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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一年一月五日(譯自英文)

……親愛的聰,我們很高興得知你對這一次的錄音感到滿意,並且將於七月份在維也納灌錄一張唱片。你在馬耳他用一架走調的鋼琴演奏必定很滑稽,可是我相信聽眾的掌聲是發自內心的。你的信寫得不長,也許是因為患了重傷風的緣故,信中對馬耳他廢墟隻字未提,可見你對古代史一無所知;可是關於婚禮也略而不述卻使我十分掛念,這一點證明你對現實毫不在意,你變得這麼像哲學家,這麼脫離世俗了嗎?或者更但白的說,你難道乾脆就把這些事當作無關緊要的事嗎?但是無足輕重的小事從某一觀點以及從精神上來講就毫不瑣屑了。生活中崇高的事物,一旦出自庸人之口,也可變得倫俗不堪的。你知道得很清楚,我也不太看重物質生活,不大自我中心,我也熱愛藝術,喜歡遐想;但是藝術若是最美的花朵,生活就是開花的樹木。生活中物質的!二面不見得比精神的一面次要及乏味,對一個藝術家而言,尤其如此。你有點過分偏重知識與感情了,凡事大理想化,因而忽略或罔顧生活中正當健康的樂趣。

不錯,你現在生活的世界並非萬事順遂,甚至是十分醜惡的;可是你的目標,誠如你時常跟我說起的,是抗禦一切誘惑,不論是政治上或經濟上的誘惑,為你的藝術與獨立而勇敢鬥爭,這一切已足夠耗盡你的思想與精力了。為什麼還要為自己無法控制的事情與情況而憂慮?注意社會問題與世間艱苦,為人類社會中醜惡的事情而悲痛是磊落的行為。故此,以一個敏感的年輕人來說,對人類命運的不公與悲苦感到憤慨是理所當然的,但是為此而鬱鬱不樂卻愚不可及,無此必要。你說過很多次,你欣賞希臘精神,那麼為什麼不培養一下恬靜與智慧?你在生活中的成就老是遠遠不及你在藝術上的成就。我經常勸你不時接近大自然及造型藝術,你試過沒有?音樂太刺 激神經,需要其他較為靜態(或如你時常所說的較為「客觀」)的藝術如繪畫、建築、文學等等……來平衡,在十一月十三日的信裡,我引了一小段Fritz Busch[弗裡茨·布希]的對話,他說的這番話在另外一方面看來對你很有益處,那就是你要使自己的思想鬆弛平靜下來,並且大量減少內心的衝突。

記得一九五六——五七年間,你跟我促膝談心時,原是十分健談的,當時說了很多有趣可笑的故事,使我大樂;相反的,寫起信來,你就越來越簡短,而且集中在知識的問題上,表示你對現實漠不關心,五七年以來,你難道變了這麼多嗎?或者你只是懶惰而已?我猜想最可能是因為時常鬱鬱寡歡的緣故。為了抵制這種傾向,你最好少沉浸在自己內心的理想及幻想中,多生活在外在的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