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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特殊關係

  婁尚侍多日不見陸貞,一看到她進門行了大禮,倒是態度十分和藹,連忙扶起她,說道:「上回都說了,別跟我這麼見外。怎麼樣,身子都好利索了嗎?」

  陸貞一臉感激地看著她,「沒什麼問題了,謝謝大人關心。」話裡仍是客客氣氣的。

  婁尚侍歎了口氣,「唉,也是我那天出了宮,才叫王璇鑽了個大空子。」憐惜地看著她,目光裡卻略有嚴厲,「皇上雖然下了旨叫大家封口,可是本座聽說,那天是太子殿下救了你?」

  陸貞一驚,果然瞞不了她,索性承認,「大人您也知道了?」

  婁尚侍似笑非笑地說:「陸貞啊陸貞,你瞞得可真緊,本座以為長公主送您進宮是為了讓你好好服侍皇上,沒想到你的目標居然是太子殿下。」

  陸貞看她這種神色,心中為之一凜,「大人你誤會了,我和太子殿下並沒有什麼特殊的關係。」

  婁尚侍卻不信她,「還想瞞我?那會在太液池邊,本座可是聽得清清楚楚……」此言一出,陸貞頓時醒悟過來那日高湛為何反口說得那般嚴重,他若不那麼說,自己和他都免不了就這麼死定了。

  她急中生智,故作神秘地說:「大人您誤會了,那一晚我是跟太子殿下在太液池見過面,不過那可不是我的意思。」右手食指指了指上面,微笑著搖了搖頭。

  婁尚侍仔細一想,恍然大悟道:「你是說皇上叫你故意那樣做的?」

  陸貞看她果然順著自己的意思去想了,又正了正身體,淡淡地說:「大人,我可什麼也沒說。」婁尚侍連忙點頭稱是,「好,好,我明白了。」又笑著釋然道:「太子最近風頭正盛,皇上這步棋,走得可真長遠。」

  陸貞也笑著附和,「可不是嗎?反正太子都已經出宮了,我的事也就算告一段落了。」

  這話又堅定了婁尚侍之心,她快意地說:「別的事我不管,可這一次你能叫蕭貴妃和王璇又吃了次暗虧,還真是好本事。」

  陸貞連忙說:「大人言重了,現在還有誰不知道,全內侍局裡就屬大人您最關照我?」

  婁尚侍十分滿意,「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爽快。我找你來,是想讓你幫著我看看今年開春的採買單子,到時候出宮採買的時候也能幫我出個主意。」

  楊姑姑得知婁尚侍讓陸貞參與了採買以後,大吃一驚,「婁尚侍讓你幫著看採買單子?那她還真是開始把你當自己人了。」

  陸貞倒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姑姑您說明白點?」

  楊姑姑點著她的腦門,「婁尚侍之所以能一直這麼風光,就是因為她的上頭除了有太后娘娘這尊大佛,自己手裡還管著內侍局的採買,每年內宮裡的衣料、炭米、金銀,哪樣不是油水大得驚人?上次戶部來內侍局清賬,就數你的司寶司沒一點問題。我看她這是看中了你理賬的本事,準備好好用用你了。」

  她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陸貞在一旁連連點頭。

  楊姑姑不忘囑咐她,「你可得警醒著點,千萬別為了點蠅頭小利就把自己折了進去。唉,你雖然口口聲聲說要憑自己的本事陞官,可要夾在婁尚侍和王尚儀的手指縫裡往外鑽,又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

  陸貞知道她是擔心自己,微笑著說:「你放心吧,今兒我已經告訴了婁尚侍好幾個便宜的貨源,今年她肯定能大賺一筆。再說,現在她以為我是皇上派去監視太子的人,就算我出了點小紕漏,她也肯定不會把我怎麼著的。」

  楊姑姑一愣,「你說你是皇上派去的人?」轉念很快就想明白了,「你是為了替太子摘清麻煩才這樣說的吧。唉,不是說得好好的,要把他忘了嗎?你怎麼還是老想著幫他呀?」

  陸貞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卻不承認,「我也不知道,或許,只是習慣了吧。」不過她很快又看著楊姑姑說:「不過,這樣對我也沒壞處,姑姑您說是不是?」楊姑姑一陣無奈,只能不再說了。陸貞的脾氣她也摸透了,她要不承認,自己怎麼說也沒用。

  第二日陸貞早有打算,一早就去了內務局找朱少監,朱少監有些意外,但心裡還是很高興,笑呵呵地問她:「聽說你在司寶司幹得挺好的,怎麼今天又想著來看我?」

  陸貞和他邊走邊說:「其實早就想來看大叔您了,前回給皇上燒第二批白瓷的時候,我還特地問師傅們來著,結果您那會出宮辦事去了嗎,我就把送您的茶葉交給你下面的人了,怎麼樣,大叔覺得那茶還成嗎?」

  朱少監撇著眼睛看她,帶著笑意,「你這是故意考我吧?那可是贛州知府專門上進給太后的聞林雲霧!看來您最近得了不少賞賜?」

  陸貞嗔道:「那也只是借花獻佛而已。不過大叔,我這麼討好您,可您對我,卻沒那麼好。」

  朱少監趕緊說:「呵?瞧你這話說的。我對你要不好,能讓你三天兩頭到我們內府局亂轉?能把陶窯借給你?」

  陸貞看他說到了正題上,就順勢說道:「可是大叔,您從來沒跟我說過,還認識一位會燒雕花瓷的高手!」

  她剛說完,朱少監已經收住了笑容,「你是怎麼知道的?」

  陸貞也不瞞他,「我聽別人說過,先皇去世時,您親手挑了一件雞首的三足雕花香氯陪葬。雞首三足的樣式,是最近二十年才開始有人燒製的新花樣,可雕花瓷的工藝,自打三國董卓之亂之後就已經失傳。現在流傳在世間的雕花瓷,都已經是幾百年前的古物。如果您不是認識會燒雕花瓷的高手,又是從哪兒找到這種既是三足雞首,又是鏤空雕花的寶物呢?」

  朱少監意味深長地看著她,許久,放聲大笑起來,「好,好,好!你果然不負我的眼光,當真是冰雪聰明。」

  他慎重地帶著陸貞一路走到庫房的一個角落,打開那兒放著的一個不起眼的箱子,「你自己看吧,這裡是我這兒所有的雕花瓷了。」

  陸貞深吸了一口氣,拿起一件雕花瓷,在手上自己端詳,只見其雕花細緻,鏤空精巧,不由得看得格外入迷。她神往地說:「這絕對是前幾年才燒出來的新瓷!天啊,我原來以為雕花瓷的技法早就失傳了,沒想還真的讓我蒙對了!大叔,那位高手在哪兒?能不能介紹我認識一下。」

  沒想到朱少監卻長歎一聲,「唉,失傳不失傳,也沒有什麼兩樣了。」

  陸貞一奇道:「為什麼?」

  朱少監緩緩道:「想必你也知道,雕花瓷出自西漢丁緩大師,向來只在丁家嫡系後代中傳承。只是自我入宮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此門絕技,已然是後繼無人了。」

  陸貞心裡隱隱有了答案,試探地問:「難道,這些雕花瓷,都是您自己……」

  朱少監沉吟道:「不錯,我的私邸附近,就有一座瓷窯,這些東西,不過是我一時的遊戲之作罷了。」

  陸貞沒想到面前的大叔卻是丁家的傳人,她對燒瓷技術本就喜愛,敬佩地說:「那大叔您幹嗎不早些告訴我?早知道那會兒我燒白瓷的時候,就應當找您好好討教討教,您想,要是讓白瓷配上雕花,可不比玉雕更漂亮更大氣嗎?」

  朱少監大笑著說:「哪有那麼容易?別說雕花瓷的技法向來不傳外人,就算你真心想學,沒個一年半載,也不可能知道箇中奧妙。」

  陸貞聽他說得入神,思量著向朱少監深施一禮,「朱大叔,陸貞有個不情之請,您知道我也是愛瓷之人,如果您也不忍讓雕花瓷的技藝失傳,何不傳授於我呢?」

  朱少監愕然道:「這……我已經說過,丁家祖先有遺訓,這門本事向來只傳丁家嫡系後代。」

  陸貞疑惑地說:「可您也不姓丁啊。」

  朱少監歎了口氣,「我去世的母親,是丁家最後一位嫡女。」

  陸貞想了想,說:「那不就結了?朱太夫人已經破例將丁家的絕學傳給了大叔您,那您又何必墨守成規,讓這門絕技後繼無人呢?」

  朱少監一時語塞,「可是……」

  陸貞又誠懇地說:「大叔,當時我把做白瓷的竅門告訴你,你還誇過我不會藏私,有大家氣度,可是現在您卻這樣……」

  朱少監本有些猶豫,想起和陸貞交往至今,對她品行也極為瞭解,不禁微微一笑,「瞧你這一臉委屈,好,好,老夫就教你兩招!不過事先說好,我們倆只是相互切磋,用不著搞什麼師徒名分!」

  陸貞沒想到他真的答應了自己,喜不自禁,趕緊道:「謝謝大叔!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她本來聽玲瓏說起往事,推斷出朱少監應該認識這能燒製出上等雕花瓷器的匠人,卻沒想到自己運氣這般好,這丁家的傳人竟然是朱少監本人。自己若是能學得這上等技術一二,想來地下的父親也會大感安慰。她不禁感激地看向了朱少監。

  兩人準備了幾日,朱少監很快就在內侍局的工棚裡手把手地教起了她,「雕花瓷的技法,說來神秘。其實做起來並不複雜。你看,首先這胎泥就必須得用最貴的余干瓷石,這樣做出來的泥坯,才有足夠的張力,風乾過後雕花的時候便不會輕易坍塌……」

  陸貞手裡拿著朱少監製好的泥坯認真地聽著,過了一會兒待泥坯干了,朱少監又繼續說:「等到泥坯八成干後,就可以用雕刀動手雕花了。喏,就是這樣。」他動作熟練地在泥坯上雕起了花,「做好之後,再入窯焙燒就行,不過你要記得,這雕花瓷胎體輕薄,所以不能用猛火,要慢慢地燒焙至少十四個時辰,才能出窯。」

  陸貞目不轉睛地看著,看他雕完之後就將泥坯送進了火裡,疑惑地問:「就這麼簡單?」

  朱少監沉著地對她說:「古來制瓷,講究的都是一個『巧』字……」

  自此,陸貞泡在工棚裡嘗試了數日,才燒出了一隻雕花瓷碗,她一路拿著瓷碗回了司寶司,總覺得這碗看起來不知哪裡就是不順眼,自己卻怎麼也想不通,正好玲瓏在這時路過,她連忙招手讓玲瓏過來,「玲瓏,你來看看,這只碗,怎麼我越看越不對勁兒?」

  玲瓏打眼一看大吃一驚,但很快看出了問題在哪兒,連忙說:「大人,這是您燒的?嗯……這只碗嘛,樣子挺好看,就是這鏤空的圖案,不那麼細巧。你瞧這洞一邊大一邊小的,厚薄也不一樣……」

  陸貞讓她一提醒,頓時也明白了,「對了,原來問題是出在雕花上!唉呀,看來我還得花工夫好好練練才行。」

  玲瓏笑著說:「大人您哪兒有那個時間?這雕花可是件工夫活,營造部那些會雕玉的宮女個個都是練了七八年才敢下手雕玉呢。」

  陸貞心想,七八年時間?……啊,我懂了,難怪朱大叔不肯正式收我當徒弟,原來他早就知道,就憑我這點本事,就算知道雕花瓷的工序,也沒本事做出真正的雕花瓷來!

  她想了想,有了主意,「玲瓏,你現在就帶我去找那些會雕玉的宮女。」她跟著這些宮女學了幾日雕刻,又燒製了新的,但總是沒有一件好的。實在不行了,又找來朱少監問。朱少監一進門,就看到陸貞放在桌上的碎瓷片,「這……就是你要讓我看的試製品?」

  陸貞怕他笑話自己,低著頭說:「朱大叔,我沒有你那雕花的本事,只能請雕玉的宮女和我一起在泥坯上試了幾次。沒想到這泥坯和玉,實在是差了太多,我們無論如何也雕不好一整只瓷器,只能拿些碎片燒出來,讓你看個意思。」

  朱少監拿起了一片看了看,「呵,你倒是挺會取巧。嗯,這雕工確實還有點意思,但是瓷雕和玉雕還是有很大不同啊。」

  陸貞又說:「朱大叔,您就不能好好教教我怎麼雕花嗎?我現在算是知道了,雕花瓷的精髓,就在『雕花』兩字上,要學不會雕花,就算再會燒瓷也根本沒用。」

  朱少監看著她,「這個道理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陸貞趕緊點了點頭,朱少監舒了一口氣,方道:「孺子可教,當初我沒有直接收你為徒,就是不知道你在這方面有沒有天分。不過,你既然能想得到讓玉雕師傅幫忙,也就說明你的思維還算開闊,夠得上當我徒弟的資格。」

  陸貞聽到這裡,心頭一熱,跪倒在地,「徒兒拜見師傅!」

  從此以後,朱少監開始手把手地教著她。雕花瓷的秘訣,就在於一個「變」字——千古以來,瓷器無非就是瓶、盞、杯、洗幾種,材質釉色雖有不同,但整體形式上,卻沒太多變的變化。而雕花瓷,便是將瓷器當紙,用雕刀在上面作畫……雕花要精,必先會畫,此後再用眼力、腕力、臂力,細雕出各種花紋,下刀要準而快……只有先在平直的泥板上練好了,以後才能慢慢地轉到立體的瓷器之上……

  他先讓陸貞在泥板上反覆練習著,但陸貞沒多久就雕壞了泥板,朱少監讓她試了幾次,看出了問題,「你病後無力,平時也沒有練過腕力,想要雕好這花,難啊!」

  他沒留陸貞,先讓她回去休息了。陸貞並不服輸,當天晚上回到青鏡殿就開始重新練起字來。她落筆極慢,直寫到滿頭大汗才寫完一篇,看了一番自己寫出的字,才滿意地揉著自己發酸的手腕。

  丹娘在這時推門走了進來,「姐姐,都什麼時辰了,你怎麼還不睡呀。」

  陸貞看她催自己,有點不情願,「我還想再寫兩篇呢。」

  丹娘卻不管她怎麼說,「那哪兒成?楊姑姑說了,要我看好你,千萬不能讓你再累著了。不然你要是又病了,多少根人參都養不回來。」她撲過來就要搶陸貞手裡的筆,拿到手裡卻嚇了一跳,「這是什麼筆呀,怎麼那麼重?」

  陸貞看著她就笑了,「這是鉛石做的筆,我專門拿它練腕力的,怎麼會不重?」

  丹娘看陸貞對自己笑了,激動地說:「姐姐,你終於對我笑了!都這麼些天了,我還以為,你會一直生我氣呢。哎呀,姐姐,你這字寫得真漂亮,簡直比太子殿下的還好看……」她話剛一說出口,就知道自己說錯了,急急地又停下來了。

  陸貞平靜地說:「說呀,你繼續說就是。」

  丹娘小心翼翼地看著她,「你還在生他氣啊?」

  陸貞哼了一聲,「不但生他的氣,還生你的氣呢。我問你,你早知道他的身份,幹嗎一直瞞著我?」

  丹娘卻生怕陸貞生自己氣,著急地說:「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元祿,元祿跟我說千萬不能告訴你的!再說,太子殿下的話,我哪兒敢不聽啊!」

  陸貞卻又笑了,「好了,看你那副模樣,放心吧,我不會生你氣的。」她頓了頓,又和丹娘打趣,「可是,你既然犯了錯,就必須得罰!好了,從今天開始,到這個月結束,你都不許吃一口酥!」

  這才本來鬆了口氣的丹娘又愁眉苦臉了,「啊!姐姐,能不能商量一下啊。」

  陸貞卻故意沉著臉說:「不能。」

  丹娘只能委委屈屈地說:「好吧。」轉念一想,又不難過了,「沒事,元祿還欠我好多賭債呢,我讓他去給我買豌豆黃、脆皮糖,吃起來也不差!」

  陸貞啞然失笑,「你現在怎麼變聰明了,居然也學會陽奉陰違了?」

  丹娘摟著她的肩膀,親親熱熱地說:「嘿嘿,那也是跟著你學的嘛。」她又好奇地拿著陸貞的筆玩著,「這麼重的東西,你還能拿著寫字?姐姐,你現已經當上女官了呀,幹嗎還要那麼辛苦呢?」

  陸貞從她手裡拿了過來,淡淡地說:「杜司儀入宮二十年,當年進宮就是六品,可到了現在還是六品沒變,可見女官想要升位階,可謂是比登天還難。現在我除了燒瓷什麼都不會,如果不繼續精益求精的話,我都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才能更上一層樓了。」

  她連著練習了數日,又增加了每日把玩著石球,這才又去重新雕刻了泥板,送去給朱少監。朱少監細細看了她做的功課,說道:「嗯,這手法是對了,以後就只有慢慢地練。等到你什麼時候能在蛋殼上雕出一朵花來,就可以正式在做好的瓷胚上雕花了。」

  陸貞看他肯定了自己,高興地說:「好,那我就繼續回去好好練。」

  朱少監看她這麼用功,心裡也十分舒暢,但還是說道:「不用操之過急,你的進步雖然已經算很快了,可沒個一兩年工夫還是出不了師的。」

  陸貞說道:「師傅您放心,我每晚都會練至少一個時辰……」

  就在兩人說話的工夫,一個小內監走了進來,施禮道:「大人,太監大人傳旨,令內府局各級官員,齊聚闔閭門外,迎接太子殿下與長公主殿下的車駕。」

  陸貞乍聞此言,一張臉變得雪白,很快拜別了朱少監,丹娘在門外等著她,兩人一路走到靠近修文殿的地方,剛好太子的車駕也到了,陸貞心裡一緊,拉著丹娘就躲到了牆角,只見高湛從車裡先扶了長公主走了出來,之後又走到後面一架馬車上,扶出了另外一個人,那人牽著他的手款款而下,先時她以為是長公主的人,卻沒想到眼前一亮,那人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長相頗為甜美,衣著也極為華麗,看起來像是皇家的人,她一邊帶著笑容一邊和高湛親熱地交談著,兩人像是認識了許久似的,隔得再遠,陸貞也能看到那個少女一臉仰慕地看向了高湛,像是看不夠一般。

  她內心沒來由地升起了一陣無名火,怎麼看那個少女怎麼不順眼,再看一旁的高湛,對她還極勤快,心裡暗想他倒是好,和自己才鬧翻,就和別的女人這麼親近了,再細細看高湛穿得極為整潔,倒像是在外面一直過得很好,不禁想,說不定他說去陪長公主是借口,又另結新歡才是真的,男人真不是好東西,高湛這個騙子,幸好自己跟他恩斷義絕了。她可沒想到自己為什麼好端端生了這麼大的氣,直看到高湛扶著那少女一路回了修文殿,她的目光還落在兩個人的手上,恨恨地跺著腳,轉身就走。

  這少女與高湛相熟,她進宮不久,就和長公主、高湛一起參見了孝昭帝,孝昭帝並不認識她,長公主笑著介紹,「皇上,她就是沈國公家的二小姐嘉敏,沈國公的封府平州離豫州不遠,我在那邊的時候也常去沈國公家做客。」

  孝昭帝這才想了起來,「哦,我說怎麼看起來有些面熟?沈國公不就是皇姐駙馬的表親吧?這樣算起來,我們也算是遠親了。」

  長公主又說:「可不是嗎?這孩子生得漂亮,我打心眼裡喜歡。唉,可憐嘉敏她自打十歲離開京城就再也沒回過,我也是不忍心看她這個花樣年華的姑娘荒廢在邊城,所以才把她帶到京城,想替她尋個好夫婿。」她說話的時候,目光含笑一直看著高湛,嘉敏的心思誰都知道,要不是為了高湛,才不會甩小性子一直跟到了京城。

  高湛卻沒注意,只是看向孝昭帝,「皇上,關於那批新羅軍的情況,臣弟已經擬了一份密折,您有空看看。」

  長公主看他不解風情,有點不大高興,「阿湛,嘉敏還在這兒呢,怎麼就說起公事來了?」

  孝昭帝卻知道高湛的用意,連忙打起了圓場,「皇姐你又不是不知道,阿湛他對軍國大事一向比朕都還要上心。阿湛,這一路走來,沒什麼事吧?」

  高湛笑著說:「臣弟一切安好,皇上,您呢?還有後宮那些人,可都安好?」

  孝昭帝微微一笑,阿湛還是掛記著那個陸貞呢,也說道:「你放心,有我照看著呢,一切都平平安安的。」

  高湛這才放下心來。

  司寶司上下卻是亂作了一團,臘梅前去宣了太后的旨意,「奉太后娘娘懿旨,冊沈嘉敏為六品司珍,執掌司寶司,欽此!」

  眾人都不明瞭好好的怎麼又空降了一個沈嘉敏,臘梅宣完旨後,又悄悄拉過陸貞說:「大人說了,這位沈司珍是沈國公家的小姐,又和太子、長公主交好,不過她只會玩,不會做事,你們就把她當尊菩薩一樣供起來就好了,千萬別招惹她。」

  原來這沈嘉敏一直暗戀高湛,長公主知道她的心思,帶著她一路進了京,又去和婁太后提了提。婁太后想了想,覺得沈家雖然貴為國公,卻沒什麼權力,比起給高湛許一個王公重臣,這個沈嘉敏倒是好多了,對高湛沒有任何幫助,而且看她為人驕縱,自以為是,是天大的麻煩。就順水推舟賣長公主一個人情,將嘉敏留在了宮裡,怕她無聊,就給了她事做。

  但陸貞卻不知道這背後還有這麼多道道,她塞了臘梅一顆金瓜子,「謝謝姑姑提醒。」但臘梅走後,眾人還是憂心忡忡,七嘴八舌議論起來。琳琅就先說道:「陸大人管得好好的,怎麼又冒出一個司珍來?」

  玲瓏卻考慮得更深入一些,「天知道是怎麼回事,一來就是六品,還是太后娘娘親自冊封的,只怕來頭不小。」

  陸貞卻很是平靜,她聽了沈嘉敏的來歷後,就猜想這人大概就是自己那日所見到的少女,揚聲先道:「大家靜一靜!」

  眾人立刻就安靜了,陸貞又說:「六司首領,向來都應當是六品女官,陸貞以八品之身暫掌司寶司,本來已經算是越矩。沈司珍即將到任是我們的榮幸。還請大家繼續各司其職,切勿慌亂。」

  大家七零八落地回答著是,陸貞又說:「大家都散了吧,趕快整理一下手頭工作,小心司珍大人來了查問。」她看眾人都去忙了,才露出愁容,不知道這位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以後的相處不知道會怎麼樣。

  陸貞擔憂著回了司寶司自己的房間裡,剛寫了沒幾頁賬冊,琳琅急急忙忙衝了進來,「大人,你快去正殿吧,沈司珍派侍女送了她要用的東西過來了!」

  陸貞好奇地看著她,「送東西過來?那你安排就好了,後院的正房,我不是已經給她騰出來了嗎?」

  琳琅卻著急地說:「沒那麼簡單,唉,大人,你去看看就明白了!」

  陸貞還沒走近正殿,就已經看到正殿上滿滿的放著各色物事——有妝台,有貴妃榻,甚至還有一隻鸚鵡!她不禁睜大了眼睛,這是唱的哪一齣戲呢?

  一個陌生的侍女頤指氣使,正在對玲瓏交代,「記住,我們小姐只喝甘草水,不能聞檀香,不喜歡別人穿水紅色的衣裳,休息的地方也一定要安靜……」

  玲瓏明顯已經目不暇接,「可是,這是司寶司啊,這些行李不是應當送到司珍大人住的嘉福殿嗎?」

  那侍女雙目一瞪,雙眉立豎,「糊塗!我家小姐是多麼金貴的人,就算只是到這兒來辦公,休息的地方自然也得佈置得好好的。唉,幸虧我們夫人打點行李的時候想得周到,要不然這麼破的地方,小姐哪裡能待得住啊。」

  陸貞看玲瓏這麼利落的人都手足無措了,趕緊上前幫她說話,「玲瓏,還不快把司珍大人的東西都安排好?我是這兒的掌珍,請問這位姑娘如何稱呼?」

  那侍女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眼她,立刻就說:「我叫芳華,你就是陸貞?那你趕快叫人好好打掃一下這兒,髒成狗窩一樣,也不知道我們小姐怎麼待得下去!」

  琳琅看她這麼無禮,出聲呵斥:「放肆!陸大人是八品掌珍,你一個無品無級的侍女,連我都不如,竟敢在這大放厥詞,無禮至極!」

  那芳華撇了撇嘴,「那又怎麼樣?是尚儀大人親口說,有什麼雜事就儘管打發陸貞做好了,我又沒聽錯!」

  陸貞看琳琅大怒,阻止了她,又看著芳華緩緩地說:「芳華,你出身國公府,自然知道什麼叫做進退有禮,端莊得宜。且不論你直呼我的名字是否有違宮規,可我們這司寶司卻是後宮重地,絕不是你可以隨便亂說話的地方!我勸你從今往後最好還是謹慎言行,千萬別丟了你們沈國公府的臉面!」

  那芳華平時就囂張慣了,看到陸貞竟然對自己這麼說話,張大了嘴,極是委屈地說:「你……你居然敢這麼罵我!你等著,我這就告訴我們家小姐去!」她憤憤地轉身就跑,連自己帶過來的東西都不顧了。

  眾人從未見過這樣,面面相覷。良久,玲瓏方說:「大人,現在我們應該怎麼辦?」

  陸貞只能苦笑著說:「能怎麼辦?先把司珍大人的東西安排好了再說。」她先拿起那個鸚鵡籠子走了出去,心裡暗想,侍女都這般,可想而知這小姐是多麼驕縱,以後司寶司的日子可不好過了。

  一行人忙著佈置嘉敏的房間,用了不少時辰才忙到收尾,陸貞疲倦地說:「這就差不多了吧。」

  玲瓏無奈地說:「香也換過了,鸚鵡的架子也趕著叫人做了,司珍大人要還嫌不夠,奴婢也不知道怎麼辦了。」

  琳琅也極憤憤,她當差這麼久,從未有一個侍女敢這般拿自己當低等宮女使喚,「這不算什麼,倒是大人您……唉,那位司珍大人,不愧是國公家的小姐,那副作派比宮裡好多娘娘都講究。」

  她話剛說完,窗外就傳來一個少女囂張的聲音,「誰是陸貞,給我滾出來!」

  陸貞連忙從房間走了出來,來人穿著六品女官的服飾,卻正是前幾日和高湛親密走在一起的少女,她略一遲疑,那少女冷笑著說:「陸掌珍,你好大的架子!」

  陸貞上前施禮道:「下官參見沈大人。」

  嘉敏剛剛聽了芳華一番添油加醋,氣勢洶洶前來興師問罪,「陸貞,是不是你剛才說我們沈國公府沒有家教!」

  陸貞心裡暗想,果然和自己所料沒錯,平靜地說:「下官絕不敢如此。下官只是提醒這位芳華姑娘,畢竟,這司寶司的佈置都是前朝郁皇后親自定下的,芳華姑娘卻動不動說這兒像狗窩,這些話要是被有心人聽到了,只怕有損沈國公府的名聲。」

  嘉敏被她一嗆,氣呼呼地說:「你!哼,果然就跟尚儀大人說的一樣,只會狡辯!」

  陸貞不再接話,嘉敏又說:「我的人犯了錯,我自然會管教,可這兒除你之外,怎麼還有人膽敢罵她?」那芳華馬上指著琳琅說:「小姐,就是她最先罵我!」

  琳琅膽子本就小,這才更是嚇得臉色蒼白,陸貞卻維護她,「芳華姑娘並無品階,若隨司珍大人到處,當按四等宮女看待,琳琅是一品掌事宮女,教訓一下芳華,也無可厚非。」

  嘉敏怒極反笑,「好啊,我算知道了,原來你是故意給我下馬威來著!月華,你馬上去一趟王尚儀那兒,說我要升芳華當一品掌事宮女,看她會不會答應!」她說完話,示威似的看向陸貞。

  陸貞卻只是輕輕說:「大人明斷。」

  嘉敏卻以為陸貞怕了自己,「哼,公主表姐都跟我說過了,我既然當了這個司珍,那司寶司全都是我說了算!陸貞,你剛才故意怠慢,遲遲不來迎接本座。本座罰你跪上兩個時辰,你可有不服?」

  陸貞只能無奈地說:「陸貞聽罰。」當即跪了下來,嘉敏這下更是得意,咯咯笑著,「我還以為你有多能呢,原來是個欺軟怕硬的!芳華,咱們走!」她揚長而去,司寶司上下卻極為不滿,玲瓏琳琅看陸貞跪在了那裡,都為她擔心,陸貞卻只是說:「沒什麼,兩個時辰也不算太久。再說臘梅早就提醒過我,是我大意了。」心裡卻極擔憂:這以後司寶司不知道要被這驕縱壞了的少女怎麼折騰,王尚儀真是好毒的心。

  陸貞這一跪直到夜深才能回青鏡殿,玲瓏陪著小轎一路將她送回了青鏡殿,不料她剛一入門,丹娘就笑嘻嘻迎上來,「姐姐你可回來了。」

  陸貞嘖嘖稱奇,「怎麼了?一臉賊兮兮的,你是不是又撞什麼禍了?」丹娘卻笑著搖了搖頭,只是把她一路拉到了假山邊,「哪有啊,是有人要過來給你認錯啦。」

  假山背後轉出一個男人,卻是穿了便服的高湛,陸貞本來還笑著的臉漸漸沉了下去,對丹娘說:「你先下去吧。」

  她看丹娘走了,這才施禮道:「殿下來此,有何貴幹?」

  高湛微微咳了一聲,遮蓋了自己的尷尬,「今天在嘉福殿,我聽嘉敏說,你和她的侍女吵起來了。」其實他何止知道,他看著芳華進來告狀,進而嘉敏怒氣沖沖地走了,知道她一定為難陸貞。心裡著急,就連夜趕來找陸貞,只是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陸貞一愣,「連你也知道了?」

  高湛想了想又說:「嘉敏她年紀還小,什麼都不懂,平時我都拿她當妹妹看。所以你也別老和她一般見識。畢竟以後你們都同在司寶司,有什麼事還需要你多擔待一些。」陸貞吃驚地看著他,心裡漸漸變涼——他果然是變了,他讓自己讓著她,讓自己多擔待,誰又來擔待自己?他一回宮,來找自己竟然是為了別的女人,現在他連自己的眼睛都不敢正視了。

  陸貞沉默良久,方道:「殿下還有什麼吩咐?」

  高湛尷尬地說:「嘉敏的脾氣是有些大,但她畢竟是國公府的小姐……」

  陸貞卻不想聽他說下去了,打斷了他,「這些話,殿下已經說過了,陸貞以後一定謹遵殿下之令,恭恭敬敬地對待沈司珍。殿下要是沒有別的吩咐,下官就告退了。」

  她轉身就走,再也不理高湛,一路進了自己的房間,關好了門,眼淚才流了出來坐回了床上,摸著自己紅腫的膝蓋,「還需要我擔待?高湛,你的好妹妹,我又哪裡惹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