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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東方既白(十)

  傳說中橫死的人,靈魂會被禁錮在原地無法輪迴。

  接二連三的發生命案,筒子樓裡的人都覺得這塊地方不吉祥,加上拆遷消息終於下到這塊被遺忘的地方,能搬的都搬離了這裡。

  丁長樂家解封後被房東清空就沒人管了,門一直虛掩著也沒人敢進。魏晚站在門口伸手想推,碰到鐵門又頓住。突的笑了,手指微彎輕扣了幾下鐵門。「長樂,我能進來嗎?」

  記得第一次送她回家,她便是半掩著門只露出一個腦袋對他說:「alex,謝謝你送我回家。再見。」然後毫不猶豫的關上了鐵門。

  「不回答我就當你答應了哦。」魏晚自說自話,走進了她家。

  下午的太陽很好,照在老舊的木地板上。以前只覺得這裡擠逼,現在搬空了所有傢俱,竟顯得空曠,空曠的有些孤獨。

  牆面上原本掛照片的地方已經空了,只留下一顆孤零零的釘子和一個相框大小的印子。魏晚從錢包裡拿出他上次「偷」的合照,使了些勁將那顆釘子拔出來,把照片釘在牆上。

  全家僅剩的傢俱是那張床,估計是因為死過人,房東嫌晦氣沒要就丟在原地。床上用品也早就抽空,只剩一個空木板。

  魏晚坐在床沿的木板上,手指輕撫過上面的木紋。就好像撫摸著長樂棲身的棺材。

  他曾想過自私的把她留在身邊,連墓地都訂好了。但最終他還是把長樂葬回了祁山,和弟弟同眠。落葉歸根,那裡才是她心之所繫的地方。

  「長樂,安息吧。害死你和弟弟的兇手都已經歸案。你父親的案子一併得到昭雪。東方也被放出來了,她說東方叔叔的事她不怪你了。我向她道過歉,你的事我不該懷疑她。」

  是後來官司結束,他才從東方廌口裡得知,長樂生命中最後一段日子很可能都是困在這個房子裡。那一晚他喝醉酒誤闖進這裡的時候,她就在這。

  悶熱的屋中突然刮進一陣清涼的風捲起白紗窗簾,拂過魏晚的衣角和他的手背。

  魏晚閉上眼睛,感受著這陣拂面清風,臉上浮出久違的笑容。「長樂,你在呀。」

  閉上眼他又恍惚聽到了那一聲輕登。魏晚騰的站起身,突然掀開了床板。果然下面有一個可供一人屈腿躺著的空間,地板上有一片地方格外乾淨。

  他有種奇異的感覺,那晚他躺在床上的時候,她就在床下。只是因為手腳被反困,堵住嘴而不能發出聲音。她也許就這麼被困了兩天還是三天,苦苦等著他的到來。

  他確實來了,可又錯過了她。

  魏晚發現一側木板上有幾個歪七扭八的刻痕。像幾個字母,但仔細辨認又看不出含義。

  他思考了一會,想像著她當時的姿勢就地躺下來,臉貼著地上的灰塵,感受著她的感受。

  因為雙手被反剪著,她當時應該面朝另一側。沒有別的工具,這個刻痕只能是指甲一點點磨出來的,所以這些「字」極不規整,筆畫位置也相互交疊。他背對著有字母的一面木板,用指腹去感受這些筆畫的順序和位置。

  「a-l-e-x,m-et-o。」最後一個圈不知道是數字0還是字母o,圈沒有圓回來,一撇岔出去,還留了點老紅色的血漬,應該是太用力而導致指甲撇斷了。

  在絕境中寫下他的名字是對他的期望,這個魏晚可以理解。但m-e-t-o又是什麼意思?

  魏晚仔細看發現me和to之間隔著一點距離,所以這其實是兩個詞?meto?她想寫的是metoo(我也是)嗎?

  我也是……什麼呢?

  魏晚的目光環視這空房一圈,最後視線停留在釘在牆上的那張照片。

  他曾站在這裡對著照片說,「長樂,快點回來吧,我還沒親口告訴你,我愛你……」

  所以,她聽到了?

  【如果換個情境讓丁長樂聽到這句話,她大概有很多話回應。說配不上他,說謝謝他,說她有別的喜歡的人。

  她必須找出一萬個蹩腳的借口拒絕他,在她邁出復仇的這一步時,就注定了這個結局。

  她必須承認她是自私的,她明明知道魏晚與東方廌的關係,知道自己做出那樣的事後,會將魏晚陷入兩難的死地。但她依然選擇了那條「錯的路」,所以她也從未奢求過原諒。

  但現在這樣的處境,她可能沒命走出這裡了,她的心意也永遠無法被看見。

  所以她磨禿了手指,在她的「棺材」裡安心寫下這句真實的心意:我也是……

  丁長樂或許沒想到這樣一句回應給魏晚留下了一個救贖的出口。

  眼淚掉下來完全是無意識的,魏晚一遍遍撫摸著這句未完成的話,所有未曾宣之於口,未曾得到回應的愛意都在這裡找到了歸處。

  「長樂,你安心走吧。不要等我。再過幾十年,我總會來找你的。」

  屋內憋到悶熱的風打了個旋兒,帶起灰塵溜出了窗外。

  此時窗外天色漸晚,空氣中瀰漫出一種莫名興奮,熱絡的氛圍。看到第一盞孔明燈飄過重重電線,磕磕絆絆的升上長空。魏晚才想起來,今天是烏蘇一年一度的天燈節。

  烏蘇是整個國度裡天亮的最早,日照時間最長的城市,所以民眾特別珍惜夜晚的時光。每年七夕節都有一個官方組織的孔明燈會,在彌河邊圈定的一塊大空地上,到了夜晚九點千萬盞孔明燈齊放,蔚為壯觀。除了當地居民的積極參與,還吸引了不少外地遊客。成為烏蘇一大特色。

  東方廌被四周摩肩接踵的遊客擠的左腳絆右腳險些摔倒,一隻手攬住她的肩膀將她一把帶到自己懷裡,點了下她的額心。「小腦不發達。」

  唐既白半摟著她,傲人的身高足以給她圈出一個舒適的行走範圍,頭頂抵到他的下巴,東方廌抬頭看到穿著一身黑色西裝的唐既白,心就像找到了依偎的軟枕。即便周圍還是人潮擁擠,在有情人眼裡都是二人的世界。

  強硬的女人拿捏了一個撒嬌的語氣。「還不是某人遲到,自己約的時間。」

  唐既白把兩盞孔明燈放在她懷裡,學著她的口氣:「還不是某人一定要rilakkuma(輕鬆熊)的孔明燈。買不到只有自己去畫,說好在停車場等,不到五分鐘就自己跑進來了。你這個急性子呀。」

  明黃色的輕鬆熊綴在深棕色的天燈紙上,特別違和卻又古怪的可愛。東方廌看到喜歡不得了,把遲到的事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我這不是見已經陸續開始有人放燈,想進來看個熱鬧嘛。」讀書的時候,東方的母親怕人多危險不讓他們來。長大了,忙於工作,自己也沒這個心思湊熱鬧。想東方廌一個土生土長的烏蘇人,竟然一次也沒參加過天燈節。「我沒想到我們還有機會一起參加天燈節。」

  舊日種種如同大夢一場,入夢的人都以為自己再也走不出來了。

  「答應過你的。」還是東方廌升職檢察官那年答應帶她去參加天燈節,意外接踵而至,一拖就是三年。

  兩人往放燈聚集點走,一路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我那時候在看守所裡自己都覺得絕望,突然一下柳暗花明,文楚瘋了,馬天競自首,將當年的事情和盤托出。這簡直是比神跡還沒可能的事。你到底怎麼做到的?」

  案子從審判到結束,東方廌就像個鵪鶉被從這裡提到那裡,最後被放出來。整個流程她都是懵的,唐既白對此隻字不提。從謝燮那聽來的隻言片語,也只是說唐既白用心理戰征服了兩人。究竟是怎麼回事,誰也不清楚。

  唐既白耐心給她解釋。「是個人就有弱點。馬則安是馬天競的弱點,我就騙他馬則安中毒,危在旦夕;姜寶羅是文楚的弱點,我就毀了姜寶羅給他最後的留念。但光以這些要挾他們還遠遠不夠,每個人最愛的都是自己。」

  東方廌聽得一知半解,她一直以為唐既白和她一樣,贏官司都是靠把法律學精鑽透,但他分析人心的手段似乎更為老辣。東方廌故意誇張的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你好恐怖喔。從來不罵髒話的唐教授其實吃人不吐骨頭。」

  唐既白好笑的挑了下眉。「你才知道?我給過你機會逃的,你偏要跑回來。不知死活的小丫頭。」

  東方廌知道他還在介懷她從機場去而復返的事情,他不惜用生命的代價推開她,但她對他的不信任最後差點釀成大禍。

  唐既白雙臂環住她,就像抱著個娃娃。下巴在她頭頂上蹭來蹭去。「這回,跑不掉了。」

  東方廌抬頭,踮腳,親吻他的側臉。「這次,趕也趕不走了。」

  誰都喜歡白天那個溫柔善良的唐教授,只有你能看到黑暗中的我。

  到了九點,以煙花為令,萬燈齊放。絢爛的煙花背景下,盞盞天燈鋪天蓋地綴滿了整個夜幕。有些景色一生一次,大概就是如此。

  東方廌抬頭看著屬於他們兩個的兩盞小熊天燈搖搖晃晃並排升上去,兩盞燈上畫的不一樣,一隻是rilakkuma(輕鬆熊),一隻是rilakkuma的妹妹(牛奶熊),在千篇一律的孔明燈中很好辨認。直到升到半空,她才發現「貓膩」。

  隨著兩盞燈的距離越飄越近,她才發現輕鬆熊的姿勢是單膝下跪的,而牛奶熊手裡抱著的禮盒像極了一個戒指盒。

  她欣喜的回頭,發現唐既白已經在她面前單膝下跪。周圍的人自動讓出一個空地,圍成了一個小圈,女孩們壓低聲音的尖叫,善意的笑聲,掌聲將她一併送上了雲端。

  唐既白打開戒指盒,露出一個心形鑽戒,戒托是莫比烏斯環的設計。

  莫比烏斯環的特點是從一面任意一點作為起點出發,不回頭的前進,通往另一面後,最終都會重返起點,無線循環。多像他們兩人,兜兜轉轉最終重遇。所謂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年少時讓你心動的人,歷經千帆回到起點。

  夜風溫柔,令人心醉。

  唐既白充滿磁性的聲音此刻變得更有蠱惑力,被清風吹進了她的耳中。「東方廌,請你把名字還給我。」

  旁人或許聽得一頭霧水,但這是東方廌聽過最浪漫的情話。

  她出生時,他將名字贈予了她。從此,她將重新冠上他的姓。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