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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財多身子弱

從四月入職,到八月。四個月,瘋狂的四個月。拉拉真正體會到瞭“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年度加薪在六月底終於如期完成瞭。結果是皆大歡喜。

經歷瞭和沈喬治日日夜夜的休戚與共,也經歷瞭與沈式善良和混亂的反復糾結,薪酬調查需要的所有資料已經大致上保質保量地交給瞭翰威特和美世,現在就等這兩傢顧問公司在四季度出報告瞭。

五月下旬拉拉和臺灣及香港的C&B經理一起在杭州參加瞭global給亞太各國HR的培訓,PeopleSoft項目啟動,可以說是so far so good(到現在為止,一直都還不錯)吧。

關於二○○七年的大擴招,雖然傑西卡時不時做些糊裡糊塗的事情,拉拉太忙,除瞭忍瞭再忍,暫時也沒有想好該怎麼處置她才好,好在有艾瑪,她一直在很有效地補救傑西卡造成的問題,因此招聘組的活兒大致上能照進度走。

隻是李衛東在三個月前提出的整頓招聘流程的事情,一直處於擱淺的狀態。另外,做各部門崗位評分的過程中,沈喬治私自降低瞭李衛東負責的部分崗位的分數,這會導致今後這些崗位的工資水準被降低,最讓李衛東惱火的是,這些評分是經過李衛東和拉拉商量後達成共識的,又被悄悄改動的。不滿在李衛東的心裡累積著,他覺得艾瑪在招聘流程整改中不肯賣力,首先其實是拉拉不肯多出力;而沈喬治私自改動經理們決定瞭的東西,也是拉拉不會管束下屬,要是她控制不瞭沈喬治的行為,那她就應該把沈喬治炒掉。

李衛東的這些不滿,拉拉不是沒有察覺,可是拉拉已經顧不過命來瞭,李衛東一天不發作,她也樂得裝出一副遲鈍的樣子,想先把眼前混過去再說。拉拉隻是有點納罕,為啥李衛東不生馬萊的氣,馬萊對招聘流程整改的貢獻還不如拉拉。看來,誰都願意鞭打快馬。

隨著試用期毫無懸念地過關,根據對杜拉拉和李衛東的智商及職業道德的雙重信任,麥大衛和黃國棟把這兩人也綁架上瞭向何查理沖鋒的戰車。黃國棟現在可以經常躲在後面喘息瞭,或觀看何查理公事公辦地舉鞭抽向李衛東和杜拉拉,或欣賞李衛東和杜拉拉非常職業地左沖右突。

黃國棟現在對杜拉拉越來越好,他發自肺腑地認識到,手下有這樣的經理是多麼的有福呀:可靠,責任心強,總有辦法去對付各種各樣為難的事情。她既沒有李衛東那麼銳利堅硬,也不像馬萊那樣人畜無害隻能用於有限的用途。黃國棟每回到廣州,都愛和拉拉說些不太幽默的玩笑話,不圖別的,就圖個親近。

對比起麥大衛和黃國棟,何查理私心裡是真喜歡李衛東和杜拉拉的,他覺得這兩人更有文化(其實麥大衛是碩士,其餘三人均為本科學歷),而且更不可笑。所以他抽他們是非常公事公辦的,至少他不訓斥他們,也不襲擊他們。拉拉心裡向來覺得這些人不鬥來鬥去會死嗎?!所以她的沖鋒姿態一直都是職業的,她會在奔跑途中耍點機靈,卻早已把感覺上的痛苦放下。

工作負荷太大是拉拉的大問題,失眠是更大的問題。

黃國棟還沒有想過拉拉會有跳槽的可能,不過他已經明白要好好對待她。現在拉拉不怕丟工作,不怕老板,就怕起早趕班車。在DB她習慣瞭早上八點起床,九點上班,這樣的日子過瞭八年多,忽然要改成每天早上六點半起床,談何容易!

拉拉晚上老得加班,洗瞭澡,放松放松再上床就過十一點瞭。本來就隻剩七個小時睡眠時間,她又無可救藥地要擔心第二天的早起,越擔心越睡不著,時常在床上一躺兩躺的就折騰到凌晨兩點,還是個睡不著!隻好吞一顆斯諾思,免得整宿沒得睡。

斯諾思就擺在床頭櫃上,半夜裡不用開燈,她一伸手就能夠著。頭天晚上吃瞭斯諾思睡著瞭,第二天晚上就特別想再吃,吃瞭藥心裡就能馬上平靜下來,在黑暗中等待著神之手來推她一把,好跌進什麼思想都沒有的世界裡。

拉拉自己也知道老吃安眠藥不好,就盡量不吃。不過所謂盡量不吃,過程往往是十一點的時候不吃,到瞭兩點瞭卻還是不得不吃,白浪費瞭兩個多小時睡眠時間。而且,開始她隻要吃半顆藥就很靈,到瞭後來,不吃一顆根本不起作用瞭。

現在運動和娛樂已經完全和拉拉的生活沒有瞭關系。除瞭上廁所,她也幾乎沒有走路的時間。

四個月下來,拉拉的氣色差瞭很多,臉上的肉越來越少,腰身卻越來越圓。有時候,她剛要張口,卻忘瞭想說什麼。看郵件的時間長瞭,就感到難以集中精神。

體力上的這些變化,讓拉拉感到害怕。過去她以為隻要堅持不懈地努力就能達到目標,現在她開始感到,面對自然規律,人是很渺小的,人力是如此的有限,你不會永遠有足夠的體能來保證不懈的努力。

拉拉有一次和王偉感嘆說:“過去在DB做裝修那會兒,我加瞭多少班呀,可並沒有感覺到像現在這麼累。莫非我老瞭?做不動瞭!”

王偉寬慰她:“是SH這傢公司太狠,他們的工作量太非人瞭。”

拉拉說:“我想也是。如果連我這樣熱愛幹活善於幹活的人,都害怕在這兒幹活瞭,那這個工作量絕對是問題不小瞭。”

周末,正碰上臺風剛過去,廣州的夏季難得有這樣一個涼爽的好日子。更重要的是,拉拉好不容易有一個真正的周末,她已經很久沒有過不用加班的周末瞭。

王偉陪著拉拉到公園散步。兩人走瞭不遠,拉拉就有氣無力地說:“我走不動瞭,好累呀!”

王偉趕緊扶住她:“慢慢走,咱們到前面那張石凳上坐下歇會兒。”

拉拉很沮喪:“我這是怎麼瞭,連路都走不動瞭?”

王偉一面幫拉拉按摩腰部,一面安慰她:“你這是太不運動的緣故。以後每個周末我都帶你出來散散步。等你體力慢慢恢復瞭,咱們再去爬山、遊泳。自從到瞭SH,你就沒有遊過一次泳,連散步都基本沒有瞭。成天對著電腦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人哪裡受得瞭!”

拉拉整個人懶洋洋地靠在王偉身上,嘆一口氣說:“可不是嘛,起得比清潔阿姨早,睡得比坐臺小姐晚,回不完的郵件,做不完的分析,項目一個接著一個,這日子熬不出個指望嘍!我現在是徹底明白瞭,為什麼以前那些HR經理在SH都待不過一年。我好像連一年都熬不到瞭。”

王偉摸摸她的頭發,問她:“拉拉,你想不想去北京念念書?”

拉拉笑道:“那可是神仙的日子,太令人向往瞭!不過,我現在還不想這樣做,我還要再堅持堅持。等我財富自由瞭,我肯定要再去上學。到那時候,我想學什麼就學什麼,專挑我喜歡的學。沒準我自己也可以講講課,專講實實在在、年輕人謀生用得上的東西。”

“我看你股票賬戶裡都快兩百萬瞭,還嫌不夠呀?”

“夠啥呀!要是到北京,兩百萬連套像樣的房子都買不著,得把我廣州這套賣瞭搭上,還差不多。”

“不還有我嘛。”

拉拉撐起身子,把額頭頂著王偉的額頭,輕聲輕氣地說:“我想試試看,不做到總監有點遺憾,我都這麼努力瞭。不過,其實,我更想做的,是有一天,能把我這輩子的經驗和教訓都分享給需要的人。”

兩人坐瞭一會兒,拉拉從王偉的包裡取出一瓶可樂,可是試瞭幾下都沒能打開。拉拉隻得把可樂遞給王偉,王偉輕輕一擰可樂瓶就開瞭。拉拉接過可樂,抱怨道:“最近我怎麼塑料袋也撕不開可樂瓶蓋也擰不動,是不是材料革命瞭?現在市場上的塑膠制品,使用的原材料肯定跟以前不一樣瞭!”

王偉聽瞭暗自心驚,沒敢正面回答拉拉。他擔憂地想:拉拉怎麼會虛弱到連可樂瓶都擰不開瞭呢?

拉拉這時候又說:“王偉,我肯定是近視瞭!現在坐在咱們客廳的沙發上,電視裡的人臉我都看不清。”

王偉說:“別擔心,八成是你這幾個月在電腦前待得太多瞭,視力才下降的。這周六我陪你去醫院看醫生。要是真近視瞭,就配副眼鏡!”

拉拉有氣無力地嘀咕道:“有沒有搞錯?當年高考功課那麼重我都沒近視。三十二年來我的視力一直是一點五的,現在倒近視瞭。什麼世道。”

周一上午,拉拉正看郵件,陳豐打電話來瞭。他照舊謹慎地問瞭句:“拉拉,方便嗎?”

拉拉笑道:“方便!啥事兒?”

陳豐松瞭一口氣:“真不容易!每次打電話給你,你都是又兇又急的一句話‘什麼事兒’!我差點都沒有勇氣再給你打電話瞭。”

“唉!勞碌命呀,沒辦法!”

“什麼時候你有空,我請你吃個飯。好久沒見面瞭,咱們聊聊天。”

拉拉苦笑:“我也想呀,不過夠戧。過兩個月再說吧。”

陳豐聽拉拉這樣說,就沒有再勉強她。他關心地問:“身體怎麼樣?”

拉拉如實說:“不太好,晚上老睡不著。”

陳豐“哦”瞭一聲,勸拉拉抽時間多做做運動,又轉而問道:“你萬科一直還抓在手上嗎?”

拉拉看看門外忙碌著的專員們,壓低嗓子說:“我一直滿倉,沒動過,現在快兩百萬瞭。”

陳豐謹慎地說:“也不少瞭。”

拉拉馬上警惕起來,“你什麼意思?是不是要賣?他們都說大盤要上一萬點!”

“我就是隨便問問你是不是還滿倉持股。大盤連續升瞭這麼久瞭,要不要考慮降一降倉位?”

拉拉搶白道:“你怎麼會是‘隨便問問’呢!好吧,謝謝你,我知道瞭。”

陳豐趕緊說:“你知道什麼瞭?我可什麼都沒說。”

拉拉嗔怪道:“你這人的性格真是改不瞭瞭!反正,你是永遠都什麼也沒說。永遠讓別人先發表意見。”

陳豐無奈地笑瞭:“我有那麼狡猾嗎?”

拉拉笑道:“狡猾倒也不是,就是太單調沉悶瞭,我說老兄你不能偶爾也給點變化嗎?讓咱們也覺得生活中還有驚喜。”

放下陳豐的電話,拉拉思索著:兩百萬,按我現在的年薪,夠我幹上六七年的瞭。現在該落袋為安呢,還是持股待漲呢?

大約坐得久瞭一點,拉拉的腰又不舒服瞭。她用大拇指來回撥動著右側的腰椎緩解酸痛,一面想:才幹瞭四個月,身體就這熊樣瞭,要是在SH幹上六年,渾身上下還不得跟快報廢的機器似的,吱吱嘎嘎要散瞭嗎?說起來,夏紅比我大一歲,還是個娃她媽,可她現在看著都比我水靈。就我這一臉的菜色,我都不敢去北京見王偉他媽!免得老太太懷疑我的繁殖能力。

王偉的母親陸教授最近身體一直不太好,每次打電話來,陸教授都要問王偉什麼時候回北京。王偉雖然沒說什麼,但拉拉明白他心裡挺想回北京。

拉拉忽然感到自己是個挺各色的傢夥,心說:我這是幹嗎呢!在這裡我自己累得要死,還弄得王偉兩頭為難。罷瞭罷瞭,把股票賣瞭!然後抓緊學習C&B!等到明年四月份,做滿一年瞭,我就辭職不幹瞭,跟王偉去偉大的首都北京。不就三十萬年薪麼,不愁掙不到!

在拉拉加入SH的第一個月,她的忍耐力之強曾給黃國棟留下深刻印象,她處處小心生怕丟瞭飯碗的種種表現,無不盡落黃國棟眼底。就二○○七年的物價而言,憑著三十萬的年薪,黃國棟以為杜拉拉的緊張是順理成章的,因此,隨著工作上越來越順心,杜拉拉的穩定應該是不言而喻的。

不要說黃國棟,就連李衛東都不曾想到拉拉這麼快就動瞭走的心思。

拉拉身後的窗外,是一片很漂亮的草坪,草坪上的幾棵樹長得很是茂盛,時常有鳥雀歇在上邊咋咋呼呼地發表對世事的感慨。有一次杜拉拉身體不太舒服,何查理逗拉拉說:“你聽得懂它們說什麼嗎?它們說的是‘財多身子弱’、‘財多身子弱’。”

當時李衛東也在旁邊,他說:“我怎麼聽著像是‘It never ends(永無止境)’、‘It never ends’!”

李衛東的意思拉拉明白,他是笑話SH的活太多,怎麼幹也幹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