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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良夜/他原本,就是最溫柔的情人(5)

  「他不會。」霍庭萱婉轉而笑,眸光晶瑩,「父親從小看著他長大,也知道他不會。所以,父親擔心的是你。畢竟,你是他的兒子,他寧願你跟婉凝在一起,背個荒唐放誕的名聲,也不願意你再回前線去。」

  霍仲祺目光一顫,既而笑道:「要是父親再多一個兒子,我也就沒這麼金貴了吧?」

  靜謐的午後,好風似水,吹過孩子的夢境,流淌著亮白明煦的陽光。小霍放輕腳步走進來,婉凝回眸一笑,目光便又浸在了一一身上。

  他的聲音輕而溫柔:「我回來的時候,聽見你的話了。」

  顧婉凝怔了一下,旋即莞爾:「我不這麼說,你家裡人怎麼會喜歡我呢?」

  小霍閉上眼,唇邊的微笑像春日傍晚帶著花香的風,低下頭在她發間輕輕一吻:「小騙子。」

  綏江行營裡的一切都直接,高效,有條不紊,無論是龍黔的戰局動盪,還是政務院和扶桑人的秘商,似乎都對這裡的人和事沒有絲毫影響。站在這裡,讓她有一種特殊的安全感,不溫暖,但簡潔明瞭。而霍庭萱知道,此時此刻,她並不是一個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眼前的男人一如既往地沉著篤定,戎裝筆挺,玉樹琳琅,連投射在她面上的目光和從前都沒有兩樣:「庭萱,你來——霍伯伯知道嗎?」

  霍庭萱的聲音沉靜得有些哀傷:「是我想來看看你。」

  虞浩霆點點頭:「要入秋了,北邊冷,你早點回去吧,免得你家裡擔心。」

  霍庭萱囁嚅了一下,眼眸中忽地燃出兩簇細小的火花:「我父親已經在聯絡戴季晟了,你知道嗎?」

  虞浩霆淡笑著點了點頭,玩笑似的答道:「軍情處一直在加班的。」

  霍庭萱眼底泛了潮意:「那你有什麼打算?」

  虞浩霆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你先別急著掉眼淚,我也沒有馬革裹屍的打算。回去吧!我還有事,就不招呼你了。」他說著,就往外走,只聽霍庭萱在他身後急切地叫了一聲:「浩霆!」

  接著,她就從身後抱住了他。

  這個意外讓他皺了眉,他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失態。她也知道,自己從來沒有過這樣失態,彷彿列車突然衝出軌道。她把臉貼在他身上,眼淚慢慢地滲了出來。

  「其實一個男人他不愛你,他忽視你,辜負你,背棄你……也沒有什麼大不了,至少,你還可以有希望。可是如果這個人不在了,那才是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如果仲祺那時候死在沈州,他還有什麼『將來』?」

  「我這樣的人,很快——就沒有人記得了。」

  她目光中的那一點殷切刺痛了她,她似乎明白這些年兜兜轉轉,他在她身上希取的究竟是什麼。她用力抱緊了他,聲線裡有輕微的哽咽:

  「浩霆,我們結婚吧。」

  他握著她的手,從自己腰際慢慢移開,甚至沒有回頭:「庭萱,我謝謝你。政治和軍事,很多時候都是兩回事,你明白的,我和霍院長也談過。回家去吧。」說完,便在她薄霧般的淚光中走了出去。

  邵朗逸的嫡系尚能建制完好地退到洪沙,虞軍在隆康山區另一脈的守軍卻被扶桑人追得一潰千里,幸而還有孫熙年這樣的悍將還能且戰且退,幾乎拼光了麾下的子弟兵,才掩護著前敵指揮逃出生天,陸續敗退下來的散兵不過十之二三,大多被薛貞生明火執仗地落井下石——就地收編在了錦西。如此一來,不免又有人舊事重提,非議虞浩霆當初對他信任有加,到如今卻養虎為患。

  虞浩霆翻了一會兒報紙,彷彿有些無趣,瞇著眼睛覷了衛朔一眼:「衛朔,你回江寧一趟吧。」

  衛朔連忙站起身,挺直了身子:「總長有什麼吩咐?」

  「沒什麼事,給你放幾天假,回去看看你父母。」

  衛朔皺了皺眉:「我不回去。」

  虞浩霆的眼神裡蘊了點笑意:「我又沒說不讓你回來。這邊一時半會兒打不起來,等打起來了,我想放你的假也沒空。」

  衛朔執拗地搖了搖頭:「我不回去。」

  虞浩霆走到他身邊,抬手在他肩上戳了一下,壓低的聲音裡帶著戲謔:「去吧。你整天跟著我,成親幾年了,連個孩子都沒有……」

  衛朔臉上熱了熱,身子仍然繃得筆直:「我不回去。」

  虞浩霆神色一冷:「連你我都支使不動了?現在就走,下個禮拜三回來,聽明白沒有?出去!」

  衛朔只好答了聲「是」,悶著頭退了出來。

  他手上利落地整理著行李,心裡忽然一陣委屈,委屈得他幾乎想要落下淚來。

  那一晚,他們的車像顛蕩在引爆的雷區,開車的侍從臉色煞白,額上密密一層汗珠,一直在看文件的虞浩霆忽然點名似的叫了那司機一聲,車裡的人精神一振,便聽他閒閒說了一句:「放心,參謀總長在你車上呢。」

  那一刻,他們竟都覺得安心。

  這麼多年了,他和他在一起的時間比其他任何人都多。從懵懂孩提到風華少年,他似乎與生俱來就習慣了這樣的姿態。難道有些人天生就能比別人承受更多?

  那時候,他也不過是個孩子,夫人指望他越過兄長,吸引老總長的視線,老總長指望他承繼這半壁江山。後來,多少人指望著他出人頭地,多少人指望著他陞官發財。到如今,人人都指望著他有銅牆鐵壁,去抵擋烈火烽煙——依靠他、信賴他的人在指望他,質疑他、指責他的人在指望他,就連那些日日夜夜挖空心思算計他的人,也都在指望他。

  人人都指望他,可他能指望誰呢?

  「媽媽,一一都有妹妹了,我也要。」葉喆閉著眼睛拱在駱穎珊懷裡絮絮念叨,「我們買個比月月大的妹妹吧!月月只會哭,不好玩兒。」

  駱穎珊不勝其煩地把他拎到枕頭上擺好:「成,明天讓你爸爸帶你去買。」話音剛落,就見葉錚游手好閒地晃了進來:「要買什麼?」

  葉喆的眼睛擠開了一條縫:「買妹妹。」

  葉錚在兒子臉上掐了掐:「什麼妹妹?」

  「一一有妹妹,我也要,要比月月大……」

  葉錚聞言,神色一黯,旋即又笑嘻嘻地覷著駱穎珊:「妹妹不用買,跟你媽媽要就行了。」

  駱穎珊剜了他一眼沒作聲,輕輕拍著葉喆哄兒子睡覺,葉錚靠在床邊的矮櫃上,探手過去在駱穎珊臉上也掐了掐,低聲「點評」了一句:「瘦了。」

  駱穎珊半嗔半笑地說:「瘦了就好了。」

  葉錚倒是難得地沒跟她鬥嘴,低頭一笑:「我有事出去一下,你先睡吧,不用等我了。」

  駱穎珊皺了皺眉,跟著他走出來:「這麼晚了,你要去哪兒?」

  葉錚拎著帽子停在樓梯上,回過頭玩味地看著她:「公事。你要是不信,跟我一起走?」他說著,剛要下台階,忽然又站住了,彷彿很不情願地咂了咂嘴:「有些事兒早點跟你交代了也好。」他故意頓了頓,陰陰笑道,「這些日子我跟羅立群收拾了些人,備不住回頭有人打我的黑槍。」

  駱穎珊一怔,葉錚卻是嘿嘿一笑:「我是說萬一,萬一我出了什麼事兒,你就把葉喆送到燕平家裡。你呢——」他摸了摸駱穎珊微微發白的面龐,嬉皮笑臉地道,「閒著也是閒著,沒什麼事兒就趕緊改嫁吧。」

  駱穎珊氣苦地瞪著他,剛要開口,卻見葉錚神色凝重地用食指在她面前點了點:「不過有一條兒:你嫁誰都行,就是不能嫁給唐驤!」

  駱穎珊呆了呆,眼淚嘩地湧了出來:「葉錚你渾蛋!」咬牙切齒地抬手就要往他臉上打。葉錚攥著她的腕子把她帶到懷裡,一臉無奈地拍撫著:「好了好了,你要實在想嫁給唐驤,那也行,反正我也管不了了,你哭什麼啊?」他嘴裡說著,手已經探進了駱穎珊的睡袍……

  駱穎珊猛然驚覺,滿眼淚光中茫然看著他,抽泣裡帶著驚詫:「你幹什麼?」

  葉錚若無其事地放開了她,正了正頭上的軍帽,正色道:「姍姍,以後我出門的時候你不要勾引我,會耽誤事情的。」說著,點了點腕上的表,利落地下了樓。

  門外秋風乍起,夜色正濃,依稀帶了點蕭瑟的涼意叫人越發想念曾經的春光明迷。那一年的暮春花影,他說他,長安少年無遠圖。葉錚輕輕一笑,他就是長安少年無遠圖,可他願意為了他,把後面的句子續下去——

  長安少年無遠圖,一生唯羨執金吾。此時顧恩寧顧身,為君一行摧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