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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人事變動

院長傅博文的手術,卻進行得並不順利。

傷員情況並不特別罕見,然而主刀的傅博文卻幾次暫停閉目休息。他額頭不斷冒出汗珠,巡迴護士幾次過去用紗布給他擦汗。對面配合的傅博文的大弟子張默涵略帶擔心地看著他問:「傅院長,你不舒服嗎?」傅博文只道:「沒事,昨晚沒睡好。」

張默涵和另一位主治醫生對望一眼,有些懷疑有些擔心,卻沒有繼續下去。清理挫傷的肺葉、處理心包傷部分完成後,張默涵主動說:「老師,後面我來吧?」

傅博文點點頭,沒有多說,撤下了手術台。他一路低頭腳步虛浮地極力控制著顫抖走進更衣室,踉蹌地堅持走到鐵皮櫃前,一手按著胸口,一手哆嗦著打開櫃門,從裡面摸出一個藥瓶,倒出幾片藥,塞入口中,艱難地吞了下去。他忍著劇烈的胸痛緩緩扣上櫥門,靠在櫥櫃上滑坐在地,無奈地等待疼痛慢慢消去。

突然,他意識到不遠處彷彿有人在注視著自己——他吃了一驚,低聲喝問:「誰?!」黑暗中,一個人緩緩走上前,到燈下才看清,是剛換完衣服的楊帆。他俯身坦然地問:「傅院長,您沒事兒吧?」

傅博文渾身一震。楊帆輕聲問:「傅院長,您剛才是在吃藥嗎?」傅博文驚惶地看著他,楊帆唇邊的笑意味深長。

仁合醫院門口,陸晨曦站住了。她一口氣如風一樣地走到這裡,卻再也邁不動步子。

從某種意義來說,在過去求學和行醫的歲月裡,莊恕在陸晨曦心裡一直是個遙遠的傳奇。在今天之前,她從來沒想到過,他會這麼突然地砸進她的生活,而且在第一天,就接手了她的病人,解決了她的難題,代她上了一台手術,同時,成了她「敵人」的盟友,頭一次讓她質疑自己的驕傲,然後,頂替了她在仁合醫院心胸外科的位置。

這一切又接上了一場不期而至的緊張的大搶救,讓她根本無法體味「男神降臨,名不虛傳卻是敵人」的這份比電視劇、小說還要戲劇化的經歷,當然,從醫十年,她早已習慣了這樣的不期而至。她從來都沒有很多時間來慢慢接受所謂情緒的起伏,但當她終於結束手術,走出醫院大門,卻再也邁不動步子了。

不捨得。

不甘心。

不想走。

但是……

她咬咬牙,慢慢回頭,望著手術室的方向——莊恕的手術還在進行中,至少,她要看到「傳奇」給這台手術,畫上一個什麼樣的句號。

她好奇,她期待,她卻居然沒有懷疑。

當莊恕伴著患者的輪床一起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夜。病人的家屬立刻擁了上去,莊恕不急不躁地解釋清楚,送走感謝他的家屬,才看見陸晨曦站在不遠處。

莊恕似乎並不太意外,他摘下口罩,走過去,開口道:「還沒走啊,你那台順利嗎?」

陸晨曦點點頭:「挺好的,很順利。」然後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了絲絲討好的表情看著他道:「嗯……能不能跟您商量件事兒?」

「你說。」莊恕不經意地翹起了嘴角。「您那邊錄像了吧?能不能現在給我看看?」陸晨曦完全沒有了方才在會議室的氣勢,倒像個學生,眼巴巴地說。這樣的陸晨曦讓莊恕瞬間愣神,隨即,心中起了奇妙的溫暖柔軟。這樣的溫暖柔軟,在這一刻,甚至驅散了他自走進這家醫院就橫流在血液中的陰冷,讓他少見的有了開玩笑的心思。他微微笑了起來:「錄像了,但是,錄像是仁合胸外的內部資料,陸大夫你……」他說著,從口袋裡掏出陸晨曦的胸牌,故意嚴肅地道:「如果陸大夫不屬於仁合醫院心胸外科了,是不能隨便借閱的。」

陸晨曦瞪他一眼:「你這人有意思嗎……」「好啊,你不想看就算了。」莊恕倒是爽快,說著要把胸牌收起來。「給我。」陸晨曦一把抓過自己的胸牌,別上後挺起胸膛道,「現在我的人事關係還在這兒呢,我當然還是仁合心胸外科的人。等我看完這台手術,我就走。」說著,彷彿怕他反悔一般,不給他再說話的機會,立刻扭頭跑開了。

莊恕看著她的背影,壓不住唇角的笑意,眼神愈發柔和。他站在那裡,看著她,直到她的背影徹底消失,他才低下頭,極輕地歎了口氣。

像她這樣做醫生,才是幸福的——莊恕不由得對自己說。但是……她卻不能再在這裡幸福地做醫生了。

可見,哪有什麼單純的幸福呢?他嘴角扯出了一抹譏嘲的笑,然而眼中卻不由得帶了濃重的迷惘。難道……真的要讓這樣一個醫生,就這麼離開這裡嗎?

此時的陸晨曦,卻沒有那麼多複雜的心思,她正全神貫注地集中在莊恕方纔的手術錄像上。她原本存在腦子裡那些有關莊恕的猜測、疑惑——他為什麼來,他為什麼會接受楊帆的邀請?他收了大咯血病人做手術,又在例會上直接甩出自己不熟悉最新保險政策的事實,是站隊的拉幫結派借此打擊自己,還是真的只為治病救人並好好給她上一課……然而這一切,都隨著手術錄像的進程,被一種強烈得讓她想拍桌的情緒完全替代——疑惑只是無法證實的猜測,可最無法辯駁的事實就是,莊恕是個比自己出色,比自己見過的所有心胸外科醫生都更出色的醫生!那樣的判斷,那樣的操作,那樣的從容沉著……她看著錄像,不斷想讚歎,又不住地恍然——「哦,是這樣,對嘛,就應該這樣分離,這樣進鏡,這樣……」她激動地搓著手,忍不住十指翻動,想著自己有沒有可能做到這樣的水平,不斷地去模擬,去嘗試……

看完手術錄像,陸晨曦整理好筆記,長長地噓了口氣,因為離開心胸外科的失落裡忽然有了一些心安——仁合心胸外科以後有這個人在,實在是幸運的。

而她?她再歎了口氣,發生的事已經發生了,在思考去哪裡求職的問題之前,今晚還是去站好最後一班崗吧。

昏暗的重症監護樓道裡,陸晨曦從一間病房拿著醫囑出來,正好碰上莊恕在護士台更新醫囑。莊恕回頭看到是陸晨曦,有點意外,但也沒有更多反應,只是點了點頭。陸晨曦也是一愣,但終於硬著頭皮走過去,把病歷還給護士:「4床的病歷,我看完了。」

護士翻看後疑惑地抬頭問:「陸大夫,您沒有更新醫囑嗎?」「程慧英一切平穩,醫囑我就不開了。今天是我在心胸外科最後一班崗,」陸晨曦看了一眼莊恕,「以後,就都交給莊大夫了。」

護士吃驚地問:「最後一班崗?您要調哪兒去啊?」莊恕趕緊蜷起手指搭在嘴上,向護士示意不要多問,護士有點尷尬地沉默了。陸晨曦笑笑道:「沒事,你忙吧,我走了啊。」說罷轉身往外走。

莊恕看著陸晨曦的背影,停了停,走過去追上了她,自然地道:「下班了啊,回家嗎?」

「嗯,回家。你呢?」

「我住華興酒店,順路嗎?」莊恕邊走邊問。

陸晨曦點點頭:「順路。」

兩人走出醫院時已是深夜,街上幾乎沒有什麼行人,偶爾有汽車安靜地駛過。陸晨曦和莊恕並肩走著,陸晨曦手裡還抱著那個裝著私人用品的箱子。

莊恕看了看道:「還是我幫你拿吧。」陸晨曦搖搖頭:「我說過了,不用,又不沉。沒想到跟你這個傳奇人物只做了一天的同事,真可惜。」

「雖然我今天剛到,但是據我所知,楊主任只是認為你不適合做分區主管,並沒有否認你是個優秀的心胸外科醫生。」莊恕這句話說出口後,發現陸晨曦的第一反應是回頭往後看,他不禁也回頭看了看,卻什麼也沒看見,不解地問:「怎麼了,你找什麼?」陸晨曦一哂:「我以為楊帆跟在後邊呢。這都離醫院好幾百米了,你就別替他說好話了,假不假啊。」莊恕笑了起來:「我明白,你心裡還是有偏見的。」陸晨曦甩甩頭,流露出幾分倦色,懶懶地道:「好了啦,在醫院來這一套,出了醫院你怎麼還這一套。耳朵都聽疼了。」

「那好吧,不談工作。我餓了,你請我吃飯吧。」莊恕愉快地提議。陸晨曦訝然:「吃飯,還得我請你?你們美國人臉皮都這麼厚啊?」莊恕十分坦然:「陸大夫,我可是今天剛到,地主之誼,你總該盡吧。」陸晨曦哼了一聲自顧自地往前走去,莊恕一笑,跟上。

提議吃飯的莊恕把陸晨曦帶到了一個簡陋的街邊大排檔。已是深夜,客人不多,但還未走近食物的香味就已經飄了過來,很是香辣鮮爽。

莊恕自然地找了個馬扎坐下,賓至如歸的樣子。陸晨曦一邊把箱子放下一邊看著環境,詫異地道:「就這兒啊?」

「這種地方最好了,都是家常飯菜,有煙火氣。」莊恕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陸晨曦在他對面坐下,道:「我以為你是那種每天吃星級酒店的人呢。」

莊恕笑笑,招呼老闆:「一份炒麵,少放辣椒,一個炸豆腐,一個鹵蛋。」

陸晨曦看他熟練地點菜,愣了一下。

「你呢?」莊恕看她愣愣的樣子,又是一笑,問。

陸晨曦反應過來,道:「一樣,多放辣椒。」

不遠處老闆聲音洪亮豪爽地吆喝一聲:「好勒!兩份炒麵,一個微辣一個特辣啊。」

靜下來,陸晨曦奇道:「你一個美國人還很會吃呢,還知道配炸豆腐。」

莊恕搖頭:「別一口一個美國人,我是地地道道的純中國人,十歲才去的美國。」

陸晨曦恍然道:「哦……怪不得普通話說這麼好。你父母呢,也在美國?」

莊恕眼神一黯:「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啊……對不起了。」陸晨曦立刻道歉。

「沒關係。」

熱騰騰的面端了上來。莊恕吃了一口,滿足地歎息道:「二十多年過去了,這裡什麼都變了,就是這口面,味道一點也沒變。」

陸晨曦看著麵湯熱氣繚繞中一臉心滿意足的莊恕,忽然覺得看到了莊大神的另一面,不禁微微一笑,也埋頭大口吃麵。果然是鮮辣爽口,麵湯濃郁,麵條筋道,鹵蛋入味,炸豆腐金黃燦爛吸飽了湯汁一咬一包鮮湯。

兩人開始吃起來就沒人再說話,所有心思都在麵碗裡,直到吃了個乾淨才齊齊抬起頭來,對視著有點想笑。

此時夜色闌珊,但兩人吃得胃裡踏踏實實的,倒是不累了。莊恕看著陸晨曦問:「手術錄像看了?」

陸晨曦點點頭。

「看得懂嗎?」莊恕問。

「你是想讓我誇你嗎?」陸晨曦喝了口水。

「不應該嗎?」莊恕挑了挑眉。

「我請你吃麵,我還得誇你,你真當你自己是神啊!繞來繞去的,想說什麼直接說。」陸晨曦一貫直來直往,從不與人兜圈子。

「說什麼?」莊恕倒是沒反應過來。

陸晨曦提示道:「你剛才說,楊帆認為我不適合當分區主管,然後呢?你就沒把話說完呀。」

莊恕一笑:「不說了,怕你耳朵疼。」

「已經吃飽了,我有力氣聽,說。」陸晨曦晶光閃爍的一雙大眼睛瞪著他。

莊恕還是不答,慢條斯理地喝著老闆附送的茶。

陸晨曦沉不住氣地催促道:「說吧,不說我怕你憋死。而且我也想聽聽你的真實想法。」

莊恕道:「我說了,你可不帶生氣的。」

陸晨曦舉起手來:「我保證不生氣。」

莊恕手握著茶杯,略微思忖了一下措辭,才開口道:「坦白講,楊主任追究你的那三個病例——大咯血的張大爺,我們已經說過,不提;食道癌的趙偉剛,你認為不必用吻合器,我理解,也贊同,但是你確實應該在手術之前跟病人解釋清楚,有多種選擇,由病人來做決定;至於程慧英,你確有不夠冷靜的地方,那個醫囑很容易引起糾紛,楊主任批評你,也不能算故意為難。」

陸晨曦輕輕「哼」了一聲,看著莊恕問:「你猜我一天門診量是多少?手術安排是多少?」

莊恕平靜地道:「目測,是其他醫生平均值的兩倍吧。」

「我才十一年年資,就能帶十五年年資的副主任手術,還是唯一能列在醫院專家欄的主治醫師,並不只是因為天分,還是因為我的努力以及超常的工作量。」陸晨曦眉間帶上幾分傲然。

莊恕卻依然平靜地回應:「我知道,那又怎樣呢?」

陸晨曦一愣,想到眼前這人的資歷,忽然醒悟過來,低頭笑了笑:「在你跟前賣弄這些,我真是班門弄斧了。」

莊恕瞭解地歎了口氣,繼續說:「我明白你比別人更努力,為的不只是做一個出色的外科大夫。你的心思很簡單,就是治病救人,為了這個最單純、也是最難的目的,其他的你都顧不上。為此你捨棄了常人應該有的快樂,天天泡在醫院裡,像你這個年齡的同事朋友,結婚的結婚、升職的升職,而你除了工作,得不到其他的樂趣,也沒有其他的成就,連個男朋友都沒有。即使你做了這麼多,現在的結果卻不是你覺得你應該得到的,領導不認可也就罷了,連你最看重的病人也不理解你,甚至還指責你,這個失落反差太大,所以你接受不了,對嗎?」

這一句一句陸晨曦聽在耳中,都是始料未及的理解和懂得,她做了各種心理預設要和莊恕理論,但完全沒想到,會聽到這麼一段話,每一句都戳進了她心裡最碰不得的地方,最軟弱也最執念,最不堪一擊也最傾力以赴……她一時有點控制不住情緒,抿緊嘴唇,努力壓住被說中心事後的委屈,急忙站起來倉促地說:「我吃飽了。」轉身邁開大步就走。莊恕待要去追,才想起還沒結賬,急忙叫老闆結賬,手忙腳亂地翻包裡找錢。

老闆看他這樣,連忙道:「行了行了別找了,下回再給,女朋友重要。」

莊恕匆忙道了個謝,抱起箱子追了過去。

陸晨曦在深夜的馬路上疾走,莊恕快步追著,一邊跑一邊叫著她道:「不是說不生氣嗎?」

陸晨曦聞言猛地站住,回頭望著莊恕:「誰說我生氣了?」

「那你這是算什麼?」

陸晨曦剛才心事被人戳中的委屈忽然又被被人誤解的憤怒沖淡,大聲道:「我沒說我沒錯!從來沒有過!」

莊恕一愣,求證似的問:「你這算是認錯嗎?」

陸晨曦眼睛裡浮著一層淚光:「我該認的錯,離開仁合,就算都認過了。楊帆要是想讓我回去,犯不著這樣讓你來為他說和。」

莊恕有些啼笑皆非:「我剛才說了這麼多,你認為都沒有道理嗎?你還理解為我在替他說和?」

陸晨曦嚥下喉嚨的哽咽,道:「進修的時候在美國我就知道你,剛才又看過你的手術錄像,我承認,你比我強,所以你說的話我聽!可如果你現在對我說,楊帆白天那麼做不是為了排除異己,只是想讓我改正錯誤,做個更好的大夫,好,我馬上去向楊帆道歉,收回我說過的話。但是你真敢說,他沒有排除異己的心嗎?」

莊恕忍不住再歎了口氣:「誰告訴你所有上司對下屬都必須要誠懇幫助,還不能有個人好惡的?你是有才華,你是努力工作,你是心無旁騖地治病救人,那所有的同事都應該欣賞你愛護你對嗎?一個十一年年資的主治醫師,不知道保護自己,避免被排擠,你自己沒有一點責任嗎?」

陸晨曦微微仰著下巴,依然帶著種不服輸的勁頭道:「如果你認為,上司排除異己打擊下屬,是醫院的常態,是對的,那是你的個人看法,可以保留,但我認為,不對!這也就是你能代替我做手術,接替我管理第一病區的根本原因。莊教授,我叫你一聲教授,不代表你可以在這裡教訓我!」

這時,她的電話響起來,她拿著看了一眼,對莊恕說了句「你別走啊」,這才接起來,問:「傅老師,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兒嗎?」

電話裡傳來傅博文有些疲倦的聲音:「院裡為了加強急診科建設,準備調大外科三名骨幹去急診,你準備一下,明天去報到。」

「我……」陸晨曦聽到傅博文這麼說,鼻子一酸。

傅博文歎道:「我知道你磨不開面子才要走,其實你還是想留下的。」

陸晨曦淚光閃爍,心酸地說:「去了急診,就沒法兒做手術了,那我還有什麼用呢。」

傅博文溫言問:「你是覺得這樣留下,心裡委屈?」

陸晨曦用力控制著眼淚,說不出話來。

「晨曦,這不是學校了,醫院也不是象牙塔,技術再好,讓人抓住小辮子,也會栽跟頭的。現在把你調到急診,我還撥去了一個副高名額。你好好幹,把職稱搞定,退休前,我盡力把你調回胸外。」傅博文的聲音裡沒有半點批評責備的意思,只是遺憾,只是疲倦,聽得陸晨曦終於忍不住眼淚,掉落兩行淚水道:「嗯,傅老師,謝謝您,我去急診。」

「去急診雖然是權宜之計,但也要好好幹,鍾主任聽說你去很高興,不要讓他失望。平時多影響陳紹聰,他資質那麼好,現在總是吊兒郎當,太可惜了。」傅博文開始心平氣和地對陸晨曦諄諄叮囑,莊恕遞過一張紙巾給陸晨曦,她開始不接。怎奈眼淚鼻涕直往下掉,莊恕又遞了一次,陸晨曦沒好氣地扯過來用力擦眼淚,見莊恕轉身想離開,她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哭紅了眼睛倒是氣勢不減地瞪著他,口裡乖乖地應承著恩師:「我知道,您放心吧,早點休息,傅老師。」然後放下了電話,一抹眼淚扭頭就沖莊恕說道:「傅老師說了……」

不待她說,莊恕立刻接上去:「回仁合,去急診,調升。」

陸晨曦抽抽鼻子:「你都聽見了?」

莊恕笑笑:「我明白,傅院長對你一直都很愛護。」

「傅老師對所有後輩、所有病人,從來都是一視同仁,他可沒有因為個人利益,對別人區別對待。」陸晨曦意有所指地說。

莊恕卻問出一句:「你這麼肯定?」

「當然,難道不是嗎?」

莊恕點點頭,看著陸晨曦誠懇地道:「陸大夫,祝你繼續幸運下去。」把紙箱子遞給她,轉身離去,留下身後茫然的陸晨曦叫著問:「哎,你這人,什麼意思啊?」他卻沒有再回頭。

三天之後,陸晨曦在急診更衣室裡,雙手各握一張胸牌——分別是「急診科主治醫生陸晨曦」「心胸外科主治醫生陸晨曦」。

她對著胸牌凝視片刻後,把胸外的胸牌丟進櫃子裡的手包夾層,別上急診科胸牌,看了看表,推開門,走進急診樓道。

急診一如既往地喧囂雜亂。

輪床輪子壓地的噪音、小孩的哭聲、患者的口角,甚至一個病人兩個家屬之間不同意見的爭執……充斥著整個空間。

陸晨曦深深吸了口氣,穿過急診樓道,往自己坐診的診室走。她面前幾個醫生、護士推著輪床疾步跑過,嘴裡一邊吆喝著:「讓一讓!讓一讓!進幾號搶救室?」遠處有人回答:「三號!三號剛空出來!」

陳紹聰舉著血袋,渾身是血地衝來,掠過陸晨曦的時候招呼她:「看什麼呢!股骨開放性骨折,趕快過來幫忙!」陸晨曦吸口氣應聲跟去:「來了。」

自這個病人開始,源源不斷的病人被送過來,整整三小時過去,陸晨曦就沒有能走進自己坐診的診室。終於處理完最後一個頭部受傷的,她見沒有人在旁候著了,親自扶著傷員走出去,衝著迎上來扶他的中年婦女囑咐道:「這兩天還要注意啊,如果有頭暈、嘔吐,看東西重影,趕快來急診。傷口不要沾水,三天後來換藥,六天後來拆線。」

送走這兩個人剛剛要轉身,陳紹聰和另一個家屬架著一個腿上鮮血淋漓的病人快步過來。他趕緊叫住陸晨曦:「別走別走,接著縫這個!自行車騎溝裡了,左小腿劃傷。」陸晨曦立即接過來把他們送進手術室,沖外喊:「護士!先給他清創。」然後趁這間隙一把抓住要走的陳紹聰道:「從早上到現在我都縫了八個外傷,做了兩個燙傷清創,看了三個急性腸胃炎了,你不能給我找點兒有技術含量的活兒幹幹嗎?」

陳紹聰白她一眼:「你以為我們這兒天天都能開胸啊?」說完扭頭就走,撂下一句,「歡迎來到仁合急診科啊。」留下個陸晨曦被他噎得一口氣差點沒轉過來,又只得轉身衝進急診手術室。

陸晨曦在急診科忙得跳腳,心胸外科楊帆氣定神閒地歡迎了莊恕的到來。莊恕且不說過往的資歷、一貫的盛名,就憑他到的第一天就親自主刀了超高難度的手術,所有年輕醫生也沒有不心服的,尤其是楚珺,今天到得特別早。

簡短的歡迎後,莊恕立刻開始工作,帶著其他醫生到病房裡依次查房。走到3床術後患者那兒,莊恕一邊檢查一邊問:「今天感覺怎麼樣?」

「傷口還是有點疼,比昨天好多了……」

莊恕戴上聽診器,俯身聽診後問身後的醫生:「體溫、血壓、脈搏,今天胸管的引流量?」

一個匆匆忙忙從外面趕過來的醫生猶豫地開口:「體溫三十七度二,血壓高壓一百,低壓六十,引流量……二百七十毫升?」

莊恕輕輕皺眉,一邊仔細檢查患者引流液有無出血渾濁,一邊繼續問:「入院的血壓,還有病史?」

那人連忙翻病歷,一時沒翻到,張口結舌答不上來。楚珺等醫生都被他帶得有點緊張,有的低頭,有的連忙翻自己手中的病歷。

莊恕眉頭皺得更緊:「血氧飽和度呢?」

他又是翻了半天,狼狽地答:「早上測了……」轉頭沖旁邊的護士責備地道,「怎麼還沒貼上呢?」護士聞言,狠狠地剜他一眼。

莊恕這才扭頭看著他,他賠著笑道:「莊教授,我是劉長河,遲到了,遲到了……」莊恕皺緊的眉頭沒有舒展開,帶著眾人走出病房後,回身示意大家原地等待,招呼著劉長河往前走了幾步,與眾人拉開距離。莊恕平靜地看著他,語氣平緩地道:「剛才的引流量應該是二百毫升,二百七十毫升是昨天的量。患者術中有過一次房顫,應該二十四小時監測心律,你沒有記錄。患者術前高血壓,現在這個血壓偏低了,也需要引起重視。」

劉長河尷尬地低頭,手摳著病歷夾子小聲地說:「昨天手術到十點多,還沒顧上看呢……」

莊恕沒說話,眼光變得嚴厲了些,盯著他,劉長河不得不嚥下了還想辯解的話。莊恕這才自顧自走向下一個病房,遠處的眾人趕緊跟過去。

劉長河伸手拽住了那個給他遞病歷的相熟的護士問:「這位爺什麼情況,怎麼什麼都知道?」

護士沒給他好臉:「昨兒大搶救到後半夜才結束,莊大夫又來看了所有病人的情況,你當都跟你似的呢!」

劉長河確實沒想到是這樣的情況,正琢磨著,見護士往前追去,自己也只得趕緊跟上去。

莊恕俯身給一位老年患者聽診、叩診心肺,老人的妻子憂心忡忡地對莊恕講著:「老頭子今年七十一了,以前身體也不好,前年做了膽囊炎手術。他昨晚還說頭疼,明天那麼大手術,能行嗎大夫?」

人群中的楚珺低頭瞄著手裡病歷本上的記錄,嘴裡默背著,抬眼靜靜地看著莊恕。

莊恕聽診完畢,剛剛起身摘下聽診器,楚珺就往前一步,聲音有些緊張地主動說:「莊主任,病人十五年前有過輕微腦血栓,十年前有胃潰瘍病史,曾經輕微出血,八年前體檢發現糖耐量異常,但一直沒有服藥控制,沒有血糖記錄。入院時隨機血糖嚴重超標,是不是應該注意啊?」

劉長河聽楚珺這麼一條條說出來,也有點發愣,而病人的妻子一下緊張起來,沖莊恕惶恐地問:「主任,我昨天跟這小姑娘聊天說的這些事,剛才都忘了跟您說了!他這頭疼,是不是以前腦血栓留下的根兒啊?還有糖耐量異常呢,要不要緊啊?」

楚珺望著莊恕道:「老先生一直在我們院看病,我寫大病歷時,調了既往病歷。」

病人的妻子更加緊張,莊恕看了楚珺一眼,沖病人的妻子道:「您不用緊張,老先生這個年紀,做開胸手術是有風險的。但就像楚醫生說的,既往病歷都有,我們經過綜合考慮後,做手術還是最好的選擇。」

老太太還是十分擔憂,忍了忍眼淚道:「是啊,為救命也只能做了。」

莊恕溫和地安慰了她幾句,示意其他醫生:「好了,我們繼續。」他說著領頭向外走去,走過楚珺的時候,微笑地向她點點頭。楚珺和她身邊的實習醫生們都有點小興奮,只劉長河沒好氣地白了他們一眼。

陸晨曦在急診操練了半天,到中午吃飯的時候已經被累殘,只能趴在桌上發揮佔位的作用,陳紹聰端著兩人份的飯菜過來放下,看她一副蔫了的模樣,撲哧笑出聲說:「怎麼著鐵人,我們『門房』的活兒,其實不容易吧?」

陸晨曦看都沒看他,揉著太陽穴呻吟道:「腦袋都讓他們吵炸了,耳鳴,我到後來快集中不了精神了。」她拉過來餐盤,塞了兩口炒麵,含含糊糊地繼續說:「來了個被黃豆噎著的小孩,一堆家屬吵吵半天,不回答孩子什麼時候吃的黃豆,什麼時候開始咳嗽,跟診室掰扯孫子該姥姥帶還是奶奶帶。好嘛,我剛想這好歹沒動起手來,後面就來一對在急診室動手的夫妻。我靠,老婆那叫一個凶悍,我一邊給那男的縫大腿傷口,一邊還得警惕身後,就怕他媳婦撲過來再給他補一剪子,我還得接著縫。」

陳紹聰不以為然,一邊吃一邊道:「早跟你說過,比起急診來,門診都算清靜的,手術室那就是世外桃源。」

陸晨曦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世外桃源?你全麻了躺那兒試試,我該叫個剛進院的實習醫生給你備皮。」

陳紹聰倒是來了勁兒:「備皮也得你來!」

兩人正逗著,忽然聽到楚珺的聲音:「陸大夫……」

兩人抬眼,看見莊恕和楚珺端著餐盤剛好走到他們身邊,陸晨曦一邊點頭應著一邊把筷子上的面送進口:「嗯,嗯,吃飯吃飯……」

莊恕微笑說:「陸大夫,又吃麵呢。」

陸晨曦不得不再嗯了一聲,掩著嘴使勁兒嚼著面。

莊恕淡定地道:「你手術的車禍傷員,一切指標都好,明天可以轉普通病房;大咯血患者張根才,術後情況也很穩定,冰凍病理是高分化,預後最好的組織分型。我建議由我們醫院出化療方案,讓他們恢復後回縣醫院化療。陸大夫,滿意嗎?」

陸晨曦趁著他說話,連嚼帶吞嚥下口裡的面,抬起頭應付著:「滿意滿意,多謝多謝啊。」

莊恕點點頭走向遠處的空位,楚珺自然是跟著他走。

陸晨曦納悶了,盯著盤子悶聲道:「他真的假的啊?」

「什麼呀?」陳紹聰不解。

「還特意來跟我說一遍,是風度還是禮貌?」陸晨曦悶悶地說。

陳紹聰點頭:「風度確實比你好。」

陸晨曦疑惑地撐著頭念叨:「這人,除了手術水平那是沒啥可說的,其他真是處處讓人捉摸不透,我們心胸外科待遇再好……」

陳紹聰趕緊插了句話:「你已經不是心胸外科的了。」

陸晨曦惱怒地瞪他一眼:「我要你提醒!」自己接著琢磨,「他們心胸外科待遇再好,也沒法跟老美比啊,跟楊帆私交好?專門回來踢走我的?——哎喲得得得,太自戀了太自戀了,我真不敢這麼找存在感。想到他是被楊帆請來的,我都有衝動去勸他,別被楊帆利用了……」

陳紹聰接過話頭,淡淡地道:「涼了。」

「啊?」陸晨曦一頭霧水。

陳紹聰一字一頓地說:「面涼了……」

陸晨曦白他一眼,低頭吃飯。

陳紹聰這邊廂倒是接著琢磨上了:「看來急診還是沒把你累著。這昨天還跟人勢不兩立呢,過了一晚上,你都開始替他操心了。」說著他瞄了一眼莊恕的方向,忽然露出諱莫如深的表情,「剛才他問你『又』吃麵,哎……你怎麼就『又』了?這『又』字兒哪兒來的?」

陸晨曦臉色微紅,乾巴巴地道:「誰說的你問誰去,問我幹嗎?」

陳紹聰意味深長地笑得兩肩發抖,好像窺到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

莊恕和楚珺路過了陸晨曦和陳紹聰,坐在一張對桌上邊吃邊聊。

楚珺訥訥地道:「陸老師離開胸外,大家都不開心。誰都知道她是真心教我們,可是我剛才看見她還是有點害怕,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離開了胸外,你還能去主動跟她打招呼,這已經表達了你的態度。」莊恕溫和地說。

楚珺笑著點點頭。

莊恕笑道:「你倒是不怕我,從上午查房結束到現在,你問了我幾十個問題,楚珺,你一直這麼用功嗎?」

楚珺略微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其實我沒想當醫生,我從小到大一直學畫畫,本來想考美院的,但是媽媽身體不太好,家裡就希望我學醫,所以才考了醫學院。」

「哦,明白了,誤入此行。」莊恕笑了。

楚珺望著莊恕,目光裡有不掩飾的崇拜:「昨天看您做那台手術,簡直太漂亮了!我就想,以後要有您一半的本事,我就滿足了。所以我……我就加倍地用功,啞鈴都買好了。」

莊恕也並未謙虛,只是誠懇地說道:「做一個好大夫的本事,可不是靠三五天的激情志氣。幹我們這行,尤其沒有捷徑可走。」

楚珺一腔豪情的忽然得到這麼一句叮囑,有點茫然:「莊老師……我沒聽懂。」

莊恕往旁邊看了一下,耐心地解釋道:「你可以背下每一個數據,詳細瞭解病人信息,但這不是為了讓上級知道,而是要參考這些信息,最大限度地減少患者的危險。但剛才面對一個即將手術的病人,你去重複他的病史,這就加重了病人和家屬的思想負擔。如果今天的查房是考試的話,我會給你不及格。」

楚珺這才明白他到底想說什麼,瞬間又羞又窘,又想解釋地動了動嘴唇,最終卻低下頭,手裡捏著筷子,低聲道:「我知道了,我會改的,莊老師。」

陸晨曦和陳紹聰還在一人傻笑一人悶聲地吃著飯,鍾西北端著餐盤和周圍人打著招呼,向著他們的桌子走過來。

陳紹聰一見主任就想躲:「老鍾來了!這次急診年會,他想讓我做直播演示,我正推呢……」他匆忙說著,把飯盆裡剩的小半個包子塞進嘴裡,起身往門口跑去。

陸晨曦追著喊他:「你小心別噎著!沒人救你!」

鍾西北走過來,笑著坐下道:「這小子,我一來他就知道什麼事兒。想讓他在急診年會做個演示,說什麼也不幹。那麼好的資質,天天吊兒郎當。」

陸晨曦悶聲道:「要不是當年留胸外的名額讓劉長河給頂了,他也不至於這樣啊。」

鍾西北看著陸晨曦道:「晨曦,來急診委屈吧?」

「委屈?當然委屈,但是您放心,我在胸外怎麼幹活,在急診就怎麼幹活。」陸晨曦坦率地說。

鍾西北聽了這話半開玩笑地道:「在胸外怎麼刺兒頭,在急診也怎麼刺兒頭?」

陸晨曦卻沒有笑,認真地說:「我又不屬刺蝟,還能見誰扎誰啊?在胸外不服楊帆,那是他不配。但您在我心裡跟傅老師一樣,是全仁合最棒的大夫,跟您我可不敢。」

鍾西北哈哈樂了:「行,來急診第一天就學會拍馬屁了。」

陸晨曦看他當真了,口氣謹慎起來,嘟嘟囔囔地說:「鍾老師,我也是聽人瞎說的,說您當年也在胸外,得罪人了唄……」

鍾西北見她有點緊張,倒漸漸放鬆了表情道:「仁合醫院心胸外科的前任主任是傅博文,再前任主任是修敏齊,你覺得我得罪誰了?」

陸晨曦聽了這話也笑了:「嗨,這兩位老師的醫德醫風,比楊帆不知高到哪裡去了,不可能不可能。」

「那你還傳。」鍾西北拍拍她的頭。

兩人笑著繼續吃飯,鍾西北不經意地一抬眼,看到莊恕正看向他,兩人目光交錯,莊恕自然地把目光垂了下去,這倒讓鍾西北有些疑惑了。

陸晨曦吃完了她的炒麵,回到急診還沒喘口氣,就被急救人員抓住一起往搶救室趕。護士舉著吊瓶,大聲吆喝著「讓一下,讓一下」在前開路,後面,導醫推著輪床向搶救室疾走。陸晨曦大步跟著一旁,一邊飛快地翻看手裡的檢查單,一邊聽急救人員報告:「患者二十分鐘前突發劇烈胸痛,放射至右肩,出汗多,硝酸甘油含服不能緩解……」

輪床邊一個年輕姑娘緊張地盯著輪床上雙眼緊閉的男人,關切地叫著:「爸!爸!」

陸晨曦扭頭看了一眼,覺得這姑娘有些面熟,但來不及多問,她快步衝進急診搶救室,一邊為患者連接監護器,一邊交代:「開放靜脈通路,測血生化全套,心肌酶……請心外下來會診。」

護士飛快地拉開抽屜,將針管、針頭、敷料等物一一放入彎盤,遞給年輕的急診醫生,迅速掰斷玻璃試劑瓶嘴,吸藥。

搶救室的門開開合合,不斷有換藥劑的護士,以及心內、心外、普外三科來會診的大夫進進出出。

突然,陸晨曦快步出來,喊道:「葛樹新家屬呢?」

等在門外的女子愣了一下,迎過來道:「我是他女兒葛琳。」

「你父親發生後壁心梗,心外科主任正在檢查。你父親以前在哪裡診斷的冠心病?最近有沒有頻繁的心絞痛發作?」陸晨曦緊急地問,卻看到他女兒葛琳一臉茫然,似全無所知。陸晨曦不滿地說:「他隨身攜帶了硝酸甘油,可能有冠心病診斷,我需要調他的既往病歷。」

葛琳咬著嘴唇猶豫地說:「他的情況我不熟悉。」

陸晨曦覺得莫名其妙,脫口而出:「你不熟悉誰熟悉?你母親呢?……」這時她看著葛琳,忽然想到了什麼,「哎……你你你……你不是昨天那個你母親……要肺移植的嗎?」

葛琳點頭,落淚道:「是我,陸大夫。昨天謝謝您幫忙,讓我母親入院,她現在在心胸外科已經住下了。我父親他這些年……在監獄。」

陸晨曦怔住說不出話來。

葛琳哽咽道:「我不到兩歲的時候,我父親因為過失殺人就入獄了,三年前才刑滿釋放。他……一直沒有和我們一起生活。」

陸晨曦為難地說:「那有其他人瞭解你父親嗎?他人現在昏迷了,我最好知道他的病史,還有曾用藥。」

葛琳搖頭:「我真不清楚,我今天剛巧去看他……」

這時搶救室門開,心外科主任肖雋出門就叫:「葛樹新家屬!」

葛琳趕緊迎過去。

「你父親心臟的情況,需要立刻溶栓治療,但是他的肝腎功能很不樂觀,你能不能把他的既往病歷調來?」肖雋正說著,葛琳的手機響起來,她一邊道歉一邊想按掉電話,但看見號碼還是趕緊接起來,聽了幾句,臉色變了:「轉移到重症科去了?我馬上就來!我在急診呢!」她掛掉電話,一把抓住陸晨曦道:「陸大夫,我媽呼吸衰竭,已經上呼吸機了,我得趕快去看她!」

肖雋趕緊插話:「可你爸這裡的治療措施,需要你簽字啊。」

葛琳神情淒惶,淚水不斷往下掉,只覺得一顆心生生被撕裂一般,兩邊俱是生死一線,兩邊都是難以顧全。

陸晨曦看她這般情形,乾脆地說:「你別著急,你在這裡跟肖主任看你父親的狀況。我是你母親的第一接診醫生,我去和胸外的醫生談。有任何需要決定的,我給你打電話。」

葛琳的母親徐芳因已被接上了全監護,楚珺和羅晨站在一旁,羅晨在向莊恕匯報:「患者徐芳因是昨天陸大夫收的。門診病歷記錄,COPD(慢性阻塞性肺病)六年,進行性加重五個月,伴發支氣管擴張。曾在二院住院治療,住院期間BODE(肺功能評估)指數5,建議肺移植。」

在他說的過程中,莊恕用聽診器給病人聽著心肺,做著觸診,眉頭微蹙,看著監護儀器上的呼氣容積曲線,那跳動的數字,一直沒有超過30。

莊恕抬起頭,沖羅晨道:「準備上呼吸機,聯繫重症科。」他往周圍看去,問,「她家屬呢?」

結果,來的是陸晨曦。

重症監護室內,徐芳因的氣管切開,安裝了呼吸機,全身連接各種監測儀器。

莊恕與陸晨曦身罩隔離衣,凝目看著監護器上的數據和曲線。

片刻後,莊恕遺憾地說:「只能切開氣管上呼吸機了。」

陸晨曦點點頭:「我昨天把她的病歷、檢查、醫生建議都看了,做肺移植是唯一能延長生命的可能,這也是患者女兒的意思。」

「肺源稀缺,排隊的話一般需要六到八個月,但這個病人,一個月內如果等不到供肺,就沒有希望了。」莊恕歎口氣。

陸晨曦忍不住也跟著一歎:「這家人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