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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說這話時賀蘭觿一直目視前方,語帶殺機卻又漫不經心。

  「呃?」皮皮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換了一種句型:「也就是說,今晚你不用做飯了,我們出去吃。」

  「嗨,」皮皮有種錯覺,祭司大人在開玩笑,「這都哪兒跟哪兒啊——你,你不是當真的吧?」

  「這是我的錯嗎?」他扭過頭來,神色凝重,一字一字地道,「狐律第七條,你不知道?」

  她當然知道。當初賀蘭觿井下重傷寧死不去醫院,更不願受人治療,就是因為狐律第七條。千百年來,狐族隱居人間,就像中古時期的神秘教派那樣行蹤詭秘、充滿戒律。每個知道這個秘密的人要麼是冰奴,要麼早已死去。皮皮憎恨自己沒能經過無明之火的考驗,居然把這個天大的秘密透露給了小菊。小菊口風不嚴又透露給了家麟,一下子把兩條無辜的人命牽扯了進來。

  「哎哎哎!」皮皮一下子急得跺腳:「怎麼可以隨便殺人?——『南方禁獵』可是你立下的規矩!」

  「不要偷換概念。南方禁獵是我的禁令,狐律相當於你們的憲法,這是兩回事。」

  「賀蘭觿——」

  「人生本就是一場接著一場的告別。剛才你已經向他們告別了,應當沒什麼遺憾了。」

  祭司大人說話的語氣好像這兩人已經死掉了,皮皮只覺脊背發寒,依稀記得祭司大人一旦決心動手,說話總是充滿詩意的。

  「告別?遺憾?」皮皮火了,「他們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敢亂來,」她捂著胸口的犀角,「信不信我把這東西給燒了!」

  他忽然站起來,摘掉墨鏡,用一雙黝黑無底的雙瞳注視著她。彷彿嗅到威脅的母豹,皮皮仰起頭,挺起下巴,也狠狠地瞪著他。怕他看不見自己憤怒的眼光,還伸出手指用力在他胸前戳了一下。

  祭司大人的腮幫子硬了硬,不為所動:「第一,這不是你的東西,你不能隨便處置;第二,你不能燒,因為我不會讓你燒。對我來說,你的命沒它重要。第三,就算你燒了,那位朝思暮想的人也跟著去了,你願意這種事情發生嗎?」

  「我讓他們發誓保密還不行嗎?」皮皮快哭了,「不是說好了一起去蓄龍圃嗎?風險那麼大我都答應了,密碼我也交給你啦,賀蘭觿,你放過他們,我絕對精誠合作,你說一我絕不說二。幫幫我好不好?」

  「不好。」他摸了摸她的臉,彷彿在安慰死刑犯人的家屬:「我沒有立即動手,沒讓他們血濺當場,我讓他們活著走出這個門,皮皮,這已經是在幫你了。」

  「……」

  「本來這種事不由我親自出手。沙瀾方氏知道了,金鸐知道了,不用我說他們今晚都會行動。但看在合作的份上,我願意辛苦一趟,保證讓他們走得很快,痛苦的時間很短,整個過程不超過兩秒。」

  「賀、賀蘭——」

  「知道你的問題在哪嗎?」

  「……」皮皮已經急得喘不過氣來了。

  「你總是把我當成人類,總是以為我會像人那樣可以搞關係,可以被說服,可以放棄原則。」賀蘭觿搖頭歎氣,「什麼時候你才能從狐族的角度思考問題呢?」

  「我不能,因為我不是狐!」

  「知道人類社會最大的問題是什麼嗎?」

  「……」

  「不是膽小、不是懶惰,而是不遵守規則。」賀蘭觿道,「你以為多說幾句,打個商量,就可以讓我改變初衷,變得和你一樣無視規章。如果所有的人都這麼做,這個社會怎麼會不亂?文明又怎麼能進步?」

  「賀蘭觿,」皮皮氣極反笑,「如果你真想當上帝,為什麼不先拉一下選票,把我爭取成你的選民呢?」

  c城地鐵的高峰時段擁擠得好像貼面舞會。

  與賀蘭觿一頓大吵後皮皮騎著自行車從閒庭街衝了出來,以最快速度騎到地鐵站。在路上,她給家麟打電話,正巧道路擁堵,他和小菊還在車上,於是約著在香鶴街站的出口見面。皮皮只說有急事,沒提狐律第七條。倒不是怕嚇到他們,恰恰相反,家麟和小菊都不信邪,都屬於越受刺激戰鬥力越強的那一類。她不想掀起無謂的戰爭,只想先找個地方讓他們躲起來。既然賀蘭此行的目的是蓄龍圃,眼看就要出發,讓他在這種關頭四處找人,他一定耗不起這個時間。

  兩站之後,皮皮終於在車尾找到一個空位坐下,半閉雙眼,專心想對策。身邊乘客上上下下,不知不覺換了好幾撥人。又過了三站,下去的人多了,空出大半個車箱。正在冥思中的皮皮忽覺肩頭一沉,扭頭一看,身邊一位青年正在打盹,睡得香極了,頭一歪,靠在自己肩上。

  挨得太近且低著頭,皮皮看不清他的臉。從打扮上看,年紀大約二十五、六,高個兒,一雙大長腿斜斜地伸著,穿一條淺灰色棉麻九分褲,斜挎一個斑馬紋休閒包,炭黑色休閒鞋,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皮皮天生對氣味敏感,自從開了花店,更能分辨各色花香,這香味清爽獨特,小眾而不易識別,初聞之下以為是紫羅蘭,品味良久方知是鳶尾花,散發著一種矜貴而陽剛的氣息。

  皮皮很想動一下肩膀,又不好意思打擾他的睡眠,於是繼續沉思。大約過了五分鐘,那人忽然醒了,連忙抬起頭,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

  「沒關係。」

  面前出現了一張討人喜歡的臉,輪廓柔和、雙眸深邃、滿含笑意、悠閒散漫得好像不是來擠地鐵的,而是來渡假的。

  「巧克力?」他從包裡摸出兩顆lindt巧克力,遞給她一顆,自己吃掉一顆。皮皮忙碌了一早,還在水中搏鬥過,肚子正好有點餓,於是道了謝,大方地接過來,剝開錫紙放進嘴裡。

  「知道我為什麼長這麼高嗎?」他說。

  「因為愛吃巧克力?」

  「對。多吃還可以預防帕金森和老年癡呆。」

  皮皮看了他一眼,笑了。怎麼說眼前人也算個運動型男,這麼年輕就開始預防老年癡呆,是不是太早?皮皮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含糊地「嗯」了一聲後低頭看地。坐地鐵有時會碰到特別健談的人,皮皮自己也很健談,但此時此刻不是時候,心中有事、興致全無。可那人並不罷休,指著她身上的毛衣又問:「我猜——你喜歡紫色?」

  皮皮搖頭:「白色。」

  「白色有很多種,雪白、乳白、象牙白、珍珠白、百合白……」

  「百合白。」

  她急燥地打斷他,轉眼間又為自己的不耐煩而羞愧,畢竟剛吃了人家的東西,於是又抱歉地笑笑,掏出手機,假意要回短信。那人知道她不想多聊,略帶尷尬地沉默了。

  地鐵靠站,又有一批人下去,車箱幾乎空了。下一站就是香鶴街,皮皮收起手機一抬眼,嚇了一跳,「運動型男」不知何時換裝了:白襯衣、白褲、白鞋、甚至還多了一頂白色的棒球帽。

  皮皮呆了兩秒,以為認錯了人。定晴一看,確實是他。他不是一直坐在自己身邊嗎?這樣從上到下地換衣服,不可能沒動靜,她不可能不知道啊。

  「哎,剛才你穿的不是這套吧?」輪到皮皮好奇了。

  「你說喜歡白色,我就換了。」他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襯衣,「百合白。」

  皮皮啞然:「這麼短的時間從哪找來這些衣服?」

  「這不是我的衣服。」他將帽子脫下來,拿到手裡。

  「這是別人的衣服?」

  「這也不是別人的衣服。」

  「那這是誰的衣服?」

  「這不是衣服。」

  「不是衣服?」皮皮越聽越糊塗。

  「這是我的器官。」

  這話剛一說完,他身上的衣服在一秒之內又變成了天藍色。皮皮只覺大腦「嗡」地一響,立即去看手指上的那枚金鸐的戒指。戒指冒著穩定的藍光,並沒變色。

  也許他已經吃飽了。

  那人的目光也停留在戒指上,笑道:「它不會變色,因為我不是沙瀾族。」

  說話間,帽子在他手中忽然漸漸延展,彷彿某種生態合成材料,變成了一隻白色的手套。

  「自我介紹一下,青陽。柳燈族。」他伸出戴著手套的手,禮貌地握了握皮皮的手。

  皮皮只覺頭皮發麻,卻絲毫不敢露怯,決定在敵我不清的情況下,先搬出祭司大人的名號:「關皮皮。賀蘭觿是我先生。」

  「知道,你身上有他種的香。」

  「如果你要找賀蘭觿——」

  「——我的確有事找他,不過我也找你。殿下。」

  「找我?……什麼事?」

  「告訴你我喜歡你。」

  「謝謝。」

  「你接受了我的魅珠,說明你也喜歡我。」

  「我沒接受你的魅珠。」

  「你吃了我送給你的巧克力。」

  「那又怎樣?」

  「那不是巧克力。」

  「那也是……」她笑了,覺得這個玩笑很有趣,「你的器官?」

  「那是我的魅珠。」他溫和地看著她,「為了取悅你,我的器官可以變成任何你喜歡的樣子。」

  皮皮差點當著他的面嘔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