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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不確定,不過從長相和武功上看,和我們以前掌握的資料很相似。」修魚稷看著大家,「我們誰也沒見過這個人。聽說他一直生活在南嶽,已經有幾百年沒回北關了。這次回來,而且有金鸐的陪同,我猜他是來幫金鸐復仇的。」

  一時間,桌子上的人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

  ——「賀蘭觿怎麼會跟金鸐混在一起?沙瀾族不是被狐帝驅逐的嗎?金鸐應當恨賀蘭觿才對哇。」

  ——「天知道蓄龍圃那邊發生了什麼事!」

  ——「真永之後,賀蘭觿也被狐帝驅逐了,他和金鸐聯手很正常。」

  ——「不管這人是不是賀蘭觿,替三哥、七妹還有死去的二十幾個兄弟報仇是第一位的!」

  ——「狐族在沙瀾還有一批舊部,金鸐是個隱患,必須除掉!」

  ——「必須把賀蘭觿抓回來!」

  終於,坐在修魚亮左手邊的一位金魚眼漢子清了清嗓子,道:「三軍不可無帥,群龍不可無首。老二不在了,修魚峰,以後出門作戰的擔子就要落到你的身上了。」

  此話一出,一屋子人都安靜了下來。

  很多人臉上都露出不服的表情。論能力論功夫,狼族的二號人物去世,應當由三號人物修魚稷接替。修魚稷死掉了,才會輪到修魚峰。

  金魚眼漢子一臉威嚴,似在族中頗有地位。話一出口,竟無一人敢揚聲辨駁。

  皮皮知道自己是這屋子裡唯一的陌生人,不想引人注目,一直半低著頭。她悄悄地瞄向修魚亮,見他的左手中指上果然戴著一枚銀色的戒指,當中鑲著一顆藍色的珠子。思考時,他會習慣性地用手轉動那只戒指,彷彿能給他帶來靈感似的。

  修魚稷忽然沉聲道:「三叔,您這話,不公平。」

  「怎麼不公平,說來聽聽。」

  「我為什麼不能接替三哥,帶兵作戰?」

  「你跟何人戰?」

  「狐族。」

  「你母親是什麼族?」

  修魚稷的背驀然挺直,額上青筋暴起,一隻手用力地握著。三叔只當沒看見,冷笑一聲,繼續道:「不覺得這種事……你需要避嫌麼?」

  「如果想避嫌,我根本就不會去,」修魚稷看著他,一字一字地說,「更不會重傷金鸐。」

  屋中的氣氛陡然凝滯,空中有一股奇異的酸氣,一種攻擊性的氣味。

  每個人的表情都不一樣,有贊同的,有反對的,也有不想得罪人、不願意表態的。

  「只是重傷?以你的水平,明明可以殺死他,是你下不了手吧!」三叔不依不饒地道。

  修魚稷「砰」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三叔——」

  一個輕柔的聲音忽然打斷他,方雷燕發話了:「稷兒,坐下。」

  修魚稷的喉嚨咕嚕了兩聲,坐了下來。

  「三弟,」方雷燕淡淡地道,「狼族以武定位,老二這個位置,誰的武功高就是誰的,這是族裡定下的鐵規矩。稷兒的母親固然是狐族,但他的父親是狼王,他在狼族出生,狼族長大,說的是狼語,替狼族出戰,立下赫赫軍功。你說他不是狼族,不配當老二,我不同意。相信在座的各位也會覺得不公。作為狼族的一員,阿稷非常出色,我為他感到自豪。」

  修魚稷的拳頭鬆了鬆,目露感激之意。

  皮皮呆呆地看著方雷燕,心道,好傢伙,方雷氏果然是外交世家,這話說得太響亮了。

  「稷兒,你過來。」修魚亮忽然道。

  修魚稷走到父親的身邊,修魚亮將手中的戒指摘下來,遞給他,「老二,把賀蘭觿抓回來。要活的。」

  在場所有的年輕人都以艷羨的目光看著那枚戒指。因為它戴在修魚亮的手上已經幾百年了,幾乎算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摘下它,交給誰,意義重大。修魚稷身世特殊,得到這枚象徵權力的戒指,有種特別恩寵的意味。

  庭院中,人漸漸地散了。

  修魚稷對皮皮說:「在這裡等我一下。」

  說罷走到修魚亮面前,垂首:「父王。」

  狼王肥厚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我給你的戒指——要妥當保存。」

  「父王之物,便是孩兒心愛之物。」

  「你錯了,這不是我的東西。」狼王淡淡地道,「這是你母親的戒指。」

  修魚稷微微一怔。打他出生那天起,狼王就對他的母親隻字不提,好像這人根本不存在。上行下效,漸漸地在公共場合誰也不提,成了禁忌。

  但這並不能阻止小道消息的氾濫,該知道還是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也從別人的眼神裡知道了。

  「是金澤送給她的。」

  「……」

  「你可知道沙瀾狐族為何被驅逐?」

  「據說是得罪了青桑?」

  「我聽說——你媽胡言亂語的時候告訴我——是因為這個戒指。戒指裡藏著狐族的一個重大的秘密。」

  修魚稷凝視著手中那枚發著幽幽藍光的戒指,蹙起了眉頭。

  「抓住賀蘭觿,問問他,這戒指究竟有什麼用。」

  隨從牽來了白馬,但皮皮說,她更願意和修魚稷一起散步回去。

  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肩頭,石板路上泛著青苔。一隊人馬越過他們向東馳去。為首的是穿著鎧甲的修魚筀,他在馬上叫道:「六哥,我去巡邏!」

  修魚稷點點頭,目送馬隊絕塵而去。

  「能看看你的戒指嗎?」皮皮故做好奇地問道。

  修魚稷摘下戒指遞給她。

  純銀的指環上打著龍紋,雙龍戲珠地托出一枚眼珠般大小的湛藍珠子,就在青天白日也幽幽地泛著藍光。非珠、非石、非玉。上面有許多細小的紋路。

  「你認得它?」修魚稷隨口道,「我父親說,這是狐族的東西。」

  「沒見過。」

  「有人說這是夜明珠,因為夜晚會發光。」

  「從質地上看,不大像珍珠。」皮皮將戒指還給他。

  「我也覺得不是。比珍珠硬,而且非常耐磨。」

  兩人各懷心事地走了一會兒,修魚稷又問:「你在賀蘭觿身邊待了多久?」

  「前後加在一起四、五個月吧。」

  「狐族是一夫一妻制,通常妻子死了丈夫才可以再婚,所以狐族的男人不輕言嫁娶。」

  「你的論點是——」

  「他應當是喜歡你的。」

  「你覺得他喜歡嗎?」皮皮苦笑,「他要是真心喜歡,會讓你這麼輕易地接近我、帶走我?」

  「這點我也想不明白。」修魚稷淡淡地說,「如果他真的在乎你,還派你過來做奸細,代價也太大了。除非你真的很能幹,讓他很放心。」

  「所以你認為我是奸細?」

  「如果你是,你會被三千隻老鼠活活咬死,我消滅了奸細;如果你不是,祭司大人惦記你,會來這裡找你。」

  他幽幽地笑了:「你看,關皮皮,有你在手,我是雙贏。」

  「為了證明我不是奸細,我也表個態,」皮皮也笑了:「祝你馬到功成,我現在就想找賀蘭觿算賬。」

  他瞥了她一眼,目光中有明顯的懷疑,但也不願與她較真:「狼行千里吃肉,馬行千里吃草。我會滿足你的願望,到時候可別後悔喲。」

  「我不會。」皮皮的聲音很果斷。

  「既然你我目標一致,你又願意當我的助手,可不可以告訴我賀蘭觿下一步的計劃是什麼?我可以在哪裡找到他?」

  皮皮沉默了一下,道:「我可以告訴你,但有代價。」

  「代價?」修魚稷身形微微一滯,「饒你不死就是代價。」

  「你覺得我怕死嗎?」

  他哼了一聲,道:「什麼代價,說來聽聽。」

  「你手上的戒指。」

  他皺起雙眉:「如果你只是喜歡戒指,我有更好看的、也有更貴重的。」

  「我就要你手上的這隻。」

  「不行。」

  「請恕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

  皮皮昂首挺胸,雙手□□牛仔褲的口袋,目光無所畏懼。

  修魚稷「呵」地一聲笑了:「沙瀾就這麼大,遍地都是蟻族的網絡,我就不信找不到賀蘭觿。」

  「咦,你看——」皮皮忽然指著街邊的一角。

  那裡有個四、五歲的男孩,看面相是蟻族。頭很大,超出了比例,像得了巨型腫瘤。最最令人恐怖的是他的頭頂上長出一根類似樹枝一樣的東西,上面有一團類似蘑菇的球狀物。男孩半閉著眼睛,茫然地向樹林走去,狀如殭屍。腳邊不遠處有一道半人高的水溝,他好像沒看見,逕直地向前走。

  「喂!小心!」皮皮拔腿追過去要拉住他,卻被另一隻手用力地拽了回來。

  「那邊有個小孩——」皮皮急道,修魚稷喝道,「別碰他!」

  於是他們眼睜睜地看著男孩跌進了溝中。修魚稷讓皮皮站住不動,自己走過去,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往溝裡一扔,一股濃煙冒了出來。皮皮驚呆了,衝過去一看,溝裡一團火燒得正旺,火苗早已將男孩吞噬,只有一個黑黑的人影在火焰中掙扎。

  皮皮不禁衝著修魚稷吼道:「哎!你幹嘛!你……你想活活燒死他?」

  「他已經死了。」

  「明明是活的,還能走路!他爸媽在哪?我們需要通知他的家長!」皮皮被濃煙嗆了一下,嗓子都嘶了。修魚稷不由分說地將她拉到街對面,好像這煙氣會傳染似的。

  「這是蟻族中的一種流行病——叫『殭屍症』。」修魚稷道,「別看他可以活動,但命令他活動的不是他的大腦,而是他頭上長出來的那個東西。」

  「那個東西……是什麼東西?」皮皮的心砰砰亂跳,方纔的場景恐怖之極。

  「不知道。——這是最近一年發生的事,開始只有兩、三例,非常罕見,漸漸地越來越多,一家一家地死掉,誰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蟻族人多,壽命又短,大家都不在意。我三妹對這個感興趣,正在研究它的病因。」

  「該不會爆發什麼流行病吧?」皮皮道,「你確定只在蟻族中流行?別的族類沒有傳染?」

  「目前所知,沒有。每次出門我妹都讓我留意,看看別的族類是否也會感染。」

  皮皮不淡定了:「有沒有想過萬一最壞的情況發生了,你們怎麼辦?」

  修魚稷瞥了她一眼:「什麼怎麼辦?」

  「大規模的傳染病啊!腦膜炎、肺結核、sars、鼠疫、瘧疾、天花、血吸蟲……這是我們龍族的傳染病。每暴發一次,成千上萬的人死去。你沒聽說過嗎?」

  「沒有。我又沒有去過你那邊,怎麼可能聽說?」

  「萬一傳染病暴發,你知道怎麼隔離、怎麼轉移、怎麼離開這裡嗎?」

  「皮皮,」他淡淡地道,「萬一你說的這個暴發了,我們哪也去不了。」

  她愕然:「為什麼?」

  「沙瀾的四周環繞著一片巨大的水域,很淺,大部分是沼澤,我們叫它『潼海』。遠古時候,蚩尤為了迎站黃帝曾在這裡集結四方凶獸及各種妖魅,從中挑選精銳以備出征。半數以上跟隨蚩尤出戰,剩下的都是些狂野囂張、不服管教之輩,它們互不相容大打起來。以至於屍橫遍野、流血成河、白骨如山、同歸於盡。群凶之血流入潼海,滋養了水中的凶獸。後來狐族想在這裡建立領地,發現太不安全,狐帝於是用法術將凶獸盡數引到蓄龍圃的流光河……」

  「所以這些凶獸是生活在淡水中的?」

  「是的。」

  「金澤獲罪之後,狼族聞訊大舉進攻,一直打到潼海。為了保住蓄龍圃,青桑請求狐帝釋放流光河中的凶獸。這些水獸回到潼海,將正在戰鬥中的狼族吞食殆盡,我們只好退卻。於是在沙瀾與蓄龍圃之間就有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皮皮想了想,問道:「這些水獸只攻擊狼族不攻擊狐族?」

  修魚稷點點頭:「因為長年受制於狐帝,它們普遍懼怕狐族,只要不是故意挑釁,不會主動攻擊。經過多年的繁衍生息,凶獸越來越多,遍佈整個水域,對我們狼族來說,沙瀾漸漸變成了一座孤島。外面的進不來,裡面的出不去……」

  「其它的族類呢?」

  「這些凶獸胃口巨大,天上地下,什麼都吃,只有蟻族偶爾可以進出沙瀾,會從外面販貨進來。他們的水木寒山網通過水草也可以延伸到外面的世界。」

  「環境這麼封閉,狐族也退出了,你們的漢語是從哪裡學到的呢?」

  修魚稷的漢語發音有些怪,一聽就不是母語,但語法是正確的,詞彙文白夾雜,基本上是白話文。

  「我們通常會僱傭蟻族的人當我們的翻譯,或者是語言老師。但這也存在著很多麻煩,因為他們學會一門知識要用十幾天,最多也只能教我們二十天就要換人。經常需要一整個家族的人前仆後繼進行教學……」

  皮皮覺得這種現象聞所未聞,鑒於蟻族只有四十天的壽命,細思下來也全在情理之中。

  「你說你是從飛機上跳下來的?」他忽然換了一個話題。

  「對。」

  「也就是說,辦完了事會有飛機接你們回去?」

  「不會,飛機降落需要跑道。」皮皮想了想,「這裡全是山地,除非用……直升飛機。」

  「直升飛機?」

  「就是一種可以垂直起落的飛機。」

  「賀蘭觿有沒有告訴過你,他打算怎麼回去?」

  皮皮搖頭。

  「他有沒有帶來什麼特別的東西、設備?」

  皮皮遲疑了一下,想到了那枚夜光犀,但她繼續搖頭。

  「最後一個問題,」修魚稷轉動著手上的戒指,「你為什麼要這只戒指?它有什麼用途?」

  皮皮兩眼看天,拒絕回答。

  她不知道戒指的用途,卻知道戒指中的珠子是什麼。

  那是一顆魅珠。

  雖然她見到的魅珠都不發光,但從形狀、質地和上面的紋路來看,肯定是一顆魅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