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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知識改變命運

文理分科的表格發下來了,見夏看都沒看就放進了桌洞裡,余周周卻簡單瀏覽了一遍,拿起筆開始填。講台上俞丹慢悠悠地重申交表截止日期是下週一,話還沒說完,余周周已經填完了。

見夏訝然:「你要去學文?」

「嗯。」

「為什麼?」學文可就要離開一班,轉去普通文科班了。

余周周有點溫柔地笑了:「有人說我很適合學文。」

「……就這樣?」

「是啊。」余周周的聲音裡有種以往罕見的昂揚。見夏想起許久之前,余周周曾經大方地對自己說,她有喜歡的人。

現在她聽了喜歡的人的話,不懷疑不糾結,將志願表折好的動作裡都帶著滿滿的踏實感。

前幾天後桌女生小裡小氣地不願意借筆記給病癒歸來的余周周看,見夏還和她嘀咕,這樣的班級待著真難受,每天都透不過氣。那時候余周周只是笑笑,沒說什麼,今天就填了志願表,輕巧地對見夏說:「終於要走了。我也不喜歡待在一班。」

陳見夏愣住了。余周周言行合一,說走就走,反倒是一直以來抱怨最多的陳見夏孤零零地留下了。

相比余周周悄無聲息的果斷,同樣選擇學文科的凌翔茜日子實在不大好過——這只是陳見夏的臆斷,卻不無道理,因為任何人被於絲絲和陸琳琳她們盯上,都不會好過的。

「學文是因為理科跟不上,腦子笨,沒辦法。女神也有女神的無奈嘛。」

這些人,平時考試的學年排名沒有凌翔茜高,卻天然地因為「學理科」而優越起來了,見夏看著她們都覺得好笑。當然,女神吃癟,見夏同樣喜聞樂見,誰讓李燃還是那麼喜愛站在二班門口閒聊呢。

每次想起李燃和二班的一群男男女女談笑打鬧的場面,她還是會忍不住找點什麼拿在手裡細細地撕。

然而她從沒阻止過他。有了命令的權利,必然要有對等的付出,她給不起。

有天陳見夏晚自習中途起身去水房接熱水,正巧碰見楚天闊和凌翔茜也翹了課,並肩站在窗台邊講話。天色已晚,她只能看到兩人出眾的剪影。

於是就站在拐角多聽了幾句。

凌翔茜帶著幾分放不開,明明困擾,卻不敢對楚天闊抱怨太過,一番話說得零零碎碎,旁人聽著都著急。楚天闊一如既往正確又疏遠地安慰道:「沒必要在意別人怎麼看。」

凌翔茜立刻自白:「我從來不在乎。」

「那就好。」楚天闊輕描淡寫,結束了這個話題。

陳見夏忽然有些同情凌翔茜了。

放學後的例會上,楚天闊提議,余周周和辛銳都去學文了,無論如何應該有個儀式。這兩個人在一班沒什麼存在感,其他班委興趣缺缺,臨近期末了,誰也不願意花精力去籌備,商量了半天也沒定下一個歡送會的日期,楚天闊皺皺眉,就宣佈散會了。

「不開也行的。」等其他人快走光了,見夏輕輕對楚天闊說。

「那怎麼可以?」楚天闊很意外,「你不是和余周周關係很好嗎?」

「我覺得她對這種事情不是很熱衷,大家也沒什麼熱情,硬是要弄一個歡送會,反而非常尷尬。」

楚天闊沉重地歎了口氣:「好累啊。咱們班的事,真煩。」

見夏不禁莞爾。她很喜歡楚天闊抱怨,這讓他看上去像個普通人。

「你早這樣放鬆點不就好了,幹嗎面對人家大美女的時候還裝作一本正經,總端著累不累。」

楚天闊反應了幾秒鐘,斜她一眼:「你又在哪兒看見我們了?」

「水房。……下次又要換地方了?」

楚天闊輕哼一聲,用手中的評分表捲成筒,敲了見夏的頭一下:「八婆。就是幫她分析一下要不要去學文。想去學文,又怕人說自己笨得沒法學理。虛榮心唄。」

「你怎麼這麼說她,你不喜歡她?」

楚天闊臉上浮現出一種非常奇怪的表情:「我……不知道。我不想考慮這些問題。」

見夏忽然想起,當時在水房附近,凌翔茜長髮柔順披肩,楚天闊脊背挺拔,在逆光的窗台前,實在是整座學校裡最最出色而相配的一對剪影;然而楚天闊的聲音溫柔板正,身體和凌翔茜拉開一段距離,站得直直的,像是在抗拒什麼。

如果他真的不耐煩,為什麼一次又一次偷偷摸摸地跑去和凌翔茜「談心」呢?她相信以楚天闊的情商,想個拒絕的理由,是非常容易的事。

陳見夏懶得再去揣測楚天闊難懂的心思,高高興興地鎖上班級後門,蹦跳著出了校門。穿過三個十字路口,看著站立的紅色小人變成綠色的奔跑小人,她也奔跑著推開了必勝客的大門。

李燃正把漫畫扣在臉上,靠著沙發假寐。

「怎麼這麼慢?」

「我得帶他們掃除啊,還開了班級例會。我們班長想給學文的同學開歡送會。」

「就他毛病多。」

「你到底是為什麼看我們班長不順眼?」

「假正經,幹嗎對你動手動腳。」

又來了。見夏覺得荒誕,卻甜得偷偷樂。

李燃不耐煩地站起身,仰頭把檸檬茶灌進肚子裡:「走!」

「不在這兒自習了?」

「禮拜五,為什麼要自習?帶你出去玩!」

李燃已經帶著見夏去過了省城的許多景點。教堂、清真寺、民國火車站遺址……如果說一班是一團果凍膠,那麼這些就是陳見夏甩脫一身黏膩的束縛、清清爽爽地看世界的寶貴時刻。李燃也不一定什麼都懂,曾經見夏還見到過他偷偷研究旅遊手冊,研究完了就抬起頭用自己的語言複述,腆著大臉裝文豪。

今天去的不是什麼古跡,而是兒童公園。

「這個小火車很有名,據說直到現在還是任命小學生來當站長,出名的原因是以前有位總理也來坐過。不過我們還是不要坐了吧。傻死了。」

「就是繞著城牆走一周?」

「嗯。」

「那不坐了,我們去吃冰激凌。我請你。」見夏話音未落就自己跑去小攤位,沉重的書包一跳一跳,生怕李燃和她搶。

她也只能在這種小事情上花點錢,平衡一下往日的人情。

他們坐在長椅上,舔著甜筒聊天,相隔很近,肩膀緊緊挨著。李燃再也沒有牽過陳見夏的手,夏季白天越來越長,相攜取暖的冬夜像是很遙遠的傳說。

「你小時候經常來玩?」

「很少。我爸媽沒時間帶我出來玩,爺爺年紀大,這裡太擠了,怕他摔著。」

「我家那邊也有個小公園,叫人民公園,全縣城就一個,土坡就是假山,破水池就是湖,裡面一共就四隻天鵝船,不小心就會相撞。小孩的遊樂設施也很少,最熱門的就是蹦床和空中腳踏車,每到兒童節排隊都會排很長。」

「我都不過兒童節的。」

「不過也好。自打我弟弟開始滿地跑,兒童節就是我幫我媽媽看著他,他要玩什麼我就陪玩,我自己想坐過山車,弟弟不敢,於是就不能坐。直到現在我也沒坐過真正的過山車,就用海盜船過過癮。上次滑雪我很開心,從坡上衝下來的時候,感覺自己成了過山車。」

「去嗎?」

「去哪兒?」

「去坐過山車。」

李燃站起身,對見夏伸出手。她仰頭看進少年黑白分明如兒童般澄澈的眼睛裡,也笑著伸出了手。

十分鐘後,陳見夏吐得暈頭轉向,小臉蒼白地坐在椅子上發呆。李燃去小攤位買了一瓶冰水和一塊毛巾,包好了遞給她:「敷額頭上。」

見夏照做,連道謝的力氣都沒有了。

「現在感謝你媽了吧?看這樣你也不想吃晚飯了,我送你回去吧。」

「別著急,說會兒話,」她懨懨的,「你每天都不學習的?」

「……我還是送你回去吧,女政委。」

「別鬧!」見夏氣笑了,「我說真的,最後還是要高考的,你家再有錢也不能直接把你塞進清華啊。」

「再有錢一點就能。」

見夏呆住了。因為李燃的話裡沒有一絲世故的油滑或者蓄意的抬槓。他就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一個他所看到的事實。

「我爸只有初中學歷,我爺爺倒是個文化人。我喜歡和爺爺在一起,也喜歡看書,但不喜歡上學。當初我可以去你們一班借讀的,真的,誰說尖子班就塞不進去人?只是我自己不願意,尖子班太悶了,不如去分校。我爸賺錢與學歷一點關係都沒有,但他也認同考大學是正道,自己缺少的,就得從兒子身上補回來。可我覺得在這件事上,他壓根沒動腦子,太想當然了。」

李燃坐在見夏身邊,來來回回地翻著毛巾,語氣特別平和。

也讓見夏覺得他特別遙遠。

陳見夏家裡也有富裕的遠房親戚,但都是在農村裡開養牛場,賺再多錢都不認識南極人和三槍,老太太叼著煙槍每年冬天給自家人縫花棉褲,見夏媽媽對他們嗤之以鼻。

她自己也曾經瞧不起李燃的德行,後來又深深地替他著急——你高中畢業了可怎麼辦?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陳見夏好像從來沒想過如果自己一路上了北大清華,走出校門的時候會不會還是沒有一個養奶牛的人家有底氣。她目光長遠囊括四海,偏偏從來沒想過錢的問題。

第一次受刺激是因為李燃問她,「你讀書是為了求知還是脫貧?」

我讀書是為了什麼?見夏茫然地盯著頭頂上再次呼嘯而過的過山車。

為了離開小鎮?為了過上電視裡那些成功人士的生活?優雅而有眼界,做大事,在大公司,忙碌又精英?

什麼是做大事?

「你怎麼了?魂兒都丟了?」

李燃在她眼前不斷晃動著食指,終於召喚回了陳見夏的意識。

想那麼多有用嗎?李燃可以選擇混日子,也可以選擇發憤圖強。他有得選。

而她沒的選。

「我們……我們回去吧,我還有練習冊沒寫完。我好些了。」見夏蒼白地一笑。

回去路上,她正和李燃說話,聽到背後有人叫道:「陳見夏?」

俞丹正站在沃爾瑪門口,拎著購物袋,身邊的老公抱著女兒。

見夏腦袋「嗡」的一聲:「俞老師……」

李燃頭髮長長之後還是把髮梢挑染成了火紅色,在超市門口的射燈下十分明顯,俞丹覺得刺目,皺眉連看了好幾眼。

「都幾點鐘了,怎麼不回宿舍?」

「我……」

李燃反應極快,一把扶住她,大聲問:「你不會又要暈了吧?!」

他一臉不耐煩地轉頭對俞丹說:「老師她是你們班學生吧?我在大馬路上看到她蜷成一團蹲在路口,穿著振華校服,就見義勇為了。要不還是您陪她吧,我得走了。」

俞丹審視李燃,目光在兩人之間來來回回:「見夏你怎麼了?」

陳見夏蒼白的額頭因為緊張而滲出幾滴汗珠,話就多了信服力:「我……痛經。」最後兩個字聲如蚊蚋。

俞丹鬆了口氣。

「宿舍也不遠,我帶你回去吧,欸,同學你哪個班的,叫什麼名字?」

「我叫李燃,」李燃大大方方地回答,他察覺俞丹不喜他的髮色,愈加反叛地往明亮處站,「十四班的。燃是燃燒的燃,老師您可以跟我們班主任好好誇誇我。」

說完他就轉頭走了,都沒和見夏打招呼。

俞丹被他擺了一道,克制了一番情緒才轉頭對不遠處的老公說:「你等等我。」

見夏覺得她老公的神色比李燃還不耐煩。

「老師不用您送我,就再過一條馬路就好了。我已經沒那麼疼了。」見夏連忙擺手。

「你剛才去哪兒了?在哪兒碰見那個學生的?」

陳見夏早就在腦子裡把瞎話編了幾輪:「我去百貨兒童區想給我弟弟買個數碼寶貝,突然就疼上了,剛走出大門口就兩眼一黑,多虧他經過。我……」

「走吧,跟你走一段,送你回去。」俞丹打斷她,淡淡地笑著,見夏看不出她有沒有相信李燃和自己演的這齣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