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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黑社會發家史:覆滅 5.江湖,已不是往日的江湖

警察來臨前,七子本來可以逃脫,但是他沒有逃,他要和德子、千戶在一起。

德子、千戶還有被七子一拳打得背過氣的殺手,都被送到了醫院。而七子則被帶到了附近的派出所。

殺手很快就甦醒過來,他被帶到了派出所裡,對自己所做的事情供認不諱,就算他不供認,僅憑他拿了板栗40萬元而槍殺洪哥的罪行,也會被判處死刑的。殺手是東北人,來到南方這座城市四年,槍殺五人,最後,殺手以故意殺人罪和私藏槍支罪,被槍斃了。槍斃殺手的新聞登載在那年南方這座城市的所有報紙上。

千戶在送到醫院前,就已經死亡了。

德子受了重傷,一顆子彈鑽入他的體內,距離心臟僅有幾厘米。德子在醫院裡接受了一個月的治療,出院後,他又被送進了監獄。

一同被送進監獄的還有七子,他和德子一樣,都被判刑了。

因為殺手是板栗僱請的,板栗也被關進了監獄,圍繞著板栗,又拉出了一連串案件,其中包括板栗的保護傘黑穆子。黑穆子被查處,同樣遭受牢獄之災。

沒有了黑穆子和板栗,南關幫很快就樹倒猢猻散,土崩瓦解。

洪哥那個年齡段的人,現在都已經年近半百。江湖,早就不是他們那個時代的江湖。

當初叱吒風雲的縣城各大幫派,這些年都無一例外地選擇了做生意。江湖早就不再是打打殺殺了,江湖充滿了銅板的碰撞聲;江湖沒有了血腥味,江湖充滿了銅臭味。

昔日的東關幫老大三角眼,從監獄裡出來後,就做了雞頭。他在東關自己家的宅基地上蓋起了三層樓房,掛著洗浴中心的招牌,招募了一群野雞,做著賣肉生意。每當夜晚來臨的時候,三角眼的洗浴中心門口就停滿了各種車輛,樓房裡傳出陣陣浪笑聲。

縣城的小流氓有時候會來三角眼的洗浴中心,他們白吃白玩後,不給錢,就揚長而去。在江湖上早就聲名狼藉的三角眼對這些新生代小流氓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哀歎韶華易逝,青春不再。後來,大頭他們聽說了三角眼在做生意,就趕來投奔,給三角眼當了看場子的。

三角眼的洗浴中心曾經有過幾次大戰,大頭他們將新生代的小流氓打得落荒而逃。這些小流氓華而不實,哪裡會是久經考驗的大頭們的對手。

20世紀80年代的黑道,至今依然很強悍。他們依舊在當地呼風喚雨,威風八面。儘管黑道江湖是十年換一茬,但是,20世紀90年代的黑道和21世紀初的黑道,因為自誕生之日起,就浸淫著商品意識,先天營養不良,缺乏戰鬥力和江湖義氣,這些蜜罐裡養大的獨生子女,哪裡會是20世紀80年代黑道的對手。所以,放眼全國各地,20世紀80年代的黑道,都已經統治了江湖30年。而且,他們的統治地位,至今還難以撼動。

西郊以前都是國有工廠,自從開始了企業改制後,這些工廠都先後經歷了陣痛。後來,有的變成了股份制企業,有的永遠關門了。西郊幫的黑社會成員長到一定的年齡,就結婚生子,有的去往南方打工,有的給以前的廠長現在叫經理的繼續做工,西郊幫就這樣走向了自然死亡。

南關幫的很多人以後都走進了單位上班,他們在朝九晚五的生活中遠離了江湖恩怨,在那樣的一種氛圍中,他們考慮的是如何向上爬,而不是如何打架。南關幫也就這樣解散了。

聽說南關幫的首領板栗死在了監獄中,他死於心臟病突發。

當年縣城的各大幫派中,至今混得最好的還是洪哥他們。

在扳倒縣城地頭蛇黑穆子的過程中,洪哥立下了汗馬功勞,他一下子成了全縣知名度最高的人,而他在官場的人脈更為熟悉廣泛。

因為有了這一難得的契機,洪哥和升子在縣城做生意就顯得長袖善舞,游刃有餘。洪哥和升子每做一筆生意都會成功,他們的財富像滾雪球一樣越做越大。

後來,計生局長調任土地局長,土地局長上任不久,就將作為心腹的警衛員也調了過去,分管土地規劃。因為有了這一得天獨厚的關係,洪哥不再滿足於房屋建築,他開始囤積土地,以極低的價格買進土地,然後以極高的價格賣出去,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賺取了巨額財富和利潤。

傳說中,縣城房價居高不下,和洪哥他們對土地的奇貨可居有很大的關係。洪哥總是能夠以最低的價格拿到土地,然後以最高的價格出售給房地產開發商,房地產開發商為了賺取利潤,就只得抬高房價。所以,這些年來,我們家鄉的房子每平方米達到了3000元以上,整個縣城的上班人月工資僅有2000元左右,而廣大的農民種一年莊稼,純利潤還沒有3000元。

因為掌握了豐富的土地資源,洪哥想不發家都不行。

洪哥已經徹底告別了黑社會的打打殺殺,自從那次被殺手打傷後,他再沒有和任何人動過手,不但他沒有動過手,他手下的每個人也沒有再動過手。洪哥也沒有做三角眼那樣的下三濫生意,他對那種皮肉生意很不齒,他經常對人說:「我們要做正經生意,要成為正經生意人。」

十年後,因為洪哥和升子的運作,他們已經積累了千萬財富,但是,洪哥一直很樸素,總是一身布衣,安步當車,一臉和氣,為人低調。洪哥是這樣,升子也是這樣。

德子和七子要出獄了,洪哥和升子是雇了一輛出租車去監獄外接他們的。十年來與世隔絕的德子和七子以為洪哥他們的生活窮困潦倒,可是來到洪哥與升子的公司後,他們發現賬面上居然有千萬元之巨。

他們不明白洪哥為什麼這樣低調。

洪哥說:「你們在監獄裡受苦,我們在監獄外享樂,這種事情怎麼能做出來?」

德子和七子回來後的第二天,洪哥他們去了省城,開回了四輛寶馬。洪哥、升子、德子、七子一人一輛。

洪哥之所以是洪哥,是因為當別人都不再講江湖義氣的時候,他仍舊篤信江湖義氣。當初弟兄們和他同患難,他今天就一定要和弟兄們同富貴。這樣的江湖老大,誰能不服?誰能不尊?

毛孩和千戶死了,周公子失蹤了,當年一起創業的七兄弟,現在只剩下了四個。洪哥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周公子要是在多好啊!」

聽德子說,周公子曾經回來過一次。

前幾年的某一天,德子坐在他寬敞的能夠做生產隊飼養室的辦公室時,突然一抬頭就看到了周公子。當年的萬人迷玉面少年,這時候已經變成了一個滿面風霜的中年人,但是他身上那種高貴的卓爾不群的氣質還在,德子一看到就認出了他。

周公子向德子講起了自己在南方戰爭中的經歷。然而,戰爭結束後,周公子在哪裡,他又是怎麼找回來的,他都沒有說。德子對我說:「周公子不願意說,一定有他不說的原因,也許他有難言之隱。」

周公子一直單身。

周公子回來後,只待了三天,那三天,弟兄們樂瘋了,每一分鐘都泡在一起。然而,三天後,周公子要離開了,不論誰勸他,他都要走。弟兄們只好含淚分別。

德子一直不明白周公子為什麼要走,在秦嶺山中,洪哥他們此時已經創立了億萬家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周公子為什麼還要走?

我想,周公子骨子裡是一個非常高貴的人,洪哥他們家業再大,他也看不上,周公子看不上洪哥的生意,就像洪哥看不上三角眼的生意一樣。

德子說,周公子離開後不久,在市區當老師的雅雅回到縣城看望父母,她這時候已經是孩子的母親。當她聽說周公子回來過,而且一直是單身後,她一下子昏了過去。

我想,周公子離開秦嶺山中,也可能跟他和雅雅的這段初戀有關係,雅雅結婚生子了,他不願再生活在傷心之地。

在醫院裡當保安的小鬍子,後來也成了我們家鄉的知名人物。

小鬍子是一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他像一個乳臭未乾的半大小子一樣,總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在一次醫患糾紛中,小鬍子穿著制服拿著警棍去維持秩序,和死者家屬發生了肢體衝突,被悲憤異常的死者家屬打成了腦震盪,只得住院治療。

在醫院裡,小鬍子和一名中年男子合住一間病房。中年男子辦理出院手續的時候,小鬍子說:「你不要出院,你今天出院就有血光之災。」中年男子把小鬍子大罵一通,就離開了醫院。十分鐘後,中年男子被一輛飛奔而來的渣土車撞死了。

小鬍子因此名聲大噪,人們都叫他「半仙」。

小鬍子出院後,人已經變得混沌不清,常常像一隻公雞一樣獨自在縣城的周邊遊蕩。他襤褸的衣衫就像公雞的翅膀一樣,他想飛到哪裡就飛到哪裡。他的頭髮和衣服不知道多少天沒有洗了,上面沾滿了積年的草屑和泥垢,相隔很遠就能夠聞到一股濃烈的臭味,但是他在人們的眼中仍然是「半仙」;公司開業的時候,商家剪綵的時候,新屋搬遷的時候,甚至一些人的婚姻大事,一些官員的陞遷貶謫,都會來找小鬍子問卦。我們家鄉很多人把自己的命運,自發地交到了小鬍子的手中。而小鬍子,其實就是一個傻子。

這就是我們家鄉黑社會30年來的發展歷史。它和很多地方的黑社會一樣,都經歷了這樣的過程。他們從最初的江湖義氣進化到了攫取錢財,黑金漂白,轉而成為這個社會所謂的成功人士。他們有著廣泛的人脈關係,成了這個社會的人上人。

過去,他們在刀口上過日子;現在,他們依然生活在火山口上,說不定什麼時候打黑風暴就會來臨,老賬新賬一起清算,他們的生命就會走到盡頭。

這些年來,我一直無法忘記周公子。當年,周公子離開了洪哥,我一直不知道他現在生活在什麼地方,也許他在街邊開了一家店舖,也許在小區裡當一名保安,也許在哪一塊水田里埋頭躬耕。周公子曾在戰場上出生入死,我想,他早已看穿了生死,更何況功名利祿。他可能只想平靜地生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不願意捲入任何衝突中,也不願昧著良心賺黑錢,他只想平安地度過後半生。人生苦短,這何嘗不是一種生活態度和生活選擇。

如果周公子能夠看到我上面這些文字,請與我聯繫。

我後來也離開了洪哥,我寧肯繼續做一名奔波勞累的流浪記者,也不願意在縣城裡過富裕而貧乏的日子。如果我繼續留在洪哥身邊,我可能也會有豪車別墅。現在,洪哥手下的公司多達幾十家,奔馳寶馬多達幾十輛。但是,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想要的生活是有自己喜歡的工作,有一份安靜的心緒,閱讀自己喜愛的書籍,書寫自己喜愛的文字,就像現在這樣。

我一直認為,在這個世界上,有一些東西比金錢重要得多,也是金錢所買不到的。

那就是理想和信念。

儘管在這個時代,談論理想和信念有些奢侈,然而,我願意做理想和信念最後的堅守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