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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天使與惡魔

陳見夏回到家裡的時候,媽媽正蹺著二郎腿在客廳看電視,那套藕荷色的睡衣已經穿了很多年,恍然間陳見夏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離開過家鄉。

「我爸呢?」

「在裡屋看報紙呢。下次回來晚吱一聲,大半夜的我還得等在這兒給你熱飯。」媽媽沒想過陳見夏連手機都沒有要怎麼「吱一聲」,她不過隨口抱怨,說完就起身要去廚房熱剩菜,被陳見夏攔住。

「爸!」

「小點聲你弟弟睡了!」媽媽皺眉甩脫陳見夏的手,「喊你爸幹嗎?趕緊吃完飯趕緊睡覺!」

孟母勸學的計劃在幾天前徹底宣告失敗,小偉死豬不怕開水燙,媽媽讓他在書桌前至少坐到凌晨一點,他就真的坐到凌晨一點——坐著睡。

終歸是心疼了十幾年的兒子,她還是開恩讓他按時回房睡覺,不知是不是心裡清楚,都初三了,逼也沒用——這是媽媽對她自己都不肯承認的。

見夏爸爸拎著報紙從房間走出來,老花眼鏡從鼻樑上滑下,看上去有點滑稽。

「回來了?餓了吧?我看你跟你同桌做題挺緊張的,就沒叫你。」

「爸,我有話跟你們說,」陳見夏拉過餐桌旁的兩把椅子,「咱們坐下說。」

媽媽漸漸有些明白過來了。女人的直覺總是領先於男人,她半笑不笑地抱著胳膊,並不坐下,好像這樣就能率先擺明拒絕的姿態。

陳見夏並不著惱,也沒有再勸,自己先坐下了,然後抬頭看著呆站在門口的父親。

她爸爸想了想,走了過來,坐在陳見夏對面。

「我沒別的事情,就是確認一下,是不是我在月考中能考第一名,我就可以回振華?今天老師提過,月考就在下禮拜一,出成績很快的,用不了一個月那麼久。爸,我想你應該提前和俞丹……俞老師打聲招呼,就說我已經被教育好了,可以回去了。」

媽媽眼睛一瞪:「這是大人的事兒,輪不到你插嘴——」

「我的前途毀了,你的兒子就會好?」

這是家中有史以來最沉默的時刻。讓媽媽忘記跳腳的原因,是陳見夏罕見的平靜。她從小到大無數次像孩子似的哭鬧,哭不公平,鬧爸媽偏心眼,鬧到有理變沒理,反挨一頓暴打。這個哭哭唧唧的女兒從未像現在一樣,無比冷漠而精準地戳中了藏在房間裡的大象。

這個侷促的客廳裡,一直讓所有人謹慎繞行的大象。

你的兒子,和我。

「我們班主任瞧不上我家裡窮,不像別人似的能給她送禮、辦事兒,所以惡整我很久了,我怕你們擔心,更怕你們知道了也沒什麼辦法,反而自責,所以沒跟家裡說而已。」

她用哭腔說,低著頭,掩飾冷靜。

「的確,我早戀,但我從沒影響成績,上次考試沒考好是因為答題卡塗串了,俞老師其實都知道。連我和那個男生一起吃麥當勞都被她撞見過,高二的時候,她根本也沒管過。」

陳見夏略過母親倒抽冷氣的做作姿態,趕在對方追問之前,搶先開口把話說了下去,「早不管,晚不管,之所以在這個節骨眼把你們找到學校去,就是因為我和另一個女生一起競爭南京大學的自主招生加分,她收了人家的錢,所以要擠掉我的名額。因為你們把我帶走,現在加分我拿不到了。」

陳見夏期期艾艾,演得投入,內心平靜如寒冬凝結的湖面。她事先並未排演過,甚至在開口之前,她都沒想到自己會將真相與謊言的比例均勻調和,攪成這樣扭曲的說辭。

靈魂深處好像有什麼改變了,但她不在乎。

見夏演完受氣包,抬起頭,直視父親,話卻是說給母親的。

「你是想要一個早戀但是考上名牌大學光宗耀祖的女兒,還是一個不早戀但是窩囊一輩子還要一輩子靠你養、靠你出嫁妝的女兒?我隨便寫張卷子就比縣一中的第一名考的分數高,縣一中的教學水平只會給我拖後腿。多少人削尖了腦袋要進振華,只有你會聽俞丹的指揮把我接回來,你知道嗎,她反而會在背後笑你們果然是鄉下人,送不起禮就罷了,養個孩子連點遠見都沒有。」

她就像一個失去痛覺的人在撕開手指上的倒刺,眼見鮮血淋漓,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陳見夏的父母震驚地看著她,彷彿她是一個深夜闖入自家客廳的陌生人,一個憑空降臨在市井生活中的預言家。

「你們就是再不想要我這個女兒,也把我生出來了,扔不掉了。沒人比我更在乎自己的前途,我好了,也能幫幫小偉。無論如何,我要回振華。」

陳見夏的父親遲疑地動動唇,想要說什麼,陳見夏已經走回到自己房間,關上了門。

她不急於讓他們當場低頭。過分逼迫會讓父母因為維護自己的面子而愈加固執,她要給他們足夠的時間慢慢地回想,疑心自己的確是被省城高中眼高於頂的班主任俞老師給耍了,卻因為自卑而無法求證,最後只能站在她這一邊。

爸爸混辦公室不得志,最知道自卑的滋味。

陳見夏靠著門滑坐在地上,眼淚滴滴答答地落在衣襟上。弟弟迷迷糊糊坐起身,問她,姐,你回來了?

陳見夏點點頭,又搖搖頭。她看著他,夜色中弟弟頑劣卻懵懂,並不知道姐姐剛剛劃出一道天塹,將他隔在了另一邊。

「嗯,回來了。」她安撫地揉了揉弟弟的頭,青春期的男孩本能地將她的手打開,陳見夏失笑。

但是也要離開了。她對自己耳語。

縣一中教學質量堪憂,但是陳見夏無法否認它對課業抓得很緊,連月考都爭分奪秒,四門考試擠在同一天完成。

她走出被暖氣烘烤到缺氧的考場,整個人都是昏沉的。回到班裡收書包的時候,王曉利找她對了幾道他拿不準的題,兩人的答案一樣,王曉利明顯鬆了一大口氣。

他忍不住又追問:「數學最後一道大題呢?」

「坐標是(-1,0,-1)。」

王曉利臉色暗了暗:「那我做錯了。」

「不一定,說不定是我錯了。」她安慰道。

王曉利半笑不笑的表情讓陳見夏客氣不下去了。上次差距極大的比試過後,她的任何謙虛都是對王曉利的不尊重。

「步驟分得滿了,結果差點頂多就扣個三四分,比一道選擇題的分值還少呢。別想了,回家換換腦子。」

王曉利不置可否,目光忽然越過她看向後門口。見夏也跟著回頭,居然看到王南昱在朝教室裡張望,她連忙放下手裡的練習冊,跑過去。

縣一中的操場小得可憐,他們很快就轉了一圈又一圈。籃球架下十幾個高一的學生爭搶同一個球,陳見夏小心地躲避開。

這裡的學生相比振華要傳統和拘謹很多,一男一女光天化日走在一起,是件稀奇的事情。陳見夏坦然地面對陌生同學的打量,像在和一個個過去的自己擦肩而過。

「我都不知道你回來上課了,也不說一聲。」王南昱說道。

「你不是一直在省城上班嘛,我又不知道,」她笑著說,「回來看你爸媽?誰告訴你我在這兒?」

王南昱接住滾到他們腳邊的籃球,拋回去。

「旅行社畢竟我家裡親戚開的嘛,對我挺照顧的,看我都好久沒回家了,就給我放了一個禮拜假,正好……唉,」他頓了頓,「上次跟你一起去滑雪那個男生,上個禮拜去公司找過我。」

王南昱說完快速瞟了見夏一眼,偷偷觀察她的反應。

「他跟你說什麼了?」

「他問我咱們初中同學有沒有在縣一中的,覺得你可能在這裡,所以到現在還沒回振華……」

陳見夏低下頭很溫柔地笑了。

她剛剛沒有順著王南昱的話茬說「回來上課」,而李燃,把「回」這個字眼,用在了振華前面。

她把這種默契當成某種珍貴的約定。

「你也知道,初中咱們班就沒幾個學習的,他這麼一問倒真把我問住了,我在ChinaRen的校友錄打聽了好幾輪才找到一個叫張雪的女生,她考到一中了,和我說你剛轉過來。你們見過?」

陳見夏想起那個叫張雪的女生,初中時候總考她們班第二。她聳聳肩:「張雪啊,初中她總考咱們班第二,不過我倆不太熟。」頓了頓,又補充道:「我跟誰都不熟。」

「她還問我你怎麼轉回來讀書了,是不是……」

「是不是在振華跟不上,被趕回來了?」陳見夏語氣譏誚。

「你怎麼知道的,」王南昱大笑起來,「我以前上學時候就不樂意跟好學生玩,其實你們好學生特壞心眼,老師還總說你們乖,聽話,單純。單純個屁啊,小九九比誰都多。」

「她知道我在一中,不直接來找我,卻跑去問你我的情況,還能有什麼好話,一猜就猜得到。」

「她是不是以前總考不過你,心裡不痛快呀?」王南昱假裝思考了一下,「那就是忌妒,你不用跟她一般見識。」

陳見夏平靜地點點頭:「那時候全校誰考得過我。」

王南昱一愣,這次笑得更大聲了。

王南昱在第一百貨商場請陳見夏吃肯德基,進門就憨厚地和值班經理打招呼,轉頭和陳見夏輕聲說:「以前就是她帶我的,總罵我。」

「那你還和她打招呼?」

「萬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嘛,我舅舅跟我說的。都在社會上混,以後誰用得上誰還說不定呢。」

陳見夏知道自己這個高三生一時半會兒都用不上這些市井智慧,但不妨礙她好奇又認真地聆聽。

「你這麼討厭好學生,還和我做朋友,也是因為萬事留一線?」她忍不住問。

「你說你們這些學習好的,怎麼那麼喜歡……那個詞怎麼說的來著,舉一反三?往自己身上扯什麼。」王南昱把番茄醬擠在漢堡盒蓋內,瞟了一眼陳見夏,「你跟張雪她們不一樣。她們太愛攀扯了,跟誰都比,比得上就瞧不起,比不上就酸,反正我不喜歡。」

「我也很喜歡和別人比,」陳見夏搖搖頭,「只是不跟她們比罷了。我去了振華,眼界高一點,僅此而已。」

「人和人之間不就差那麼『一點兒』嗎?」王南昱邊吃邊問,歪著頭看她。

陳見夏啞然失笑。

放榜的日子終於來了。

冬季天亮得晚,陳見夏大半張臉都縮在圍巾裡,半瞇著眼睛,睏倦地走在昏暗的上學路上。紅綠燈前,一陣冷風襲來,她一個激靈,茫然地止步三岔路口,一時忘記了學校的方向。

剛走進教學樓就看到許多學生圍在告示板那裡。

振華歷來只是將每個人各自的學年名次附在班級名次表的最後一列,完整的全學年排名則是厚厚一沓的A4打印紙,裝訂成冊,有興趣研究的學生可以自己去老師辦公室借閱。縣一中則完全沒有這層「素質教育」的虛偽,大喇喇地用毛筆蘸墨汁,寫在一張張巨大的紅紙上。

陳見夏定了定神,走過去,甚至不需要擠到最前面,就看到了攢動的人頭上方,紅榜第一行:

第一名 陳見夏。

她站在人群外圍,仰頭望著自己高高在上的名字。離得最近的幾個女生注意到了她,竊竊私語,其他人也紛紛轉過頭來向這位新女王致以注目禮,人群竟像摩西分紅海一樣,在她面前讓出一條通向教室方向的道路來。她有點尷尬——真的踏上這條路,顯然是張狂得不知好歹了,但若非要繞開走,又很小家子氣。

解圍的是王曉利,呼著白氣從她身後走過來,行走間防雨綢運動褲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他剛好穿過人群分出的路徑看到了他自己的名次,第二名,而且稱不上「屈居」,因為總成績和陳見夏相差了45.5分。

王曉利只是瞄了一眼,十分平靜地和陳見夏說:「這下好了,等你一走,我再考第一也沒意思了。」

陳見夏連忙跟在他背後一起往教室走,人群漸漸散開。離開大廳前,她最後抬眼瞄了瞄紅榜上自己遙遙領先的第一名,心中微哂:還真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然而,那些陌生同學的眼神,卻讓陳見夏的心口漲滿了驕傲感,像在火上烘烤的棉花糖,膨膨的,甜甜的。在班級門口他們兩個遇到了懷抱一沓卷子的班主任,老師的眼神飄向她,笑著點點頭,表達著一種無聲的肯定。

曾經她的老師和同學就是這樣看她的。

她是怪物,是神仙,是另外一個世界的存在,是連王南昱等不良少年都默認「不能惹」的金鳳凰;她心中揣著理想,羨慕又悲憫地旁觀同齡人調笑胡鬧,遙遙領先,讓試圖一爭高下的張雪等人望塵莫及,每天坐在教室裡,抬起頭,都能看到老師善意的眼神,滿滿都是期待,都是「與眾不同」……

三年前坐井觀天的陳見夏實在太富有了。因為實力差距懸殊,她的自信和驕傲中滿滿都是篤定,這種無知所帶來的篤定,是如履薄冰的楚天闊永遠也無法擁有的。

直到被振華踩進泥土裡,她才發現,背井離鄉失去的是什麼。

陳見夏挨過了兩堂講月考卷子的課,翹掉課間操,朝王曉利借了手機,握在手心裡,慢慢沿著走廊踱步。週六只有高三集體補課,高一高二的區域空得發冷。

以前聽大人說過,縣一中的校舍是保護建築改建,大金朝留下來的文物,古色古香,連鍋爐房角落的柱子都雕龍刻鳳,她從小心嚮往之。真的來讀書了,她卻一眼都沒好好看過這所從小憧憬的學校,此時此刻也無心觀覽,心思都在手機上。

她先打給家裡的座機,擔心是媽媽接,迅速掛斷,想了想,撥通了爸爸的手機號,幾聲等待音過後那邊接起來,陳見夏努力讓語氣聽起來平靜溫和:「爸爸,在忙嗎?——我們月考放榜了。我考了第一。」

上次夜談過後,陳見夏終於得到了她期盼的允諾,雖然擅長打官腔的父親用了「到時候」「看情況」「盡量」「積極」「協商」的說法,但終歸是為了定她的心,答應了。

難題拋到了父親那一邊。他沉吟片刻,說,那就週一……

陳見夏急了:「爸!」

許久,父親那邊說:「好吧。」

陳見夏定定看著窗外,操場上的積雪被潦草地推到四周,藍色鐵皮板在東南角圍出了一小片簡陋的自流平溜冰場,門衛大爺拎著水管,慢悠悠地注水。她默默數著鐵皮上凹凹凸凸的楞條,一條,兩條……一直數到視線最遠方。

她再次撥打爸爸的手機號,被掛斷了,撥打家中座機,忙線——陳見夏推測他正在和俞丹通話,心跳如雷,震得她幾乎什麼都聽不清了。

漫長的十分鐘過去,手機終於響起:「我剛才在跟你們俞老師通話,你看你這孩子急的,怎麼不上課?」

他虛弱的東拉西扯讓陳見夏的心墜崖了。

「她答應了嗎?」她問。

陳見夏掛了電話,回到班裡,被暖氣撲面一烘,整個人是空濛的,像冰雕蒙上了水汽,什麼都看不真切。她將手機放在王曉利的桌上,王曉利於是起身給她讓開通道,陳見夏卻沒走進去。

「能再借我一次嗎?」她再次抓起手機,近乎絕望地看著王曉利,「就一天。」

王曉利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感激的笑容在陳見夏臉上迅速綻開又迅速衰敗,她轉身跑出了教室,穿過操場,迎著凜冽的風,邊跑邊將羽絨服外套拉鏈從下一直拉到脖頸,即使不小心夾到垂下來的馬尾髮絲,她也粗暴地拽出來,絲毫沒感覺到疼。

耳朵和手已經凍得通紅,小靈通按鍵錯了好幾次,終於撥通了。

「喂,王南昱,」她輕聲說,「有一個忙,你一定要幫我。」

下午兩點鐘。陳見夏站在隔著一條馬路的對街,靜靜看著振華的赭石圍牆。她曾經每天放學都從這面圍牆下走,有時候走著走著發起呆,路線歪了,不小心蹭到牆,粗糲凸起的石面會剮破她書包側面裝水壺的網兜,她就坐在宿舍藉著檯燈的光自己縫,後來還幫李燃縫過漏了的校服內兜,在宿舍樓門口還給他。

他看她的眼神像看外星人。

「怎麼突然有種過日子的感覺,」他不自在地接過校服,翻開內袋,「不對吧,你縫反了吧,這線腳應該是能藏起來的呀,你應該從那邊縫——」

陳見夏立刻從兜裡掏出針線盒,作勢去縫他的嘴,被李燃一把撈進了懷裡。

當時沒有路燈,只有月亮。

陳見夏收回思緒,掀開厚厚的遮風簾,在小賣部角落的小板凳上坐下。她打了一通電話,撥給振華語文教研組,問接電話的老師,俞丹在嗎?

「她不在。」

「她已經下班了嗎?」

「沒有吧,好像下午第三節還有課,」男老師答道,「您哪位?」

陳見夏掛斷了電話。

她花了十塊錢,買了一包康師傅蘇打夾心、一杯豆漿和兩個塑封包裝的鄉巴佬牌鹵蛋,換得老闆同意她龜縮在溫暖小屋一角的板凳上。板凳有些矮,她需要抻長脖子才能望見窗外,一動不動地,不錯眼珠地。

老闆一邊看小電視一邊嗑著花生,時不時朝她瞟兩眼,有時候端詳的時間長了,這個穿棗紅色羽絨服的女生會轉過來和他對望,麻木的臉上有股死氣。

一個壯士要去赴死的時候,她就已經死了。

她靜靜地坐了三個小時。陰天的黃昏以沉降的方式來臨,黑暗吞沒了人。

下午第三節下課後十分鐘,她看見一個腹部隆起的女人戴著口罩、帽子走出了教學樓,下台階的每一步都很慢。陳見夏將餅乾和豆漿放在窗邊,面無表情地站起身。

她隔著一條街,和俞丹相同步速前進,走到華燈初上,俞丹向左轉,她穿過馬路跟上,不疾不徐,目光瞄準前方的女人。

俞丹終於踏進了筒子樓的單元門,雖是電子門,但看樣子壞了許久了。陳見夏仰頭看著樓道裡的感應燈一層層亮起,最後停在了四樓。

陳見夏拉開電子門,踩亮了一樓的燈。

每一層都是三戶,陳見夏從401敲起,一下就中了。俞丹的聲音從門後響起,「誰呀?」

陳見夏沒遮貓眼,輕輕地喊了一聲,俞老師。

俞丹似乎是一時間沒想起她是誰,居然開了門,雖然只是一道門縫,看見陳見夏的臉,她一愣之下想要關門,但陳見夏拉住了邊沿。

門夾住了她的左手腕。她像是不知道疼,彷彿獻祭自己的一隻手就可以拉開希望的門。

「你瘋了!」俞丹大喊,嚇得鬆開了,陳見夏收回顫抖的左手,用右手開了門,站進室內,將門從身後帶上了。

「陳見夏你幹什麼?」俞丹護著肚子退後,靠在客廳的牆上,略顯浮腫的臉上又驚又懼,「你別胡來啊我跟你說我要報警了!我給你爸打電話!」

「我爸跟您通電話,說您要把我的學籍退回縣一中,是真的嗎?」

「我退不退輪不到你個學生說話,你怎麼摸上門的?你家裡沒人教沒人管嗎?你想幹什麼?我給你爸打電話!」

你想幹什麼?你想幹什麼呢,陳見夏?

你願意為你的渴望付出什麼?

陳見夏靜靜看著俞丹,面無表情地跪了下去。

生怕陳見夏掏刀子出來的俞丹徹底呆住了。她們在安靜的客廳一同凝固,陳見夏沒有低頭,而是微微揚起,平靜地看進俞丹的眼裡。

「我求求你,我要回振華讀書。」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