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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太子詹事主簿山東宣慰使魏徵與宣慰副使李桐客一行人持節前往山東,在數州郡宣示了皇帝和太子對於玄武門一案案犯的赦令,兼且巡視了一番地方災情。魏徵在歷城接了當地富紳百姓的狀子,當機立斷請節斬了山東道行台右僕射諸葛德威,這才安定了地方。宣慰使團一行人又返回頭馳至并州,山東道行台尚書令并州都督李世勣向來尊重魏徵,以師禮待之,兩人見面自然又有一番話講。這麼一來一回,便過去了二十多日,待得魏徵等人啟程回京時,已經是七月下旬了。

  這一日行到磁州境內,卻見遠遠的來了一隊軍兵,押解著一長串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囚犯正在逶迤而行。這般囚犯男女老幼均有,一個個渾身帶傷步履維艱,顯然是吃了不少的苦頭。魏徵在馬上見了,不禁回想起自己在大理寺天牢當中的光景來,暗自皺起了眉頭,稍一轉念,飛馬趕到了押解隊伍的頭裡,高聲問道:“這裡誰主事?”

  “何人大膽攔路”一名統軍騎著馬排眾而出,來在隊前,斜著眼睛打量了打量魏徵,撇著嘴問道:“你這老兒好大的膽子,這裡押解的都是朝廷的欽犯,你膽敢攔路,不要命了麼?”

  這時那走在前排的囚犯似是認出了魏徵,急忙拖著鐐銬踉蹌著跑上前幾步跪伏下來高叫道:“洗馬大人,救救志安罷!”,一邊說著一邊號啕大哭起來。

  那些押解的兵丁卻不認得魏徵,見這囚犯如此大膽,便跑上來掄起刀槍柄便是一頓歐擊,打得那人滿地亂滾。

  魏征大怒,叫道:“住手!”

  那統軍冷冷一笑:“你是何方神聖,敢管這等閒事?”

  此時李桐客手中持節自後面趕了上來,喝道:“大膽,這是朝廷山東持節宣慰使魏徵魏大人,你們竟敢無禮?不要命了麼?”

  那統軍一個錯愕,左右看了看兩人,似乎還不大相信。

  李桐客伸手將節舉過馬頭,冷笑道:“面節如面君,皇上親授符節在此,你們兀自端坐馬上,難道不怕犯下大不敬之罪麼?”

  那統軍這才反應過來,趕緊翻身落馬,跪倒塵埃道:“小人不識得大人,還請大人恕罪!”

  魏徵也不理他,自顧自問道:“我問你,這些都是些什麼犯人?”

  那統軍答道:“回稟大人,這些都是欽命要犯原東宮太子千牛衛李志安及齊王府右護軍李思行及其家人,一干人等於八日前在磁州被執,卑職奉命押解他們回長安。”

  魏徵點了點頭,語氣溫和了些,道:“此番我奉聖敕東來,就是為了此事,你把這些人都放了罷!”

  那軍將大驚,抬頭道:“卑職不敢!”

  魏徵笑道:“不干你事,朝廷六月廿二日上敕已明白宣示天下,六月四日以前事連東宮及齊王,十七日前連李瑗者,盡皆赦免,並不得相告邀賞,違者反坐。你們太守明知此敕還要擒拿這些人,本身已經有罪,你回去告訴他,叫他自劾,否則我回長安,第一件事便是上表彈劾他違敕。這不是兒戲,你要原話向他轉達,明白麼?”

  那統軍呆了半晌,頹然應命。

  魏徵命軍卒給李志安等人打開了枷鎖,溫言撫慰道:“不要怕,朝廷已經頒發了明敕,免了你們的罪。地方官擅自揣摩上意自行其是,你們不要惶恐。如今連我這等東宮頭號罪臣都被赦免留用,何況爾等?隨我回長安去,皇上和太子自會給你們一個公道!”

  二李自是千恩萬謝,一同上路。

  行了一陣,李桐客微笑著言道:“玄成公,說實在話,我真為你捏著一把汗呢!”

  魏徵笑道:“怎麼,覺得我的膽子太大了?”

  李桐客道:“殺諸葛德威,赦免李志安、李思行,這些事情雖說不錯,我總覺得還是請敕辦理的比較好,皇上和太子雖說都發了明話,可大人畢竟是東宮舊人,做這些事情總應該避避嫌疑才是。太子現在嘴上或許叫好,心裡難免不會想點別的什麼,日後發作起來,我擔心大人吃不消。”

  魏徵哈哈笑道:“我等受命離京之時,前東宮、齊府左右,均已被赦免。而今地方官員卻又捕捉志安、思行等人,如此朝廷政令敕命威嚴何存?我等既為特使,得以便宜行事,便不能徒有虛名見錯不糾,倘若因我等的猶豫使朝廷失卻信義,豈不是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對朝廷有利之事,理當知無不為;個人冒點風險事小,誤了國家事大。太子殿下既以國士相許,我又怎能不以國士相報?”

  他頓了頓,感歎著道:“再者說,我們這位太子殿下的心胸,實是千年不遇,他根本就不是你所想的那種小心眼的人……”

  ……

  李藝率四萬大軍突然開拔,委實把涇州上上下下的文武官員晃了一大跳,劉誠道得到消息趕到北門處,只見一片旌旗遮天蔽日,長矛刺密匝匝閃著寒光。他一路跑來,急得出了滿頭滿臉的汗,此刻也顧不得擦,跑到李藝馬前拉住了韁繩氣吁吁道:“王爺出兵,怎麼也不知會下官一聲?”  李藝抬頭看了看天色,嘴角帶著微笑答道:“本王接到太子急令,迅速北出夏州以為策應,匆匆整軍不及相告,還往劉大人見諒。”

  劉誠道呆了呆,道:“如此軍情,尚書省和兵部怎麼沒有行文報來?”

  李藝一笑:“太子的令是又天策親軍信使送來,這些信使一路換馬,晝夜不歇,自比驛報要快許多。不要緊,估摸著再過三到四天,兵部的行文也就該到了,軍情緊急,大軍出征在即,劉大人,本王不便多耽擱了!”

  劉誠道喃喃自語道:“可是,沒有兵部行……”

  “沒什麼可是的!”李藝沉下臉打斷了他的話,傲然道:“本王統領天節軍,節制經原兩州兵馬,手上有皇上授予的軍政全權,必要時候可便宜行事。劉大人若再要耽擱本王出兵,本王便不客氣了!”

  見李藝一道陰冷狠毒的目光掃將過來,劉誠道渾身一哆嗦,急忙鬆手退後了兩步道:“不敢不敢,誠道怎敢干預王爺軍務,只有代涇州上下恭祝王爺旗開得勝、馬到成功了……”

  李藝“哼”了一聲,伸手自腰間拔出佩刀高喊道:“出兵——”

  人頭甫動,戰馬嘶鳴,大軍緩緩開拔。

  走出了四十餘里,李壽騎著馬趕了上來,道:“大哥,劉誠道那老滑頭會不會向朝廷奏報?”

  李藝冷冷一笑:“讓他奏報去罷,待他的奏表到了長安,我們已經渡過大河了!”

  李壽恨恨地道:“應該打開涇州府庫,把倉糧全都隨軍帶走!”

  李藝搖了搖頭,道:“涇州府庫沒有多少存糧的,都疏散到南方幾個郡去了,豳州目下也正在疏散,所以我們動作得快,否則等到了豳州,糧食都疏散走了便麻煩了。豳州武庫中還存有一萬隻短臂弩,這物什可著實是個好東西,在戰場上抵得兩萬精騎。”

  李壽道:“不過豳州城池高深,恐怕輕易不容易攻克!”

  李藝衝著他翻了一個白眼:“誰說我要攻城來著?”

  李壽愕然。

  李藝笑道:“我此刻還是大唐的燕王、天節將軍,又頂著國姓,進大唐的州郡還要攻城?真是笑話!陳奉——”

  陳奉催馬趕了上來。

  李藝道:“你這就趕到前面去,通知守城的豳州別駕趙慈皓,便說我天節軍過界,要在他豳州駐節一日,讓他趕緊出城五里,迎接我的王駕,另外準備好羊羔美酒,犒賞我的士卒!”

  陳奉拱手領命而去,李藝悠然自得地哼著小調,繼續催馬前行……

  ……

  長孫氏服侍著李世民寬了衣服,笑吟吟道:“又和大臣們商議了了一整天,乏透了罷,你先在榻上略躺躺,我去下廚給殿下弄幾樣小菜來開開胃口。”

  李世民一伸手拉住了長孫氏,道:“別去了,讓廚下去安排吧,我平素不怎麼挑吃,你知道的。好容易過來一趟,你陪我多說會話。長孫氏一笑,也不執拗,吩咐宮人去安排,自己沏了一盞茶端給李世民,李世民一邊吹著浮葉一邊問道:“這裡還住得慣吧,缺什麼東西只管吩咐內侍省置辦,如今已經是太子妃了,所用不可再如以前在王府那般簡單,太寒酸了不像樣子。”

  長孫氏拿出一把小扇子輕輕給李世民扇著,口氣淡淡地道:“臣妾在用度上向來以足用為準,沒什麼缺不缺的,這邊地方比西宮寬敞些,承乾倒是很滿意。原先能用的東西,我都帶過來了,也免得新置辦的東西不順手。殿下,如今大變方息,能不麻煩內侍省還是不麻煩的好,以免惹來朝野非議。另外,臣妾倒是覺得,長生殿那邊殿下還該關心一下,皇上那邊如今不比以往,缺了什麼東西,若是等皇上自己張了嘴便不好了!”

  李世民愕然:“父皇那邊自有內侍省負責,他們還敢怠慢了父皇不成?”

  長孫氏歎道:“人心勢利,自古皆然!如今局面特殊,宮省那些人未必還肯如此盡心的伺候皇上。外人不知道,還以為這是殿下的意思,說起來於殿下名聲大有不便。”

  李世民頓時醒悟,武德皇帝如今大權旁落,眼見朝政大權落入他這個新太子的手中卻無能為力,退位已是早晚間事,朝廷內外對這一層看得真真的。眾人此時緊趕慢趕來巴結奉承他這位新君還來不及,哪裡還有人有心思去理會孤零零坐在長生殿裡的老皇帝?

  想通了這一節,他心思一下子澄亮了許多,緩緩點著頭道:“我知道了,我事情太多,平素又是一個粗心之人。這些事情,你還要多多提醒我才好。”

  長孫氏輕輕一笑:“我不過多一句嘴罷了,這些事情哪裡輪得到我來管呢?平日裡自會有大臣向你進言,只不過現在大家的心思都在外面的軍政事務上,才會有人忽略了這一節。”

  李世民點了點頭:“你說得不錯,魏徵那個強骨頭若是在長安,早就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地進言了!”

  長孫氏眼睛轉了轉,道:“臣妾聽說此人是個豪傑之士,原先的東宮洗馬,如今殿下將他一下子降為七品官,這合適麼?”

  李世民笑道:“不能這麼看,如今我總攬朝廷軍政全權,實際上做的是皇帝的事情。太子詹事主簿雖說只有七品,卻天天跟著我處理日常朝政,參議得失,做的實際上是宰相的事,魏徵在東宮坐了這許多年的冷板凳,一直未能入省,我剛剛當上太子,政事堂的人換得太勤會召人非議,所以只能委屈他以七品職銜行宰相之實,這個他心裡清楚,萬萬不會有什麼不滿意的。”

  說著,他拉起了妻子的手,道:“我想讓無忌入值尚書省,你以為如何?”

  長孫氏渾身一顫,臉色頓時變得雪白,聲音顫抖地問道:“殿下已經和外臣們議了此事了麼?”

  李世民搖了搖頭,道:“還沒有,只和戴胄說過一次,不過看意思他似乎不怎麼贊同。且目前軍事上的事情壓得我喘不過氣來,還沒有來得及考慮人事。我只是有這個一個想法,所以想先問問你的意見,自家兄長,他又和我一起共事這許多年了,他當得起!”

  長孫氏問道:“殿下想怎樣安排?”

  李世民道:“未來尚書省由玄齡、如晦分任左右僕射,這是已定的格局。我想的是,尚書令這個職銜我不能再坐下去了,這個位置太關鍵,權力也太大,一般的朝臣恐怕受不起,讓舅舅做吧,他又上了年紀,想來想去,只有無忌最合適了。”

  長孫氏搖了搖頭:“殿下,臣妾不懂朝政,卻也知道這件事情你做的不妥!尚書令是總領百官的宰相,自武德元年以來便一直由殿下親領,就連朝裡的幾位老相國都未曾做過。哥哥這些年來雖然頗有苦勞,但論功績論能為都比不了房杜二公,如今越過他們和朝中的諸位大臣一下子當了尚書令,外臣們會如何看待他,又會如何看待殿下?自古外戚掌權,朝野大忌,這件事情無論對殿下、對朝廷還是對臣妾、對哥哥都沒有半分好處。臣妾以為,宰相之位關乎國家氣運,為百官曙目,殿下不能用自家的人來當,這是在向天下表明殿下的私心,實實不可為。我知道殿下這是關愛臣妾的娘家,可是不行,殿下現在還不能這麼做!”

  李世民歎了口氣,道:“可是這個尚書令究竟誰來出任呢?我總不能自己兼一輩子吧?”

  長孫氏笑了笑:“滿朝文武這許多人,難道連一個人都挑不出來了?我看原先東宮出身的那幾個臣子都不錯,以前你天天掛在嘴邊上的都是房公杜公,如今天天掛在嘴邊上的都是魏徵王珪。從中選出一個能服眾的來擔任尚書令不就得了,還用這麼費勁?”

  李世民擺了擺手:“你不懂的,我越是器重他們便越不能讓他們擔任這個職銜,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那是害了他們!”

  長孫氏撇了撇嘴,笑道:“殿下怕害了他們,便不怕害了哥哥?你不心痛他這個娘舅,臣妾可還心痛這個哥哥呢!”

  李世民笑著將妻子攬進懷裡,貪婪地嗅著她的髮香道:“無忌有外戚的身份,就算遭忌,俗話說疏不間親,外人總歸會顧忌他是皇后的兄長,不會輕易害他的。”

  長孫氏臉色變了變,低聲道:“殿下還要謹慎言語才是,如今皇上還在生你的氣,有些忌諱的話還是少說為好。在我殿裡說說便罷了,咱們夫妻的私房話無所謂的,被外人聽去了。殿下的名聲可就難聽了!”

  李世民在妻子耳邊道:“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到如今,我也是被逼出來的,大哥逼我、四弟逼我,父皇也逼我。既然把我逼到了今天這個地步,這個皇帝我就坐定了!”

  說到這裡,他忽地挪開了身子,雙手抓著妻子的肩膀,兩隻神采奕奕的眼睛裡帶著幾縷柔情道:“忘了嗎?我說過的,要為你掙一頂皇后的鳳冠回來!”

  說著,他的表情慢慢凝重起來,緩緩說道:“朕已決意,策封太子妃長孫氏為皇后,立恆山王承乾為太子……”

  ……

  淮安郡王太常寺卿李神通不愧“神通”之名,果然神通廣大,他進來還不到半個時辰,便把一個滿腹心事愁腸百結的武德皇帝屢屢逗得哈哈大笑。連一旁伺候皇帝的內侍臣趙雍都不禁暗自稱奇。

  武德皇帝笑得上氣不揭下氣,用食指點著坐在他面前的李神通道:“你這個人吶,自小淘氣的毛病便是改不了,都是堂堂郡王了,整日裡不幹正事,走東家串西家聽壁角,上至宰相下至八九品的小吏你都不肯放過,真有你的!你就不怕別人彈劾你不務正業?”

  李神通笑道:“臣弟本來便不務正業,這還用任彈劾麼?大不了這個九卿之首不做了,還樂得清閒呢!那些個文臣的花花腸子臣弟弄不懂,什麼退居山野養望林下,臣弟沒那份閒情逸致。王爺我照當不誤,俸祿我照領不輟,事情麼我是能躲則多,多清閒,多自在?像他們那般整日埋在事情裡面,忙得四腳朝天,又有什麼意思?臣弟沒那份心思,找那好玩的地方又有樂子的去處,喝酒下棋看歌舞,身邊再有這麼幾個女人做伴,說句恕罪的話,陛下就是拿江山社稷跟我換我都不換!”

  武德皇帝又是哈哈一陣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行了行了!朕知道你想說什麼了,不用繞那麼大的圈子,這事兒朕早就想好了,就等著人家來自己找朕呢。”

  他抬頭看了看自己這個荒唐頂透的草包堂弟,緩緩道:“你說得對,事情讓別人去做,咱們及時行樂才是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