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外科風雲 > 第37章 真相大白 >

第37章 真相大白

「……我始終存疑,但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我又保持著沉默。當鍾西北親自作證你母親使用的是利多卡因的時候,我忍不住去藥劑科查找,居然在海量的各種單據之中,找到了這張取藥單。我找到了修主任,修主任說,結論已下,不要再橫生枝節了……他讓我將取藥單銷毀,並且……他讓當時的藥劑科負責人曹廣義偽造了那張寫上『青黴素』的取藥單。曹廣義不久後就調走了,如今,已經去世三年。」傅博文緩緩地說。

莊恕看著手中的取藥單問:「那你為什麼把它留下來?難道你早就等著這一天,把它親手交到我的手上?」

傅博文苦笑:「我也說不清楚。或許就像老鍾說的,事實就是事實,不可能被謊言永遠埋沒。」

莊恕抬頭直視著他問:「你接下來會怎麼做?怎樣才能讓這件事大白於天下,還我母親的清白?」

傅博文遺憾地說:「我什麼也做不了,我去過修敏齊那裡。不出我的所料,他拒絕澄清這一切。」

莊恕不可置信地問:「你沒有告訴他,這張原始取藥單還在嗎?」

傅博文搖搖頭:「我沒有說,因為我知道沒有用。」

「為什麼?」莊恕憤怒地問。

「沒有人能證明這張取藥單是真的,當時偽造的單據已經作為證據被封存進檔案了。而經手這件事的那個人,曹廣義,目前已經去世了。」

「那你現在給我這張單據是什麼意思?」

傅博文看著他,向他深深鞠了一躬:「我從業以來做過最後悔的兩件事中,肺移植手術佔有了你的成果,我已經全部坦白了。剩下的這件事,小斌,我向你和你的母親鄭重地道歉。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想去告,想去申訴,或者在公眾面前揭開這件事,我都願意為你作證——但是,我,加上這張單據,可能也都還不能作為絕對的證據。你……我們,不見得可以成功地讓修老坦然承認這件事。」

莊恕緊抿雙唇,神色決絕:「一個患者的死亡,本應該作為醫學進步的經驗和教訓,避免未來更多的悲劇,卻被這樣骯髒地掩蓋了。我發誓,這件事,無論結果如何,無論過程有多難,我一定會追究到底!」

董學斌坐在程露床頭,拿一本《倚天屠龍記》給程露念著:「……謝遜突然收起笑容,沉吟道:嗯,昨晚你拚命三招,第一招是崑崙派的『玉碎昆岡』,第二招是崆峒派的『人鬼同途』,第三招是什麼啊,老頭子孤陋寡聞,可聽不出來了。」

陸晨曦輕輕推開門進來,聽董學斌搖頭晃腦地繼續念道:「趙敏暗暗心驚,怪不得金毛獅王當年名震天下,鬧得江湖上天翻地覆。他雙目不能視物,卻能猜到我所使的兩記絕招,當真是名不虛傳……」陸晨曦失笑,走過來坐在他身邊輕聲道:「爸,你愛看金庸,我媽愛看的可是瓊瑤。」

董學斌摘下眼鏡,把書一合,指著旁邊的兩本瓊瑤小說道:「那都念過一遍了,我還要再念一遍啊?我就不能挑本兒自己想看的?」

「好好好,那您接著念吧。」陸晨曦覺得好笑,抓起媽媽的手,輕輕揉著。

董學斌打量下她說道:「我覺得你跟莊恕最近不太對兒啊?」

陸晨曦沒看他,若無其事地說:「……挺好的,哪兒不對了?」

「你們倆就沒一塊兒來過。」董學斌心裡明鏡似的。

陸晨曦低著頭沒說話。

董學斌問:「我問過他,他說是因為不湊巧。這話我可不信,你倆是不是出什麼問題了?」

陸晨曦默默地道:「就是不湊巧,您還是信了吧。」

董學斌猶豫地問道:「不是因為……他沒把你媽救過來吧?我聽說院裡開始調查他了,和你媽媽的事有關係嗎?」

「這事您都知道了……其實是有關係的。」陸晨曦承認。

「這院裡查就查吧,可別讓這件事情影響你們的感情。」董學斌道。

陸晨曦點點頭:「我們都是做醫生的,媽媽的病我們會理性看待,跟感情沒關係。」

董學斌放心地說:「那就好。」但接著就聽到陸晨曦悶悶地說:「我們也沒什麼感情了……」

「哎喲……分啦?」董學斌詫異又遺憾地問。

陸晨曦默默點頭。

「為什麼呀?肯定是因為你!這分手分得也太兒戲了吧?什麼時候的事兒?」董學斌難過地問。

「有段時間了。」陸晨曦悶聲承認。

董學斌懊惱:「那我還天天指使人家幹這幹那的,哎呀……這事鬧的……」

陸晨曦低聲道:「他是大夫,關心病人是應該的……哎呀反正您以後注意點兒吧。」

董學斌歎了會兒氣,打起精神說道:「你們年輕人談戀愛我管不了,但是莊恕確實是個好大夫,千萬別因為你媽這件事影響到他的事業,要不我去跟你們院長說說?」

陸晨曦沒奈何地道:「您去幹嗎呀?我去找院長說了都沒用。」

「那怎麼辦……傅院長呢?你去找找傅院長,讓他出面。」董學斌著急地想著辦法。

陸晨曦想了想,敷衍地道:「行,我也該去看看傅老師了。」

「嗯,應該的,找完傅老師,再去找莊恕,跟他好好談談。」董學斌還是不忘提到莊恕。

陸晨曦說了句「我才不找他呢」,快步走出病房。

董學斌又歎了一口氣,打開書繼續念了起來:「……你是漢人,我也是漢人。你是蒙古人,我也是蒙古人。你心中想的儘是什麼軍國大事、華夷之分,什麼興亡盛衰、權勢威名,無忌哥哥,我心中想的,可就只一個你……」

程露依然沉睡著,神態安詳。董學斌拿著書分了神,默默地想,這要是程露知道陸晨曦和莊恕分了手,那還不立刻炸毛,「老伴啊,你可得快點醒來管管他們啊……」董學斌輕輕地念叨著。

陸晨曦沒有想到,還沒等到她去看傅博文,就接到了傅博文的電話,說有事情,想跟她聊聊。陸晨曦開車到了療養院,看傅博文一個人在院子裡的石桌上擺棋局。

陸晨曦在他對面坐下:「傅老師,您最近怎麼樣?」

傅博文笑了笑:「我也就是這樣了。但是你們年輕人,不能這麼下去。」

陸晨曦不解地看著他。

傅博文歎了口氣,望著陸晨曦,良久,柔聲道,「晨曦啊。二十九年前的往事,也是時候該告訴你真相了。我沒有絕對的證據來讓所有人相信,但是,我有責任,把我所知道的真相,告訴你……」

天色已晚,路燈明亮的燈光透過車窗照著陸晨曦面色雪白,她幾乎一腳油門到底,開著車一路飛馳,回到她家車庫,唰的一聲停在莊恕的車前,擋住了他車的出路。自己閃身進了電梯,快步猛走,掏鑰匙轉了一圈,猛地一把推開自己家的門。

熟悉的溫暖燈光下,她看到了莊恕——他還沒走。一道修長的人影站在客廳窗前打電話。門邊,放著他已經打包好的行李,整整齊齊。

聽到開門聲,莊恕掛斷電話,一轉頭看到陸晨曦,有些意外,但也沒有說話。

陸晨曦走進客廳,目光掃了一眼行李道:「你要搬走是嗎?」

莊恕平靜地說:「我已經找好了房子,今天就打算搬走。」

「和我沒什麼可說的了是嗎?」陸晨曦氣還沒喘勻,盯著他問。

莊恕四下看了看道:「剩下的房租就不用退了,留給你算水電費,廚房的抽油煙機有點問題該修了……」不料陸晨曦快步上前,結結實實給了他一巴掌。

莊恕被她打懵了,震驚地說:「陸晨曦你瘋了?!」

陸晨曦面色煞白,低吼道:「我是瘋了!從你進院第一天就欺負我!你回來是幹什麼的!什麼事都不和我說實話!當我是同事瞞著我!當我是朋友瞞著我!當我是你女朋友了你還瞞著我!我不抽你抽誰?!你不是要走嗎?!你走啊!走!」

莊恕惱火地說:「無理取鬧!等你冷靜下來我們再說吧!」走到門邊拉起箱子往外走,陸晨曦幾步上前,從背後一把抱住他,聲音卻哽咽:「我冷靜了,你別走!」

莊恕身子僵硬:「你抽什麼風啊?到底出什麼事了?」

陸晨曦抱著莊恕的手又收緊了一些,帶著濃濃的鼻音說:「我晚上去看傅老師了……他把一切都告訴我了。」

「什麼一切?」莊恕問。

陸晨曦清楚地道:「當年的醫療事故,並不是你媽媽的責任,她注射的藥沒有錯,隱瞞了這一切的,是傅老師和修敏齊。」

莊恕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很抱歉瞞了你這麼久。」

「我不僅恨你,我還想打你。」

「你已經打了。」

陸晨曦把他扳過來,虎著臉問:」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是怕我不相信你的話嗎?還是不屑於分辯、不屑於解釋?或者說,在你心裡,和我在一起這件事,沒有你的自尊和驕傲重要?!」

「我……我並不確定,傅博文是否願意親自向你解釋……如果他不願意,我也沒辦法再次逼你去質疑自己最尊敬的老師……」

「傅老師自己都已經向你坦白,連最有力的證據都拿了出來,你為什麼還不來跟我解釋,還不告訴我?!」

「我……」

「對我沒有信心?還是對你自己沒有信心?或者,對我父母沒有信心?還是說,就是你根本沒有那麼在意我們之間的感情,那對你不重要!」陸晨曦連珠炮地問。

「不!」莊恕臉色蒼白地否認,「就因為很重要,我怕任何東西破壞它。我不想一個炸彈存在在那裡,成為我們今後爭吵的源頭。我……」

「怕破壞,所以寧可不要?!這是什麼邏輯?軟弱,矯情!想這麼多你不怕被壓死嗎?怪不得四十歲了還是單身!」陸晨曦忿忿地說。

莊恕閉了閉眼,低聲道:「也許吧。你說得對。我軟弱、矯情,一無是處,所以四十歲了,還單身一人。」

「但是我……我喜歡你。」陸晨曦含淚地跺腳說道,「雖然你這人又端,又矯情,又磨唧,又老……」

莊恕怔怔地抬頭,小心地問:「這麼差?!」

「但我就是喜歡你!」陸晨曦一把拉住莊恕的領子,吻了上去。

一早上班,張默涵剛走進心胸外科醫生辦公室,就被新來的住院總醫師杜見鋒拉著他的手央求著:「張老師還是你去吧,這事兒我去不合適……」

張默涵為難:「我也不合適,我又不是他那組的……」

這時,莊恕走進來,面色倒是這段時間少見的和悅,問道:「默涵在呢,明天的課幾點?」

張默涵愣愣地回答:「哦,上午十點。」

莊恕走到小黑板前看著表格核實了一下,剛轉身要走,張默涵上前介紹道:「莊大夫,這是新來的住院總,小杜。」

杜見鋒趕緊道:「莊老師您好,我是杜見鋒,以後請您多關照啊。張老師,那個事兒您和莊老師說一下吧,主任喊我有事我先走了啊。」他說完一溜煙往外跑,邊走邊道別,「莊老師、張老師再見!」

莊恕看著他的狀態有點納悶,看向張默涵問:「什麼事兒?」

張默涵遲疑片刻,還是硬著頭皮說:「小孩兒新來的,跟你不熟不好意思說……主任和醫務科通知,你今天原定的手術,讓我來代你做。」

莊恕微微一怔就立刻恢復如常,點了下頭,問:「那我什麼時候可以手術?」

「楊院長說,要等院務會處理的結果下來再定。」

莊恕低頭不語。

張默涵心裡過不去,歉疚地道:「對不起啊莊大夫,你還有什麼要囑咐的嗎?」

莊恕搖搖頭:「沒什麼,都是常規手術,拜託你了。」說完轉身離去,回到自辦公室,打開電腦平靜地整理資料。

一會兒聽到敲門聲,進來的卻是楚珺,走到他跟前擔心地說:「莊老師,門診剛剛有個病人,我實在有些擔心,就趕緊過來請教您一下。」

「病人什麼情況?」莊恕放開電腦認真地問。

「女性患者,四十五歲,咳喘,憋氣,胸疼,問診問十句才答一句,最後乾脆哭起來說不想活了,還問我怎麼死能不疼。」楚珺一臉糾結地問。

「怎麼會這樣?她現在哪裡?」莊恕皺眉。

「我想建議她去精神科,可又怕這麼說刺激她,就先讓實習生帶她去做血檢了。」

莊恕溫言道:「你注意病人情緒是好事,在瞭解全面情況之前,不建議她去精神科也是對的。患者現在有家屬陪同嗎?」

「沒有家屬陪同,門診病人,也問不出以前有什麼病史。莊老師,我就覺得她不對勁,想聽聽您的建議呢?」

「等她做完血檢,你把她留下,我來看看。」莊恕說道。

楚珺笑了:「謝謝莊老師!那個……」

「還有什麼事嗎?」

楚珺眉間浮起與方才不同的擔憂神色:「我聽說,今天院務會要找您談話?」

莊恕坦然道:「你是說調查吧?沒關係,一切遵照事實,調查清楚根據醫院管理條例處理吧。」

楚珺意外地發現莊恕眉間的沉鬱似乎少了很多,雖然不明原因,但她心裡也輕鬆一些,微微一笑點點頭出去了。

陸晨曦拿著檢查單從自己媽媽病房走出來,往檢驗科走,唇邊還帶著點笑意,想到剛才董學斌問:「你這兩天有點反常啊,還有小莊,狀態也有點變化,會笑了……你倆怎麼了?」

她當時嘴硬沒說,但那份甜卻是從心底往上泛,那樣清冽溫柔的甜,就像那天晚上的吻。

但她還沒來得及自己偷著陶醉幾分鐘,就聽到檢驗科樓道一片喧嘩,不少等抽血或等拿結果的病人、家屬圍在一起,往檢驗科抽血室伸頭好奇地看著,七嘴八舌地議論——

「出什麼事兒了?」

「這人不太正常啊。」

「不就采個血嗎?怎麼還鬧起來了?」

「沒看見啊,說是血漏了,灑出來了。」

「不會吧,是暈血嗎?人沒事兒吧?」

陸晨曦看到人們聚成一圈,連忙上前一邊分開人群往裡走,一邊說:「讓一下,讓一下,別圍在這兒,都讓開。」

只見人群中,一個中年女人坐在采血的椅子上,滿臉眼淚,哆嗦著嘴唇哽咽:「你們都欺負我,所有人都欺負我。你拿個舊的、破的針給我抽血,我要是再得上什麼傳染病怎麼辦?還不如死了呢,我這下連死都死不乾淨了!」

采血的小護士手套上沾滿了血,戰戰兢兢地跟她解釋:「大姐,剛才這個負壓采血針是新打開的,沒想到它壞了,我們怎麼能用舊的采血針采血呢?」

陸晨曦把自己母親的檢驗單收了起來,走過去問:「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

小護士哭喪著臉道:「陸大夫,剛才采血抽五管,用的負壓采血管,結果抽到最後一管,不知為什麼采血針跟管體鬆了,血漏出來了。我趕緊撤針,就浪費了三四毫升血。我跟她道了歉也解釋了,說還差一管,得換針再扎一次,她……她就哭了……」

陸晨曦有點驚訝,小聲問:「她自己哭了?沒罵你吧?」

小護士委屈地壓低聲音說:「沒有啊!她罵我幾句還正常呢!陸大夫,我覺得她情緒有點不穩定。」

陸晨曦轉向那個中年婦女仔細打量,見她面色泛紅,呼吸急促,手指尖發抖,一邊哭一邊按著胸口想站起來,又坐了回去,托住頭感覺像是頭暈,口裡嘟囔著:「我不看了,我難受,我走,我回家……」

陸晨曦伸手搭上她脈搏,扶她坐好:「您先坐一下,先別著急。您覺得胸口憋悶,頭疼頭暈嗎?」

她點點頭:「暈……站起來就難受,怎麼都難受……」她的手指尖哆嗦得更厲害了。

陸晨曦立刻讓小護士拿來血壓計給測了血壓,摘下聽診器,瀏覽病歷檢查單,問道:「血壓有點高,你胸痛,咳不停,持續三周了?」

「是啊,活著真是太受罪了……」中年女人又是泫然欲泣的樣子。

這時檢驗科門打開,楚珺衝進來問道:「病人趙靜在這兒嗎?出什麼事了?」看到陸晨曦在裡面,她有點兒緊張:「陸大夫,您在這兒呢。」

陸晨曦點點頭問:「她是你的病人?」

「嗯,我讓實習生帶她來查血呢,這孩子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楚珺輕聲解釋。

「沒事兒,我剛好碰見了,一看是心胸外科的病人,就幫她看了一下。我覺得采血先不急,你把她帶來急診觀察室,輸點降壓藥,血壓降下來你再做檢查。」陸晨曦交代完,自己轉身離開。

楚珺把名叫趙靜的中年女病人扶起來,柔聲道:「您今天真幸運,陸大夫是我們心胸外科的專家,只出專家號的。」

趙靜聽她這麼說,半信半疑地看了眼陸晨曦的背影。楚珺一路陪著,把她送到急診觀察室,輸上了降壓藥,漸漸地,她的神態平靜了許多,眼淚也擦乾了。

陸晨曦坐在一旁問診:「您是不是有高血壓病史,一直在服用降壓藥?」

趙靜點頭。

「用的是不是利血平?」

「是啊,一直都在吃。」

「開始吃藥之後,是不是老覺得心裡不痛快,想哭,有時候還覺得精神壓抑?」

「是啊,這也是病嗎?這能治嗎?」

「這個情況要看你以前的病歷,再跟其他科大夫會診後,才能確定,你別著急。」陸晨曦轉對一旁的楚珺道:「現在她的血壓比剛才降了一點,還是偏高。肺部有感染,從檢查看可能是膿胸,需要抗生素治療。」

楚珺拿著小本子快速記錄著。

陸晨曦笑笑:「這些不用記,你跑一趟,把病人的既往病歷調出來,把那個實習生罵一頓。」

楚珺高興地答應著跑出去。

陸晨曦對趙靜溫和地說:「你先在這裡輸液,會診大夫到了,我們會好好研究怎麼治你的膿胸,改善你精神壓抑的問題。」

趙靜終於露出了笑臉:「好,謝謝大夫。」

楚珺回到心胸外科找到趙靜的病歷,正好在走廊碰見莊恕,看著她道:「楚珺,我來看你說的那個病人。」

楚珺笑了:「哦,不好意思莊大夫,病人讓陸老師給帶回急診了,我剛把她的既往病歷調出來,正要送去呢。」

莊恕也是一笑:「陸老師?怎麼,不怕她了?」

楚珺不好意思地說:「陸老師就是直脾氣,我以前那麼笨那麼不用心,也難怪她罵我。」

莊恕伸手拿過她手裡的病歷和片子道:「這樣啊,我替你送過去吧。」

楚珺忙道:「不用不用,哪能讓您跑腿呢。」

莊恕微笑道:「你忘了,我今天上午沒有工作安排。」

楚珺一愣,不說話了。

陸晨曦讓趙靜輸著液,關照了急診護士看著點,自己繼續接診,來的是一對四十多歲的中年夫妻,說的是男人突然失明。

陸晨曦舉著手電照在那位男性患者的瞳孔上,他毫無反應。站在他身邊的家屬,他妻子,擔心地小聲問:「大夫,大夫,他是瞎了嗎?他怎麼看不見了呢?他說他看不見了……」

男人大睜著眼,眼神無光,一臉的茫然。

陸晨曦一邊收起電筒一邊戴上聽診器聽心肺,問:「病人怎麼會這樣的?」

女人急火火地解釋:「剛才我下夜班回家,看見他在吃昨天晚上剩的菜,我就火了,我就去……」

「我摔倒了!她一叫我,我嚇一跳,轉身不小心摔倒了,後腦勺就撞在牆上。」男人卻突然開口,打斷了女人的話。

女人有些驚訝,看到男人向她的方向伸出手來,雖有些不知所措也趕緊抓著他的手,聽他說著:「我暈了一會兒,坐起來還吐了,然後就眼前一黑看不見了,大夫,我沒事兒吧?」

女人這時好像才明白過來什麼,眼圈有點泛紅,沖陸晨曦道:「是啊,是這麼回事兒,他自己摔倒的,撞牆上了。」

陸晨曦只顧檢查,沒看到女人的表情,一邊去開單子一邊說道:「現在血壓心率都正常,你先帶病人去拍個CT,看看有沒有顱內出血。」

女人看著眼神茫然的丈夫,木木地點點頭。

CT結果出來後,陸晨曦頗為不解地看了眼在看片燈上插著的片子,回頭望著已經從輪床上下來的病人,又看了看手裡的影像報告,對他身邊的女人說:「你扶著他出去走一圈,如果覺得頭暈噁心想吐,立刻停下來叫我。」

女人答應著,過去扶著患者往外走,還沒走到門口,就開始數落:「哎呀,你慢點!你看不見還邁那麼大步,不怕撞著啊?走路別那麼趕,朋友圈那篇說走路速度和健康有關的文章你忘了啊?」

男人聽著乖乖地放慢腳步,恰好遇到莊恕出現在門口,女人趕緊拉著他:「你等會兒,你等會兒,別著急啊,讓大夫先進來。」

莊恕忙道:「沒事沒事,你們先走。」

兩人走出去,莊恕進來。

耳邊還聽到那女人的念叨:「讓你慢你也不能挪啊,你倒是走啊!大膽走!我扶著你你怕什麼?挺直腰,看你那窩窩囊囊的樣子……」

陸晨曦手裡還拿著影像報告,聽著他們漸漸遠去的聲音,看著莊恕,忍不住笑了:「你說我以後嫁了人,會不會變成她這樣?」

莊恕指指自己的臉頰:「我半邊臉可還疼著呢……」

陸晨曦忍住笑,板起面孔道:「你不用說,我知道了。你拿的什麼呀?」

「楚珺找我,說她在門診接了個患者,情緒特別反常,想讓我看一下。這個患者,」他看了眼手中的病歷,「趙靜,說是你帶到急診了,我把她的既往病歷給你送過來。」

陸晨曦接過病歷,翻看著隨口問道:「哦,你還有工夫替她跑腿啊。」

莊恕瞅著陸晨曦笑了:「主要是我今天沒有工作安排,找個機會來看看你。」

陸晨曦一愣,明白過來:「是院務會安排了對你的調查,所以你才輪空的吧?」

莊恕不再說話,在旁邊沉默地站著,陸晨曦也就不提這事,看完病歷手指一敲:「確實是半年前查出高血壓以後,一直在用利血平降壓。」

莊恕贊同:「降壓藥引起的抑鬱,最近幾年已經不算罕見了。」

「她在門診血壓並不高,也沒有高血壓病史主訴,是楚珺在問診中發現問題,還能及時跟進,向上級求助,真是不錯。」陸晨曦讚了句楚珺。

莊恕卻不接話,繼續沉默地站著。

陸晨曦扭頭看著他,幽幽地說:「我是真心誇她,最近長進了,你別緊張。」

莊恕這才點頭:「哦,好,長進了。」

陸晨曦笑了:「我給神內打電話叫過會診了,沒你的事兒了,回去吧。」

莊恕看看牆上插的片子問:「剛出去的那個患者,怎麼回事?」

陸晨曦跟著看片子,奇道:「這個很蹊蹺,說是在家摔了,後腦勺撞了牆,然後就視線模糊了。可是除了後腦有個三毫米乘三毫米的血腫,其他檢查都正常。神外的大夫都在台上,沒法兒來會診,只能先觀察了。」

這時,那對夫妻也走了一圈回來了,還沒走到門口,女的聲音已經響起:「大夫啊,我這扶著他走了一圈兒了,他還是什麼都看不見。要不算了吧,我帶他去眼科醫院看看,他沒準兒是眼睛摔壞了。」說著對男人道,「哎,你眼睛疼不疼啊,疼的話你要跟大夫說……」

陸晨曦歎了口氣,剛要過去,莊恕拉住她,把自己的胸牌摘下來說道:「我來看看。」他過去扶男人躺好,拿過小手電、小錘、血糖儀,開始重複陸晨曦做過的檢查,一邊檢查一邊問:「我知道,您剛才跟急診大夫講過發病的過程,不過我需要您再講一遍。我們神經科注重的角度跟他們急診有所不同。」

陸晨曦見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我們神經科」,忍不住看向他的胸牌——見胸牌被他斜插進口袋,剛好擋住了「心胸外科主任醫師」的字樣,只露出名字「莊恕」——陸晨曦想笑,忍住了。

男人訥訥地說:「我就是今天早上摔了一下,沒什麼。」

「怎麼摔的呢?」

「就是……不小心嘛,就摔了唄。」

莊恕嚴肅地道:「突然跌倒,可能是因為病變造成的眩暈,平衡失調,甚至暈倒,這可不是小事。」

女人趕緊說:「您放心肯定不是,他早上好好的。」

男人也立刻道:「我們就是吵了幾句嘴,一著急就摔倒了。」

「如果是血管畸形,情緒激動,會造成血壓升高,導致出血,那就要檢查腦血管是否有病變。你們跟我轉到神經科去吧,我給你們做詳細檢查。」莊恕依然神情嚴肅。

女人緊張地說道:「大夫,他沒什麼病變,不用轉,您就查他這個包吧!」

莊恕抬頭打量著她,她被看得有點兒不自然,支吾著說:「他……他就是頭撞牆上了,就這麼簡單。」

莊恕想了想,追問:「但是CT片看不出問題啊,你們這樣繼續觀察的話,可能會耽誤治療,這也是我們失責啊。」

男人搶著回答:「我都說了我沒什麼事兒,大夫,我就是摔了一跤,我自己摔的……」

莊恕拍拍他的手:「好吧好吧,如果這樣的話,我建議還是做幾項無創檢查吧。頸部B超、經顱多普勒彩超-TCB、CTA、MRA、MRV,一旦發現可疑病變,我們還要做有創性的檢查,全腦DSA,還有……」

女人聽不下去了,甩開男人的手,打斷莊恕的話衝口說道:「哎呀,算了大夫!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他這個腦袋是我打的。」

莊恕看了看旁邊的陸晨曦,見她驚得說不出話。

「我們早上吵了幾句嘴,我一生氣,就拿平底鍋給了他一下,打後腦勺上了……」女人說著聲音低下去。

男人突然坐起來要下床,被莊恕攔住,他渾身哆嗦著一個勁兒地說:「不看了,她胡說,我不看了!」

女人也撲過去攔著他,提高了聲音:「我沒胡說!你就別嘴硬了,人家是大夫,再不說實話你怎麼看病啊!這事兒是我不對,我以後改!」

男人生氣地說:「你還能改?你從結婚就這樣!你改得了嗎?打就打了你還跟外人說,你不嫌丟人啊!」

莊恕攔住他,安撫道:「你別激動,先坐下。」

女人一臉愧色,對莊恕小心地問:「大夫,這能治好嗎?」

莊恕肯定地說:「能。有種特效藥,就是貴,治癒率有七八成吧。」

「貴也治!花多少錢也治!」女人一咬牙堅決地說。

「自費,一個療程十針,一針四千五百塊。」莊恕的報價聽得陸晨曦在旁邊差點沒撐住笑出聲。

男人果然大驚:「四千五!」

女人又咬了咬牙,果斷地說:「四千五沒問題!我帶著錢呢,我這就去交錢!我看看夠不夠啊……」她開始低頭拉開錢包數錢。

陸晨曦驚訝地看著莊恕,低頭伸手拉了拉他的白大褂,莊恕沒理她,笑著說:「好,我給你開單子。」然後開了張單子遞給那女人。

女人數完錢接過單子一看,愣住了。

「去拿藥吧,先買一支。」莊恕溫言道。

女人愣愣地,手裡拿著的那張單子上分明寫著,「生理鹽水一支」,價錢是三點六六元。「潤眼液一瓶,五點六元」。

很快地,藥就拿來了。莊恕吸好藥,給一臉不安的男人前臂消毒,找靜脈,進針,一邊推一邊說道:「放鬆,這個藥生效很快,這支推完之後你的視力應該很快就能恢復,回家後,再給眼睛上外敷藥。」

隨著莊恕推完了藥,不一會兒,男人的視力就漸漸恢復,眼神不再是一片茫然,而能定定地看著自己老婆了。他口裡喃喃地說:「這藥這麼貴,真管用……」

女人一愣,手在他眼前晃晃,他立刻往後躲,女人高興地抓住他的手:「好了好了,你病好了!我改了,我以後再不這樣了!」

男人揮手:「行了行了……別說了。」

陸晨曦和莊恕對視一眼,莊恕一本正經地囑咐道:「既然一針效果這麼好,後面可以暫時觀察,不用繼續打了。你頭部的這個傷,如果二十四小時之內,有頭暈噁心嘔吐,還是要來就醫的。」

男人應了一聲,又道了謝,在那兒低頭坐著。

莊恕把女人拉到一邊,輕聲道:「下次再有這種事,不光要來醫院,還得去派出所。你這是家庭暴力,明白嗎?」

女人羞愧地說:「明白明白……我錯了,大夫,謝謝你。」

「快回家吧。」莊恕笑道。

看著他們兩人的背影,陸晨曦笑著沖莊恕道:「我也確實想到是癔症,可還是不確定,更沒想到癔症的病因會是一口平底鍋,你這四千五的一針還真管用。

「學會了?可別亂用啊,我去觀察室看看那位有降壓藥副作用的患者,中午一起吃個飯吧。」莊恕說道。

陸晨曦高興地應道:「好啊。」

莊恕往門口走,陸晨曦叫住他,他回過頭問:「還有事兒?」

陸晨曦吐吐舌頭笑得有點俏皮:「說真的,我要是當了誰的老婆,不會也成那樣吧?」

莊恕微笑:「我倒是希望有一天,我和你也能打打鬧鬧,怎麼也打不散。」

陸晨曦送莊恕離開後,陳紹聰和楊羽忙不迭地圍上來。

「老莊怎麼這會兒來看你啊,這可是上班時間。」陳紹聰做作地看看表問。

陸晨曦歎了口氣:「今天他的手術都被停了,下午要調查他。」

「阿姨手術都成功了,還揪著不放,楊院長也太過分了。」楊羽生氣地說。

陳紹聰有些疑惑:「為什麼呀,楊院長人還挺好的啊,項目都給我批了。」

陸晨曦扭頭盯著他。

楊羽趕緊說道:「給你批項目就給他辯護啊?小人。」

陳紹聰尷尬地笑笑,說道:「我就這麼一說啊……他當初對付你我還能理解,可莊恕是他親自請來的,他幹嗎非要收拾他?難道真是為了行業規範,就把這麼能幹的大夫給請走嗎?」

「他真要把莊大夫給開了?不就是做個調查嗎?」楊羽皺眉。

「看這架勢挺大,也許是當了院長以後考慮多了?」陳紹聰搓搓手。

「哎陸晨曦,你沒問問莊恕,他和楊院長到底有什麼過節,怎麼就鬧成這樣了呢?」楊羽說道。

陸晨曦默默地搖搖頭,頓了頓說了句:「他這個人,瞞著我的事太多了。」

陳紹聰和楊羽對視一眼,本來興沖沖地偷空想來八卦下,沒想話題這麼沉重,只得灰溜溜地回去各自繼續幹活。

楊子軒自從拿到數據,就一心投入他的論文,連健身都只能趁著SAS統計軟件跑著運算程序的空隙才能做。

電腦放在房間,他在客廳做高難度俯臥撐,身上的肌肉線條停勻健美,很是好看。還沒做完,聽到電腦提示音響起——結果出來了。楊子軒立馬停下,氣喘吁吁地起身拿了手邊一瓶自己兌的功能飲料,邊喝邊走進自己的房間,湊到電腦前看結果,這一看,他不由驚呼出聲:「我去!我去!」

然後他開始到處翻找手機,從房間衝到客廳,把沙發扒拉一遍才終於從沙發縫隙裡把自己的手機掏出來,一邊給陳紹聰撥著電話一邊衝回自己的房間,緊張地盯著屏幕。

電話撥通,傳來陳紹聰的聲音:「喂,啥事兒?」楊子軒低聲緊張地道:「陳哥,我初步統計結果出來了……這,比我想像的嚴重多了。控制所有其他因素的模型分析,這幾家仁合指導化療用藥的醫院,簡直就是在兜售先鋒公司的化療藥啊……」

陳紹聰關上辦公室的門,壓低聲音說道:「我說呢,以前有那麼多在仁合做過手術,因為經濟問題回家鄉繼續化療的患者,你爸都沒管過,就前幾個月開始,你爸忽然就開出了一個組,專門負責指導這些病人的化療方案,還真讓陸晨曦給說著了,他是無利不起早啊。」

楊子軒有些心驚地說:「我都不想用這部分數據了,也太露骨了。我是不是能退給你啊……」

陳紹聰不樂意了:「嘿!你倒是想清楚再求人啊,我費多大勁兒給你找的?我差點兒就沒能回來。」

楊子軒歎氣:「好吧,我先把結果整理整理,看看再說吧。」他掛了電話,憂心忡忡地看著電腦發呆,然後濃眉一蹙,對著空氣揮揮拳頭,還是繼續進行。

突然,響起開房間門的聲音,他趕緊合上電腦,轉頭楊帆站在門口。

「爸,你……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楊子軒結巴地問。

「上午沒去醫院,開了個會,回來拿點資料再去上班。」楊帆打量著楊子軒掩飾不住的慌張神色,問,「你幹嗎呢?」

「沒幹嗎……和美國同學聊聊天。」楊子軒掩飾地說。

楊帆看著他,視線滑落到桌上的電腦,又轉回到楊子軒。

楊子軒也緊張地注視著他,笑得有點不自然:「爸,你快拿資料走吧。」

楊帆卻道:「不急。」他說著走進屋,走到桌前,忽然伸手去掀電腦。

楊子軒叫了一聲「爸」,掩飾不及,楊帆已一下把電腦打開,搜索頁面上出現一個身材曼妙的外國美女。

楊子軒尷尬地笑笑。

楊帆咳嗽一聲:「斯嘉麗·約翰遜是你同學?」

楊子軒惱羞成怒地抱怨:「爸……我都二十多了,您不能隨便開我電腦。」

「你啊,找個女朋友吧。」楊帆說著走出房間,帶上門,「我今天晚上還有個飯局,你自己吃飯吧。」

楊子軒長舒一口氣,滑動頁面。美女漸漸消失,電腦屏幕上,正是剛才SAS頁面的數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