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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幽居南宮忍 (1)

  八月十七日晨,北征大軍慘敗,皇帝被俘的消息傳至京城,宮內宮外立即陷入一片淒風苦雨之中。

  乾清宮東暖閣內,孫太后坐在臨窗的炕上,望著西牆下九龍屏前那張空空如也的龍椅心中百感交集。

  炕下十二張黑漆木椅上坐著朝中留守的大臣,為首的正是朱祁鎮的弟弟王朱祁鈺。

  他現在面色蒼白驚魂未定,剛剛在早朝上發生的一幕想起來就有些後怕,看了看自己被撕壞的袍袖,他無助地瞅著孫太后,看著她依舊淡定的神色才覺得稍稍有些安心。

  剛剛早朝時,戰報傳來,所有的人都驚了,他們立即聯想到的便是當年北宋王朝的“靖康”之辱,群臣在朝堂上不約而同地做出的第一個舉動就是號啕大哭,金殿上立即亂作一團。

  更有義憤難平的武將上前揪出王振一黨的太監馬順、錦衣衛指揮使王山等人,眾人紛紛上前唾口大罵,武將們更是對其一陣痛打,直至幾人當場被活活打死。

  朝堂之上一片吵吵嚷嚷,大臣們再也沒有了往日的風範,也忘記了身為臣子應守的禮儀和秩序。

  金殿成了鬥毆場,年輕的王嚇得臉色大變,雖有監國之名卻毫無威信,他出言相勸,卻無人聽從。

  他想宣佈退朝回宮卻欲罷不能,無奈之下也不顧禮儀奪門而逃,卻被蜂擁相阻的大臣們攔截,以至於袍袖都被扯壞了。

  消息傳到後宮,引來更大的混亂,後宮的女人們除了哀號痛哭就是收拾細軟準備外逃。

  孫太后來不及細想,一面命錦衣衛和禁軍控制好內廷,又下令北京提督嚴守城門,全城戒嚴。

  原本大家還不知道孫太后為何如此,很快他們就明白了,官員眷屬們果然聞風而動,收拾好金銀細軟就想出城南逃,他們認為此時只有逃到南方,逃到南京才是真正的安全。

  以雷厲之勢封鎖了宮門、城門之後,孫太后才命王召大臣來乾清宮議事。

  只是出人意料的,除了眾口一詞要求嚴懲王振一黨以外,眾臣竟然沒有良策可獻。

  孫太后覽視群臣之後,緩緩開口,“本後已下旨,誅滅王振族屬。

  然而今日在朝堂上,馬順等人該死,群臣之激憤,本後也感同身受。

  只是越逢危局,越要執法有度,不能自亂其陣。

  百官在金殿上圍毆他人致死,也屬逾越。

  ”“太后教訓的極是!”眾臣紛紛附和。

  孫太后微微點頭,“今日殿上群臣過失不予追論,但自此之後諸臣各回衙署,做事要恪盡職守,不得偏廢。

  值此非常時期,若是你們亂了,朝綱也會跟著亂,百姓們自然更是散亂如麻,局勢也就無從收拾了!”“臣等謹記在心。

  ”“對於當下的局勢,本後想聽聽諸位的高見!”見諸臣對眼下局勢之對策絕口不提,孫太后索性挑明直言。

  又是一片寂靜。

  過了半晌,太子侍講徐起身說道:“聖上被俘,乾坤危急。

  也先騎兵距京城不過屈屈二三百里,若是挾天子犯進,我等無從抵擋。

  如今之計只有將京師南遷,到時候藉以長江天塹,或許可以反擊……”徐此語一出,眾臣立即附和。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孫太后,彷彿只待她一聲令下,眾臣即立即收拾行裝出發。

  可是偏偏她遲遲不作表態,從她波瀾不驚的面上更看不出一點兒端倪,眾臣不由疑惑,這真的是皇上的親生母親嗎?於國於私,她真能如此鎮定嗎?孫太后的目光掠過群臣,定定地盯在了兵部侍郎于謙的臉上,如今朝中可以倚靠的武將就只有他了,何去何從,只看他一句話。

  于謙躊躇片刻起身跪地道:“大明非前宋,皇上也非徽、欽二宗,我朝還未到遷都之絕境。

  京師為天下根本,一動則大勢去矣,獨不見前宋南渡事乎?”只此一句,就夠了。

  孫太后感覺稍許的安慰。

  雖然群臣中除了吏部尚書王直,錦衣衛都指揮使自己的哥哥孫繼宗以外,似乎所有的人都一邊倒地傾向遷都,但是孫太后覺得心中有底了。

  她微微點了點頭,把目光投向側立在下首的阮浪。

  阮浪大聲宣讀:“奉皇太后懿旨,冊立皇長子朱見為皇太子,命王朱祁鈺監國,升兵部侍郎于謙為兵部尚書,統領督守京城防務,死守京師,寸步不讓,絕不向瓦剌示弱。

  群臣若再言朝廷南遷者死。

  傳令大同、宣府、懷化等州郡,嚴守防務,即使是也先挾皇上於城下,也不得開城相迎。

  ”這樣的一旨太后懿命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

  在突如其來的噩耗與前所未有的打擊中,面對風雨飄搖的局勢,孫太后沒有更多的時間認真斟酌周詳,卻在第一刻作出了最正確的決斷。

  立皇子朱見為皇太子是為了穩固大明國本。

  抄沒王振家,是以消弭民怨。

  升于謙並命王監國,隨後又及時曉諭各守鎮邊將,在瓦剌挾持皇帝朱祁鎮到達時,不得輕易出迎或交戰,是為了扭轉危局,穩定乾坤。

  這樣的氣度,這樣的睿智,讓所有人驚訝。

  此時此刻,他們才真正理解當年宣宗遺詔中那句“國家大事白於皇太后”的真正用意。

  於是,大臣們的心暫時定了下來,各自退下。

  當乾清宮的東暖閣只剩下孫太后一個人的時候,又有誰看到她眼中閃過的點點晶瑩呢?“祁鎮!”眼中噙淚,心中滴血。

  天底下所有的母親都是一樣的,只是可惜,她不僅僅是朱祁鎮一人的母后,更是天下萬民的太后。

  所以,她要先保大局。

  夜已經很深了,守夜的小宮女靠著殿門打著瞌睡,孫太后望著窗外的月光面色靜謐,湘汀為她披了一件輕軟的紫紗雲紋緞裳,她知道太后在等一個人,等那個人為她拿一個主意,如果等不來,今夜她是絕不會睡的。

  “湘汀,去看看,阮浪該回來了!”孫太后囈語著。

  “是!”湘汀有些疑惑,她豎著耳朵聽了又聽,沒有半點兒聲響,然而她還是順從地走了出去。

  “傳令各宮門,阮浪可以騎馬入內!”孫太后又補了一句。

  “是!”又過了半盞茶的光景兒,一陣馬蹄響在寂靜的宮苑中,是那樣驚心,滿面灰塵的阮浪奔了進來,他從懷裡掏出一個信筒遞給孫太后。

  那小小的竹筒外面濕濕的,自然是阮浪的汗,顧不得說上一句體恤的話,孫太后亟亟地取出書信,湘汀立即將燭火撥旺,孫太后展開一看,柳眉不由深深蹙了起來。

  想不到這一次,許彬會和自己想得一模一樣。

  “釜底抽薪?”孫太后深深吸了口氣,鼻子酸酸的,眼淚止不住地流淌了下來。

  難道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娘娘!”湘汀與阮浪不明就裡,想要安慰也不知如何開口。

  孫太后在案前又寫了一封信交給阮浪:“八百里加急,差穩妥之人立即送給襄王!”一向對孫太后言聽計從的阮浪卻遲疑了,他沒有伸手去接:“太后,非要如此嗎?咱們還有太子殿下,為何是襄王?”湘汀這才猛然醒過悶來,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太后,不能呀,千萬不能呀。

  還沒有到絕境,咱們多準備些金銀財寶,派使官一定能迎回皇上的。

  再說了,就是有個萬一,那也是要立太子呀。

  否則您是什麼?皇嫂?百年之後,廟堂之上,哪有子侄拜祭嬸娘的?”孫太后凝視著他們,眼中神色說不清是欣慰還是幽怨,她輕歎一聲道:“你們的心思我都明白,可如今若是太子即位,祁鎮恐怕永遠也回不來了。

  再說現在的情勢也不比先皇走的時候,咱們不能再立兒皇帝了。

  ”“這是為何?”湘汀越發糊塗了。

  阮浪盯著桌上那蒼勁的四個大字“釜底抽薪”,他豁然明白過來了,“是了,若太子登基,皇上就是太上皇,是大明的君父。

  也先一定以為奇貨可居,更會以此要挾朝廷,自然也不會將人送回。

  可若是立了襄王,那就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