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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我知道。」慕容聽風輕拍著她的後背,手指撫弄著她的髮絲,「你還記不記得我對你說思念的三種境界?」

「記得,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蕭謠靠在他的肩膀上,只求時間停住,於是天長地久。

慕容聽風唇上掛著若有若無的淺笑,「第三種境界就是無念而念。你還記不記得是什麼意思?」

「當然記得,你說就是就是一個人站在一片天空之下,不經意想起一些什麼,仰望時卻只歎歲月靜好,雲淡風輕。」

「那好,我希望你將我放在你心底最深的地方,不需要日日拿出來翻看。從此以後,想到我的時候是開心的,是平靜的。這樣,我才能開心才能平靜,才能不後悔那麼愛你。」

「我只想你就這樣抱著我……永遠不要分開……」

「傻瓜。」

那一聲傻瓜輕如鴻毛,掠過蕭謠的心頭,緩慢消散了。

她的懷抱空了,她驚叫著坐起身來。

「聽風——聽風——你要去哪裡!」

這時,她才發覺原來自己早已淚眼淋漓。

房門被推開,葉逸快步走了過來,「蕭謠你怎麼了!」

「我夢見聽風了!他來看我了!然後他忽然就不見了!」蕭謠抓著葉逸的衣衫,這才發覺他衣衫微濕,只怕一直就守在門外。

葉逸不說話,只是擦乾蕭謠的眼淚。

蕭謠無奈地一笑,「現在這一切都塵埃落定了,我應該去月亮城將他帶回來了。」

「我陪你。」葉逸的聲音淡淡的,卻有一種不容決絕的篤定。

第二天的正午,蕭謠閉目跪坐在佛堂之中。四周是木魚敲擊的迴響,寺僧們正在早課。

一葉禪師走到她的身後,垂下頭來低聲道了一句:「阿彌陀佛。」

蕭謠唇上的笑容泛起無奈,「一葉禪師,蕭謠又來叨擾你了。」

「老衲答應過施主,若施主心有不靜,老衲願意開解之。」

「大師……蕭謠累了。」

「施主累,可是因為求之而不得?」

「蕭謠所求不過自在寫意,江湖雖大,卻窒若牢籠。」

「施主,塵世本無羈,唯心不可解。心若解之,方可靜之。」

「心若解了,蕭謠可無羈於江湖,無苦……亦無樂……」

大師一聲歎息道:「施主,緣起緣滅,唯心而已,何必執著?一切隨緣,便不在乎造化弄人,不受塵世苦惱。苦樂皆不為所動,是為『逍遙』。」

「大師……蕭謠不知道如何真正放下……」

大師拿過一把戒尺,「老衲在此責打你三下,希望你心中所痛能隨著這這三下煙消雲散。」

「謝大師。」蕭謠跪拜。

「眾生皆苦,苦由心生。求之而不得卻過分執著,這是第一下。」

戒尺落在蕭謠的背上。明明大師沒有使用絲毫內力,蕭謠卻覺得痛徹心扉。

「過去已經過去,將過去帶到當下,讓當下影響未來。那麼過去痛苦,未來必然也痛苦。這是第二下。」

蕭謠抽吸一口。

「擁有而不知珍惜,必然再種苦果,這是第三下。」

蕭謠握緊拳頭,那一痛之後卻又緩緩鬆開。

「三痛已去。蕭謠姑娘,珍惜當下。」

蕭謠傾下身來,「多謝大師。」

這一次的武林大會開了整整三天,武林人士對如何處置慕容凌日意見不一……最重要的是,他已經瘋了,一切恩怨情仇對他而言不再有任何意義。

最終,花堡主的提議被眾人所接受。由葉逸出針,卸去了慕容凌日全身武功,將他安置在定禪寺內,終身不得離開。

而賀小梅親自來找蕭謠,請她做自己和洛西林的證婚人。

蕭謠不禁樂了起來:「小梅,你的本事可真大啊!竟然讓花名在外的洛西林為了你這朵紅梅放棄了整片花海!」

「哼!他要是還敢到外面拈花惹草,我就……」賀小梅的臉瞬時紅透了。

「你就怎樣?」蕭謠用胳膊肘頂了頂她。

「我就閹掉他!」賀小梅咬牙切齒地說。

誰知道洛西林就站在她的身邊,傾下身來覆在她耳邊調笑道:「如今我洛西林左臂幾乎廢了,那些個鶯鶯燕燕都喜歡四肢健全的男人,就你天天纏著我非要嫁給我!」

「誰纏著你非要嫁給你啦!你不娶我還有很多人等著娶我呢!」賀小梅立馬橫眉怒目。

蕭謠會心一笑。

他們的婚禮很簡單,沒有三書六俜,沒有大紅喜服,只有兩杯水酒。

兩人天地為證,結為夫婦。

洛西林握緊了賀小梅的手,唇上再沒有以往玩世不恭的笑容,聲音裡是無比的鄭重。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賀小梅看著洛西林,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那麼會哄女人,怎麼說給我聽的話這麼俗氣啊!」

蕭謠也跟著笑了起來,她看見那一剎那賀小梅眼中淚光閃閃,在日照之下熠熠生輝。

第二日,蕭謠離開定禪寺,看見已經瘋癲的慕容凌日坐在台階上,一副威嚴的模樣。身邊是兩個小和尚正在清掃落葉。

他義正言辭地指責他們:「你們兩個小輩,見了老夫為什麼不行禮?難道你們不知道老夫是武林盟主嗎?」

兩個小和尚看了他一眼,繼續掃地。

慕容凌日便不停地重複那一句話:「難道你們不知道老夫是武林盟主嗎?」

他說的次數多了,兩個孩子便不耐煩起來。

「真想拿個饅頭堵住他的嘴!」

「幹嘛那麼麻煩,點了他的啞穴就好!」

蕭謠淡然一笑,走到慕容凌日面前行了個揖,「盟主,晚輩特來向你告辭,希望你以後能開心快樂,無憂無慮。」

「嗯,免禮!」慕容凌日朝她抬了抬手。

蕭謠與葉逸轉身離開。

定禪寺鐘聲悠遠,一陣一陣,彷彿敲打在時光深處。

「葉逸,你知不知道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是什麼?」蕭謠眉目含星,那一霎那令葉逸目光停滯。

「霖姨煎的小魚?」

「不是。」

「荷露桂花糕。」

「也不是。」

「棗泥餡餅。」

「終於猜對了。應該說是你做的棗泥餡餅。甜而不膩,外皮柔軟。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葉逸唇邊漾起淡淡的笑容,「如果你喜歡,我以後會經常做給你吃的。」

「沒關係,最美好的東西不需要時時刻刻都能摸到看到,」蕭謠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笑容就似那時他們還生活在小村子裡那般明淨無暇,「我都放在這裡,誰也拿不走。」

再度來到月亮城,迎接他們的人是蘇星雲。

他仍舊一副心高氣傲的模樣,一身白色錦衣,全身上下有條不紊,見到蕭謠也只是揚起眉梢說一聲:「你終於來了,再過多幾日,我就要通知慕容沛林來接走二公子的遺體了。」

蕭謠伸手在他胸膛上捶了一下,「多謝你替我照顧他!」

「我哪有什麼能照顧他的?」蘇星雲轉身帶他們去到收藏慕容聽風遺體的房間。

蕭謠緩緩在他身邊坐下,他口中的那粒丹藥使得他的遺體沒有絲毫腐敗,眉目清潤,就連唇上的那一點笑也沒有消逝。蕭謠手指輕輕滑過他的眉梢,「你們看他的樣子,多像只是睡著了啊?」

蘇星雲別過頭去。

葉逸眉目一顫。

「蘇公子,蕭謠想要麻煩你最後一次。」蕭謠握著慕容聽風手回身看向蘇星雲。

「麻煩一次和兩次都是一樣的。你說吧。」蘇星雲揚了揚下巴。

「我想遵照聽風的遺願,將他火化了。」

「你捨得?」葉逸按住她的肩膀,「凡是無需勉強。」

「不勉強。捨得捨得,捨不得也得捨得。他已經去了,這只是他的皮囊而已。真正的聽風就在我的心裡面,就算這世上所有人都不記得慕容山莊的二公子,還有我蕭謠記得慕容聽風。我記得他如何笑,如何舞劍,他醉酒的姿態,他落寞時的表情。」蕭謠吸了一口氣,手指梳理著慕容聽風的髮絲,笑中有淚。

「既然你捨得,我自然可以幫你安排。」蘇星雲轉身離去。

那天下午,月亮湖畔蘇星雲準備了火台。

微風吹過月亮湖,日光薄薄的一層落於湖面之上。湖邊芳草與湖水連成一片,風吹草動,如同群起舞蹈,搖曳生姿。

「這裡風景很美,聽風會喜歡的。」

蕭謠看著聽風躺在火台之上,彷彿與這如畫美景融為一體。

葉逸站在蕭謠身邊,扣緊了她的手指。

「如果有酒就好了,這裡的風感覺輕靈雅逸,」蕭謠的伸出手來感受著風從指縫間流過,「聽風最喜歡的就是一邊吹著風一邊喝酒了。」

「正好,我這裡也有一壺釀製了三十多年的月泉濯,就用它送慕容公子一程吧。」

蕭謠回頭隨著那聲音方向而去,只見蘇月河端著一個玉雕的酒壺緩緩而來。

「太好了!多謝蘇城主!」

眾人敬慕容聽風一杯。

蕭謠執著就杯莞爾一笑。

聽風,此間過往,不再重來。但是你在我心裡面,永遠都在。

火把落下,慕容聽風終於被火焰包圍。

他這一生從不高調,所求不過瀟灑恣意,這一把火,燒掉了他的過往,以及束縛他的一切。

蕭謠眼前似乎看見了還是十七歲少年的慕容聽風,抽劍而出衣闕翻飛。

這場火,一直燒了一天一夜。蕭謠一直守在一旁。

硝煙散去,一切歸於平靜。蕭謠小心翼翼地將聽風的骨灰收斂入盒中。

「聽風,很快我們就能回家了。」

入夜之後,蕭謠捧著聽風的骨灰倚欄望月。

蘇月河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的身邊。

「介意我坐在你的身邊嗎?」

「當然不介意。」蕭謠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蘇月河倩然坐下。

「蕭姑娘,月河來是想問你,殷掌門可好?」

「師父……」蕭謠心中一顫,「他回去清塵築了……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蘇月河歎息了一聲,「佛家有言,大笑無聲,大悲無淚,大愛無言。這句話用在殷掌門身上也很貼切啊。」

「聽起來,蘇城主也很瞭解我師父啊?」蕭謠笑問。

「殷掌門,他會將所有心思放起來。在他看來,他關心誰他在乎誰他心中牽掛著誰,他都不會說出來。所謂一花一世界,他可以守著那朵花,哪怕它從來不知道他的心意,從來不給他回應,那就是他的世界。」蘇月河望著那輪明月,像是對蕭謠說又像是對她自己說。

「他最快樂的時候,是平靜的。最痛苦的時候,也不會蹙眉。最愛的時候,也只是守候在那裡,將她的選擇當做自己的選擇,他會將她推到外面廣闊的世界裡,讓她看清楚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麼。這就是殷無羈,他不會把任何人鎖進自己的世界裡,他只會站在風中看潮湧奔騰聽花開花落,只是等他心中的那個人過盡千帆回眸時,他還在那裡。」

蕭謠心中忽然被狠狠一震,如同撥開雲霧豁然開朗。她忽然明白了什麼,眼淚垂落下來。

「蕭姑娘,夜已經深了,你也早些睡吧。」蘇月河起身離去。

第二日清晨,蕭謠便敲開了葉逸的房門。

「葉逸,聽說附近鎮上的集市很熱鬧,怎麼樣要不要去逛一逛?」

「好。」葉逸唇角漾起淡淡的笑意。

他們正好趕上一年一度的廟會,蕭謠看到什麼都覺得有趣,兩人就這樣耗去了大半天。

蕭謠的腰上插著風車,一手拿著糖葫蘆,另一手捏著糯米糍,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在人群裡穿來穿去。

眼看著就要不見的時候,後腰被人勾住,她一回頭便看見葉逸。

「你拽著我幹什麼啊?」蕭謠嘴巴裡塞著糯米糍,含糊不清地說。

葉逸不說話,只是握緊了蕭謠的手。

「誒,這裡人太多了,」蕭謠指了指房頂,「我們上去吧!又能把集市看個清楚,又不用這麼擠!」

「好。」葉逸輕身將蕭謠帶上了房頂,兩人相依坐下。

蕭謠糖葫蘆伸到葉逸面前,「吃一顆啊!」

葉逸頓了頓,緩緩張開嘴,咬下一顆。

「小時候我喜歡吃糖葫蘆,是因為糖葫蘆是最便宜的小吃,酸酸甜甜的,吃了一顆還想吃第二顆,總覺得吃不夠。」蕭謠看著流雲,滿臉眷戀的笑意。

「嗯,那個時候霖姨從鎮上回來帶了糖葫蘆,你就笑很開心,彷彿這世上根本沒什麼煩惱。」

「現在,長大了……我還是喜歡吃糖葫蘆,因為那就是像人生一樣,甜味和酸味交雜在一起,酸甜的盡頭還有淡淡山楂的苦味。」蕭謠反扣住葉逸的手指。

「等你吃第二顆糖葫蘆的時候,前一顆的苦味就會被酸甜取代了。」

「傻瓜,總是有最後一顆的。」蕭謠伸了個懶腰,此時夕陽西下,已然華燈初上。

「累了嗎?要不要睡一會兒?」

「沒事。」蕭謠揮了揮衣袖,「你看,這塵世如潮人如水……所以往往在街頭見到的那個人,在街尾的時候,往往就會走散了。」

葉逸眉心一顫,「不會的走散的。」

側過頭來的時候,肩上一沉,蕭謠已經靠在他的身上睡著過去了。

葉逸只覺得此刻無與倫比的寧靜,只望時間停下,他們永遠留在此刻。

月上柳梢頭,蕭謠這才揉了揉眼睛醒過來了。兩人這才相伴回到了月亮城。

蕭謠拍了拍葉逸的肩膀,「好好睡啊!」

葉逸伸手抓住了蕭謠,開口卻又啞然無聲。

「睡了啦!」蕭謠拍了拍葉逸的手背,伸著懶腰回去房裡。

葉逸長久地佇立在蕭謠的房前,直到蘇月河掌燈路過。

「葉神醫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啊?」

「我還不睏。」

蘇月河莞爾一笑道:「葉神醫,這世上有很多事物,都不是你看著,守著,握著,攥著,就不會失去不會錯過。如果早晨醒來她還在,那就在。」

葉逸半晌才挪動了一小步,彷彿刀割一般艱難。

待到第二天,日光傾城。葉逸推開了蕭謠的房門,屋內收拾的整整齊齊。而慕容聽風的骨灰盒也不見了。

葉逸僵在那裡,眉頭聳動起來。

他這一世只在父母死去時落淚過,多年以後的此刻,那冰涼液體沿著臉頰滑落時,他竟然不知道如何擦去。

他跨入房門,在桌邊坐下,手掌按在那封信上,長久無言。

蕭謠要說的,其實葉逸什麼都知道。

蕭謠要回到殷無羈的身邊,那個一直等著她,守護她的人。他給與蕭謠的是一個世界。即使葉逸隨著蕭謠回到清塵築,他也走不進他們兩個的世界裡。

葉逸閉上眼,他明白,這就是蕭謠說過的最後一顆冰糖葫蘆。無論他與她之間曾經有多少酸甜,還是逃不開最終的那一絲苦。

海風陣陣,濤聲不絕。

蕭謠抱著聽風的骨灰終於回到了清塵築。

築外竹林依舊翠綠,風聲流轉,竹語紛然。

蕭謠深深吸了一口氣,輕撫過懷中的骨灰盒,「聽風,我們到了。」

那座小築靜靜佇立在這紅塵之外。門廊上的竹片風鈴脆響,蕭謠走上前去輕輕撥弄。

房門微啟,蕭謠推門而入,那一剎那,她呆愣在了那裡。

滿眼都是水墨畫掛在滿屋滿室,每一張每一抹都是她的畫像,一顰一笑惟妙惟肖。蕭謠走近,抬起畫紙細細看來,每一筆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醞釀期中。

如果不是真的對她瞭解至極的人,又豈能將她畫的如此神形兼備呢?

蕭謠唇角輕輕揚起,回過頭來看見桌上那株蘭花,婷婷靜立,不在乎是否有人欣賞,只為心中那萬千期許,默默表達。

撥開層層畫紙,蕭謠放輕了腳步走入室內,只見殷無羈正頷首作畫,筆尖垂落。

殷無羈的儀態淡然,眉眼之間優雅如流雲入鬢。蕭謠長久地站在那裡,凝望著他。

以前她無數次看著殷無羈作畫的身影,無數次她覺得無趣而轉過了視線。

而今,她才明白,這才是她所見過的最靜致最美好的風景。

「師父,我回來了。」蕭謠輕聲道。

殷無羈手指一顫,緩緩抬起頭來看著蕭謠的身影,他等待了無數個日夜,寂靜太久無法相信站在他眼前的真的是蕭謠。

「師父,你以前最喜歡畫的是小築前的那片竹林,怎麼現在畫的都是我了?」蕭謠輕聲問。

「因為……我看山溪是你,我看落月是你,我看那些青竹也是你……既然如此不如索性就畫你吧。」殷無羈神色如故,除了眉梢那一顫,也撥動著蕭謠的目光。

蕭謠在他身邊坐下,緩緩將腦袋靠在殷無羈的肩上。

「師父,你還記不記得你送我離開清塵築的時候,說要我看清楚……開在外面的花兒和清塵築裡花哪一種才是我真正所喜愛的。」

「記得。」殷無羈伸手摟住她。

「那時候蕭謠說,外面的花兒和清塵築的花兒,都是花,沒有什麼不同。原來蕭謠錯了,它們其實是不同的。」蕭謠扣住殷無羈的手,閉上眼睛感受著殷無羈的存在,「我……只喜歡這裡的花……」

殷無羈的肩膀顫了起來。

從此以後,風情水暖,歲月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