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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黑社會成長記:發展 4.大戰東關幫

三角眼扣動了扳機,槍沒有響;三角眼再次扣動扳機,槍還沒有響;三角眼繼續扣動扳機,槍仍然沒有響。

洪哥的臉冷得像一塊鐵板,他定定地看著三角眼,挺直胸膛站立著,站立成了一座雕像。

風雲突變,變得讓三角眼無法相信這短短的幾秒裡發生的一切。他打開槍膛,裡面確實躺著一顆黃澄澄的子彈。但是,那是一顆啞彈。三角眼取出子彈,對著西斜的陽光仔細地觀看著,他瞇縫雙眼,聚精會神,全神貫注,像牛頓在看著蘋果為什麼會落地。看了半天,他仍然沒有看出這顆子彈為什麼就是啞彈。

老黃看著三角眼,壓抑著心中的喜悅說:「天意啊,天意,放人走。」

三角眼面如土色,對著他們擺擺手。

老黃當先昂首而出,後面是周公子和洪哥。他們穿過東關幫的夾道,剛剛走出十幾米,大頭揮舞著板斧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他學著那時候的評書中常有的話語說:「想走,先問問我這把板斧願不願意?」

老黃站住了腳步,他用蒼鷹一樣的眼睛看著大頭,沉著聲音說:「今天,誰敢擋道,誰就是我的敵人,別怪我不客氣。」

大頭說:「我就擋了,你想怎麼樣?」

大頭的話音剛落,就落在了人牆外面,歪斜著嘴巴,說不出一句話來。所有人都沒有看到老黃是怎麼出手的,只看到大頭像一隻斷了翅膀的笨鳥,沉重地落下來,嘴巴裡嗚嗚叫著,揮舞著手臂,滿腔悲憤,就是蹦不出一句話來。

老黃繼續在前行走,沒有人再敢攔擋。

周公子跟著老黃,一路都在想著,那顆子彈怎麼就是啞彈?也多虧就是啞彈,如果不是啞彈,後果不敢設想。他們走出了樹林,洪哥緊走兩步,走在了周公子的身邊,他說:「你的子彈都是啞彈。」

周公子睜大了眼睛:「怎麼可能?」

洪哥說:「我以前天天玩這種五四手槍,我一摸到子彈,就知道是啞彈。」

周公子仍然不相信,他把子彈一顆一顆地塞進槍膛裡,扣動扳機,沒有一顆能夠打響。

周公子繼續問:「怎麼會這樣呢?」他想,難道洪哥真的能夠摸出啞彈來?洪哥真的會有這麼神奇?

快到縣城的三岔路口時,他們分手了。現在已經到了放學時間,周公子要去學校取書包,然後背著書包裝模作樣地回到軍營,告訴旅長父親說今天高三的數學課學的是「三角形內角和等於180度」,語文課學的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然後在旅長父親滿意的眼光中捧起飯碗。

老黃和洪哥走的是另外一條路,這條路通往縣城郊外的溝壑。

他們坐在溝壑邊,望著漸漸落下西邊山峁的夕陽,望著頭頂上飛過的歸鳥,老黃突然說:「你是一個孬種。」

洪哥不服氣地問:「我為什麼是孬種?」

老黃說:「你想死,想死的人都是孬種。」

洪哥說:「我早都想死了,我活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我當了專職民兵,接受了專職訓練,可是我不知道為誰訓練?剛吃了兩天商品糧,又莫名其妙地回來了,我不知道我有什麼錯?可是每個人都說我有錯。我找誰說理去?我一輩子都沒有說理的地方。我想找個證人,證明我過去沒有犯任何錯誤,可是我連一個證人都找不到。我現在活著還有什麼意思?要是剛才能夠剁上兩根手指頭,或者一槍打死了我,我倒能解脫了。」

老黃說:「你太混蛋了。你還是特戰隊裡出來的嗎?你配進特戰隊嗎?就你這個熊樣。」

洪哥說:「我什麼時候熊了?」

老黃說:「你剛才就熊了,你現在也熊了。你想死嗎?死太容易了,好好活著才是一件難事。誰不會死?眼睛一閉脖子一抹就死了,潑婦乞丐都會這樣做。可是你得活著,你得活得好好的,你得證明你自己,讓別人知道你是冤枉的。這才是一個男人應該做的事情。」

洪哥爭辯說:「我死了,他們就不會再找德子的麻煩;我死了,別人也會知道我不像檔案中記載的那樣,我是清白的。」

老黃突然狠狠地打了洪哥一個耳光。洪哥一下子被打蒙了,他睜圓眼睛,盯著老黃,不知道老黃為什麼這樣做。而老黃出手的時候,他連躲藏的意識都沒有,就挨了老黃一個耳光。

老黃說:「你是什麼人?東關幫是些什麼人?東關幫的命低賤得像螞蟻,你也把自己的命看得像螞蟻?你以為你一死,東關幫那幫王八蛋就不找德子的麻煩了?恰恰相反,你一死,德子的命也不保,升子的命也不保,你手下那些弟兄們一個個都會死於非命。你只圖自己輕鬆,一死了之,那些跟著你的弟兄怎麼辦?你太自私了。」

老黃越說越激動,他站起身來,揮舞著手臂:「檔案裡確實有記載,檔案會跟著你一輩子,但是,你以為這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人受冤枉了?只有你一個人檔案中有不良記錄?告訴你,這世界上受冤枉的人多了,多少人的冤枉比你大得多,人家怎麼都沒死?那些混賬的人故意冤枉了你,你還想死?還想和混賬較真?你太幼稚了!你能改變那些人嗎?你改變不了,你改變不了還要強行改變,只能說明你是一個傻子。你改變不了你就想死?你死了只會遺臭萬年,你死了連狗都不會啃你的骨頭。」

那天黃昏,老黃的一席話讓洪哥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此前,追求完美的洪哥對自己的委屈耿耿於懷,而這個黃昏終於想通了。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完美,你何必追求完美?這個世界本來就有很多混賬,你何必和混賬講道理?拘泥於自己遭受的不平和冤屈,整天唉聲歎氣,一蹶不振,就是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既然過去已經無法更改,索性由它去吧。

洪哥後來說,老黃絕對是一個世外高人,不但武功高強,而且見識卓著。那個黃昏裡,老黃的一席話讓洪哥眼前豁然開朗,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以後的道路。

就在老黃向洪哥講述人生道理的時候,周公子遭受了旅長父親的嚴刑拷打。

周公子回到家的時候,看到父親坐在客廳裡的沙發上,父親臉色鐵青,兩眼幾乎要噴出火來。父親問:「為什麼現在才回家?」

周公子不敢看父親的眼睛,他看著牆角說:「放學後在學校做完作業,才回家的。」

父親問:「下午都上什麼課了?」

周公子意識到不好了,因為父親以前從來沒有詢問這麼詳細。他期期艾艾地說:「上……上了數學課,還有化學課……」

肥胖的父親突然異常敏捷地跳起來,他掄起摸了40年槍桿子的手掌,雷厲風行地打在了周公子剛剛長出髭鬚的臉上,聲音清脆嘹亮,像用篾刀破開竹片一樣。父親又掄起手掌,用他那只被敵人的刺刀留下傷疤的手背,刮在了周公子另一面臉蛋上,刮出了一串遲鈍的聲音。周公子的兩邊臉蛋都在燃燒,可是他不敢躲避。

父親說:「你還敢說謊?下午老子在縣上開完會,到學校去了一趟,老師們說你整天整天都不上課,你還敢騙老子!」

周公子一動也不敢動。

父親說得興起,又揮動打過敵人的老拳,一拳將周公子打倒在地,兩支手槍滾了出來。周公子一看到手槍,頭腦嗡的一聲麻木了。他後悔剛才沒有先把槍還給警衛員。

父親撿起手槍,看了看,驚駭地睜大眼睛:「你竟敢私藏槍支,罪大惡極。槍支屬於國家財產,你這是盜竊國家財產。說,槍哪裡來的?」

父親用腳使勁地踩著周公子,周公子不敢躲避,腿腳處流出鮮血。

周公子向窗外張望,看到玻璃窗後是警衛員驚恐的面容。

父親無論怎麼拳打腳踢,周公子都一口咬定槍是自己偷警衛員的,這種事情和警衛員一點關係也沒有,警衛員毫不知情。父親邊罵邊打,他說現在偷槍長大了就敢搶銀行,槍支彈藥屬於國家財產,盜竊國家財產要判處徒刑。周公子聽到判處徒刑,他嚇壞了。他擔心自己被關進監獄裡,就再也出不來了。

後來,父親打累了,他坐在沙發上,喝令警衛員:「給老子關禁閉。」

一直站在窗外的警衛員跑進來,他一直在作思想鬥爭,一直想站出來承認槍支是自己借給周公子的。可是,他沒有膽量。打過多次戰爭的老旅長脾氣暴躁,他不知道自己會遭受怎樣的懲罰。

警衛員攙著身上多處流血的周公子走向禁閉室,父親繼續坐在客廳的沙發裡生悶氣,對著想像中的周公子破口大罵,意猶未盡。

警衛員看著周公子身上的傷問:「疼嗎?」

周公子天真地笑著說:「這點傷算什麼?想想我們的革命先烈為了我們今天的幸福生活,拋頭顱灑熱血,辣椒水老虎凳,白公館渣滓洞,都沒有屈服。這點傷不算什麼的。」

警衛員很歉意地說:「都怪我,把槍借給了你。」

周公子說:「這事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是我向你要槍的。哎,你槍裡的子彈怎麼都是啞彈?」

警衛員說:「我能把子彈給你嗎?出了事怎麼辦?打死了人怎麼辦?」

周公子笑著說:「多虧你給我的都是啞彈,要不然今天出大事了。」

警衛員問:「你今天去哪裡了?」

周公子笑而不答。警衛員看著周公子,感到無法理解,他已經傷成了那樣,已經被關禁閉了,還有心情笑。

周公子在禁閉室裡生活了三天。軍人出身的父親在家庭也實行軍事化管理,他在家中具有至高無上的絕對權威,他嚴格按照軍事管理條例來要求周公子。周公子在他的眼中不是一個天真活潑的少年,而是一個軍人,他把走進軍營的每一個人都當成了軍人。

後來,當南邊戰事又開的時候,老旅長要把周公子送上戰場。周公子不願意去,老旅長說:「你是軍人的兒子,你不上戰場,誰上戰場?」

共和國第一代軍人都像老旅長一樣,一身正氣,鐵骨錚錚。

洪哥以為經過了上次的樹林之戰,他們和東關幫的恩怨從此一筆勾銷,可是,他想錯了。

就在周公子被老旅長嚴刑拷打,周公子像江姐一樣威武不屈的時候,德子他們又與東關幫開戰了。

和周公子分手後,洪哥和老黃坐在溝壑邊,他們一直談到了深夜。他們不知道那時候正有一場血戰在縣城上演。很多年後,生活在縣城的老土著們還能記得那場血腥戰役,他們談起那場戰役的時候,還會為之色變。

洪哥單刀赴會,洪哥獨入虎穴,他沒有告訴德子他自己去了哪裡。他只想和東關幫做一次徹底的了斷,此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井水不犯河水。他沒有想到他離開了許久,德子們擔心他,只好到處找他。兄弟們在最艱難困苦的時候,誰也離不開誰,誰也捨不得誰。患難之交,是人世間最珍貴的感情。

他們到縣城裡每一個洪哥可能去的地方尋找,到了黃昏,他們突然在東關街頭見到了三角眼。三角眼的身邊簇擁著二三十把砍刀。三角眼剛剛從樹林裡出來,他準備帶著這些最忠實的手下在飯店吃飯。那時候還沒有管制刀具這一說,大街上帶把砍刀,屁股上別把匕首,是經常能夠看到的事情。

德子一看到三角眼,就衝上去指著三角眼問:「洪哥在哪裡?」

三角眼譏諷地說:「洪哥是我兒子?我出門要抱著,走路要牽著?我咋知道他在哪裡?」

德子罵道:「你嘴巴放乾淨點,你才是我們的兒子。」

儘管看到三角眼的手下都拿著砍刀,而自己這方全是空手,但是德子一點也不怵。面對再強的敵人,德子也不怵。如果怵了,就不是德子。德子一身都是膽,他這一輩子從來就沒有怵過任何一個人。

德子在和三角眼罵仗的時候,升子已經知道一場大戰不可避免,他暗暗告訴身邊的毛孩和千戶,趕快找傢伙。

大頭走前兩步。大頭樂於表現自己,他嘴巴笨得像只企鵝,可是總喜歡和人鬥嘴。他質問德子:「你說我大哥是你的兒子,請問你今年有多大?你生得出這麼大的兒子嗎?」

德子聽到大頭的話,一下子樂了,可是他又不知道怎麼回答。升子在後邊說:「他看起來年輕,其實他的年齡給你做爺爺都可以。」

大頭很認真地看了看德子,認認真真地搖搖頭說:「我看不像,他做不了我的爺爺。」

三角眼看到德子,就想起了自己那兩根餵狗的手指,他惡狠狠地喊道:「哪來這麼多廢話,衝上去,剁翻了。」

東關幫一齊撲上來。

突然,遠處響起了淒厲的警報聲,聲音由遠及近,由單聲變成了和聲,東關幫向四面望去,尋找著可能隨時會出現的警車。毛孩的拳頭疾如閃電,一拳擊打在了一名砍刀手的太陽穴上,砍刀噹啷一聲掉在地上,升子順勢撿了起來。另一名砍刀手剛剛轉過頭來,毛孩一掌擊打在了他的脖子右側,他像狂風中的稻草人一樣,軟綿綿地倒了下去。千戶趁著東關幫發愣的機會,跑到了一家飯館的門口。那時候縣城的飯館都沒有使用液化氣,而是使用煤炭,每家飯館的門口盤一個灶台,鼓風機吹動,爐膛裡烈火熊熊,灶台邊是滲水的沫煤和炭掀,炭掀一般長一米五左右,純鐵打造,是用來向爐膛裡添加煤炭的。

千戶將炭掀握在手中。

警笛聲是千戶的口技。

後來被人們傳說了20多年的這場大戰開始了。

德子一把脫掉了上衣,露出肌肉虯結的上半身。德子肌肉非常發達,塊塊肌肉像枯樹盤根一樣。那時候有一部電影叫《第一滴血》,很多認識德子的人在看完這部電影後都說:「那小子的肌肉快要趕上德子了。」老家人口中的「那小子」就是史泰龍,好萊塢電影中有名的猛男。「那小子」在後來還拍了一部電影,名叫《敢死隊》,電影中的他已經50多歲了,還是虎虎生威。那麼,20年前的他更是威猛了,但還是比不上德子。

一名砍刀手舉起砍刀砍向德子,德子圓睜雙眼,大喝一聲,聲如霹靂。砍刀手看著德子猙獰的面容,舉起的砍刀都不敢砍下來。德子一拳打在砍刀手的臉上,砍刀手仰起頭來,吐出一口鮮血和兩顆牙齒。

千戶掄起長達一米五的炭掀,炭掀像風車一樣呼嚕嚕轉動,將砍刀手們擋在了圈外。毛孩是四人中戰鬥力最強的,他從一名砍刀手手中奪過一把砍刀,竟奔三角眼而去。兩名砍刀手上來抵擋,被他側身閃過,三角眼嚇壞了,轉身就跑。毛孩在後追趕,大頭帶著兩個砍刀手又攔住了毛孩。

一名留著小鬍子的砍刀手觀察四周,看出實力最差的是升子。他偷偷繞到了升子的背後,突然一刀砍在了升子的背上,刀刃都被染紅了。他滿心以為這一刀會將升子砍翻,沒想到升子殺紅了眼,他死戰不退。升子一轉身,刀砍在了小鬍子的肩上,小鬍子抱著肩膀跑走了。

三角眼回過頭來,看到毛孩被攔住了,他的囂張氣焰又呼呼燒將起來,他揮舞著斷了兩根手指的手掌喊:「剁翻了,一個都不讓跑。」

幾名砍刀手圍著德子,德子空著雙手,左躲右閃,手上腿上都被砍出了刀口,鮮血汩汩流淌。德子偷眼看到飯館隔壁是一間院子,院子裡是鋸木廠。德子跑進了鋸木廠,三四名砍刀手追了進去。德子慌亂中看到牆上靠著一把大鋸,操起來,掄圓了,犬牙一樣鋒利的鋸齒在一名砍刀手的臉上劃拉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傷口,砍刀手丟掉砍刀,捂著臉倒了下去。

鋸木廠的大鋸一般長約兩米有餘,呈曰字形結構,中間是木條,木條的一邊是長長的亮晶晶的鋸齒,一邊是扭結的繩子,繩子的目的是把鋸齒拉緊。大鋸是用來鋸木頭的,需要兩個人各持一端,在木料上來回拉動。有一首童謠就是說大鋸的:「拉大鋸,扯大鋸,鋸木頭,蓋房子,姥姥門前看大戲。你也去,我也去,我們大家一起去。」現在,拉大鋸,唱大戲的情景在農村再也找不到了。大鋸被電鋸取代了,大戲被電視機取代了。

手持大鋸的德子,威風凜凜,形如門神。

一名砍刀手倒下了,另外幾名砍刀手看到手持大鋸浴血奮戰的德子,嚇破了膽,他們驚慌失措地從鋸木廠跑出來,德子手托大鋸在後追趕。

街道邊圍了很多人,膽戰心驚地看著這場血戰,他們不明白在鋸木廠短短的幾分鐘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追趕者變成了逃跑者,而逃跑者卻在後追趕。

警笛聲又響了起來,這次是真的警車來到了,閃閃的警燈讓這個血腥的黃昏更增添了一種緊張與恐怖。雙方打架的人丟掉了手中的凶器,亡命奔逃。

千戶反應極快,警笛聲剛剛響起來的時候,他就告訴距離最近的毛孩快逃。第一遍警笛聲響起的時候,那是千戶的口技;而現在,千戶知道是真的公安來了。

千戶像一隻兔子一樣,沿著空寂無人的小巷,低頭向前奔跑。毛孩跟在他的後面。他們一口氣跑到了小巷的盡頭,然後翻牆進入了一座學校的操場裡。這時候,縣城學校裡的學生正在上晚自習,他們想從校門堂而皇之地走出去,可是看看滿身的血跡,只好溜進了操場邊的廁所裡。

廁所裡,正躲著兩名偷偷抽煙的高一學生。那時候的老師都在諄諄教誨學生不能抽煙,抽煙不是好學生,談戀愛也不是好學生。學生們想要抽煙,就只能躲在無人的廁所裡,在惡劣的臭氣中騰雲駕霧,飄飄欲仙。千戶和毛孩闖進廁所的時候,兩個男生正相向而立。他們剛剛擦燃了一根火柴,突然看到千戶和毛孩一身鮮血,都嚇壞了,燃燒的火柴梗燒到了他們的手指,才慌忙丟掉。千戶打著手勢說:「同學,我們被壞人追殺,你們願不願見義勇為?」

那時候的老師經常在課堂上教導學生說要做一個見義勇為的人,兩個單純的學生猶豫著點點頭。千戶說:「把你們的衣服借我們用一下,過幾天就還給你們,你們是哪一班的?」兩個高一學生面面相覷,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千戶的話,但還是告訴了千戶他們的班級。

毛孩從手腕上摘下了梅花牌手錶,交到了他們的手中,他說:「三天後我們過來還衣服,不相信的話,你就把我的手錶賣了。」那時候,一塊梅花牌手錶可以買好幾件新衣服。我們家鄉20世紀80年代主要有兩種手錶,普通人戴的是梅花牌手錶,價格七八十元;幹部們戴的是上海牌手錶,價值上百元。那時候的上百元可以買1000斤玉米。

兩個高一學生欣然用兩件散發著汗味的上衣,換來了一塊梅花牌手錶。

千戶和毛孩一直在臭氣熏天的廁所裡待到了學校放學。他們穿著窄小的高一學生的衣服從校門走出去,學校的門衛沒有懷疑。那時候的千戶和毛孩,也只是比高中學生大不了多少的少年,而一些高三老補習生的年齡,都大過他們。

他們在洪哥的家中見到了洪哥。那時候,洪哥剛剛從郊外的溝壑邊走回來,世外高人老黃一通天籟之音,讓洪哥感到撥開雲霧見青天,困惑了多年的委屈和煩惱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家中沒有升子和德子,受了重傷的升子和德子來不及逃跑,被公安帶走了,一同帶走的還有東關幫的幾名受傷者。

千戶和毛孩向洪哥敘說了黃昏發生的一切。洪哥從身上的口袋裡取出幾十元錢,讓他們趕快去平原躲一躲。

洪哥想著如何把升子和德子撈出。

千戶和毛孩在平原上一直躲了半個月。他們住在旅社裡,吃在小飯店。那時候的旅社一個房間只要兩元錢,而一天一人一元錢就能吃得很飽。我記得那時候一碗蘭州拉麵只要兩毛錢,一碗牛肉泡饃只要七毛錢。

躲在散發著霉爛味的旅社裡,千戶和毛孩不知道,就在這半個月裡,外面發生了很多他們意想不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