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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氣性壞疽

傅博文得知發現氣性壞疽的消息後,第一時間來到心胸外科病房,一邊即刻讓護士緊急發放所有有關氣性壞疽的隔離要則,一邊換上隔離服裝親自和張默涵、楚珺等人一起,從病房裡推出一個疑似感染氣性壞疽的病人。傅博文邊走邊對楚珺交代著:「立刻設立一個特殊感染隔離病房單元,出入通道、使用過的醫療器械處理,都完全與其他單元分開。」

楚珺點頭:「好,我知道了。」跟著護士跑去。

傅博文轉頭對張默涵鄭重地道:「把這個病房全面消毒一次,所有病人隔離觀察至少二十四小時。」

急診觀察室,陳紹聰站在另一名疑似氣性壞疽患者病床前,向普外醫生原野交代患者病情,出示傷口塗片報告:「厭氧菌培養還沒出來,但是其他各項檢查都符合,體溫是兩小時前開始升高的,這單子上是各項體征,我給了頭孢和全身支持治療。」

原野檢查患者大腿上的傷口,戴著手套的手輕按皮膚道:「捻發音明顯啊,確實是感染了氣性壞疽。」他再看了看單子上的其他指標,沖身邊跟著的年輕大夫道,「馬上手術,切除壞死組織,重新徹底清創。」

陳紹聰立即對旁邊的護士說道:「同病房病人馬上隔離觀察!」

護士應了聲「是」,把這名患者推出觀察室,按護士長的安排送去了五號手術室,護士長隨即把這間觀察室的標牌換成了「氣性壞疽臨時觀察室」。

陳紹聰安排護士用雙層包膜封存剛才給那名患者檢查用的所有器械,把才纔使用過的一次性廢料——清創用棉簽、包裹傷口的紗布、針頭等,投進橙色垃圾袋,上面也貼好「氣性壞疽」的標識,再用有效氯溶液噴灑地面以及各種儀器表面,但求嚴密杜絕氣性壞疽的擴散。

隨著傷員的大量進入加上氣性壞疽的出現,手術室的安排越發嚴峻。

傅博文帶著手術室護士長想盡一切辦法,在手術區挨個巡查,路過泌尿科專用手術室時,傅博文道:「再陸續送來的患者,傷口感染的可能性會越來越大。這間泌尿科專用手術室在救災期間,改作特殊感染手術間。」

護士長點頭,做記錄。

「安排一名巡迴護士,專門負責必要的傳遞和隔離。心胸外科感染人數多,讓專家隨時查看。」傅博文說著走到另一間手術室門口,透過玻璃,看到莊恕正在手術。

傅博文問:「莊大夫現在在做什麼?」

護士長回答:「剛從酈峰送來的,胸腹聯合。」而現在躺在手術室內,由莊恕主刀的,正是林皓。林歡坐在外面的長椅上,緊張地等候著。傅博文點點頭,匆匆路過,並沒有認出林歡。

作為救災一線的災區醫療站,醫護人員依舊在進進出出,忙碌地工作著。

方志偉坐在四面鏤空的防雨棚裡發著愣,他身上沾滿了泥,手上的泥水都已經干了。

陸晨曦打著電話從一個帳篷裡鑽出來,邊走邊說:「你們還有多久到?十分鐘?好,到了馬上來接傷員,一個脛骨骨折,就近送,不要去仁合了。好,我等你。」她打完電話,舒展了一下身體。發現方志偉坐在防雨棚裡發著愣,神情恍惚,滿身泥水也沒去沖洗一下,陸晨曦覺得有點不對勁,走過去問道:「累壞了吧?第一次參加醫療隊,我也累懵了。要不要把你送回去,找人來替你?」

方志偉悶了一會兒,把頭扭開道:「不用,不是累……」他突然說不下去了,把頭扭開,吧嗒吧嗒地掉眼淚。

陸晨曦靠近他,拍拍他的肩膀:「怎麼了?從你見習我就開始罵你,罵了好幾年也沒見你哭過。跟我說說,出什麼事兒了。」

方志偉抹了抹眼淚,啞聲說:「剛才有個小姑娘,壓在廢墟底下了,開始還能聽見她的聲音。破拆了好幾個小時,人露出來了,可我怎麼也夠不著她的出血位置。其實她身體裡都已經沒多少血了,我只能趴在她身邊鼓勵她,這會兒還要繼續挖掘,我想往裡鑽,被人給拽出來了,其實我離出血點就差一點了,如果我能鑽進去……」方志偉停住,哽咽著。

陸晨曦聽著,也有點難受,吸了口氣打起精神溫和地說道:「我們是醫生,我們不願放棄每一個生命,但是你要記住,我們不是超人,我們不能拯救世界,也不可能起死回生。我要求你,只要有機會就堅決不能放棄,但是別人拉你,也是為了保護你的安全,你的生命和傷者的生命,同樣重要。」

「嗯……我知道。」方志偉還是低著頭。

陸晨曦看著他鄭重地說:「你給我記住了,以後無論遇到什麼情況,不能冒險。」

方志偉控制著眼淚,努力點點頭。

陸晨曦的電話響了起來,她接起電話道:「喂,到了嗎?還要消毒?抓緊啊我就在醫療站等你們。」

方志偉深呼吸幾口,振作精神跟著陸晨曦出去送傷員。

莊恕走出手術室,林歡立刻迎上前問:「莊大夫,我父親怎麼樣?」

「手術很順利。」莊恕平靜地說道。

林歡長出了一口氣:「太好了,我可放心了。」

「你父親做的是胸正中二十厘米開口,術後疼痛會很嚴重,會引起切口的應激反應,所以我給了微量的鎮痛藥。如果他還是疼痛難忍,你要及時通知我們。」莊恕說罷,把一份打印好的注意事項遞給她,「這是其他的注意事項,我打出來了,你看看吧。」

林歡連連道謝:「謝謝大夫,您想得真周到。之前在醫院門口我有點兒著急了,對不起。」

「不不不,是我該道歉。我的本意也不是要阻止你們進來。實在是院裡發生了氣性壞疽,接診量持續加大的話很容易引起交叉感染。」莊恕歉然地解釋。

林歡溫和地道:「這些醫學術語我不太懂,你們做大夫的一定有你們的道理,我理解。」

莊恕看著她輕聲道:「你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

「莊大夫,既然我父親的手術很順利,是不是不用太久,他就可以出院了?」林歡期待地問。

莊恕沉吟道:「手術雖然順利,但是術後多久能恢復,會不會有其他的併發症,現在還不能肯定。不過從目前你父親的情況看,很不錯。」

「那就好,我知道你們當大夫的說話都謹慎。那我去病房等我父親了。」林歡一笑,莊恕有些恍惚,記憶中南南天真的笑容疊映上來,讓他不自覺用了溫柔的口吻說,「我也要回胸外,我帶你去吧。」

兩個人一起沿走廊走著,莊恕忍不住問:「你是酈峰縣人?」

「是啊,我老家酈峰的,但我現在在嘉林工作。」林歡點頭。

「哦,在嘉林待多久了?」

「我是來嘉林上的大學,之後就留在這裡工作,算起來也有十幾年了。」林歡認真地算了算。

「哦……你以前,來過仁合嗎?」莊恕低聲問。

「沒有,我家離中心醫院近,看病都是去那兒。」林歡說道,明麗的眼睛有些不解和好奇地看了眼身邊的莊恕,卻捕捉到他一絲難以言說的傷感。

深夜。

各自忙碌的莊恕和陸晨曦終於有時間通個電話了。

受災地區是在鄉下,空氣清透,顯得當空的明月越發皎潔。陸晨曦站在帳篷外的月光下,聽莊恕帶著一絲倦意的聲音溫和地傳過來:「你還沒休息?」

「你不也是一樣?本來今天我能跟著送傷員的車回去一趟,但是沿途公路塌方了,聽說有的傷員都是武警給扛過去的。哎,這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了,你別太想我啊。」陸晨曦唇邊浮起一絲無奈又淘氣的笑意。

莊恕也笑:「這恐怕有點兒難。」

陸晨曦的笑容擴大:「這麼喜歡我啊?」莊恕微笑著沒有回答,問道:「今天你那兒救治數量還高嗎?」陸晨曦聽他問正經事,立馬認真回答:「今天算是高峰期,山裡好幾個村鎮的傷員都搶救出來了,各類輕、重傷加起來我處理了四十多個。你那兒呢?我聽說仁合已經超員了。」

「嗯,手術室就沒空過,簡直像打仗一樣。」

「對了,有個姓林的老人,嚴重的胸腹聯合傷,應該是你負責手術吧?怎麼樣?順利麼?」

「手術順利。」莊恕回答得簡單,心中卻別有一番滋味,「應該謝你這個接診大夫,第一時間處理及時,否則即使送過來,我恐怕也無能為力了。」

「怎麼突然這麼正經地謝我。我救治病人那不是常規!」陸晨曦笑瞇瞇地說,「對了,之前一直沒有機會來這裡,這次救災我才發現原來酈峰的景色這麼漂亮。今天林歡也說了,等這次抗災過去了,要請我來玩兒,到時候我帶著你啊。」

「好,我給你當司機。很晚了,趕快休息吧。」莊恕與陸晨曦互道了晚安,掛了電話。他走到病房門口,透過房門,看到林歡坐在林皓病床前,用毛巾輕輕給父親擦拭前額。

莊恕站了好一陣,心中百種滋味。

還好,他想,這是個好的結果。總算,我親手救治了南南的父親——她如今最親、最重要的人。

陳紹聰幾乎就沒時間休息,晚上在急診辦公室蜷縮著胡亂對付了會兒,就被護士叫醒說有傷員發燒了得讓他去看看,他跳起來衝出去檢查完這個傷員腿部的傷口,一邊看病人的體溫卡一邊問:「體溫是從今天凌晨開始升高的?」得到肯定的回復,陳紹聰表情有點凝重,道:「加一個血生化、菌培養,傷口滲出液送去檢驗科。」

護士記錄醫囑,陳紹聰仔細地將手套摘下,丟入污染區垃圾桶,走到水池洗手,換手套,囑咐護士道:「血生化和菌培養出來之前,這間診室不要再收其他患者了,全面消毒。」

護士為難地說:「所有候診室都滿了,這間又不讓繼續收患者,再送來的往哪兒收啊?」

「等這個病人送去普外病房再說。」陳紹聰也很頭疼。

護士小聲道:「普外說已經滿了。剛才來過電話。他們護士長直吼我,說每間病房都加三張床了,再加就要成大通鋪了!」

陳紹聰越聽越頭大,衝口說出:「那你就給我吼回去!」護士委屈地低頭不語。陳紹聰也知道這事護士解決不了,歎了口氣:「別著急了,我去和他們說吧。」他出了急診就直接去找楊帆。

這時楊帆正與傅博文一起在醫院各科巡視,身後跟著兩位副院長和兩位總護士長。總護士長也是一臉焦慮:「普通病房每間都加了二三張床,可是騰出來的一百五十張床很快就滿了!剛才鍾主任又來過電話,說酈峰至少還要送十個病人回來,往哪兒放啊?」

楊帆皺著眉頭問:「觀察室呢?」

總護士長道:「早就滿了。」

陳紹聰快步趕過來,人沒到就急促地開口:「院長,急診必須得轉上去幾個病人,現在候診室全都滿了,有三名是高度懷疑感染傷口的病人。綠色通道還在開放,可我那兒沒有地方能再接新傷員了。」

傅博文皺眉道:「先把行政領導的辦公室都打開吧。」楊帆思考片刻:「嗯……我同意。」傅博文接著道:「你的辦公室先不要動,這些中層領導總要一個碰頭的地方,不能跑到院子裡開會去吧?」楊帆點頭,看到面容憔悴的陳紹聰聽了這話終於露出個笑容,拍拍他肩膀道:「辛苦了,我聽傅院長說了,你這幾天幹得不錯。之前老鍾一直跟我說你很有能力,能接他的班,我還不相信,現在看來老鍾沒有看錯人啊。」

「嘿嘿嘿,鍾老師眼力一向很好。兩位院長,我忙去了。」陳紹聰笑著跑開。

莊恕查完房,和護士走在走廊上,邊走邊叮囑道:「剛才那個病房,三例災區轉來的傷員要重點監護。」

護士點頭記錄。莊恕路過林皓病房門口時,不由停下腳步對護士道:「你先忙去吧,有事兒找我。」自己推開門,走進去,見林歡正在擦拭父親的臉頰,動作非常輕柔細緻。一位中年女人已經趴在床尾睡著了。

林歡抬頭看到他,小聲地招呼:「莊大夫!」

莊恕示意:「你媽媽也來了?」

「嗯。昨天下午就到了,一直陪在這兒呢。」林歡有些心疼地看了眼趴著睡著的母親。

「你不是住在嘉林嗎,讓你媽媽回去休息一下吧,都陪了一天了。」莊恕溫言道。

「我也勸過她,可是我家實在離醫院太遠了,來回也不方便。」林歡無奈地笑笑。

莊恕想了想:「你等我一下。」他說完轉身出去,再回來時,對林歡說道:「林小姐,我剛才讓院辦幫忙,在醫院附近的酒店找了個房間,價格很公道,你們可以隨時去休息。」

林歡驚喜又感動:「是嗎,那真是太好了,謝謝您,我現在就叫車回去拿點家用。」說著輕聲叫醒母親,「媽,莊大夫給我們安排了一個住的地方,我現在回家去拿點東西。」

林母站起來,有些意外地說:「是嗎,謝謝莊大夫。」

「您不用客氣。」莊恕只道。

「小歡,你回去先好好休息一下,別急著回來。」林母柔聲說。

「不用,我拿點兒東西就行。」林歡握一握媽媽的手。

莊恕開口道:「這幾天市裡路況不好,打不到車,我送你回去吧。」

「這不好吧,太麻煩您了。」林歡不好意思地說。莊恕看看表:「我還有點兒時間,我們抓緊時間快去快回。」林歡這才不再推脫。

莊恕帶著林歡走出來,他走向正在護士台查看病歷的楊帆,說道:「楊院長,我想跟您請一個小時的假。」

楊帆立刻道:「你連台超過二十四小時了吧?也該回家休息一下了,五個小時吧,睡一覺,美國醫院的規矩,不能疲勞作業。」

「大家都在這兒連台,我怎麼能回家休息呢。」莊恕搖頭,他頗為感慨地向周圍望去——如此擁擠,如此喧囂,如此雜亂,卻又如此有序。

楊帆苦笑:「我們是習慣了。在國內,我們這樣的醫院只能疲勞作業,跟你們可不一樣。」

「放心吧,我撐得住。一小時就行了,我是想陪這位家屬回去拿點東西。」莊恕看看林歡。楊帆有些詫異,但也沒有多說什麼,倒是在莊恕剛要走開時,叫住了他:「莊大夫等一下。」然後走到他身邊,低聲道,「傅博文回來了。」

莊恕一愣。楊帆緩聲道:「非常時期,他回來幫忙做些工作。老人嘛畢竟還是有作用的,我也不好推辭,你知道就行了。」

「畢竟是仁合的院長。」莊恕說得有些感慨,同時看了看楊帆。來到這裡這麼久,他之前對仁合、對傅博文、對楊帆,那種或怨恨或輕視的情緒,就在這二十四小時與死亡的搏鬥中,甚至是在激烈的針鋒相對的理念爭執中,幾乎淡化至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從未有的親近,溫暖與惺惺相惜。

莊恕望著楊帆,認真地說:「我很佩服你們。」

陳紹聰帶著護士轉移傷員,路過一條走廊時,看到兩個戴著志願者標識,穿著隔離衣,戴著口罩的「工人」,配合得十分默契,一個在地上噴灑消毒水,一個拿著拖把跟著拖地。就這麼配合著一噴一拖的效率挺高,一會兒就到了樓梯口,噴消毒水的人把消毒水箱放在地上,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抬起頭拉下口罩長吸一口氣,露出一把大鬍子。他身邊的人放下拖把,也把口罩拉下來,正是楊子軒。

老胡苦著臉踹了楊子軒一腳,抱怨道:「來這以後每天就是噴噴噴,擦擦擦,刷刷刷,整個一清潔工啊,就是推個輪床也只能推,連過床都不讓我碰。楊子軒,你不是讓我來救死扶傷的嗎?」

楊子軒一腳踹回去:「你想什麼呢?救死扶傷你是會縫合還是會清創?你媽要用血壓計,我教了你倆小時,你還量出個二百二十……嚇得你媽差點真二百二十了!

老胡不好意思:「那哪怕是過個床呢,我有勁兒。你看人美劇裡,一、二、三,匡,多帥啊。「

陳紹聰走在一旁,聽得好笑,忍不住接上:「一、二、三,還匡,你也不怕再把病人摔著。「

楊子軒和老胡都不好意思地笑了,陳紹聰過來蹲在他們身邊道:「過床可是技術活,尤其這次的傷員大多有腰椎、頸椎傷,如果手法不對會造成二次傷害,嚴重的能導致癱瘓。「

老胡聽著,點點頭喃喃道:「真是術業有專攻。」他念叨著,突然目光落在陳紹聰身後——剛剛拖過沒完全干的地面上,留下了陳紹聰的鞋印。老胡立刻抓起拖把,衝過去補拖:「你看你又踩髒了。」

陳紹聰揮揮手:「嗨,不用啊,我是從清潔區走過來的……」

楊子軒一笑:「陳哥你甭理他,他處女座。」

「拖地是為了消滅病毒細菌,又不是要一塵不染。」陳紹聰笑道。

楊子軒沒好氣地說:「哎呀,他又不能救死扶傷,把樓道擦完美,這有成就感——就像你們縫合傷口,剪線留的殘端一定要對齊一樣。」

陳紹聰看他一眼:「你懂我們臨床的東西還真多,從小沒少跟著你爸在醫院玩兒吧?」

「是啊,我還在你們的示教室縫過豬皮呢。」

「我對縫合也很有造詣啊,有時間切磋切磋。」陳紹聰一向以自己的縫合技術為傲。

楊子軒卻道:「我對數據分析興趣更大。結合了對醫學和數據的雙重興趣,就是我現在的專業。」

陳紹聰訝然:「沒看出來,居然是個醫療數據分析師,你這次回來都分析什麼了?」

「本來是要做咱們市的化療藥使用數據的。第一階段論文發了,效果還不錯,正在申請進一步研究。不過趕上災害,就先放下了。我準備收集仁合災後的救援數據,跟歐美日做個比對,也算是沒浪費這次機會。」楊子軒說得頭頭是道。

陳紹聰提醒:「別忘了我的急診啊。」正說著,他的電話響了起來,他邊接邊起身走著:「喂,什麼情況……手臂骨折,右腿骨折……什麼?體重這麼重?……好吧馬上到。」他轉身衝著遠處眼巴巴看著的楊子軒和老胡高聲喊:「誰想學過床?」兩人高興地舉起手:「我!我!」陳紹聰招招手:「來!」兩人高興地扔掉拖把跑過去。

莊恕送林歡回到家,林歡開門,莊恕跟著她進了房間,看了看,這是一間上下兩層的青年公寓,上面是臥室,下面是廚房、客廳,收拾得乾淨整潔,佈置雅致中帶點藝術氣息。

林歡客氣地說:「平時沒工夫收拾,可能有點亂,您別介意。」

「這麼乾淨還說亂?好像是中國人的傳統吧?」莊恕接過林歡給他倒的水。

林歡微笑:「沒想到莊大夫出國那麼久,還記得中國人的客套話。您在這兒坐一會兒,我上樓去收拾下東西。」她上樓後,莊恕一邊喝水一邊在客廳裡打量著,問:「你爸媽是酈峰人嗎?」

「對,他們是酈峰本地人,前幾年都退休了。我一直想讓他們搬過來和我一起住,他們都說在老家住慣了,不想動。這次我剛好回去看他們,沒想到趕上了泥石流災害。」林歡在樓上回答。

莊恕看到牆角放著一把大提琴的琴盒,問:「你什麼時候開始學琴的?」

「六歲開始的。」

「哦,我聽說學琴就是五六歲開始最好了。」莊恕道。

「是啊,我媽說我四歲的時候得了一場病,那時經常發燒做噩夢,身體很差,到了五六歲才好起來。女孩兒嘛,也不愛出門,我爸就讓我學琴了。」

莊恕專注地聽她說話,道:「看來你一直很順利啊,從小學琴到上大學再到就職,一帆風順。」

「是啊,我也覺得挺幸運的。而且我爸特有眼光,我剛工作不久,他就做主買了這個公寓,那時候房價還便宜呢。」林歡笑了,雖然因為想到父親還重傷躺在醫院裡,笑容迅速化作了傷感。

莊恕環視著公寓,似乎很釋然:「你真的是很幸運。」

林歡帶著那點傷感繼續笑了:「他們還希望我早點成家,早點結婚生子呢,不過升了首席以後,演出太頻繁了,沒時間考慮這些問題。」

莊恕看著桌台上和牆上擺放著林歡從小到大的照片,最早的幾張還是自己熟悉的南南兒時的模樣,眼神複雜。

林歡沒有讓莊恕久等,迅速換了套衣服,提著小行李箱就從樓上下來,莊恕上前接過。

林歡遞給他一張CD,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也沒什麼可送您的,這是我獨奏音樂會的錄音,沒事的時候聽來放鬆吧。」

莊恕看著封面上林歡手持大提琴的照片,克制著內心的波瀾,溫言道:「謝謝,這個禮物真好。」

「您太客氣了,等我父親的病好了,請您來家裡吃飯,我包餃子包得特別好。」林歡誠摯地說,快速地在樓下收拾其他東西。

莊恕笑笑:「以前我母親餃子包得也很好吃,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林歡停下了收拾東西問:「阿姨是……不在了嗎?」

莊恕點點頭:「很多年前她就去世了。」

「對不起,讓您傷心了。」林歡抱歉。

「沒關係,今天跟你聊聊家常,我覺得很開心。」莊恕看著她微笑。

林歡一笑:「是啊,您工作太緊張,聊聊天對放鬆也有好處。我收拾好了,走吧。」她拖著行李箱往門口走,莊恕指著靠在牆邊的大提琴問:「琴不拿嗎?」

「現在醫院裡照顧我爸,也沒時間練琴,而且琴聲那麼大,也會影響別人休息。」林歡搖頭。

莊恕想了想,說道:「還是拿著吧,林先生一定很喜歡聽你拉琴,別在休息時間練就好了。」

林歡吐吐舌頭:「那要是有人投訴,我就說是莊大夫讓我拉的。」

莊恕笑了:「好,沒問題。」上前幫林歡提起琴盒,他走在她身後,臨走的時候從牆上偷偷摘了一張不起眼位置的照片,塞進口袋。

天氣變壞,受災地區又開始下雨,雖然不是之前的暴雨,但雨點也非常密集,山體滑坡再度發生。

泥濘的路上,臨時救護人員抬著三副擔架,朝著救災帳篷小跑。抬著擔架的救護人員頭上、臂上也有泥沙血跡。兩個急救人員跟在擔架旁邊,用紗布按壓著傷員出血的傷口。

鍾西北、陸晨曦、楊羽和白雪等人趕緊迎上去。鍾西北和陸晨曦各自檢查一名傷員。

鍾西北一邊檢查傷員的瞳孔、呼吸,一邊用吸管清理他的呼吸道,同時吩咐:「開放靜脈通路,輸平衡溶液。拿氧氣面罩過來,給純氧。」

楊羽答應著跑向帳篷一側的儀器存放處。

陸晨曦迅速戴上手套,檢查另一名胸前滿是鮮血的傷員,查脈搏,叩診肺部,並迅速纏上血壓計量血壓,然後陸晨曦摘下聽診器,手指撫過傷員怒張的頸靜脈,皺眉道:「血壓八十、四十,脈淺快,心音遙遠——BECK三聯征,呼吸循環衰竭。白雪,推X光機過來。」

白雪跑向帳篷內側。這時楊羽已經取了輸氧裝置,和鍾西北一起給傷員接上氧氣。鍾西北刺破傷員手指,用簡易血氧儀測試,血氧儀小屏幕上出現「90」,鍾西北鬆口氣:「情況還好。楊羽給他做青黴素測試,不過敏的話給上頭孢預防感染。」他說罷奔向第三名傷員,聽心肺後神色稍安,檢查患者腿部的傷處,喊楊羽:「拿固定夾板,給患者輸平衡溶液,抗生素預防感染,打破傷風針。」傷員痛苦地呻吟著:「醫生,太疼了!你幫幫我!」鍾西北俯身道:「我們會給你止疼。你的腿現在問題不大,等前面的路修通了,我們就把你轉移到市裡的醫院」

陸晨曦在胸部受傷的傷員身邊操作X光機,皺眉緊盯圖像。片子出來後她一臉焦灼地找到鍾西北:「多根肋骨骨折,患者明顯出現心包填塞,已經有了呼吸循環衰竭的症狀,得盡快手術處理。」

鍾西北看了看片子,焦慮地道:「山體再次滑坡,路又堵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通。」

陸晨曦再度趕到這名傷員旁邊,戴上聽診器,聽診他胸部、腹部。她眉頭越皺越緊,緊張地給病人再量了一次血壓,抬頭對剛進來的楊羽道:「血七十五、四十,再多開一條靜脈通路,然後做準備,氣管插管進行人工通氣。」然後她轉頭沖鍾西北沉聲道,「我怕他堅持不到路通了。」

正在這時,一個滿身都是泥水的急救人員衝到了帳篷邊,扶著帳篷柱子,上氣不接下氣地叫道:「鍾大夫,方大夫受傷了!」

方志偉雙眼半睜,已經罩上了氧氣面罩,他臉色蒼白,胸前一片血跡。鍾西北與陸晨曦親自接手過來,給他過床。突然,方志偉噴出一口鮮血,濺在了鍾西北胸前,他張大口,努力吸氣,臉色卻越發青紫,眼神也開始渙散。鍾西北急道:「針管,橡膠手套,閉式引流管,快!X光機!」

陸晨曦直接抓了彎盤裡的針管和膠皮手套衝過來。她輕輕敲擊方志偉胸口,手掌迅速伸出,以手指比量後果斷入針、抽吸,將膠皮手套覆在針尾。只見手套瞬間脹氣,宛如一個氣球。陸晨曦立刻將手套紮住,方志偉的呼吸略有舒緩。陸晨曦隨即在他肋間剪開開口,置入引流管,抽出針頭。就在此時,方志偉一陣抽搐,嘴角又溢出一口血來。陸晨曦盯著閉式引流管的水平面,手飛快地在方志偉胸口輕按,輕叩,然後摘下聽診器聽診。

鍾西北將X光機推過來,一邊操作一邊緊鎖眉頭說道:「肺不張,可見脊柱前緣呈現透光帶。斷了六根肋骨,形成連枷胸。」

「他明顯皮下氣腫,胸腔閉式引流有重度漏氣,加上咯血和X光典型徵象,基本確診是氣管破裂並縱膈破裂傷!」陸晨曦緊張地道。

這時,守在旁邊觀察那名胸口受傷傷員的楊羽喊道:「晨曦,這個傷員升壓藥起作用了,但是血壓繼續下降,到六十、三十了,血氧五十!」

陸晨曦一驚,馬上衝過去,再做檢查、測脈搏,隨即沖鍾西北道:「鍾主任,擴容、抗休克、機械通氣都沒改善他的休克,應該是心包填塞,我要給他心包穿刺抽血。」

鍾西北果斷回答:「按你的判斷來。」他說著,自己剪開方志偉胸部的衣服,仔細檢查他兩側胸——其中左胸明顯比右胸塌陷。他再沿著胸骨輕輕摸索,觸診腹部,見方志偉的腹部膨鼓。

陸晨曦在一旁實施心包穿刺,將針管準確刺入傷員的心臟位置,揚聲問:「鍾主任,志偉怎麼樣?」

鍾西北不由得深吸一口氣:「血氧持續下降,加壓給氧,閉式引流都無法改善呼吸。」

陸晨曦面色嚴峻,將針抽出,手中的針管內一滿管鮮血。

陸晨曦與鍾西北一人守著一個重傷員,而且鍾西北守著的還是仁合醫院的同事方志偉,兩人的額頭上都全是汗珠。帳篷裡氣氛緊張,護士們看著昏迷不醒,眼窩深陷,嘴唇青紫的方志偉,想哭又不敢哭。

陸晨曦守在胸部受傷的傷員身邊,擠壓著加壓通氣的皮球,楊羽在旁再次測量血氧,報告:「血氧掉到五十以下了!」

幾乎是同時,鍾西北給方志偉測量血壓,把聽診器摘下,沖陸晨曦焦灼地喊道:「志偉的血壓聽不到了!」

陸晨曦心裡一沉,卻見身邊的傷員一陣痙攣,手軟軟地垂下,嘴角湧出血珠,她立刻把通氣皮球交給楊羽,自己用聽診器聽心音,然後猛地抬頭啞聲道:「心跳驟停了!」

鍾西北也在焦灼地說:「閉式引流完全無法改善呼吸狀況!我想是氣管支氣管破裂太嚴重,持續向周圍漏氣,在肺泡內形成了大空腔,而且在不斷增大。」

就在這時,一個渾身泥濘的急救人員趕到急救帳篷口,對鍾西北道:「鍾主任,搶通的部隊說路完全堵死了,現在咱們的車出不去,後援的救護車、醫護人員也進不來,至少要六小時!」

在急診室工作多年,見慣生死的鍾西北都怔住了,他伸手撫摸方志偉的臉——方志偉臉色蠟黃,嘴唇青紫,張著嘴吸氣,沒有任何反應。

陸晨曦低著頭,呼吸急促地看著一動不動的傷員。楊羽也同樣滿頭是汗,徒勞地一下下捏著皮球,盯著陸晨曦,不知說什麼好。陸晨曦咬咬牙,抬起頭道:「鍾主任,他們兩個不可能等到六小時之後,一小時、半小時都等不了了。」

帳篷裡的人都轉頭看著她。陸晨曦站起來,摘下口罩,語速越來越快地說:「這個傷員必須馬上開胸,做心內按摩,探查心包填塞原因,修復損傷;方志偉必須立刻開胸開腹探查,確定出血原因止血……我要求在這裡進行手術。」

她最後這句話一說出來,護士白雪張著雙手震驚地道:「手術?!這裡不是手術帳篷,沒有麻醉師,沒有無菌消毒,沒有監護設備,我們這是違規的!」

陸晨曦看著她,異常平靜地說:「現在不開胸,方志偉和他都會死,手術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白雪愣著,眼淚再也忍不住,湧了出來,說不出話。

陸晨曦轉頭看向鍾西北:「鍾主任,我知道是違規了,但是事發緊急,條件就是這個樣子,我願意承擔責任!」

鍾西北看了看方志偉,沉吟了一下,堅定地道:「我是醫療站領導,我同意。兩個傷員,你做哪個,讓誰等?」

陸晨曦的目光迅速掠過方志偉和另一個傷員,再落到鍾西北身上,兩人目光相對。陸晨曦冷靜地開口:「誰都等不了了,誰都不能等,一起做,同時開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