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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一年九月一日

早在一九五七年李克忒在滬演出時,我即覺得他的舒伯特沒有grace[優雅]。以他的身世而論很可能於不知不覺中走上神秘主義的路。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中,那世界只有他一個人能進去,其中的感覺、刺激、形象、色彩、音響都另有一套,非我們所能夢見。神秘主義者往往只有純潔、樸素、真誠,但缺少一般的溫馨嫵媚。便是文藝復興初期的意大利與法蘭德斯宗教畫上的grace[優雅]也帶一種聖潔的他世界的情調,與十九世紀初期維也納派的風流蘊藉,熨貼細膩,同時也帶一些淡淡的感傷的柔情毫無共通之處。而斯拉夫族,尤其俄羅斯民族的神秘主義又與西歐的羅馬正教一派的神秘主義不同。聽眾對李克忒演奏的反應如此懸殊也是理所當然的。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人還有幾個能容忍音樂上的神秘主義呢?至於捧他上天的批評只好目之為夢囈,不值一哂。

從通信所得的印象,你岳父說話不多而含蓄甚深,涵養功夫極好,但一言半語中流露出他對人生與藝術確有深刻的體會。以他成年前所受的教育和那麼嚴格的紀律而論,能長成為今日這樣一個獨立自由的人,在藝術上保持鮮明的個性,己是大不容易的了;可見他秉性還是很強,不過藏在內裡,一時看不出罷了。他自己在書中說:「我外表是哈潑齊巴,內心是雅爾太。」1但他堅強的個性不曾發展到他母親的路上,沒有那種過分的民族自傲,也算大幸。

儘管那本傳記經過狄安娜夫人校閱,但其中並無對狄安娜特別恭維的段落,對諾拉2亦無貶詞——這些我讀的時候都很注意。上流社會的婦女總免不了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為了在西方社會中應付,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主要仍須從大事情大原則上察看一個人的品質。希望你竭力客觀,頭腦冷靜,前妻的子女對後母必有成見,我們局外人只能以親眼目睹的事實來判斷,而且還須分析透徹。年輕人對成年人的看法往往不大公平,何況對待後母!故凡以過去的事力論證的批評最好先打個問號,採取保留態度,勿急於下斷語。家務事曲折最多,單憑一面之詞難以窺見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