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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唯等陽光破雲來

  戚年一路飄回家,想著此刻戚爸和戚媽應該會在客廳正襟危坐地打算提審她,在門外吹了一會兒冷風,確認臉上的紅暈已退,這才開鎖進屋。

  和她預想的差不多。

  雖然剛才戚爸和紀言信已經書房密談了半個小時,但顯然還有很多話想要問她。

  比如:「你之前為什麼騙我和你媽,隱瞞他的工作性質?」

  又比如:「我和你媽覺得言信人還不錯,不過就是認識的時間有些短,你自己怎麼想的?」

  再比如:「差五歲的年紀我跟你媽都能接受,反正你看著心智不全的,的確適合找個年紀大點的人可以管住你,所以如果你們感情已經很深了,結婚也不是不行。」

  戚年的表情從一本正經到一頭霧水,表示自己越來越聽不懂了……

  她遲疑了幾秒,才問:「什麼結婚?」

  戚爸喝了口茶潤嗓,裊裊的霧氣裡,他瞇起眼看了戚年一眼,「不是在說你們要結婚的事?」

  你們要結婚?

  等等……這個你們是誰……

  戚爸嘖了聲,不太耐煩地問:「言信有沒有和你提過結婚的事情?」

  ……提過,就十分鐘前。

  「提了結婚的事情之後你是怎麼回答的?」

  ……沒讓回答啊。

  「我和你媽的想法是下周雙方的父母先見見,在飯桌上聊一聊,互相瞭解下,你是什麼想法?」

  戚年一臉迷糊地看著她爸,到底在說什麼?

  還沒等戚年把這些話理明白,客廳的座機響起。

  戚年離得最近,看了眼來電顯示,一臉狐疑地拿起聽筒,「夏夏?」

  劉夏受周欣欣之托聯繫戚年,電話一接通,劈頭蓋臉地就是一頓罵:「你出這麼大的事你怎麼都不跟我說?要不是周欣欣有急事找不到你的人找到我這裡,我還被蒙在鼓裡,不知道你出了這麼大的事。」

  戚年「啊」了聲,看了眼正在輕聲說話的戚爸和戚媽,往外側靠了靠,「我手機沒電了,今天正好有事,就沒顧得上……你等我會兒,我手機充上電再打給你。」

  「我這裡不急。」劉夏把外套掛回衣架,剛穿上的鞋子隨腳踢開,拉開椅子重新坐回電腦前,「你現在趕緊進房間開電腦,手機充上電開機,然後!」

  劉夏頓了頓,急切的語氣放緩,輕聲說道:「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要著急上火。」

  戚年從接到劉夏電話起就開始漫開的不安感到此刻終於擴散到最大,她皺眉掛掉電話,不知不覺間手心已經冒出了一層冷汗。

  戚媽轉頭看了眼臉色有些不對勁的戚年,問:「夏夏找你什麼事?」

  戚年搖搖頭道:「一點急事。」

  家裡的台式電腦是戚年高二時拿了獎學金,戚爸獎勵的,這麼多年下來,早已成了反應遲緩的老年機,開個機都要五分鐘。

  等和周欣欣聯繫上,已經是十分鐘後的事了。

  打字說不清楚,周欣欣給戚年打的電話,從中午戚年下線後兩個小時,漫繪置頂帖上突然有人爆出戚年和紀言信在那晚聚會上的照片以及真實信息開始,到蔓草法務部擬定了律師申明在蔓草的官微發佈,以及最後確定爆出照片的樓主是路清舞的馬甲……

  但戚年唯一關心的是:「紀言信知道嗎?」

  周欣欣一默,點頭道:「人肉扒皮越來越厲害,到最後管理員刪帖抽樓都無法止住勢頭,我只能想方設法聯繫你。不止給劉夏發了微博私信,就你男神那裡也發了,不過我確定他現在還沒看見。」

  微博私信出的新功能……實在是好用,有沒有看過私信,一目瞭然。

  戚年爬上微博,瞄了眼右上角顯示的消息提示,只覺得腦袋一陣昏沉。

  微博評論也已經分成了兩派:一派申討惡劣曝光戚年和紀言信照片並公佈兩人三次元真實信息的不恥做法,一派依舊堅挺地討伐戚年。

  相比較周欣欣委婉的「已經有不少Z大校友認出了你男神」這種說法,戚年所看到的比這更加要來得嚴重。

  劉夏發過來的Z大論壇貼吧裡已經開始飄紅的帖子都和她有關,那些回復的字體鮮明得像是自動加粗,刺得戚年眼睛一陣發酸。

  「師生戀……怎麼覺得是這位滿身黑點的漫畫家炒作過度引火燒身了呢?」

  「紀老師可是我男神,千萬別被拖下水啊……」

  「說不好了,如果學校處分那就真的好看了。」

  「這個女的我知道,我們系的,聽說在學校門口租了房子住,在我們系的人緣差得不行,都沒人跟她一起玩。這麼清高原來是個漫畫家,我說她怎麼往生化院跑得那麼勤快呢,勾引教授去了。」

  「樓上的某些人嘴巴真毒。」

  「果然看顏值,紀老師就沒人噴。」

  「就我覺得樓主的語氣有些憤青嘛,首先姑娘已經研一了,其次紀老師又不是她的課上教授,談個戀愛怎麼說得跟潛規則一樣難聽?雖然是師生戀,但人家你情我願的,樓上一幫瞎說話的人是嫉妒了吧?」

  「樓上你錯了,無論是什麼情況,打上師生戀的標籤,事情就可輕可重了。你等著看吧,這件事的熱度下不來,這兩人會有什麼下場。」

  ……

  戚年才看了一頁,卻連再往下翻的勇氣都沒有,再不敢看此刻已經一塌糊塗的局面。

  真實信息被惡意曝光,被網友肆意指點評論,到如今,不只她一個人陷入其中,連帶著把紀言信都拖進了深不見底的深淵裡。

  她沉默地看著亮度有些刺目的電腦屏幕,等她再轉開眼時,眼前一陣青影重疊,腦子裡更是嗡嗡的嗡鳴聲不絕於耳。

  不應該是這樣。

  也不能是這樣。

  她莫名其妙地從受害者變成擄掠她人勞動成果的施害者,承受著本不該她承受的一切。好不容易掙扎著從困境中走出來,再一次被捲進這場本該在四年前就結束的紛爭裡。

  而最忍無可忍的,是路清舞牽涉無辜的紀言信受殃。如果,他的工作因為她而遭受一絲半點的影響,他的人格因為她而遭受莫須有的指點和苛責都會讓她愧疚到再也無法面對他。

  但就是這些,最不該做的事情,偏偏就有人敢……全部都做了!

  滿心膨脹起的憤怒都被同一個人親手點著,戚年此刻的頭腦清醒得不能再清醒,她閉了閉眼,緩過想要砸電腦、砸鍵盤的衝動。

  明明半個小時前,她還因為紀言信那一句「想結婚了,和你」而悸動不已。可半個小時後,她卻滿腦子都是……是不是會分手了?是不是要分手……

  整顆心像是剛回歸到原處就猝不及防地被人掐著泡進了酸水裡,心上那些磨礪得毫不規整的傷口浸泡在酸水裡,刺激得整顆心瞬間緊縮。被扼住了咽喉,卻不得不承受那些發酵到極致的痛苦去呼吸。

  戚年反手摀住臉,鼻尖酸得發痛,卻連哭也哭不出來。

  眼眶燙得厲害,她這麼撐了一會兒,到底沒忍住,一閉眼,眼淚就掉下來,敲在鍵盤的空格鍵上,一聲清脆的聲響,卻是撕裂了她整個世界的信號。

  無法挽回,也無法停止。

  一夜未睡。

  後半夜下起了雨,雨滴落在屋簷上的聲音清脆叮咚,戚年打了個哈欠,把雕琢了幾小時的申明在線發送給周欣欣,做最後的檢查。

  申明書是以戚年的視角寫的,但礙於多說多錯,在措辭上戚年小心再小心,盡量避免帶上個人的情感,言簡意賅地把事情講清楚。

  兩千字,她花費了近五個小時,刪刪改改,字斟句酌。

  周欣欣已經困得連話都說不完整,輕哼了兩聲,把她忙了一整晚的成果也展示給戚年看。

  局勢所迫。

  周欣欣在漫繪註冊了小號單獨開了一帖,不涉及其他的紛爭,全部關於路清舞這些年來抄襲借梗的調色盤。

  戚年打開看了兩眼,邊往冰涼的手心裡哈了口氣,邊端起水杯喝咖啡。

  咖啡還是剛過凌晨時,她實在困得厲害,輕手輕腳去廚房泡的,現在早已經涼透了。

  整個Z市都在沉睡,沉默又寂靜。

  戚年等著周欣欣結果的同時,拉開櫃子的最底層,把壓在畫冊最底下的那本厚厚的速記本拿出來。

  那時候太難過,整個人都無法安靜下來,她就是強迫自己去畫畫,揉碎了不知道多少張紙,終於漸漸冷靜。這本速記本裡,全是她兩三筆而就的草稿畫,可卻像日記本一樣,記錄著四年前,每一天的她。

  周欣欣倦意濃濃地打了個哈欠,喝了口水,意識才清醒了幾分,咕噥道:「可以,先發上去吧。」

  戚年「嗯」了聲,用長微博的網頁軟件生成圖片後,上傳微博。

  已經是凌晨三點。

  戚年看散發著瑩白色柔光的電腦屏幕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剛開始畫畫,並躍躍欲試地想給出版社投稿時,她的室友並不太看好地告訴她:「什麼事都沒有那麼容易,我也有個喜歡畫畫的朋友,她的畫稿給編輯看中了,稿費卻少得跟打發叫花子一樣。結果呢?結果就是那位編輯用她自己的名字發表了,然後我朋友再也沒拿起過畫筆,說是對畫畫沒有感情了。」

  那時候她一邊驚訝一邊大無畏地想自己去試試水。

  所以起初的戚年,不只懷揣著對這個陌生世界的憧憬和熱忱,她還想參與這個世界讀懂它的規則。不為所謂的良心、正義,只想證明,這種全靠愛撐起來的圈子有多單純。

  可後來證明,她有多傻多天真。

  憑藉著嚥不下去的那口氣重新走回來,戚年一開始就付出著比常人更多的辛苦。她從不覺得自己是幸運的,甚至,她的磨難比尋常更多。

  她始終不理解人心,無論是路清舞這種要靠剝奪別人而前進的還是那些曾經讓她一蹶不振的輿論來源者。

  網絡輿論的力量真的太過可怕,所有人都可以站在道德的最高點制裁別人。他們以為自己擁有著這樣的權利,所以肆意也毫不留情,絲毫不知道,也許只是你作為發洩的一句話,卻擁有摧毀信念的力量。

  涼透的咖啡苦味更澀,戚年嚥了兩口,鼻尖嗅到的一縷咖啡香卻化成舌尖濃烈的苦,她皺皺眉,把杯子推遠。

  「崽崽你趕緊去睡吧,我再忙一會兒也去休息,太睏了……」周欣欣的聲音像是隔著幾重遠山,模糊又遙遠。

  戚年回過神,搖搖頭道:「你先休息吧,我去紀言信家一趟。」

  周欣欣默了默,意外地問:「現在?」

  「嗯。」戚年悶悶地吐出一口氣,「很想見他,立刻、馬上。」

  立刻、馬上的結果就是半個小時後,戚年已經站在了紀言信的公寓門口。

  雨下得有些大,戚年撐著傘一路小跑過來,袖子、肩膀和後背都濕了大半,更別提褲腿和鞋子。

  公寓的鑰匙,在上次七寶寄養在她家時紀言信就沒有拿走。她出門時,除了手機就拿了這把鑰匙,可現在站在門口,手卻像沒有力氣了一樣,怎麼也抬不起來。

  要怎麼和他說?

  說因為路清舞和她的事,連累他也被拖進了這個洗不乾淨的泥潭裡?

  或者說……對不起,她實在無法解決好這件事,還連累他的真實信息被扒開,不知道這種惡劣的影響會波及他到什麼程度?

  僅僅是她在腦內預演,都覺得這些話……難以啟齒。

  她是個麻煩。

  真的是……很煩很煩。

  戚年把鑰匙揣回口袋裡,有些發愣地提著雨傘站在門口。

  走廊裡的聲控燈暗了又被她發出的聲音點亮,反覆幾次,她剛找到可以暫時拋開煩心事放空大腦的「活動」,毫無預兆地……

  門開了。

  戚年抬頭,詫異地看向明顯被吵醒而顯得神情非常不悅的紀言信,張了張嘴,卻連一個字一個音都發不出來。

  紀言信閉了閉眼,似乎是對這個時間點戚年卻出現在他家門口的現象很意外,遲鈍了幾秒才側身讓她進來,「進來說話。」

  戚年猶豫地看了眼還在滴水的雨傘,話還沒開口,就被失去耐心的紀言信握著手腕拉進來。

  門在身後被關上,七寶不知道什麼時候挨了上來,低頭嗅著她的褲腿。

  戚年還在發愣,手上一暖,她還拿在手裡的雨傘被他接過來,隨手放在了鞋架旁的玻璃台上。

  睡前摘了手錶,紀言信抬腕時才想起來,還有些不太清醒地倚著牆問她:「幾點了?」

  聲音是剛睡醒時的沙啞,低低沉沉的,莫名的磁性。

  這種時候,戚年沒有心情去欣賞,拿出手機看了眼,喏了下嘴唇,擠出一句:「三點五十了……我吵到你了嗎?」

  三點五十?

  紀言信轉頭看了眼窗外像是化不開的霧一樣的墨色,心情越發糟糕,「這麼晚,你一個人過來?」

  他的壞情緒,毫不掩飾。

  戚年有些被嚇著了,看著他的眼神裡全是驚惶,「我沒想吵醒你,我、我帶了鑰匙,我就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所以我……」

  「你有沒有帶腦子。」紀言信打斷她,那墨黑的眼底是濃郁的怒色。那雙總讓戚年迷戀不已的雙眸,此刻卻像能夠吞噬她的火焰,燙得她一陣心慌。

  「現在幾點?你又是一個人。」紀言信站直身體,一步逼近,修長的身影攏下來,無形之中就有壓迫感撲面而來。

  戚年忍不住後退了一步,一腳踩到七寶的腳,七寶卻連叫一聲都沒有,輕「嗚」了聲,夾著尾巴避到一旁,濕漉漉的眼睛就這麼直直地盯住戚年。

  額前被打濕的頭髮上有水滴下來,沿著額頭滑到眼睛上,戚年忍不住抬手擦了一下。她剛低頭擦掉雨水,週身低氣壓的人卻忽然斂去了所有的脾氣。

  紀言信抬手扶住她的下巴,順勢抬起來看了眼,嗓音還有些生硬,卻不難讓戚年察覺他的軟化,「這就哭了?」

  戚年熬了一晚,眼睛被揉得通紅,他一溫柔下來反而鼻尖一陣發酸。她搖搖頭說:「沒有哭……是頭髮滴水了。」

  紀言信瞥了眼,低頭看她。

  明明難過得都沒法掩飾,卻依舊裝作若無其事,眼睛被揉得通紅,鼻尖也是,整個人在橘色的燈光裡粉嫩得就像是一尊瓷娃娃。

  易碎,卻獨自堅強。

  上一次這麼狼狽的時候,還是因為那什麼被誣陷的事?

  就知道這小東西不讓人省心。

  沉默了大約一分鐘,他低歎了一聲,忽然擁上來,把戚年抱進懷裡。

  溫暖的懷抱,瞬間驅散了戚年所有的不安的恐懼,她緩緩地抓緊他腰後柔軟的衣料,忍不住把臉埋進他的懷裡,哽咽出聲:「對不起……」

  「我知道你現在有很多話要說。」紀言信拍了拍她的腦袋,有些疲倦地把下巴抵在她的頭頂,落在她後頸的手輕捏了一下她的軟肉,安撫道,「我現在很睏,不管什麼事,有我在都能解決,所以先跟我去睡覺,嗯?」

  戚年閉上眼,耳邊是他在胸腔內跳動著的心跳聲,穩健有力。鼻尖嗅到的他身上的淡香,讓她緊繃了一晚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她蹭了蹭他的領口,小聲回答:「可是很重要,關於你……」

  紀言信低下頭來,微涼的鼻尖滑過她的額頭,像是沒聽到她這句話一樣,鬆開她,轉而握住她的手,「現在跟我先去把頭髮擦一擦,外套脫了跟我去睡覺,睡醒了再說,聽明白了?」

  冰涼的手被他握在掌心,戚年有些不自在地想掙開,剛一動,被他微有些嚴肅的眼神嚇住,立刻乖乖地點頭道:「聽明白了。」

  紀言信看著她踮起腳夠到放在上層的毛巾擦乾了頭髮,確認她是真的聽進去了,等她擦完頭髮,看了眼趴在門口目不轉睛看著戚年的七寶,抬手指了指門口,「出去睡你的。」

  七寶默默地抬起眼看了他一眼,下一秒飄開視線,當作沒聽見……

  戚年剛擦好頭髮,一低頭見鞋子都沒脫,有些囧,「我……我先去換鞋。」

  「不用。」紀言信看了眼她濕漉漉的鞋子,毫無預兆地抬手抱起她,抱上洗手台,聽她刻意壓下去的驚呼聲,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唇角,抬手要把她的小黑皮鞋脫下來。

  浴室明亮的燈光下,他低下去的側臉……好看得無可救藥。

  搭在她腳腕上一觸即離的指溫,和他微涼的眼神,都讓戚年陡然湧上一種很悶的情緒。

  他這麼好,這麼好,這麼好!

  可因為她的原因,不知道會受什麼影響。他這樣的人,哪怕是受一點委屈,戚年都覺得……她會心疼得比自己還要委屈。

  「我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說。」戚年小心地呼吸了一口,看他絲毫不在意,不管他是不是在聽,一股腦地倒出來,「那天晚上的照片被路清舞用小號爆出去了,Z大不少同學已經發現我們……」

  紀言信的眼神微凝,沒讓她繼續說下去。脫掉她的鞋後,他直起身,雙手就撐在她身體的兩側,靠近。驟然拉近的距離讓戚年一動也不敢動,有些緊張地撐著洗手台。

  紀言信微抬起下巴,在她唇角親了親,沙啞的聲線低沉悅耳:「我很睏了。」

  話落,他一手從她的腿彎處抱起她,長腿一邁,從還未反應過來的七寶身上跨過去,慵懶了聲音繼續說道:「什麼事都等我睡醒再說,別擔心。」

  回應他的,卻是戚年小而堅定的一句:「我已經訂了八點去N市的車票,見路清舞,所以……你先聽聽這件事好不好?」

  紀言信沒再往前走,他低了頭,從她進門到現在,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著戚年。被他抱在懷裡的人,小小的,眼神卻很堅毅。

  也不知道是下了多少決心,在他面前,才能夠那麼堅持。

  往常……想要動搖她擾亂她,對於紀言信而言,輕而易舉。

  「好。」紀言信妥協,把她放在床邊,逕直挨著她坐在身旁,順手拿起摘下來放在床頭櫃上的手錶看了眼時間,「半個小時。」

  紀言信抿了口已經涼透的水,一直處於睡眠狀態的沙啞嗓音這才清晰了些許:「你需要睡覺了。」

  戚年有些恍然,靜默了幾秒才問:「你知道我會來嗎?」

  「不知道。」紀言信點了點趴在兩個人腳邊的七寶,「你站門口的時候吵醒七寶了。」

  七、七寶?

  戚年想過會是周欣欣打電話提前告訴他,也想過他看過微博已經知道或者更糟糕的是,有第三方人告知他網上正發生的這些事……唯獨沒想過,會是七寶吵醒他來開門。

  像是知道戚年的疑惑,他低笑了聲,輕描淡寫道:「撓門,低聲叫,吵醒我之後咬著我的褲腿拚命往門口拉……然後我就看見了你。」

  似乎是因此回憶起了什麼,他微瞇了一下眼,聲線漸沉:「第一次遇見也是這樣,是七寶讓我看見了你。」

  大約是知道紀言信在和戚年談論它,原本已經蜷成一團,懶洋洋趴著的大狗輕輕地掃了掃尾巴,蓬鬆又柔軟的尾巴尖從她的腳踝處掃過來,掃過去,動作格外溫柔。

  戚年心裡一暖,揉了揉七寶的腦袋,沒作聲。

  她突然想起劉夏前不久和她說過的一句話:「一個男人能夠給女人的安全感,是讓你毫無理由地相信,即使天塌下來他都能替你撐住那片天。即使危急的時刻,也能讓你安心地睡在他身邊。」

  她還說,她的李越就是那種人。

  很多曾經戚年覺得嗤之以鼻的話,如今再回味,卻是無言以對。

  在進來之前,她混亂的腦子裡還盤旋著會連累他,會影響他這種想法,滿腦子都是各種應對的方法,甚至消極地想,也許會看到他大發雷霆,會看到他怒不可遏。

  於是,拚命地告訴自己,這種時候她要保持絕對的冷靜,起碼……不要再波及他。哪怕是她單方面承擔這件事,哪怕分手再不往來都可以,只要他不受到任何的影響。

  可現在,她覺得自己的這些想法才是真的不理智、不冷靜……

  他輕描淡寫的幾句,像是早已經洞悉了所有,讓她那些小心思無所遁形,難堪又狼狽。

  「情況很不好。」戚年斟酌著用詞,把目前的情況和他大概說了一遍,包括如今已經鬧開鍋的Z大論壇。不只這些,她還加入了主觀思維,分析了一下會繼續惡化的情況以及他會受到的波及。

  紀言信安靜地聽完,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問她:「去N市找路清舞是怎麼回事?」

  並不怎麼相關的話題,問得戚年一個措手不及,愣了一下,她才回答:「我想停止這場無休止的鬧劇了,以前是沒有條件。在大二以前我爸媽都不怎麼支持我畫畫,哪怕我憑借這個賺了稿費可以擔負起我的學費。」

  想起以前,戚年的心情莫名有些低落,「因為他們總覺得,我熬夜更新是在拿生命去消耗我的愛好和夢想。可後來,因為這些事和室友鬧得不愉快,又是我爸媽一起過來,替我在校外找了房子讓我搬出來住,沒有後顧之憂。」

  戚年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想了想,自嘲地笑了聲,「所以這些年再艱難,我都不會跟我爸媽吐苦水。我只想讓他們知道,我現在很成功,堅持了自己也成就了自己。」

  紀言信安靜地聽著,只偶爾把茶杯遞到嘴邊抿口水,那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柔和又純粹。

  喜歡她什麼?

  很多時候,紀言信也說不上來。

  可確實欣賞她身上那股韌勁,也羨慕,那樣為自己努力爭取的戚年。

  為什麼偏偏就喜歡了她?

  明明……她不成熟也不夠精緻,和他的理想型背道而馳。

  可她堅韌、獨立,她的身上有很多連他也沒有的特質,從一開始,就吸引了他。

  紀言信垂下手,視線在被燈光映照得發亮的杯口轉了一圈,沉默著伸出手,看她格外自然地把手交到他的掌心裡,輕握了一下,「明天我送你過去,請假的事情不用操心。」

  沒給戚年反應的時間,紀言信微一用力把她拉近懷裡,「半個小時到了。」

  後背驟然貼上他已經帶上涼意的懷抱,那溫熱的呼吸吐納間落在她的耳邊,微微地癢,瞬間拉近的距離和他僅用簡短兩句結尾的回應,實在讓戚年……反應不及。

  到被他連人帶被地擁在懷裡,她還有些發蒙地問:「你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紀言信閉上眼,聲音漸漸慵懶,「我的選擇很多,並不是只有當教授這一條職業規劃,而且……無論哪一種,我都養得起你。」

  戚年吸了吸鼻子,身體有些不受控制地發抖,像是反射弧才反應過來這具身體剛淋過雨,浸了寒。她咬住有些泛白的唇,眼眶熱得發濕,「你為什麼不罵我一頓,我給你惹了很大的麻煩。」

  那隱約的哽咽讓紀言信重新睜開眼,他低頭看了眼眼神濕漉清亮的戚年,有些不耐地反問:「你除了在下半夜淋著雨到我家門口來,哪裡給我惹了麻煩?」

  戚年吸了吸鼻子,小聲辯解:「我帶傘了。」

  「頭髮、衣服和褲子都濕了。」

  「我是跑過來濺濕……」

  話音未落,被紀言信打斷:「你再說下去,我不介意起來跟你算算賬。」

  戚年很識趣地閉上嘴,不敢動。

  她剛安靜下來,紀言信就低下頭在她鼻尖親了親,聲音倦極語氣卻格外柔和:「我很好,不用擔心我。」

  戚年把額頭抵住他的肩膀,埋下頭時,鼻尖酸得一塌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