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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懲處

  懲處

  仙邸大堂裡,一片和樂融融之景。

  景昭如今代白玦執掌蒼穹之境,地位更甚往昔,她含笑和一眾女仙君談笑,不見半點架子,讓本來對她頗有微詞的仙君也紛紛面露讚歎。

  一小童悄悄跑進大堂,來到東華身後,低聲語:「師祖,師叔回來了。」

  東華上君一口氣憋了個把時辰,正想著好好給這個沒眼力見的二徒弟甩臉子,一聽這話,當即眉毛一瞪,聲音便若洪鐘般響了起來:「還不讓他進來,沒看到眾仙友都還等著醉玉露呢!」

  小童被這聲音震得一愣,縮縮脖子撒丫子跑了出去。

  座的仙君哪個不知東華老上君最是護短,此般做派也只是做做樣子罷了,皆含笑道『無妨無妨』。

  哪知這聲過後半響,眾仙伸長了脖子,也不見閒竹仙君進來,一時面面相覷,東華上君眉毛翹得更高,正欲說話,堂外腳步聲已響起。

  「阿啟,到了,到了,快點。」這聲音脆脆蹦蹦,實辨不出是個什麼東西發出來的。

  「閉嘴,碧波,吵死了。」鎮定中帶著軟糯,這個想必是個小娃兒。

  「小神君,您慢點,門口有坎,您可別磕著了!」

  這個聽出來了,是閒竹仙君的聲音,喊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關懷備至……當然,這是客氣的說法,往實裡了說,『諂媚』二字足矣,眾朝面色開始發黑的東華上君默默的掃了一眼,極默契的朝門口看去。

  到底是什麼,居然能讓東華上君座下之徒說出這麼沒有身份的話來?

  踢踏的腳步聲漸近,小小的身影慢悠悠的走進大堂,進入眾眼底。

  五六歲的年紀,精緻俊俏的小臉,帶了點孩童特有的圓潤,一雙眼亮晶晶的,勾出微挑的弧度來,身上套著件淡綠色的小馬褂,踩著流雲靴,頭上帶著個瓜皮帽,咋呼一看,絕對是個富貴的小公子哥,他手裡抱著只胖鳥,兩咕嚕嚕轉著的大眼分外相似,這出場雖說詭異了點,但絕對不是一般的討喜,不少女仙君頓時眼底母愛氾濫,只差把這小娃兒抱懷裡好好疼愛一番了。

  倒是景昭公主身後站著的兩名仙娥先是『啊』的一聲輕呼,然後齊愣愣的朝自家公主看去。

  景昭端容帶笑的面色亦那孩童走進來的瞬間僵硬起來,她挺直了脊背,看著小童的眼底帶著不可置信的驚愕。

  那小孩一走進,先是眨著眼睛看了兩圈,眼落景昭身上的時候呼溜一下就過去了,先朝東華客客氣氣的拱了拱手,似模似樣的賀壽:「東華上君,祝您壽如玄龜。」

  此話一出,賓客大嘩,唯有東華上君聽著心裡舒坦,不由得仔細打量起這突然出現的孩童來。

  玄龜乃上古真神炙陽的神獸,壽命比如今的三界都要長久,他聽著雖彆扭,但也只有高興的份,只是……後古界裡,知道這件事的仙君極少,這是哪家的孩子?他睜著一雙老眼,待仔細落那小娃兒臉上時,兀的一驚,駭得直接站了起來!

  雖說有近百年未曾見過,可當年蒼穹之境上的白玦真神容顏歷歷,這堂中的孩子竟和他有九分相似,若說有哪個仙君敢化了這麼一副樣子來拜壽,他怎麼都不信,大驚之下,竟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堂中一些仙君自東華上君和景昭公主面上亦看出了些端倪來,打量那粉雕玉砌的小娃兒眼底不免多了幾分狐疑。

  此時,跟後面的閒竹總算跑了進來,見堂中一片寂靜,忙走到東華上君耳邊說了幾句,眾看著東華上君面色幾經變幻,最終沉寂到愕然,心裡直癢癢,都想知道這到底是個什麼狀況。

  「閒竹,不是說有等著醉玉露的?」阿啟見滿堂安靜,把手裡的乾坤葫晃了晃,朝著東華上君的方向道。

  「小殿下,東華惶恐,累得殿下和神君親自送來。」東華上君想出去向上古請安,卻又不知上古願不願意見他,彆扭了一陣,還是決定先把這頭處理好了再說。

  他朝景昭看了看,轉過頭朝阿啟行了一禮,親手接過阿啟遞過來的乾坤葫,放到閒竹手上:「去,為諸位仙友滿上。」

  眾俱驚,就連景昭公主出現時,東華上君亦只是半禮而已,這孩子,到底是什麼來歷?

  景昭眉色動了動,笑道:「老上君,不知這是哪家的孩子,生得如此機靈聰明?」

  東華還未答,她又低頭灼灼看向堂中的阿啟,不輕不重的加了一句:「只是府中長輩不知是如何管教的,小小年紀,竟不知向座上的仙君見一見禮。」

  這一聲,明顯帶了呵斥的意味,東華上君氣一悶,差點昏厥過去。

  公主殿下,您受了刺激,可也別把這個老頭子拖下水啊!景昭如今執掌蒼穹之境,背後是白玦真神,他惹不起,可是堂中站著的孩童,他更是惹不起……

  堂中仙君不知就裡,倒是覺得景昭公主說得沒錯,這小娃靈力低微,就算是來自仙緣洞府,也最多不會超過百來歲,可這大堂裡的,哪個沒有萬把歲高齡?

  東華硬著頭皮朝景昭道:「公主,他是……」

  「東華上君,醉玉露已經送到,姑姑還等。」阿啟朝高位上的景昭看了看,沉著眼,嘴抿住,似是沒聽到般,轉身欲走。

  「慢著……公主殿下問話,怎麼不答!」景昭身後的仙娥也不知哪來的勇氣,見那小童快要跨出大堂,尖聲喝到。

  尖利的聲音滿是倨傲,大堂裡迴響,想必是橫行慣了的,景昭淡淡的看了身後的仙娥一眼,沒有說話,神色卻緩了不少,這孩子和白玦的容貌如此相似,想必已有看出了端倪來,她若不問清楚,日後還不知道會有什麼流言傳出來。

  「公主殿下,他……」東華眼見場面凝重,急忙打圓場。

  「老上君不必多言,讓他自己說。」

  景昭單手輕叩椅上,清脆的敲擊聲緩緩響起,淡望著下方,神情微凝,頓時滿室俱靜。

  眾仙望了她一眼,暗道,景昭公主執掌蒼穹之境百年,果然積威甚重,遠甚於惜。

  門邊的小身影頓住,緩緩轉身,望向景昭,神情有一絲倔強:「公主,名喚阿啟,至於父母為誰,若真想知道,不妨來清池宮一問究竟,若是姑姑肯見,便告訴,如何?」

  軟糯的童音帶了幾分堅鈍的意味,滿堂俱驚,這才明白剛才東華上君的小心謹慎從何而來。

  這小神君八成和隱居清池宮的上古真神脫不了干係!

  景昭更是神情大變,想起剛才東華對這孩子的稱呼,驟然起身:「說從哪裡來?」

  「清池宮啊!」阿啟轉身攤了攤手,神情無辜,眼睛眨了眨:「姑姑說輩分夠大,除了上古界的幾位老上神,不用向其他的仙君行禮,景昭公主,可是覺得姑姑說得有錯?」

  這話再明白不過了,三界之中,敢這麼教孩子的,除了上古真神,還能有誰?

  景昭面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紫,唇抿得死緊,半響後,才斂下眉道:「不敢。」

  聲音簡短,竟有著一股子微不可見的煞氣。這孩子,來自清池宮,還長得和白玦如此相似……景昭壓下了心底那個匪夷所思的猜測,臉色驟然變得蒼白。

  不可能的……這孩子的存瞞不了白玦,若是白玦當初知道他的存,又怎麼可能會蒼穹之境和她成婚?

  阿啟不再看她,轉頭對一旁裝死的東華上君道:「老上君,姑姑後園休息,不喜熱鬧,阿啟不識得路,老上君可願同往?」

  東華眼底頓時露出激動的神色,忙道:「神君駕臨大澤山,乃東華三生之幸。閒竹,替好生接待眾位仙友。」話音未落,已搓著手急急從堂上走下,直朝阿啟而去。

  阿啟眼底露出淺淺的笑意,面色一緩,主動牽上了他的手。

  東華立時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身背挺得倍直,和阿啟走出了大堂。

  聽聞上古只是後園休息,景昭鬆了口氣,坐下後才陡然想起天後入了後園,頓時只覺一陣寒氣沁入心底,一陣慌亂,立時起身,朝後園而去。

  堂中眾仙面面相覷,猶疑了半響,也跟著出了大堂。

  上古真神駕臨,他們怎麼可能還坐得住?

  此時,後園裡,一眾仙娥惴惴的看著神情大變的天後,不知該如何是好。

  上古回轉身,神情莫測,望著天後,目光灼灼:「蕪浣,倒不知,如今的仙界規矩如此之大?不知本君該如何行禮……才算全了對天後之敬?」

  天後面色惶然,聽到上古的話後才猛然驚醒過來,急走幾步,恭敬的朝上古行了一禮,顫聲道:「蕪浣見過神君,不知神君此,請恕蕪浣不知之罪。」

  吸氣聲此起彼伏,滿園的仙娥看著這一幕,皆面露愕然,回過神來後一個個駭得立時跪倒地,話不成語,而那個先行的小仙娥更是如遭雷劈,瑟瑟發抖,面色慘白。

  她們當然知道,三界之中能讓天後如此小心翼翼對待的女神君,唯有百年前覺醒的上古真神一而已,只是她百年不出清池宮,如今怎麼會突然出現東華上君的後園裡。

  池邊落針可聞,半響後才聽到上古淡淡的聲音傳來:「蕪浣,如今倒是變了很多,本君差點就認不出來了。」

  天後一愣,抬起頭,恰好見到上古垂眼朝她望來,眼中有著萬年不見的悵然,卻偏偏沒有後池當初對著她時的厭惡冰冷。

  怎麼回事?上古就算是不知道當初那件事,可是有後池的記憶,對著她時怎麼可能會如此平靜?

  還來不及細想,上古已朝池邊涼亭走去:「蕪浣留下,其他退下。」

  一眾仙娥如蒙大赦,低應一聲,一息都不到,便退了個乾乾淨淨,蕪浣見上古坐亭中瞧著她,瞳色幽深,強自鎮定,上前幾步恭聲道:「神君,當初蕪浣不知您沉睡於後池體內,才會幾番出言不遜……蕪浣甘願受罰。」

  上古雖然淡漠,但對她卻頗為照拂,她好歹陪她身邊幾萬年,只要她先認了錯,就算是要為後池出氣,也總不會重罰於她才對。

  「哦?和後池有過節?這倒是不知。」上古食指稍合,輕叩石桌上,見蕪浣神情怔然,淡淡道:「這次沉睡的時間過長,這六萬多年裡發生的事並無記憶。」

  天後掩繡袍下的手猛的握緊,神情驚愕萬分,見上古神色不似作偽,才明白天啟數日前親上天宮的原因……難怪三界中下令嚴禁提及後池,原來重新覺醒的上古根本沒有百年前的記憶!

  不對,六萬多年……那就是說上古界塵封之前的事也……

  「那神君可還記得當初混沌之劫降臨時的事……」天後小心抬頭,輕聲道。

  「也記不太清了,只記得月彌大壽將至,一醒來倒有些物是非。」上古看著蕪浣神色變幻,突然挑了挑眉,道:「蕪浣,主僕六萬年不見,想問的難道只是是否還記得往昔?」

  「蕪浣不敢。」天後不知上古怎麼會突然發難,道:「蕪浣一直以為神君已六萬年前隕落,直至百年前才知道神君沉睡後池體內,否則,定會尋找神君。」

  「哦?那這百年,怎麼沒聽說過入清池宮求見於?」聽鳳染說,暮光倒是來了不少次……可蕪浣,卻連一次也沒有。

  上古不知經歷了多少萬年的歲月,怎會不知蕪浣的心思,她當了幾萬年天後,早已習慣了凌駕眾生的感覺,又怎麼會希望她重新降臨。

  只是,畢竟幾萬載主僕,她不想將她想得如此不堪,才會有此一問,如今倒覺得自己實多此一舉。

  「神君容稟,當年您覺醒之後便被天啟神君帶回了清池宮,蕪浣想著不打擾神君重聚神力,這才未入清池宮求見。」蕪浣低下頭,輕聲道,神情落落大方,一派坦然。

  「是嗎?倒是多心了。不過,沒有想問的,倒是有,蕪浣,有件事一直不明,希望能據實以告。」

  上首傳來的聲音清冷淡漠,天後握緊指尖,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

  上古抬眼望向一旁的睡蓮,輕聲道:「當初雲澤是如何隕落的?」

  蕪浣鬆了口氣,道:「當初混沌之劫降臨,三界大亂,連上古界也不例外,老族長吩咐將鳳凰一族遷至下界後,和一眾老神君歷劫而隕。」

  上古垂下眉,繼續道:「那他可曾告訴過……鳳凰一族的皇者血脈如何辨別?」

  天後抬頭,見上古定定的望著她,輕輕舒了口氣,篤定道:「不曾,當初老族長走的匆忙,未曾留下隻言片語便隕落了,說來,鳳凰一族也有十萬年沒有皇者降臨了。」

  蕪浣信誓旦旦,上古瞇著眼,卻差點笑了出來,她以前怎麼不知,這只跟了她幾萬年的小鳳凰膽量竟如此之大,或者……一直如此,只是她從來未曾發覺而已。

  上古看著蕪浣,瞳色漸深,聲音中也失了剛才的淡漠,緩緩道:「蕪浣,再問一次,雲澤可曾告訴過該如何辨別鳳凰一族的皇者血脈?只要說實話,本君會既往不咎。」

  蕪浣感覺到一股淡淡的壓力自上首傳來,體內靈力竟有種紊亂的感覺,大駭之下,跪倒地,急聲道:「神君,蕪浣絕無虛言,老族長並未告訴蕪浣該如何……」

  「住口。」

  薄怒的聲音涼亭中陡然響起,整個後院驟然被銀色的神力籠罩,淡淡的威壓瀰漫而來,剛行到園外的東華見到外面倉惶跪著的一排仙娥,忙定住腳步,拉住了阿啟。

  「小殿下,此時不宜進去,們不如等一等。」

  阿啟點點頭,抱著碧波的手緊了緊,見為上古引路的小童躲不遠處,朝他招了招手道:「裡面除了姑姑,還有何?」

  「天後陛下也裡面。」

  阿啟一聽這話,眉便皺了起來,東華忙捏了捏他的手,低聲擠眉弄眼道:「小殿下莫急,上古之時天後曾為神君坐下神獸,神君絕對不會吃虧了就是。」

  阿啟一想也是,看東華的神情立時便多了抹滿意,轉頭眼巴巴的朝園中望去。

  蕪浣怔怔的望著打斷她的話的上古,一時竟不能言語,她從來沒有看到過上古眼中有過如此清晰明瞭的失望。

  「蕪浣,若是想說假話,就應當聰明些。」上古淡淡的看著她,神情複雜:「雲澤既然有時間囑咐將鳳凰一族遷入下界,又怎會忘記告訴火鳳凰便是鳳凰一族的皇者血脈?」

  天後想起剛才自己所言,神情閃爍,一時大悔。

  「若是不知鳳染就是鳳凰一族未來的皇者,又怎麼會她降生之時便族中宣佈她為邪惡之身,將她棄於妖獸群集的淵嶺沼澤?若非有妖樹相護,她萬年前就死了。」

  「雲澤當初說過,鳳凰一族中,若是晉為上神,則會自行感應到皇者血脈的所,數萬年前就已經擁有上神之力,又怎會不知鳳染便是鳳凰一族的皇者?」

  「神君…………」天後垂下頭,臉色蒼白。

  她沒想到,上古竟對鳳凰一族的隱秘知道得如此清楚。

  「不要忘了,父神當年為選定的神獸是鳳凰一族的皇者,這些當初將帶回朝聖殿時就已知道得一清二楚。」

  聽見此話,不知憶起了什麼,天後抿住唇,垂下的眼底滿是怨憤。

  「不過才六萬年時間而已,這天後尊榮,族長榮耀,對而言,就如此重要?雲澤將鳳凰一族交給,如何對得起他?」

  「蕪浣鑄成大錯,有負老族長所托,神君恕罪。」

  上古起身,見蕪浣面露哀求,轉身不再看她:「蕪浣,念雲澤那個老頭子的份上,饒過這次,但數萬年主僕情誼,自今日起,再也不復,他日重啟上古界,永遠不得再踏進一步。」

  天後怔住,失聲道:「神君……」

  無論她三界中地位多高,可終究只有上古界才是她的家……蕪浣見上古神情淡漠,死死咬住舌尖,恭聲道:「謝神君開恩。」

  上古歎了口氣,不再看她,撤開園中神力,朝外而去。

  龍紋步履踏過蕪浣身邊,再也沒有一絲遲疑。

  上古早已知道阿啟來了園外,以他的性子,定是會不管不顧的闖進來。蕪浣就算做錯了事,可畢竟是天後之尊,她雖斷了情誼,卻終究還是要為她留份臉面。

  短短一條小徑,不過片息就已走完,上古出現園口,跪了一地的仙君差點恍花了她的眼,阿啟扭著屁股從一群仙娥中殺出條血路衝到她懷裡。

  「姑姑,怎麼才出來。」

  上古啞然失笑,為東倒西歪的仙娥歎了口氣,抱起阿啟拍了拍他的腦袋。

  「見過上古神君。」其他仙君可沒有阿啟的膽子,規規矩矩的請安,個個低著頭聲音頗有幾分忐忑不安。

  上古擺擺手正準備說什麼,一道絕對不合時宜的聲音響了起來,夾這請安的眾位仙君中更是顯得格外突兀。

  「不知神君駕臨,景昭迎之不急,還望神君恕罪。」

  上古聽著身後恭謹有禮的聲音,勾起了嘴角,她倒不知,從幾時起,她說下的話,竟有如此有膽量,連一月也未到,便敢打破得如此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