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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六章

  "我說了誰都不見!"李俶發怒,聲音本已提高數度,瞅著榻上的沈珍珠,終於強自將音量壓下,說道:"請他回去。"

  "殿下你就為了這個女人,棄天下而不顧嗎?"李泌已經闖進內室,他寬袍白衣,衣帶當風,步履快捷朝李俶走來,話語中頗有指責。

  李俶懶懶的看他一眼,說道:"先生,此乃妃子內室,先生不怕避嫌?"

  李泌道:"若要我眼睜睜看你一生困於閨閣,我寧可從未識得廣平郡王殿下。"又道:"你看你現今何等模樣?你可知此刻淑妃正在密謀立興王為太子?此次進封,你本該受封太子,卻只冊為楚王。此後一步行差,萬劫不復,你真要等到興王立為太子之後,再謀良策?"

  李俶站起,緩步朝外走去,道:"我們出去詳談。"

  垂幔風動,轉過角,隔著紗縵,依舊可見她平躺的身姿。

  李泌道:"殿下應當速回長安,不可在此多作滯留。"

  李俶負手仰天:"長安……現在父皇一心只信淑妃,連先生你的肺腑勸誡之言,都多有不聽,奈何?"

  李泌眉頭一挑,語有深意:"我不信殿下會作這樣灰心喪氣之語。殿下既然已經佈置籌劃多年,為何不繼續下去?--就只為了王妃?"

  李俶心中一陣絞痛,抿唇道:"與她何干?"

  李泌擊拍樑柱道:"殿下是我所見最懂分寸的人。卻屢屢為王妃方寸大亂。紅顏禍水、女子誤國,這等歷朝血鑒,殿下勿需我提醒吧!"

  "她從未誤我,是我誤她。"李俶眸裡上了寒意,"先生已見識過沈妃,莫要再出污言。"

  李泌並不為意,欠身笑笑道:"沈妃雖足令我欽服,可惜她與殿下你,都生錯地方。殿下你處雲端之上,俯瞰眾生,豈可為一處美景再四回眸?而她,明知高處不勝寒,別樣的繁華,自然伴有別樣的孤寂與苦痛,仍心存幻念,又怎能不苦痛傷懷?"輕歎一聲,道:"殿下,這般相守相執,彼增煩惱苦痛。現下天意如此,她已決心放手,你為何還要緊抓不放呢?"

  李俶面現痛苦之色,瞑目托首不語。過了良久,仍是緩緩搖頭。

  "晃當"碎響,由垂幔那方傳來,李俶霍然睜目。一名內侍連滾帶爬的跪到他面前,帶著哭腔道:"殿下,殿下--藥已喂不進去--王妃娘娘只怕不行了!"

  李俶仿被當頭一棒,眼前昏黑,抬腳便往沈珍珠榻前跑去。

  "殿下,殿下!"李泌在他身後焦慮的喊了幾聲,見他頭也不回,滿面憂色的搖頭歎息。

  近身侍奉的宮女嚇得渾得戰慄如篩糠,藥碗掉落地上潑得四處是碎片與藥屑。

  李俶心涼如雪水浸泡,全身都若浸在冰中,緩緩走上前,從被中緊緊握住沈珍珠一隻手,小心而緩慢的搭上她的脈息。

  他屏氣闔目,只知自己搭她脈息的手在微微發抖,竟然不敢去讀她的脈息。

  "殿下,"不知過了多久,似乎聽見有人在他耳邊低聲稟道:"該當準備後事了。"

  "不!--"他彷彿被毒蜂蟄中心房,直覺地由榻前跳起,卻見榻前、室內外跪滿一地的人,有的宮女已在暗暗拭淚,連嚴明眼眶都已通紅。

  他大怒,揮袖喝罵道:"王妃還沒有死,你們都哭甚麼?!滾,都滾出去!"

  眾人散去,內室悄無人言。

  沈珍珠脈息若有若無,連血也甚少吐了,始終昏迷不醒。李俶熟諳醫理,只覺自己心間劇痛已擴射至四肢百骸:最後的時刻,已經愈來愈逼近。

  如果真是這樣,就讓他與她,汲取這最後的寧靜吧。

  此生已矣。

  當十五年前,他由太湖水中將她救起。

  當五年前,他坐在沈府對面的茶樓,看她從容淡定出出入入。

  當他將她親迎入府邸。

  命運之輪流轉不休,他可否想到今日?

  相逢相失,此生已矣。

  他埋首於她的面頰旁。--你可知這般的愛,我再也無法拿出?此後弱水三千,我再難飲一瓢。於愛,我此生已矣。

  對於我,這是悲哀還是慶幸?

  "有人揭了皇榜,殿下。"一名內侍綣在李俶的腳下小聲嘀咕著。

  李俶沒有改變他的姿勢,良久,朝他擺手示意退下。這最後的時刻,每一瞬都無限寶貴,怎能讓那些自命不凡的庸醫耽擱。

  內侍恭身退下,嘴裡輕輕又嘀咕了一句話。

  李俶閃電般抬起頭,眸光如箭掃向內侍:"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次。"

  內侍一驚,跪下道:"奴婢隨口亂說,殿下,殿下……"左右而顧,不知剛才隨口說的話錯在哪裡,膽戰心驚不已。

  李俶長吸一口氣,道:"本王恕你無罪,你剛才說那揭皇榜的人,像誰?"

  內侍這才鬆口氣,說道:"原來是這個,奴婢是老宮人,只是覺得那揭皇榜的女人,忒的象昔日的……建寧王妃。"

  李俶沉吟頃刻,內侍驚奇的看到--殿下眉頭竟然漸漸舒展,嘴角竟有了難得的笑意,他一邊大聲道"還不快請",一邊疾步朝外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