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哥一走過來，東關幫都閉上了嘴巴，他們對洪哥心存恐懼。關於洪哥的種種傳聞和故事在縣城的大街小巷流傳已久。上次在山莊裡，兩邊劍拔弩張，血戰一觸即發，而洪哥卻還氣定神閒，安之若素，這樣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物，絕對不是三角眼和大頭這樣的地痞流氓所能比擬的。鳳凰入林，百鳥噤聲，東關幫這些鳥雀們站在洪哥面前，怎麼能不感到自卑？
洪哥走過老黃和周公子的身邊，向老黃點點頭，他的目光異常沉靜；又向周公子點點頭，他的目光飽含感激。周公子心波蕩漾，心旌搖曳，心潮澎湃，他見到洪哥，就像今天的少年們見到了周傑倫一樣。自從上次見到洪哥後，洪哥的魅力就深深征服了玉面少年周公子。
洪哥走到距離三角眼十米的地方，停下了腳步。他冷冷地盯著三角眼，很平靜地問：「我來了，找我什麼事？」
三角眼指著洪哥說：「不關你的事，你把德子交出來。」
洪哥說：「德子砍你的手指，是因為你們在羈押所毆打我；德子砍你手指後，你們又將升子綁到深山，差點喪命。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引起的，你們想怎麼著，就衝著我來吧。」
三角眼說：「我們在羈押所打你，那是為民除害。你應該認清形勢，進了羈押所的，就沒有一個好人。」
洪哥指著三角眼說：「你們只會幹卑鄙的勾當……」
剛剛跟著黑幫混社會的文身少年看到洪哥一個人來了，來了後又這麼囂張，膽敢指著東關幫老大三角眼訓斥，他想在三角眼面前表現一把，就衝上去喊道：「閉嘴，你死到臨頭，還敢胡說。」他用他剛剛學會的二起腳踢向洪哥，洪哥抓住他的後腳，一扭身，文身少年就像斷線的風箏一樣斜飛出去，撞在了十幾米遠的一棵大樹上，撞得鼻青臉腫。洪哥冷冷地說：「以後對長輩說話放尊重點，下次再敢這樣，就卸你一條腿。」文身少年躺在地上，邊呻吟邊流淚。
大頭看到洪哥動手了，就掄起斧子喊：「上呀。」東關幫的蝦兵蟹將們紛紛抽出砍刀，圍住了洪哥。洪哥雙手抱在胸前，斜睨著他們，臉上是一副處亂不驚的神情。
老黃發話了，老黃說：「誰也不許動手，今天來是說事的，不是打架的，冤家宜解不宜結，今天大家湊在一塊兒，就是要把這個結打開。」
東關幫中一個矮胖子揮舞著雙刀，看著老黃罵道：「驢槽裡咋伸進了一張馬嘴，你這是……」
矮胖子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兩隻手的手腕都受到了撞擊，兩把刀掉在了地上。接著，乒乒乓乓，哎喲哎喲……他的臉上被打了十幾個耳光，他的嘴裡喊出了十幾聲哎喲。耳光嘹亮，哎喲緊跟，節奏明快，有條不紊。
打矮胖子的是周公子，周公子打完後，也學著洪哥的語氣說：「以後對長輩說話放尊重點，下次再敢這樣，就卸你一條腿。」
洪哥心中喝一聲彩，老黃的臉上也是滿意的神情。
大頭看到周公子一出手，就把手下一員幹將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他想起了自己上次遭受的屈辱，悲憤填膺，舉起斧子喊：「先把這個碎娃娃砍了。」東關幫亂紛紛地圍向了周公子。
洪哥大喊道：「冤有頭，債有主，有本事就衝著我來，欺負一個娃娃算什麼本事？」
三角眼看了看陰沉著臉的老黃，又看了看同樣陰沉著臉的洪哥，心有餘悸。縣城裡的人都知道老黃武功絕頂，儘管他從來沒有和人直接交手過，但每一個向他挑戰的人，都羞赧而退。我們這裡可是遠近聞名的武術之鄉啊。坊間還傳說，老黃讓李連傑來縣城比武，他居然敢向李連傑挑戰，那麼這個燒鍋爐的老漢武功一定高深莫測。而洪哥，也絕非等閒之輩，他是從特戰隊出來的，特戰隊是什麼隊伍，那是從民兵中萬里挑一挑選出來的絕頂高手，他們一出手，絕對以一敵百。這兩個人，絕對是兩隻老虎，打虎不死，一定會被老虎所食。三角眼權衡利弊，不敢對東關幫說出動手的命令。
大頭看著周公子，催促三角眼說：「大哥，把他們都砍了，還等什麼？」
周公子雙手插在褲兜裡，他笑著對大頭說：「小弟，把他們都砍了，還等什麼？」周公子的眼光在東關幫的頭頂上掃了一圈。有師傅老黃和自己的偶像洪哥在這裡，周公子有恃無恐。
大頭說：「你小子嘴甭硬。」
周公子說：「你小子嘴甭硬。」
大頭說：「一會兒就讓你知道老子的厲害。」
周公子說：「是的，一會兒就讓你知道老子的厲害。」
周公子學著大頭說話，學得惟妙惟肖，甚至連語氣都是一樣的。
大頭對周公子的話語很不滿意，他罵道：「你有本事就甭學老子說話。」
周公子依舊笑嘻嘻的：「老子沒本事，就要學兒子說話。」周公子說他沒本事，可沒本事的他仍是大頭的老子。
大頭氣得臉色鐵青，鬥嘴鬥不過周公子，只好不再說話，改用凶狠的眼光盯著周公子，可是周公子滿不在乎，對他凶狠的眼神報以微笑。大頭看著玉面含春英俊異常的周公子，也想笑，可是笑不出來。
雙方相持不下，幾十把砍刀對準了玉面少年周公子，如果雙方動手，周公子一定會遭到誤傷。洪哥對三角眼說：「好了，放他們走，砍我兩根手指還你，你們以後也別找德子的麻煩。」洪哥用手指指著老黃和周公子。
三角眼聽到洪哥的話，喜出望外，他說：「這可是你說的，大頭，砍！」
洪哥走到了一棵大樹邊，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搭在樹幹上，讓大頭砍。
大頭舉起了斧子，洪哥看著樹幹，眼睛一眨不眨。
周公子突然大喊大叫：「哎喲，要砍手了，哎喲，不得了了，哎喲，咋辦呀，哎喲，我害怕呀……」周公子手舞足蹈，瘋瘋癲癲，突然幾步就跨到了三角眼的跟前，像變戲法一樣從身上掏出了兩把手槍，一把頂在了三角眼的太陽穴，一把對準十幾米遠的大頭，喊道：「都不准動，誰敢動一下，老子就開槍了。」
周公子想故伎重演，可是這次，東關幫有備而來。
大頭打了一聲呼哨，四周閃出了十幾把獵槍。槍口一齊對準了他們三個人。秦嶺山中的獵槍裝的都是鐵砂，打出去後鐵砂呈傘狀噴發，幾乎不需瞄準，就能擊中目標。
三角眼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得意揚揚地說了一句成語：「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周公子對周圍的獵槍看也不看，他依然笑嘻嘻地對三角眼說：「螳螂捕了蟬，黃雀才趕到，晚了。我拿的是五四手槍，手槍的子彈是每秒400米，他們那種獵槍的速度是每秒15米，聲音的速度是每秒340米。他們和我們相聚30米，我和你相距0.5米。我扣動扳機，無論是我還是他們，聽到聲音的時候，你都已經倒下了；他們扣動扳機的時候，我聽到了聲音，但是子彈還沒有過來；這段30米的距離，我聽到聲音只需要0.1秒，而他們的子彈要打到我的身上需要兩秒，我有1.9秒的時間作出反應。在這1.9秒裡，我可以先一槍結果了你，然後趴在地上，把你蓋在我的身上躲避他們的槍彈。最後，你死了，我還活著。」
三角眼瞪著眼睛說：「大不了拚個魚死網破，誰也別想活。」
周公子說：「你錯了，我拿的是五四手槍，每把手槍裡裝著8發子彈，我連續扣動扳機，可以連續發射；但是，你們的獵槍打出鐵砂後，需要重新裝填。每把獵槍裝填鐵砂的時間，需要10秒鐘，我只要把你作為擋箭牌，躲過第一輪攻擊，然後可以在這10秒裡從容射出兩把手槍裡的16發子彈，不，應該是15發，因為第一顆子彈是送給你的。你算算，你們有幾把獵槍，我專打拿槍的。」
三角眼不敢吭聲了。
大頭對三角眼喊道：「大哥，別和他廢話，兄弟們一通槍響，轟死他們。」
周公子眼睛看著三角眼，接過大頭的話說：「你和我相距20米，手槍的子彈打到你身上只需要0.05秒，我即使聽到你們的槍響，然後再開槍，也有綽綽有餘的時間，第一顆子彈送給你口中的老大，第二顆子彈送給你，這一共花費我0.15秒，我還有1.85秒的時間做準備。要不要試一試？」
樹林裡鴉雀無聲，形勢千鈞一髮，每個人都不敢大聲呼吸。一隻螞蟻順著三角眼的腿爬上了他的脖子，又在他粗糙的臉上爬上爬去，三角眼渾然不覺。一滴冰冷的汗珠從三角眼的額頭落下來，滾過螞蟻的身上，螞蟻慌手慌腳地爬進了三角眼的衣服裡。
周公子看著三角眼，三角眼看著遠處的樹幹。
周公子絕頂聰明，他的數理化成績非常好，經常不需要聽老師講課，只要看一遍課本，就能解答各種各樣的習題。可是，學校教育要求每個高中理科生都要學習政治、語文和英語，這些都是死記硬背的課程。而周公子最不喜歡死記硬背，所以他的這三門功課非常差，儘管數理化成績遙遙領先，但是政語外成績卻一塌糊塗，總分就位居全班後幾名。像周公子這樣的考生，在這種教育體制下，永遠也沒有上大學的機會。後來，我看到一些歷史資料，在民國時期，錢鍾書國文和英語極佳，而數學零分，大學照樣錄取；吳晗報考北京大學時，數學也是零分，而北京大學也錄取了他；臧克家報考青島大學時，數學還是零分，然而，他照樣跨進了大學的校門；朱自清報考北京大學時，數學成績也是零分；羅家倫報考清華大學時，數學成績還是零分，都被錄取了……這樣的例子可以舉出很多，如果那時候的大學拒絕了他們，他們以後怎麼會成為一代大師？可惜的是，我們現在的大學拒絕了周公子這樣的奇才，讓他流落江湖。我深深為周公子鳴不平。我們現在的社會出不了大師和這種僵硬的教育體制息息相關。
周公子的話在理論上是成立的，但是很多理論與實踐是無法結合的，沒有實踐證實的理論，是空洞的理論。十磅重的鐵球比一磅重的鐵球下落速度快10倍，這是亞里士多德提出的理論，幾千年來人們都這樣相信，但是只有實踐的伽利略推翻了。鐵砂打到周公子身上需要兩秒，而周公子在聽到槍聲後，先一槍擊倒三角眼，再將三角眼作為盾牌，躲在他的身後，以周公子這樣的身手，確實是不需要兩秒鐘的，洪哥想，但是，誰又保證沒有意外發生？比如，周公子這一槍卡殼了，三角眼一槍沒有斃命，幾桿獵槍從不同的方向射擊……最關鍵的是，憑什麼要讓周公子冒這個險？憑什麼要把周公子置於風口浪尖，而自己躲在背後逍遙快活？洪哥一向為了朋友兩肋插刀捨命相助，而現在怎麼能夠把周公子推上火山口？
洪哥的眼光掃過那些拿著獵槍的一張張醜陋而猙獰的臉，最後落在了三角眼的臉上。三角眼的臉色已經變得蠟黃，像北方冬天裡陳年的窗戶紙一樣。洪哥站到了三角眼的面前，背對著那些槍口，他其實是在用寬闊的肩膀給周公子抵擋鐵砂，如果有人的獵槍開火，鐵砂全會打在洪哥的身上。
洪哥說：「讓他們都放下槍，我有話說。」
三角眼惶恐地看看周公子，不敢說話。
洪哥對周公子說：「小兄弟，你先放下槍。」
周公子看著三角眼說：「你敢耍花招，我一抬手就能打死你，我從抬手到射出子彈，只需要0.2秒，我測試過的。你倒下後，鐵砂過來還需要1.8秒。這1.8秒裡，我能完成剛才說的一切。」
三角眼趕緊點點頭。
周公子放下了手臂。
三角眼邊用手背抹著額頭的汗珠，邊朝那些獵槍喊：「都放下，都放下。」
獵槍們都放下了，槍口對著地面。
洪哥說：「所有的事情是因為你和我引起的，如果你是個男子漢，我們兩個就來做個了斷。」
三角眼驚魂未定地望望東關幫，又望望洪哥，他問：「怎麼了斷？」
洪哥要過周公子手中的兩把手槍，三角眼嚇得魂飛天外，他連退了兩步，問：「你……你想幹什麼？」
洪哥斜睨著三角眼那張失色的臉，他的話語中明顯帶著不屑：「如果我們單挑，你不是對手；我們比賽任何一項，你恐怕都不是對手。現在，我們對賭，你敢不敢？」
三角眼問：「怎麼對賭？」
洪哥熟練地拆開手槍，將裡面的子彈都倒了出來，將兩支空槍讓三角眼看，然後撿起一顆子彈，推進了一支手槍裡，他說：「現在這裡有兩支手槍，一支有一顆子彈，一支沒有子彈，我們一人選一支，對準對方發射，運氣好的就有子彈，運氣差的就只能斃命。」
三角眼看看手槍，又看看洪哥，面有難色。
大頭自作聰明地在後面喊道：「大哥，別聽他的話，不上當，我們保準贏了。」
周公子笑著說：「能贏嗎？就憑你們手中這種燒火棍？」
大頭梗著脖子，很不服氣地說：「燒火棍怎麼了？燒火棍你有嗎？」
周公子一下子被大頭憨態可掬的話語逗笑了，他說：「我確實沒有，我只有五四手槍。」
大頭洋洋得意地說：「對嘛，你沒有，那怎麼能看不起我們的燒火棍。」
周公子故意說：「燒火棍厲害啊，當年日本帝國主義和蔣介石的八百萬軍隊都是用它趕跑的。」
大頭愈發得意了，他興趣盎然地問：「真的？」
周公子煞有介事地說：「真的。」
老黃一直沒有說話，他一直在想著今天怎麼才能讓洪哥安全脫險。剛才周公子用槍口頂著三角眼，獵槍們槍口對著周公子，千鈞一髮，箭在弦上，他不知道該怎麼辦。那時候稍有不慎，他們三個人都會被幾桿獵槍打成篩子。現在，危險暫時解除了，他想出了一個主意。他對三角眼說：「我手中有一枚一元硬幣，拋在空中，落在地上，數字的一面朝上，你先挑選手槍；有花的一面朝上，他先挑選。誰先挑選誰先開槍。」這樣，至少洪哥能有一半的逃生機會。
所有的眼睛都望著三角眼，三角眼只能硬充好漢，他僵硬地點點頭。
老黃拿起兩支手槍，先讓三角眼檢查，三角眼看了看，果然只有一支的裡面有一顆子彈，另一支是空槍。老黃又把手槍交給了洪哥，洪哥接過去，也檢查了一遍。
老黃把兩支手槍放在了那一排子彈的旁邊，然後高高地拋起硬幣，所有的眼睛都望著硬幣，都隨著硬幣高高拋起，又輕輕跌落。硬幣在地上滾了兩滾，有花的一面朝上。
洪哥撿起了一把手槍。三角眼撿起了另一把。
兩人相距十米，相向而立。
洪哥慢慢舉起了手槍，三角眼的頭頂上汗珠大顆大顆地冒出，臉上的肌肉抽搐著。
洪哥扣動扳機，槍沒有響。老黃和周公子的臉上都悲愴萬分，東關幫歡聲雷動。
三角眼劫後餘生，喜出望外，他仰天哈哈大笑，舉起了手槍說：「老天爺要讓你死，這可怪不得我。」
他扣動了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