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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 都是她的私心

  聽說皇后找自己,紅顏心中一慌,她如今這是怎麼了,從前敢說敢做的人,現在連見一見主子都害怕嗎?可她到底在怕什麼,怕自己被誤會勾引皇帝,還是怕娘娘傷心?

  寢殿裡靜悄悄的,紅顏來時,千雅帶著兩個小宮女剛剛退下,早已不見王公公的身影,而千雅臉上也無異常,只笑道:「快進去,娘娘等著呢。」

  紅顏暗暗舒了口氣,可也不敢大意,揉了揉臉頰往門裡來,卻見皇后的床榻下,鋪了一床厚實的地鋪,皇后正坐在榻邊,淡淡地笑著:「吃了酒又喝了好些醒酒湯,我怕夜裡要起來,你今天就睡在邊上陪我可好?」

  皇后還是從前的皇后,紅顏竟有幾分想哭,可她也學會了克制感情,甚至本能地學會擺一張太平笑臉,點頭道:「奴婢先伺候娘娘躺下。」

  「帳子支開一半,天還沒真正的涼,我嫌悶得慌。」皇后躺下,一面問著和敬是否已安睡,聽說女兒睡熟了,笑著,「這幾日她在我身邊規規矩矩,反比從前無拘無束地玩耍更累,夜裡也越發睡得早了。」

  紅顏終於放鬆了些,像平日似的應著:「公主實在可愛得很,前一刻還在和奴婢說話,眨眼就睡著了,也不等人家應一應。」

  「她與你說什麼?」皇后含笑,示意紅顏吹了蠟燭也躺下,看著殿內一分分暗下來,唯有門前引路的蠟燭還亮著,依稀見到纖柔的身影晃動,很快紅顏也躺下了。

  娘娘沒有繼續問話,紅顏不知自己該不該回答,生怕皇后和公主一樣轉眼就睡著了,她仔細地聽著榻上的呼吸聲,自己卻無半分睡意。

  不知過了多久,皇后那邊毫無動靜,窗下月色越拉越長,紅顏看著那清涼的月光,心想皇后應該睡著了,她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也好好睡過去,榻上的人突然問:「紅顏,你可睡了?」

  紅顏一骨碌爬起來,卻又被皇后說:「你躺著,我們說說話就好。」

  「是。」紅顏唯有應著,又重新躺下了。

  「放才你還沒回答我,和敬與你說什麼?」皇后道。

  「奴婢以為娘娘睡著了。」紅顏解釋著,便將公主那些絮絮叨叨的話說了一遍,不知想起什麼稍稍停了停後,繼續道,「公主說奴婢若願意一輩子留在宮裡陪著娘娘,奴婢想要什麼都行。」

  「那你怎麼打算的,要一輩子陪我嗎?」皇后又問。

  屋子裡靜了片刻,紅顏的遲疑已經是答案,比起會令人失望的答案,皇后更喜歡她的實在,滿腔熱血下衝動的許諾,往往只是一時一刻的情緒,勁頭過去了,要麼忘了,要麼覺得不合適假裝忘了。他們家主子便是這號人物,縱然對自己不曾辜負什麼,可對著其他女人,他許下多少願望,怕是連他自己也數不清了吧。

  「娘娘……」紅顏聲如蚊吟,「奴婢能說實話嗎?」

  「幾時在我面前,說不得實話了?」皇后的聲音那麼溫柔。

  「家裡只有奴婢一個女兒。」紅顏顫顫地開口,「奴婢還想將來,能離宮侍奉二老,可如果……」

  「如果什麼?」皇后已然看透她的心思,似翻了個身說,「如果娘娘非要留下你,你也不會拒絕,會一輩子一心一意地伺候我,是嗎?」

  「是。」這一句回應不帶半分猶豫,紅顏虔誠地說,「娘娘對紅顏的好,紅顏願意用一輩子來報答,但心願是另一碼事,奴婢說出來,心裡才舒服。」

  「說的真好,還是我的紅顏好。」皇后不知到底在感慨什麼,又說,「困了,明日再說,你也早些歇著。」

  殿內重新恢復了寧靜,誰也不知道王桂方才來告訴了皇后什麼,可那一字一句如尖錐紮在皇后的心裡,此刻外間那太平有象座鐘發出的滴答聲,都像是皇后心裡在滴著血,那一瞬的窒息感此刻猶在,可不知怎麼,皇后半分不信紅顏會勾引弘歷,若說是弘歷對紅顏動了心,她信。

  只是如今一切都是傳言與揣測,紅顏一向好好地跟在自己身邊,幾乎沒有見不著的時候,那些出去辦差的一時三刻裡,不足以造下荒唐事,退一萬步來說,皇后寧願相信,紅顏絕不會背叛她。

  座鐘滴滴答答的聲響,不知又轉了多少圈,連紅顏都看著月色漸漸迷糊過去,皇后卻沒有半分睡意,她忽地坐了起來,看著月色下地鋪上的身影,紅顏正裹著薄被子,將自己卷的嚴嚴實實。

  「娘娘,說是從園子裡起,紅顏便趁出去辦差的機會,常常在路邊等著皇上說話,有時候站在路上見一面,有時候隱入花叢裡,每每兩人分開時,紅顏都是笑瞇瞇的,而皇上也是滿面紅光。都說是紅顏,背著主子做了對不起主子的事,外頭撞見的人像是不少,幾位娘娘之間彷彿也有傳言。甚至……寧壽宮也知道一二……」

  王桂的話在耳畔糾纏不去,就連皇后都記得離開圓明園前紅顏帶回來的桂花香氣。

  然而王桂說的那些事,皇后沒有一件事是不知道的,紅顏的確常常在路上遇見皇帝,可不論是遇見皇帝還是傅恆,甚至和哪一個的宮女多說幾句話,紅顏都會回來告訴自己。在皇后原本看來,皇帝與她正大光明的相見,並沒什麼不妥,而每次說的也都是問自己好不好。

  怎麼如今,卻變成了紅顏勾引皇帝?

  傅恆!皇后忽然一個激靈,深深自責:是我不好,早該讓傅恆與紅顏說明白,早早把紅顏給了傅恆,就什麼事也不會……

  皇帝身邊多少女人,嘉嬪那般令人不齒的勾引弘歷時,彼時的四福晉肚子裡還懷著和敬,莫說如今已經不屑一提,當初也是長輩與弘歷哄了她幾句,就沒事了。這兩年也有被臨幸的宮女做了官女子做了答應、常在,可皇后從沒正眼瞧過一回,難道就因為紅顏是自己身邊人,才那麼在意嗎?

  她凝視著地上的人,對她來說若一切屬實,最最可惜是少了一個知心人,她似乎從很早開始就沒再把紅顏當奴才,而是真真當妹妹一樣看待,既然是希望她將來做自己的弟妹,就壓根兒沒打算紅顏在身邊跟一輩子,只怕如今真的不能跟一輩子,而她也要成了那種意義上的「妹妹」。但一切尚未坐實,她不要自己亂了分寸。

  紅顏依稀覺得有動靜,警醒地睜開眼,轉身看到皇后坐著的身影,心中唬了一跳,忙爬起來問:「娘娘,您是不是要起夜?」

  可是皇后沒什麼動靜,她心裡有些慌,去點燃一支蠟燭湊近床邊,燭光照亮皇后的面容,美麗的容顏上,細細的淚痕叫人看得心碎,紅顏屈膝扶在皇后身邊,心疼地問:「娘娘,您怎麼哭了?」

  皇后恍然醒過神,看到燭色下的漂亮臉蛋,可眼眉間每一寸神情,都在在乎著自己,短短不足一年的光景,她們主僕之間的感情,本是勝過旁人十幾年幾十年,可現在興許……皇后抬手摸自己的面頰,原來她哭了?

  「想永璉了。」皇后給了自己最完美的借口,肆無忌憚地灑下淚水,「去年中秋,他還在我懷裡撒嬌,現在再也見不著了。」

  「娘娘。」紅顏不等哄著主子,自己已是淚眼婆娑,彷彿皇后也給了她最好的借口,把這兩天的害怕和委屈都發洩出來。

  皇后不自覺地伸手捧起紅顏的臉蛋,摸到下巴濕乎乎的眼淚,含淚問著:「你哭什麼?」

  紅顏抽噎了幾聲:「奴婢心疼娘娘,娘娘不要哭,娘娘一哭,紅顏也想哭。」

  「心疼我?」

  「嗯!」紅顏一傷心,不得不摀住嘴,生怕真的哭出聲。可她一半是心疼皇后,另一半,是怕那些傳言,傷了自己更傷了皇后。

  「只怕再也遇不見……你這樣真心待我的人。」皇后哽咽難語,淚珠模糊了她的視線,當真看不清紅顏的臉了。

  可是,皇后第二天就病了。

  弘歷一早在鹹福宮,就聽說皇后病了,純妃一言不發地伺候著穿戴朝服,心裡卻不大高興,彷彿因為皇帝昨夜陪在她這裡,皇后就不自在了似的,中宮如今也越發矯情,只當她鹹福宮好欺負?

  弘歷自然不會這麼想,聽說皇后臥病,他在朝上也無甚心思,散了朝就直奔長春宮,把已經退下的太醫又喊道跟前,在外殿問著皇后的病情,皇后在裡頭靠在軟枕上聽著,皇帝言辭間都是對自己的關切,他是真心的,皇后知道。可他的真心,從沒有真正完整地留在自己身上,旁人也罷了,竟連身邊難得的知心人也要……

  皇后閉上眼睛,一聲聲提醒自己,一切都還沒發生,她不能先胡思亂想。

  皇帝進門來噓寒問暖,眼睛裡只有皇后,紅顏在邊上起先有些緊張,後來見皇帝根本沒看見自己,不禁鬆了口氣,畢竟對紅顏,也不過是聽了幾句小太監的閒話,皇帝一直還是從前的模樣,是她自己先亂了心。

  如此,傳言裡尷尬的主僕三人,竟和諧地相處了一天又一天。

  若是旁的妃嬪染病,為免傷了龍體,皇帝會等她們好了才踏足殿閣,但皇后有恙,弘歷絲毫不顧忌,一發將奏折朝務都搬來長春宮,賦閒時就陪在病榻旁,哪怕與和敬一道胡鬧惹得皇后生氣,只要見她展顏,弘歷便安心了。

  三五日內,皇帝每天與紅顏還有其他人在長春宮裡,皇后自己看在眼中,他們之間沒有半分曖昧的往來,紅顏最老實本分,而弘歷也不過把她當千雅一般差使著。隨著身體漸漸康復,皇后也說服自己安心,果然只是幾句風言風語,紅顏模樣漂亮,用心險惡之人,就用骯髒的眼光來看她。

  可偏偏是這幾天裡,皇后抱病不出宮門,更有皇帝寸步不離照顧在身邊,其他妃嬪就再沒見過皇帝,長春宮裡何種光景,外人更是看不見。寂寥空虛的心下,難免生出怨望,於是看不見就開始胡亂揣測,既然老早就說長春宮裡有皇后以外的女人勾著皇帝,如今看著,更像是有那麼一回事。

  轉眼已在八月末,皇后鳳體痊癒。這一日她梳妝齊整,要去寧壽宮道一聲平安,從長春宮到寧壽宮的路很長,皇后數日沒出門,有心走一走接接地氣,因路途漫長,她索性命請旨來問安的傅恆進來陪自己走過去。

  傅恆如今不在內宮當差,且過了弱冠之齡,再不能像從前那般出入宮廷,難得進一次宮見姐姐,更是難得見一次紅顏,可今天趕來與皇后同行,見紅顏沒有隨侍在側,他臉上掩不住的失落。

  皇后看在眼裡,笑道:「她隨和敬在書房裡,如今跟著念了幾本書,越發穩重了。」

  傅恆頷首道:「娘娘說的是。」

  皇后上下打量他,驚歎於弟弟這一年裡的迅速成長,再不是一臉毛躁露在臉上的少年郎,真正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姐姐沒事了,你回去告訴家裡人,不必為我擔心。」皇后緩緩朝前走,抬手示意千雅幾人往後退幾步,一面讓傅恆跟在身邊,說道,「今日來,是有件事要你去辦。」

  傅恆應著:「娘娘只管吩咐。」

  皇后含笑:「之前我問過紅顏,什麼樣的女人才配得上你,她直道自己不配,要天下最美的女子才行。」她回過頭,看到了弟弟眼底浮起的不安,失笑,「這就慌了?」

  傅恆按捺著,搖頭:「紅顏很美,如何就配不得?」

  「至少在她心裡,明白自己出身低微,不足以相配。」皇后停下了腳步,對弟弟說道,「這樣看來,也並非真正不情願,只是懂事識大體。不過也不能讓她繼續自卑下去了,傅恆,你自己想法兒去告訴紅顏你的心意,你們這兒都成了,姐姐就向皇上請旨,立刻把紅顏指給你。你如今出入朝堂,家裡要有個知冷知熱的才好。」

  傅恆心花怒放,竟不知說什麼,皇后見弟弟如此高興,反而為自己幾分私心愧疚,一直不鬆口,到如今突然點了頭,都是她的私心。

  姐弟倆就此別過,皇后到寧壽宮時,皇帝先一步到了,本是約好了一起來向皇額娘道一聲平安,這會兒華嬤嬤迎在外頭,皇后心情極好,便說:「嬤嬤別通報,等我悄悄進去,叫額娘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