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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7 不是你的錯

  魏紅顏絕不會成為大清的皇后。

  斬釘截鐵的一句話,令太后過了許久依舊覺得震撼。天色漸黑,她孤坐臥榻尚未安寢,華嬤嬤來點一支檀香,見太后坐著不動,上前勸道:「很晚了,主子睡吧。」

  太后歎一聲:「我這心還顫著呢,如何睡得著,你說弘歷今天那句話,到底是一時意氣還是真那麼想?他既然那麼喜歡魏紅顏,現在皇后不在了,他再也不必愧疚,再也不必瞻前顧後,空出了世上最尊貴的位置,他為什麼不給魏紅顏。說出這樣的話,魏紅顏就不會傷心嗎?」

  華嬤嬤道:「奴婢不懂皇上的心思,可皇上今日的言行,實在不像一時衝動,即便不是深思熟慮也必定是肺腑之言,而皇上說令嬪娘娘永遠不會是皇后時,奴婢看到令嬪娘娘眼中沒有一絲失望,反而像是被皇上說中了心思一般。奴婢斗膽,奴婢雖不如您閱人無數,可奴婢看令嬪娘娘,她是個對榮華富貴沒有貪念的人。主子為了皇上主持六宮,自有您的一番道理,可千萬不能因此與皇上反目吶。」

  太后眼含熱淚,哽咽道:「我並不怕他恨我,只要江山安定六宮太平,我又算什麼。可你看啊,安頤沒了,那麼好的孩子怎麼就沒了呢,往後該怎麼辦?我原想著只要扶持安頤,只要我做安頤的靠山,就沒有人敢有異心,沒有人敢覬覦中宮之位,可是現在安頤沒了。」

  華嬤嬤亦悲傷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先皇后去世時,也是天塌了一般,那時候能挺過來了,現在也能挺過去。咱們把一切往好了想,這大清的江山,還要世世代代傳下去呢。皇上既然說了令嬪娘娘不會成為皇后,那您就更能放手為了繼後人選做準備,還有阿哥們,將來誰有資格成為儲君都沒有定數。」

  太后長長舒口氣,堅定下心神,頷首道:「說得不錯,既然他無心扶持魏紅顏,我倒也省心了,雖然我不明白他是怎麼想的,可將來他若要有變數,我就要問他君無戲言四個字。」

  華嬤嬤見太后重新打起精神,便起身去放下床幃,可又聽見太后冷幽幽說一聲:「那魏紅顏會不會知道我給她下避孕藥的事?」

  「奴婢……猜不出來。」華嬤嬤心裡打顫,她覺得太后似乎還是不想放過千雅,事實上那件事過去那麼久了,而比起下避孕之藥,當日逼著令嬪掰開她的嘴灌絕育之藥,給人家帶去的傷害豈不是更重。說到底,太后並不在乎別人如何,她還是在乎自己的名聲,在乎別人如何看待她。

  隔天一早,愉妃送五阿哥上書房去,順道就往延禧宮來,紅顏以為她是來串門說閒話的,不想愉妃竟是帶了華嬤嬤的話來,提醒她:「嬤嬤的意思,希望你盡快給千雅一個安排,嬤嬤為什麼這樣緊張我不知道,但嬤嬤從來不說多餘的話,她也不偏心想著誰,只是心裡存著公道正義。」

  紅顏也深知嬤嬤為人,受到嬤嬤許多幫助,她至今不知道自己曾被太后和皇后聯手下避孕之藥的事,自然和愉妃一樣猜不透真正的原因,只能以為和瑞珠當年一樣,既然嬤嬤這樣說,她必須要盡快為千雅安排去處。

  而皇宮之外,能為紅顏辦妥這件事的,只有如茵。但如茵眼下因為自己睡著了,沒能阻止皇后落水而深深自責,甚至在富察家都抬不起頭,雖然富察家的人並不知道當時青雀舫上發生了什麼,可如茵覺得自己對不起夫家。

  大金川告捷,傅恆正在趕回來的路上,如茵不知該如何面對丈夫,強打精神隨富察家妥善皇后的喪事後,就病倒了。

  如茵怕紅顏為她擔心,不允許家人把自己生病的事說出去,還是福靈安無意中告訴了五阿哥,五阿哥再告訴了愉妃和紅顏,但紅顏人在深宮不得來探視她,偏偏眼下連和敬都臥床安胎,最親密的人們被高牆相隔,無法相見。

  四月初,傅恆率軍回京,大軍凱旋,本該隆重慶賀,但傅恆在京城外就卸下鎧甲換上縞素,一人一馬入了城,到紫禁城門下領了牌子求見,弘歷站在養心殿門外等候他,這是皇后生前最疼愛的弟弟,他為大清保下江山,可皇帝卻沒能為他守住長姐和外甥,傅恆離京時一切都好好的,再回來,姐姐沒了,外甥也沒了。

  君臣對望,傅恆行了大禮,神情沉重地說:「臣想去長春宮為大行皇后敬香祭酒。」

  弘歷遂與他同往長春宮,這條路弘歷走過無數次,可如今去長春宮,再也不會有安頤含笑等著他,再也不會有人數落他,空蕩蕩的長春宮,一切都是曾經的模樣,可物是人非,昔日的笑聲都成了今日的眼淚。

  傅恆沒有流淚,更不會痛苦,他凝望著皇后的靈位久久不語,在收到皇后駕崩的消息時,他正要帶兵與大金川土司最後一戰,他只記得自己在沙場上殺紅了眼,渾身的血到現在都能讓他聞到血腥的氣息。回京的途中,他努力想起自己和姐姐共同的回憶,可一切竟然停在了紅顏出現之前,紅顏出現之後所有的記憶都是重疊的,那以後他每一次見到姐姐,說的都是一樣的話。

  「令嬪有話要朕吩咐你。」靜謐的殿閣內,弘歷突然開口,他向傅恆解釋了皇后的死因,更道,「你的妻子一天一夜沒睡,當時本該是令嬪陪伴皇后,但太后突然把她叫去,只能留下你的妻子陪在皇后身邊。她是累壞了才會睡著,那樣的事誰也不願發生,但她一直自責一直無法釋懷。令嬪要朕告訴你,眼下只有你能開解她。」

  傅恆躬身道:「多謝皇上和令嬪娘娘體恤,還請皇上與娘娘節哀。」

  弘歷怔怔地望著他,片刻後才問:「傅恆,你恨不恨朕?」

  傅恆微微皺眉,搖頭道:「世上,無人比皇上更痛,臣為何要恨皇上,君為臣綱,這也是皇后娘娘要臣銘記一生的事。臣還會繼續為皇上為朝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弘歷大歎:「不要說生死這樣嚴重,朕對皇后最好的悼念,就是讓你們富察家繼續眼前的富貴榮華,你要憑本事讓朕來扶持你,朕願看到富察家一門朱紫出將入相,不辜負皇后生前所願。」

  離開長春宮,富察家的人知道他已經先進城,就來接他回大宅議事,可傅恆卻說要先回自己的家裡,他已經知道如茵病倒了,眼下他心中依舊悶著一口氣無處紓解,皇帝的那些話,他聽過則已,根本沒放在心上,現在再來追究皇帝到底對不對得起他的姐姐,已經毫無意義。

  他依舊一人一馬往家裡來,從前每每回家,不論是外差歸來還是尋常下朝,如茵都會滿身朝氣地等待她,溫暖的笑容,貼心的話語,是傅恆最大的安慰。於是但凡有一天如茵不等她,那一定是出了事,而今天,不只是妻子不等她,傅恆感覺到整個家裡毫無生氣。

  福靈安照舊在宮裡上學,福隆安跟著乳母來見過父親,他把兒子抱起來,可幾個月不見,福隆安似乎不認得了,大概是經歷了戰火的父親更多了幾分滄桑,或是身心陷在悲痛裡的人散發出讓人不安的氣息,福隆安很快就哭著要乳母抱,不願在父親的懷裡。

  傅恆苦笑,把孩子還給了乳母,乳母怯生生地說:「大人可算回來了,您快去看看福晉吧,福晉每天以淚洗面,實在可憐極了。」

  傅恆卻把下人叫來,吩咐:「我要沐浴更衣,你們去準備飯菜,做些福晉克化得動的吃食,送到房裡來。」

  如此傅恆沒有立刻去見妻子,他脫下了蒼白的縞素,換下裡頭撲滿的衣衫,洗了澡梳了頭,將鬍渣剃淨,再出現到下人眼前時,已清清爽爽神采奕奕。

  如茵早就知道丈夫歸來,可聽說他沐浴更衣,而不是急著來見自己,心中忐忑不安,從前可是滿身塵土地就來找她,今天這樣反常,是不是他已經知道那天的事,是不是丈夫在責怪自己害了皇后。

  可當他看到丈夫,看到傅恆二話不說便走上前將她抱在懷裡,焦慮了半個月的人,終於發生大哭:「你怎麼才回來,你怎麼才回來……」

  傅恆安撫著妻子,看到她憔悴瘦削的身子,心疼地說:「皇上轉達令嬪娘娘的話,要你一定振作起來,娘娘需要你,可她不能出宮,只能盼著你進宮。」

  如茵怔怔地看著丈夫,沒想到傅恆說的第一句話裡,竟然有紅顏。

  傅恆擦去她的眼淚,小心翼翼呵護著妻子:「連皇上都說,那樣的事誰都不願發生,並不是你的錯,如茵你千萬不要自責,不要像姐姐那樣自己不放過自己,到頭來……」

  丈夫沒有眼淚,更看不出悲傷,這反而讓如茵很困惑,她忽然想起皇后臨終前對她說的話,如茵道:「娘娘說,把你交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