回又發燒了。」劉長河道。

「你去看過了?」

劉長河搓搓手道:「我還沒去看。是這樣啊,急診科陸大夫下班前看過了,可她上來就問患者是不是以前做過硅膠假胸植入,患者覺得受了侮辱,非常不滿,不肯再在急診科觀察,這不,現在想轉到咱們這兒來。」

莊恕追問:「所以你還沒有去急診科看過病人?」

「啊……我是拿不準要不要接過來,是今天接呢還是再等等……」劉長河猶豫地道。

莊恕打斷他:「仁合的值班制度,三線值班的責任很明確,轉走、拒絕或是收治,這個決定權都在你。」

劉長河諂媚地笑了:「我……是看您沒走嘛。」

「我今天是On call四線,如果有必須請示的問題,你可以找我。那麼這個病人,你到底是要向我請示什麼?」莊恕看著他問,目光和話語都挺鋒利,劉長河心虛得聲音也小了:「我就想問,要不要轉進來……如果按陸晨曦的診斷,異物性肉芽腫,那是咱們胸外的問題。」

「你不去的原因,是你無法判斷患者的病症,對嗎?」莊恕皺眉。

「陸晨曦都下了診斷,應該不會錯。可是這個病人現在又根本不承認植入了硅膠假胸,那麼陸大夫的診斷就不成立!而且陸晨曦現在畢竟是個急診大夫,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下心胸外科的診斷……」劉長河還在支支吾吾地絮絮叨叨。莊恕忍無可忍地站起身,收拾東西道:「我去看病人,你可以回家了。」

劉長河跟上道:「我跟您一塊兒去吧。」

莊恕停住腳步,冷淡地看著他道:「今天我替你值三線,以後你到底值幾線班,我跟楊主任商量一下。」

「啊?那、那、那不必啊……」劉長河驚惶地說。

莊恕走到他跟前平靜地道:「劉大夫,我做上級大夫,該做的指導一定會做,但不喜歡包辦我不該辦的事情。你既然負不了這個責任,那就必須有敢負三線責,負得了三線責的人,值三線班。」他說完出門,劉長河追出去,一邊追一邊還在解釋:「莊大夫,莊大夫!我不是這個意思,您別去了!」但莊恕再也沒有回過一次頭,也沒有再看他一眼。

莊恕來到急診科診室,吩咐護士單找了一間停放輪床、輪椅的房間,給柳靈進行檢查。做完檢查,他站起來,對著片牆上的片子認真地看著。

柳靈在女護士的幫助下整理好衣服,坐起來帶著哭腔地問:「大夫,我這個胸悶胸疼,真的是瘤子嗎?還是……」

莊恕看她一眼問:「現在這裡只有我和這位女同事,我請你如實回答,你植入過硅膠假胸嗎?」

柳靈咬著嘴唇不說話了。

「你現在懷孕,許多檢查受限制不能做,所以,確定病史、誘因,對診斷和治療都很重要。」莊恕鄭重地說明情況。柳靈聽到「懷孕」這個詞,想著確實這是最重要的,這才委屈地低下頭承認:「做過……」

莊恕點點頭:「如果是硅膠假乳刺激引起的異物性肉芽腫,我們要進一步做CT和核磁共振確定,然後安排手術。但因為你是孕婦,可以通過對胎兒沒有影響的止疼藥進行緩解,畢竟你這也不是危及生命的急症,可以等胎兒足月,剖腹產之後,再進行切除手術。」

柳靈聽著,手上絞著被子,有些糾結。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提前結束妊娠,盡快確診和治療。」

柳靈仰頭問:「那您的建議是……」

「我的建議是,先要同婦產科會診,評估胎兒狀況,再做決定。」

聽到這話,柳靈有點兒緊張,問:「評估胎兒狀況?評估什麼?」

莊恕耐心地解釋:「這個問題,具體由婦產科來回答。大概來說,就是監測胎兒各器官發育情況,看看是否已經成熟,是否有先天問題。」

柳靈敏感地問:「先天問題?是不是那種器官沒發育好,有毛病的問題?這種檢查,能查出來嗎?」

「這個要等婦產科來具體回答。」

「這孩子一定沒問題,我和他爸都很健康。」柳靈緊張地看著莊恕,趕緊說道。

莊恕沉吟了一下,道:「即使沒有異物性肉芽腫,我也建議你做好必要的胎兒檢查。」不料柳靈立馬堅決地說:「我不做什麼檢查,就這麼定了,到時候剖腹產,然後做我這個瘤。」

莊恕沒想到她的回答是這樣的,有些詫異,停了停道:「明天我同婦產科會診以後,會給你一份綜合意見,到時候我們可以按照你的意願,確定治療方案。」

護士將柳靈送回了病房,回到急診科,看到莊恕依舊站在診室裡,拿著急診病歷本,手指輕輕敲擊紙頁,似乎在仔細琢磨著什麼。

「莊大夫你還沒走啊?」護士意外。莊恕拿著病歷本問:「哦,我再問你一下,這個病人是新到咱們醫院就診的嗎?急診病歷上,怎麼只有這一次就診記錄?」

護士也有些疑惑:「是啊,她的孕期檢查也不是在咱們院。陳大夫想調既往病歷,她也不肯說在哪兒建的卡,好像在故意隱瞞什麼似的。」

「剛才我提到胎兒檢查,她的態度非常抗拒,我也覺得有點反常。」莊恕道。

「莊大夫,不會是……她之前孕檢,檢查出了什麼吧?」護士張大了嘴巴。

莊恕果斷地道:「我去聯繫婦產科收了這個病人,盡快安排一次會診。」

「謝謝莊大夫了。今天下午,她這個鬧騰的啊……陸大夫也是,當著留觀室那麼多人,直接就問她植入假胸的事兒。這病人真要鬧到醫務科,也算是不保護患者隱私了。」護士念叨了幾句,覺得這事莊恕接手那就妥帖了。

莊恕點點頭,往急診外走,想了想,拿出電話給陳紹聰打:「在哪兒呢,吃飯了嗎?」

陳紹聰開著車道:「沒吃呢,剛開車送了趟楊羽。我這會兒來醫院接你,回家吃吧。」

莊恕靜了靜,卻問:「你今天想不想去外面吃飯?」

「外面吃?哦……」陳紹聰腦子一轉,明白過來,道,「我知道了,你是怕現在回去碰見房東吧?沒事兒,我知道一家館子味道特別好,咱們吃完了再去個酒吧,回去保管陸晨曦已經睡了。」

陳紹聰興沖沖地把莊恕帶去了一家餐館。餐館門面十分明亮,透過窗戶可以看到裡面還有三五桌人。陳紹聰笑嘻嘻地介紹道:「這家店一開始不是我最先發現的,等一會兒點完菜我再告訴你是……」他話沒說完忽然站住,順手拉住了莊恕,指指裡面:「是他倆……」

莊恕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坐在玻璃窗前的分明是陸晨曦和薛巒。

陳紹聰尷尬地輕咳一聲:「要不咱們換個地方吧,我還知道一家館子……」暗自懊惱怎麼忘了這家餐館是陸晨曦最喜歡的,又忍不住腹誹這個薛巒怎麼又冤魂不散地纏上了陸晨曦。

莊恕卻平靜地站定了,淡淡地道:「別著急,看會兒。」

其實今天是陸晨曦主動約的薛巒,並且,是和莊恕有一致的初衷,現在莊恕這個房客見房東挺尷尬,房東亦如是。如今她終於解開當年的心結,和薛巒說清楚了心思,兩人倒是拋開了從前的較勁彆扭和患得患失,又畢竟互相欣賞,有許多共同興趣,交往倒是自然了許多。

陸晨曦和薛巒面對面坐在靠窗一桌,桌上擺著幾道菜,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低落地道:「我現在覺得自己真不懂事,自以為技術好,就可以由著性子來,總覺得不管闖了什麼禍,都有傅老師替我擋著。要是我兩年前做了一分區主管以後,不那麼任性,不得罪那麼多人,現在我也許還能跟楊帆抗衡,不至於到這個樣子……」

「你現在可以這麼說,但是以你的性格,也做不到。沒有人能什麼事都做得滴水不漏、完美無缺的。」薛巒一直是最瞭解她的人,溫言安慰。

陸晨曦卻憤憤地道:「誰說沒有?就有人能手術做得出神入化,還能分出心思來玩弄權術。」

「你是說楊帆?」

陸晨曦撇撇嘴:「他手術水平算什麼出神入化!我是說另一個,你見過的。」

薛巒使勁想了想道:「哦,就是那天走廊上那個高個兒,叫什麼來著……」

「莊恕。」陸晨曦撐著下巴苦惱地道,「院裡傳說莊恕替傅老師完成了肺移植手術,我總覺得不可能,即使傅老師水平不如以前,沒有做完全程,也不會像謠言傳的那樣。我現在回憶很多事情,莊恕很針對傅老師,我感覺得出來。」

「他本來就是楊帆請來的,幫楊帆做事是理所當然的啊。」

「可是我本來覺得他……至少跟楊帆是不同的。」陸晨曦歎息。

薛巒望著她,沒有答話。

陸晨曦沖薛巒苦笑道:「你是覺得我看人有問題吧?」

薛巒微笑:「他那種長相,確實對你有欺騙性。」

「你這人……也許吧,但這不是重點,現在最麻煩的是,」陸晨曦有點抱歉地說,「我可能上不了朱老師的手術了……」

薛巒訝然:「不至於吧,這麼嚴重?」

「我現在和莊恕吵翻了,自己的編制又在急診,恐怕……這事兒很難了。」陸晨曦坦白地說。

薛巒有點黯然。

陸晨曦歉意地道:「如果去找他吵架之前想到這點,也許就克制住了,現在真有點後悔。可莊恕也是,他非要和我爭,還說我偏執。偏執啊!我偏執嗎?」

薛巒的手按在陸晨曦的手背上,溫和地問:「晨曦,你甘心離開手術室嗎?」

「我不甘心,可現在想做回叛徒,去抱楊帆和莊恕的大腿,他們也不會搭理我啊。」

「那你想沒想過,從仁合調走?」薛巒問。

陸晨曦驚訝:「調走?」

莊恕和陳紹聰站在外面,從那兩人的口型基本都能猜出他們在說啥,看到這裡,莊恕道:「走吧。」

陳紹聰剛才一直試圖拖走莊恕未遂,這時候卻不樂意走了,一把拉住莊恕道:「不行,再看會兒!」

明亮的燈光下,薛巒眼神溫柔,說道:「朱老師的手術,我再想辦法。可是你不應該一直在急診待下去。你有能力,我有資源,尤其是跟一些私立和外資醫院關係都不錯。你食管手術的水平在醫學界已經是公認的了,有得是人願意高薪請你。」

陸晨曦沒有說話。

「如今傅老師不在了,別說你胸外回不去,等楊帆的院長任命下來了,就憑你們倆這關係,恐怕急診也容不下你。」薛巒點出事實。

陸晨曦往後一靠,長出了一口氣道:「你今天是來判我死刑的嗎?」

他們的話說到這地步,陳紹聰和莊恕對視,有共識地道:「談完了。」

莊恕歎了一聲,道:「回家。」

「不吃飯了?」陳紹聰問。

「飽了。」莊恕回了兩個字。

陳紹聰認命地跟著走,邊走邊嘮叨:「我怎麼跟你倆住一塊兒了……」

莊恕沒理他,向車走去,陳紹聰跟在他身後不死心地耍寶:「哎,哥,哥,你真不餓啊?我還知道一個地兒,那兒老闆娘可漂亮了……」

陸晨曦和薛巒那飯也是吃不下去了,薛巒開車送她回家,陸晨曦坐在副駕駛座,沉默地看著窗外。

「你別自責了,我可以把朱老師轉到中心醫院,到時候請你去那兒做手術。」薛巒不願看她難過。

陸晨曦心裡卻拎得清:「中心醫院的心胸外科專家,怎麼會給我一個外院的小主治做助手呢,只有傅老師不計較這些。一台複雜的食管腫瘤穿透氣管的手術,即使我可以全程主刀,還是有很重要的部分,需要一個高手配合。現在仁合除了傅老師,只有莊恕可以。」

「需不需要我去和莊大夫談談?」

陸晨曦沉默了一會兒道:「不用,我去求莊恕。」

薛巒看了她一眼。

「我求他,讓我主刀朱老師的手術,請他同台協助我,他對我的技術還是看重的,應該能答應。」

「如果他不答應呢?」

陸晨曦噓了口氣:「不答應也沒有更差,試試吧。」

「委屈你了。」薛巒有些不忍。

陸晨曦苦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