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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灰 · 下

  「是。就是色戒。」奼蘿挑起小三下巴,笑的無比璀璨:「你給他下了,我就將他還給他主子。」

  「我沒有。」一旁刑風突然斬釘截鐵,抬眼目光灼灼。

  「就是有也不會給。這世上不應該再有第二個刑風。」見奼蘿回身他又加了句,溫和卻堅定。

  奼蘿漸漸定身,雙眼瞬也不瞬看住了他。

  如果沒有記錯,這是將近十年來,刑風第一次拂她之意。

  說不清是悲涼還是憤怒,奼蘿揮起衣袖,袖角攜帶內力,『啪』一聲掃上了他臉頰。

  這一記耳光響亮,刑風往後退了兩步,依舊沒放棄他神色裡的堅持。

  兩人對恃了有一會功夫,奼蘿到底還顧念舊情,最終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石床上面小三這才撐起身來,搖搖晃晃立起,是要跟奼蘿回去。

  「我跟你打個賭如何?」刑風跨前一步擋住他去路:「賭你會不會真心對你主子。如果到頭來你是真心,我就放你一條生路。」

  小三冷眼看他,又冷冷回答:「奴才不知道刑堂主在說什麼。」

  「賭不賭由不得你。」刑風將手攏進了衣袖:「我只是想看看,命運是不是真是輪盤,一切都會重複。」

  同一時刻,正義山莊。

  吃過了千年人參的黃喻被人抬到議事大廳,身上鮮血已經流了過半,可眼眸卻是精亮,為自己能慷慨赴死而心生興奮。

  議事廳裡坐了十三個人,都是各門派的首領,受他邀請而來,其中方歌坐在右手首位,還是穿著他慣常的灰衣,神色寡淡。

  黃喻剛一落座就伸出他的大手,止住眾人探詢他傷勢,開場開的擲地有聲:「黃某為妖女所傷,知道自己已經快不行了,但只要還有一口氣在,這口氣也是要為武林而吐!我黃某一生正義,絕對不會讓方歌這種敗類繼續做我們的盟主!」

  此話一出群情沸騰,方歌則是十指交叉沉默,似乎一切早在意料。

  秦雨桑出事以來,黃喻就一直在調查他,種種證據也確實對他不利。

  果然,第一個被提及的就是秦雨桑,那頭黃喻拿出證據,問他問的義正嚴辭:「有傷口為物證,靜海寺的方丈和秦雨桑妻子為人證,是你殺了秦雨桑,你承不承認!」

  方歌苦笑,知道無從否認,於是繼續沉默。

  黃喻以為他已經服罪,一時情緒高昂,忙又擺出了別的罪證。

  韓修死後,韓玥心灰,於是將家族產業托付方歌打理,自己專心報仇和照料嫂子。這件事到了黃喻這裡,就變成方歌謀害韓修奪他家產。

  壽筵上沈墨被害,其實方歌就是主凶,目的是為了那株掛劍草,這是黃喻剛剛才從晚媚那裡得出的結論。

  如此這般件件樁樁,物證擺了滿桌,黃喻說的痛憤,眾人聽的心寒,只有方歌依舊淡定,到最後灰衣一掠人站了起來。

  「我只能說我會給大家一個解釋。」他站到大廳中央,灰衣似乎能平定人心:「會證明這一切都不是我做的。」

  「你不需要再解釋!」一旁黃喻的巨手劈上了紅木桌,頓時聲驚四座:「方纔你還派個妖女來刺殺我,我一個將死之人,難道還來冤枉你不成!」

  這一擊他拼上了全身氣力,前胸和右臂的傷口應聲破裂,血如飛花四濺,將他身下的太師椅寸寸染紅。

  千年人參吊著的那口氣斷了,他就維持那一個怒目的姿勢死去,魂靈仍瞪著方歌。

  黑是黑白是白,他的確一生剛正,為他的正義付出了一切。

  椅腳上的血仍在流,緩緩漫過青磚,紅的讓人心驚。

  一個人以生命和熱血做代價,來斥責另一個人邪惡,那麼這斥責絕對夠份量。

  眾人中有人第一個拔出了刀,刀尖對準方歌,擺明自己立場。

  方歌劍鞘中的蒼龍劍長吟,是在提示主人周圍有殺氣。

  箭在弦上一觸即發,誤會看來已經不可避免。

  大廳中這時卻突然起了幽光,冬末時節,竟然有大片螢火蟲從天而降,明明滅滅好似下了一場銀雪。

  眾人瞠目,還不曾回過神來那銀雨已經轉向,『忽』一聲全都沒進了眾人身體。

  一串熒火在自己皮膚底下流竄,眾人這一驚非同小可,全都拔出兵刃,對準了安然無恙的方歌。

  只有他無恙,熒蠱單單放過了他,這又是一個多麼有效的挑撥。

  方歌抬頭,灰衣振動蒼龍劍長吟出鞘,飛身掠上了屋頂。

  屋頂晚媚連忙抖開神隱,可還是敵不過蒼龍劍氣,被劍鋒削下一縷頭髮,並且在右耳割下了一道血口。

  一招即定勝負,方歌顯然也認出了她,將劍橫在她頸間,問的端凝:「你家公子到底要什麼,除了掛劍草,他到底還要什麼!」

  晚媚目光流轉,卻不看他,只是看著腳下朗聲發話:「你們方才中的是七步銀魄,哪個不怕死的就走七步看看。」

  下面有人不信邪,偏偏走了七步,果然慘叫一聲倒在了地上。

  七步銀魄,這樣能夠同時制住十二位高手的暗器,晚媚當然是沒有,這世上也未見得有。

  方纔從天而降的只是熒蠱,無害的熒蠱,而倒地這人則是喬裝的二月,不過是在做戲。

  可這齣戲卻能誆人,高手們性命珍貴,果然都不動了,全都原地盤膝,準備運氣逼毒。

  一切安排停當,晚媚才沖方歌微微一笑:「我們公子想見你,如此而已。」

  方歌冷哼,劍鋒割進了她皮膚:「我若跟你走了,就是跟你合謀,我看起來有這麼傻嗎?」

  「那隨你。」晚媚將手一攤:「你可以留下來,也可以殺了我。不過我提醒你,我可沒帶銀魄的解藥。」

  ※ ※ ※ ※ ※

  野外荒地,天色漸暗,卻有人在一片野墳間支起了桌子,還拿一隻紅泥小爐暖酒。

  遠處有個紅點漸近,隨從忙回了聲:「來了。」

  公子於是帶上人皮面具,提起酒壺倒了第一杯酒。

  「天寒地凍,方盟主喝杯酒暖暖身吧。」人到跟前時他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方歌看著他,最終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我喝了,那麼還請公子賜給銀魄解藥。」

  「解藥?什麼解藥?」一旁晚媚莞爾:「那些人根本就沒中毒,我只是拿熒蠱耍了個把戲,想不到連方盟主也信以為真。」

  方歌聞言猛醒,也不再多話,一轉身就要離去。

  公子這時倒了第二杯酒,一邊緩聲問他:「怎麼你不想知道秦雨桑是怎麼死的嗎?」

  方歌的腳步頓住了,心底裡的鈍痛又湧上來,一下攫住他心。

  秦雨桑,這樣一個癡人,他的確有愧於他,整整的利用了他二十年。

  而身後這人正在講他是如何喪命,原因還是一個癡字。

  「到最後他也不肯害你,就算他不把你當神,也是當作了朋友。」事情經過說完後公子加了句,陳述語式,沒加任何感情。

  可方歌卻心潮狂湧,灰衣不再平靜,將蒼龍劍一把拔了出鞘。

  「我不配做的神,也不配做他朋友。」和著這句話蒼龍劍狂奔,蒼青色的劍身直追公子眉心,如臥龍沖天一怒。

  公子手邊沒有兵刃,只好隨著劍氣急退,玄色大氅迎風兜開,裡面裹著一個頎長瘦削的身體。

  蒼龍劍看似佔了上風,晚媚有些著急,從傘柄裡抽出神隱,卻被那隨從一把按住了手,示意她稍安毋躁。

  晚媚有些狐疑,只好惴惴看他們纏鬥,看公子如一片黑蝶附在蒼龍劍上,仿似縹緲無力,卻讓蒼龍無處施威。

  約莫五十招後公子終於發難,在蒼龍擦身的那刻手指夾住了劍尖,接著寸寸往上,右掌翻飛,一記印上了方歌胸膛。

  方歌應聲落地,蒼龍劍在他手間,居然也寸寸斷裂,被公子夾成了一堆廢鐵。

  這一敗敗的徹底,方歌垂眼,雖然懊喪卻沒有不服。

  公子這時也落地,裹緊大氅,端起那杯酒來到他跟前。

  「我若說的對,你就喝一杯,如何?」他將酒杯遞到方歌手間。

  方歌接過酒杯到矮桌前落座,公子點了點頭,也盤膝坐下,伸手到小爐前烤火。

  「你因為當秦雨桑是朋友,所以才不告訴他實情,希望他一直天真,不明白自己只是個工具。」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方歌眼眸黯淡,抬手將酒飲盡。

  「我已經給了你掛劍草,放了這女子離開,已經向你妥協,你為什麼還要緊逼不放。」喝完後他咬牙,冷冷瞧住了公子。

  「最近武林死傷慘重,你做這個妥協無非是想向我示好,尋求共存的辦法。」公子又抬手替他倒了一杯。

  方歌又是一飲而盡:「可是你根本不想談判,你到底是什麼人,你那鬼門到底想怎麼樣!」

  「就算談判成功又怎麼樣。你會遵守約定嗎?你不過是想要時間,想等摸清我底細並且積聚好力量後,將我一舉殲滅。」

  「方歌方盟主,這十二年來你一直在妥協,不斷背信,耍手段鉗制他人,利用自己最好的朋友,插手鹽業賺了大錢,我沒說錯吧。」

  方歌苦笑,沒有否認的意思,抬頭連喝了兩杯。

  公子近前又替他滿上:「可是也正因為有了你,武林才富足安定,十二年來死的人比過去兩年還少,你的確是個人物。是個不黑也不白,灰色的人物。」

  天色這時徹底暗了,方歌抬頭,額角一縷白髮落了下來,這才發現公子的眼眸沒有焦點,和自己說話的人竟然是個瞎子。

  黑是黑,白是白,這世界哪會如此涇渭分明。

  他若俠義無雙好比黃正義,那麼武林早就和朝廷以及所謂非正派血拼不知多少次,以鮮血人頭來成就他磊落光明。

  「這麼說你倒是瞭解我。」他將杯高舉:「為這個我敬你。」

  公子頷首回禮,又拿出兩隻瓷杯,一隻墨黑一隻純白,滿滿斟上了酒。

  「黑杯子裡面落了蠱,你喝下去,就會聽命於我,我自然有辦法證明你清白,你還做你的盟主。白杯子裡面是穿腸毒藥,你喝了就等於拒絕我。」斟滿後他還是緩聲,做了個請的姿勢。

  方歌笑了笑,伸出右手,手掌安定並沒有顫抖猶豫。

  「碰巧我屬狗,喝下這杯後也就做了你的狗。」他碰了下黑杯子,最終將白瓷杯齊眉高舉:「敬閣下,很抱歉我雖然不黑不白,可也無意做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