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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兩地相思(1)

  生活有時候是來不及擦掉的問號。

  生活往往不會按照寫好的劇本上演。在我以為即將和顧魏朝夕相伴的時候,接到了他即將外派柏林的通知,大腦像是滿滿一黑板的板書突然被一個特大號的板擦抹得一乾二淨。

  訂婚就是「本來想結婚的,但是時間來不及」。

  知道顧魏要出去進修後,兩個人著實沉默了一段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晚上我洗完澡,出了浴室正準備去客房,卻被等在門口的顧魏拉進了他的房間。爺爺和醫生爹娘看了我們一眼,又迅速地將目光轉向電視。

  既然家長們不管了,那我也不管了,索性躺到床上醞釀睡意,醞釀了半天,掀開眼皮,就看見顧魏坐在我旁邊悄無聲息地看著我。

  說捨得那是假的,但是機會難得,不去我都會替他後悔的。我伸手捏了捏他的手指:「就當借你半年,以後記得還。」

  我列出長長的清單,開始一項項準備顧魏的行李,一項項叮囑他注意事項。

  「出去之後,回住的地方記得提前拿好鑰匙,不要到了門口再拿,不安全。」

  「嗯。」

  「每天至少要吃一樣水果。」

  「嗯。」

  「枕頭睡不慣就往下放一點,把頸椎墊起來。」

  「嗯。」

  「天冷出門不要忘記手套。」

  「嗯。」

  「洗完澡頭髮要吹乾,不能光毛巾擦。」

  「嗯。」

  顧魏坐在沙發上,撐著下巴看著我,眼睛眨巴眨巴。

  我:「在外面不要對異性露出這種表情。」她們會撲上來把你拆吃入腹的。

  顧魏乖乖地「嗯」,半晌又輕輕歎了口氣。

  我被那聲歎息勾出了離愁別緒,垂頭慢慢收拾東西。顧魏走過來,下巴磕在我頭頂上:「半年快得很,快得很。」不知道在安慰誰。

  顧魏出國進修的通知來得比較突然,導致我們的訂婚也比較突然。

  三三不以為然:「毛線訂婚,還不就是怕你跑了。」

  我:「我能跑哪兒去?」

  顧魏對於三三動輒「離間」我們「夫妻感情」的行為已經習以為常:「訂婚就是本來想結婚的,但是時間來不及。」

  訂婚宴當天,氣氛輕鬆。

  席間,表姐調侃道:「當初顧魏怎麼都不肯去相親,我們還以為他準備出家了。後來問他,他說『為什麼相親?你急著喝我喜酒嗎?』一聽我就覺得不對勁,威逼利誘之下他招供了:『我有喜歡的人了,還在追。』」

  我聽得無比黑線--顧先生,您哪裡追了?

  後來問顧魏為什麼之前空窗那麼長時間也沒相親,他說,人一輩子不過幾十年,兩個沒什麼感情基礎的人捏在一塊,不想委屈自己,也不想委屈對方,遂笑道:「我守株待兔這不也就等到了嗎?」

  據說人在有情緒的時候很容易醉,訂婚那晚,我沒喝多少就莫名其妙地高了。酒品還行,一直乖乖窩在顧魏旁邊,半路就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顧魏已經走了,留下一張便簽:「到了給你電話。」

  我捏著便簽坐在床上發呆,半天才琢磨過味道來:顧魏就這麼走了,連告別都不告別一下。

  接下來的近二十個小時裡,看書,聽CD,打掃衛生,認真地思考一個問題:我怎麼就喝醉了呢?

  一直到凌晨,接到顧魏的電話。他的聲音穿越三分之一個地球,落在我耳邊:「我到了。」

  我從床上翻起來,炯炯有神:「昨晚誰給我洗的澡?」

  顧魏:「……」

  我:「……」

  顧魏:「咳--」

  我幹幹地「哦」了一聲。

  顧魏失笑:「你喝醉了……主動投懷送抱,我當然是高興的,但是你那麼不清醒,我實在下不去手。」 !!!

  思念苦口

  後來顧魏告訴我,他去柏林那天早上醒來,我整個人跟條蟲子一樣蜷在他懷裡,他等了半天才找到機會抽身,然後洗漱吃早飯,期間我動都沒動一下。他拎包出門,到醫院,再到機場,過安檢,登機,心裡一直都挺平靜。一直到下了飛機,接通電話,聽到我在電話另一頭喊了聲「顧魏」,才覺得「唉,怎麼這麼可憐……」

  顧魏開始調時差,適應新的房間、新的床、新的環境、新的學習、新的工作。

  一天午休,同事Grtner指著他的手機屏幕問他:「William, your wife?」

  顧魏點頭。

  「You two have any baby?」

  「Not yet.」

  「What kind of person is she?」

  「She's-good.」

  「You miss her?」

  顧魏笑笑沒說話,他不知道如何去形容想念的感覺。

  一次下班,他同Grtner一起往外走,經過街區綠化坪的時候,看到一個小姑娘被一隻牧羊犬拖著跑,不由自主地笑出來。

  Grtner一頭霧水,顧魏告訴他:「很像我太太,我很想念她。」

  以前忙的時候,兩個人也經常半個月見不到面,所以顧魏剛走那陣子,我並沒有覺出什麼不對勁,直到陳聰問起一個09年的患者的複診情況。顧魏記在了工作日誌裡,他走的時候,所有的鑰匙都留在了我這裡,於是我屁顛屁顛地跑去醫院開他的置物櫃。

  陳聰抄走病例後,我閒來無事,就隨手翻日誌。這個男人把筆記寫得好像哈利波特裡混血王子的魔藥學課本一樣,頁邊距上都是筆記和草稿,還貼著即時貼。

  翻了兩頁,看到一張頁碼旁邊寫著「下巴」。我心裡一跳,飛快地往後翻,又一張頁碼旁邊寫著「林之校」。

  我一張張翻過去,都是在頁碼邊上,都很簡短。

  「45kg」,「巧克力」,「一星期」,「通宵」……「胖了」,「出院」……

  一直到十月份,有一頁會議記錄,頁邊距上練字一樣寫滿了「林之校」。

  顧先生,你這樣算不算開會的時候開小差啊?我笑出來的時候才發現眼眶酸得厲害。

  其實,他一直都在。

  年前,我去醫院幫顧魏領過節發的東西。和護士長聊天,不知道怎麼就聊起醫院的伙食問題,她說:「每次你來送飯,時間差不多了顧魏就去電梯間等,站在落地窗邊上一路看著你上來。」

  我看著那扇窗戶,想像他望著樓下會時會是什麼模樣,思念就這麼撲面而來。

  思念這件事就像發酵,一旦琢磨出味道來便一發而不可收拾,腦海裡除了工作,便滿滿地都是另一個人的模樣。以前覺得相思成疾是個很誇張的事,該吃吃該喝喝,哪裡就能成疾呢?後來出差時受了風寒,感冒綿延了一個月都沒好。週末回到顧魏公寓,窩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夜裡醒來,一衝動就給顧魏撥電話過去,撥了兩通都沒人接,我握著電話突然眼眶發酸,之後又迷迷糊糊睡著。

  第二天醒來,手機上有十來通未接,腦子正懵的時候,電話打進來。

  醫生娘:「小北說一直打不通你電話。」

  我真的羞於承認我睡著了,於是不吭聲。

  沉默了半晌,醫生娘說:「校校,搬來和我們住吧?」

  我:「不,不了。」

  最後醫生娘低低歎了口氣:「週末多回來看看爺爺,自己照顧好自己。」

  我沒撥回去,怕顧魏正在睡,於是蜷在沙發上看短信,最新的一條是「電熱毯睡前記得關掉」,心歎一聲:「我算是栽在你手上了。」

  大哥年前調回X市,隨即開始籌備婚禮。年輕的一輩中,小一點的都還沒放假,所以我忙得比較多一些。醫生父母家離大哥那邊比較近,所以醫生叮囑我週末住到他父母那去方便照應。

  一次醫生打電話過來,醫生娘接的電話:「校校睡覺呢。」

  「這個點?」(當時北京時間晚上8點左右。)

  「這陣子跑得累了,回到家沖了個澡就睡了。」

  「體重掉了沒有?」(我的體重一直都很穩定。)

  「反正看著是疲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接到醫生的電話,接到也是匆匆說兩句就掛斷,他基本是從醫生娘那知道我的近況。

  婚禮綵排那天晚上,醫生打電話過來:「累不累?」

  我:「還好。」

  醫生:「沒午睡不困?」

  我:「稍微有一點。」

  正說著,大哥在不遠處喊「林之校,音響!還有戒指托盤!」

  醫生:「把電話給你哥。」

  我把手機遞過去,就轉身去了音效間,回來就看見大哥黑著一張臉,遂問道:「怎麼了?」

  大哥:「你婆婆讓你回家。」

  我莫名其妙地趕回醫生父母家,發現醫生娘正在淡定地看電視:「校校啊,去喝碗銀耳湯。」

  後來,全程旁觀的小仁向我復原了通話內容。

  醫生:「頭回看見新郎的妹妹比新郎還累的婚禮。」

  大哥:「你什麼意思?」

  醫生:「她剛出差回來,你好歹讓她休整兩天。」

  大哥:「她沒跟我說。」

  醫生:「你不會看嗎?」

  大哥:「這是我們家的事兒。」

  醫生:「人也是我們家的。」

  大哥:「合著我成了虐待妹妹的惡兄長了?她已經二十五了,應該學著怎樣操持--」

  醫生:「她已經二十五了,不是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妻子,你的那些教育理念,不適用在她身上。她連著兩晚加班,現在讓她回去睡一覺。」

  小仁感慨:「男人一上三十,說話的那個氣勢,太招人羨慕嫉妒恨了。」

  不知道為什麼現在這麼多人出國,周圍那麼多人,一個接一個地飛去世界各地。大學畢業那年,家人極力攛掇我出國,我沒同意,一是專業問題,二是我一走,這麼多人在國內的根據地就沒了。現在想想,幸好沒走。

  顧魏上學期間在國外待了兩年不到就回來了,這次被派出去,我問他:「感覺如何?」

  答:「不好也不壞。」(完全不是什麼「思念如斯,身在地獄」之類的。)

  問:「哪裡不好?」

  答:「這個時差實在比較缺德。」

  我起床的時候,他在深睡眠;我午休的時候,他還沒醒來;他起來的時候,我正在忙;他下班的時候,我在深睡眠。真的是很令人抓狂。

  繼續問:「哪裡不壞?」

  答:「很多。風景不壞人也不壞。」

  我作悲涼狀:「樂不思蜀了。」

  顧魏笑:「六個月的時間,剛好夠你認認真真地體會一下我不在你身邊的感覺,但又來不及發展個第二春什麼的。」

  我:「……」

  深冬,進入考試季,沒了課,自由時間一下子多了起來。週末一個人漫步在X市的大街小巷,看它的熱鬧嘈雜,看它的滄桑平和。

  因為顧魏,我愛上這座城市,縱使它有千百種不好,它端穩大氣的氣質卻烙印在顧魏的整個成長歲月,醞釀出一種沉靜的氣質,令我著迷。

  顧魏的電話打進來的時候,我正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曬太陽:「X市下雪了。柏林冷嗎?」

  顧魏:「柏林的冬天很長,已經習慣了。」

  我:「哎,冬天都過了一半了,春天就不遠了。」

  顧魏:「我其實有點後悔。」

  我問:「後悔什麼?」

  顧魏:「應該結了婚再出來。」

  顧魏的鼻樑高,一到冬天鼻尖總是有點涼,於是常把鼻尖貼在我太陽穴或者脖子上焐。

  他睡左我睡右,兩個人都喜歡朝右側睡,然後他會把我嵌進他懷裡。

  他買了一隻小的保溫杯,每晚睡前倒一杯溫水放在床頭櫃,因為半夜我會醒來喝水。

  他在沙發上補眠的時候都會側著睡,留下一半空位置等我悄無聲息地窩上去。

  他衣櫥最邊上固定地掛著一薄一厚兩套運動服,給我當家居服。

  他去超市買牙刷、毛巾、拖鞋之類都是兩份兩份地買,雖然我的那份用得很少。

  冬天兩個人窩在沙發上看電視或者電影的時候,他會習慣性地把手焐在我的肚子上。

  ……

  才發現,他有那麼多的小習慣,與我相關。

  緩緩歸矣

  2013年的除夕,我打電話給醫生爹娘拜年。爺爺接過電話同我聊天:「小北剛剛打了電話回來。說了很久,就一個主題:一個人過日子的感覺很不好。」

  我略略窘迫,乾笑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