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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

禮堂裡安靜一瞬, 而後, 桑稚聽到周圍有人在笑。她不知道有沒有其他人在拍照, 但還是默默地把手機收了回來, 熄了屏。

桑稚在這一刻, 莫名升起了一種慶幸感。

幸好, 這兒沒有人知道,他們兩個的關係。

這段小插曲, 加起來也不到五秒的時間。下一秒,段嘉許就像是沒發生任何事情一樣, 從容又認真地把接下來的話說完。

臉上的笑意很淺,看上去冷淡而又專注。

「……」

桑稚是真的覺得他牛逼。

她長這麼大,沒見過這麼牛逼的人物。

見他發言完畢,把麥克風還給了主持人後,桑稚忽地想起了什麼, 又拿起手機, 給他發了條微信:【你先坐在你的位置上吧。】

桑稚:【我們出校門再見。】

她!可不想!跟他一塊丟人!

發送成功,桑稚往周圍看了眼。忽然注意到, 不遠處, 剛剛跟她坐在一塊的同學, 此時正朝她這邊看著。

兩人對上視線後, 同學笑嘻嘻地朝她豎了個大拇指。

桑稚:「……」

-

大概是看到了桑稚的消息,下台之後, 段嘉許也沒往她的方向去, 只是看了她一眼, 眉尾揚起,順從地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

桑稚坐在這兒,只能看到他的半個側臉。

她偷偷摸摸地往他那頭看。

注意到,段嘉許似乎是認識旁邊的男人,此時正側著頭在聽那人說話,然後斂著下巴淡笑了下,沒有說話。

桑稚收回視線。

不管怎麼樣,她這次,一定得罵他。

她!絕!不!心!軟!

在這個時候,桑稚手裡的手機振動了下。

段嘉許發來的消息。

段嘉許:【生氣了?】

桑稚輸入了個「有點」,想了想又刪掉,改成「嗯」。她盯著看了好一陣,最後還是沒發出去,決定讓他先焦慮一下,認真反思自己的行為。

這環節結束,也到了頒獎的時候。桑稚跟著另外幾個被點到名的人一塊上台,接過主持人發的獲獎證書。

背後的大螢幕會展示每個人的作品半分鐘。

桑稚轉頭看了眼,莫名有點羞恥。

她沒想過段嘉許會來,之前畫這個角色原畫的時候,也從沒給他看過。偶爾他從自己身旁路過,也是立刻警惕地切換界面。

屏幕上展示著角色的正面,背面,和側面。

男人站姿懶散,露出背後的白色尾巴,手上拿著把扇子。眼眸彎起,笑得溫柔。身上穿著紅色的袍子,露出胸膛的大片皮膚。

桑稚下意識往段嘉許的方向看了眼,恰好跟他撞上視線。她裝作鎮定地收回眼,跟旁邊的主辦方拍了個照,很快便下了台。

最後一個環節了。

等主辦方又說了幾分鐘的話,典禮正式結束。一行人圍在一起拍了個照,而後,桑稚先出了禮堂。

她找了個地方等段嘉許。

外頭的氣溫很低,桑稚從包裡翻了圍巾出來,裹上。

沒一會兒,段嘉許也出來了。比起剛剛,他的西裝外邊套多了件長大衣,身姿筆挺高大,看上去成熟而穩重,斂了幾分玩世不恭的氣質。

他走過來,站到桑稚的面前。

桑稚的眼睛黑漆漆的,直勾勾地盯著他。

「我錯了。」段嘉許朝她伸手,很識時務地認錯,忍著笑說,「這不是看你動作那麼費勁,換個位置讓你好好拍。」

「那你換個位置不就好了。」桑稚硬邦邦道,「幹嘛說出來。」

「這應該叫,高調秀恩愛?」段嘉許想了想,若有所思道,「我還以為現在的小姑娘都喜歡這種事兒。」

「……」

「我前年也來過一次,看到有個學生還直接在台上告白。」段嘉許悠悠地說,「這會兒有女朋友了,不得試試。」

「……」

桑稚莫名想起,段嘉許之前說要在她宿舍樓下,在心形蠟燭裡給她告白的事情。

果然。

還是一個根深蒂固的,土到骨子的老男人。

「沒事兒,都不知道是你。而且,這種頒獎典禮我來過好幾回了。」段嘉許捏了捏她的臉,「哥哥有分寸。」

「……」

你有個鬼。

不過這麼對比起來,確實比當場告白好個一百倍。

桑稚的氣焰漸消,嘀咕道:「你以後再這樣,我真裝不認識你。別人問起來,我就說這個只是長得像我男朋友。」

段嘉許笑:「你今天不就裝不認識我了嗎?」

「這不是還沒出校門。」桑稚理直氣壯道,「我原本還打算出校門再跟你說話的。」

段嘉許不太介意,牽住她的手:「回家?」

這話題一過,見他沒提起她作品的事情,不知道是沒注意,還是忘了。桑稚小幅度地鬆了口氣,回握住他。

「嗯。」

-

到家之後,桑稚回房間換了套衣服,而後躺在沙發上,翻出剛剛拍的那個視頻。進度條很快就到最後,傳來段嘉許剛剛在台上說的那兩句話。

她眨了下眼,回放了好幾次,唇角隨之揚了起來。

段嘉許從廚房裡拿了瓶水,坐到她旁邊。注意到她的表情,他也笑,玩味般地說:「明明就喜歡。」

桑稚沒否認,伸腿踹他:「反正以後不能這樣。」

段嘉許任她踹,而後抓住她的腳踝,抬起,咬了下她的小腿肉。

他的力道不重,牙齒輕觸著皮膚,有些濕潤,帶了點癢意。桑稚想把腿收回來,卻被他拽著不放,她有些無語:「你是狗嗎?怎麼老咬人。」

「狐狸精,」段嘉許頓了下,懶洋洋道,「就喜歡吃人。」

「……」

「過來。」段嘉許鬆了鬆領帶,身子俯低。雖是這麼說,但他倒是自己湊了過去,說話異常直白,「好久沒吃你了。」

話音一落,他的唇就貼了上來。

身上的正裝還沒脫,領帶鬆鬆垮垮地置於胸前,眉眼含著春意,像個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

他的舌尖探了進來,劃過她的牙齒,輕吮著她的舌頭。像是怕弄疼她,力道不輕不重,溫柔又帶著耐心。

桑稚伸手去揪他的領帶。

很快,段嘉許鬆開她,與她對視著,也沒了接下來的動作。他突然笑了,又咬了下她的唇:「把我畫成那樣?」

「……」桑稚本來都忘了這事了,聽他提起來,心虛感瞬間冒出頭,小聲辯駁,「誰說是畫的你。」

頓了下,桑稚不服氣地補充:「還有,畫成那樣是什麼意思,又不是不好看,我還拿了三等獎。」

「畫得挺好,但讓哥哥露肉給被人看,」段嘉許開始單手解扣子,動作慢騰騰的,「不太合適吧。」

「……」

就胸前那一小片。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畫了他的裸體。

段嘉許勾起唇,把衣服扯開:「對著畫的?」

「……」桑稚招架不住了,像個坐懷不亂的君子,替他把衣服扯回去,轉移話題,「你給我準備了生日禮物了嗎?」

「嗯。」

「準備了什麼?」

段嘉許靠坐在椅背上,修長分明的手抬起,再次把自己的衣服扯開,露出鎖骨,以及堅硬的胸膛。

隨後,桑稚聽到他拉長尾音,蠱惑般地吐出了四個字。

「視覺福利。」

「……」

-

段嘉許本想回房間去換套衣服,但桑稚又不想讓他換,還很正經地把他的扣子都扣回去,領帶打好。

讓他在家裡還穿得像個大領導一樣。

這身衣服穿得不太舒服,但段嘉許也沒多說什麼,縱容著她的行為。他支著臉,盯著她抱著杯子在喝水,突然說:「小朋友,你明天二十了。」

桑稚瞅他:「我知道。」

段嘉許:「生日願望是什麼。」

「世界和平吧。」

「噢。」段嘉許神色散漫,語氣像是在重複,「想跟段哥哥領個證。」

「……」桑稚說,「我才多大。」

「那咱倆先訂個婚吧,等你畢業了就去扯證。」段嘉許完全不要臉,勾著她的指尖把玩著,「定下了也好,讓哥哥有把握能在三十歲前結上婚。」

桑稚眨了下眼,笑嘻嘻道:「你好可憐哦。」

段嘉許:「怎麼可憐了?」

「三十歲才結婚,那你得什麼時候才有小孩?」

「現在不有一個了?」段嘉許親了親她的手背,聲音繾綣溫和,「我可沒精力去疼另外一個。」

「我還小孩啊?」桑稚忍不住開了口,語氣也不大痛快,「我前幾天去做家教,還被那個小朋友叫阿姨了。」

「又跑去兼職?」段嘉許淡淡道,「以後別去了,就在學校好好學習,有空就跟同學出去玩會兒。」

也不是條件不好,段嘉許不太希望,她的大學過得跟他的一樣。

桑稚瞬間不吭聲。

「以後想考研也好,直接出來工作也行。」段嘉許對上她的眼,話裡多了幾分認真,「我養著你。」

桑稚不知道說什麼,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沒多久,段嘉許扯開了話題:「不高興別人喊你阿姨啊?」

對視兩秒,他忽地笑出聲來,低下頭,又親了她一下,含糊不清道:「小朋友,記得不?你以前也這麼氣我。」

-

桑稚的生日一過,段嘉許便回了南蕪。他在台上說的話,居然還真被人拍了視頻,放到學校的論壇上。

所幸是像素不算高,距離也遠,看不太清模樣。

這事兒還是寧薇告訴她的。

跟她說,覺得這個人有點像段嘉許。

趁著有空,桑稚上去看了眼,順帶看了看評論。

【高糊都擋不住的顏值。】

【哪家公司啊?我準備去投簡歷了。】

【樓上,你投了也沒用,沒聽到人家說「我女朋友在拍我」嗎?】

【能長這樣,估計女朋友也是個神仙。】

【說真的,我以前覺得這種行為很傻逼,看到這個視頻後……果然還是看顏值的嗎?我真的好酸,我現在正抱著我的少女心在哭……】

看到一半,寧薇問:「是你家段哥哥嗎?」

桑稚輕咳了聲,模稜兩可地說:「是有點像。」

寧薇沒拆穿她,輕歎了口氣:「唉,如果是我男朋友在上面,估計連我在哪都找不著。他還能注意到你在幹嘛,也是牛逼。」

「……」桑稚忽地想起來,「你這麼一說,我突然想起,我還換了個位。」

寧薇沉默幾秒:「唉。」

桑稚:「……幹嘛。」

「我想換個男朋友。」

「……」

-

清明當天,段嘉許從南蕪過來,訂得當天來回的機票。這段時間,工作室里拉了個項目,他一直在忙,也沒時間在宜荷呆太久。

兩人開車,到了郊外的墓園。

段嘉許牽著桑稚,沉默地把她帶到其中一個位置。

隨後,段嘉許蹲下身,清理了下墓碑,而後把帶來祭拜的東西放上去,笑著喊了聲:「媽。」

桑稚也跟著他蹲下,乖乖喊道:「阿姨。」

照片上的許若淑很年輕,容貌出眾,看上去就是個很溫柔的人。她的臉上掛著明朗的笑容,離世的時候,不過也才四十來歲。

段嘉許給她介紹:「這是桑稚。」

頓了下,補充:「我媳婦兒,你兒媳。」

已經過了很多年,段嘉許的心情很平靜,像以往來的任何一次,慢慢地跟她說著自己最近的事情。

桑稚在一旁沉默聽著。

聽著段嘉許帶著笑意的聲音,格外耐心地把這一年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許若淑。不知過了多久,他站了起來:「那我走了,一會兒還要趕飛機呢。」

「對了,忘了告訴你,爸的情況不太好,不知道還能不能醒來。」段嘉許頓了下,淡聲道,「以後我就在南蕪那邊定居了,有空會來看你。」

段嘉許看向桑稚:「走吧。」

桑稚抿了下唇角,對著許若淑小聲說:「阿姨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嘉許哥的。」而後又很正經地補了句:「我會好好對他的。」

「……」段嘉許笑出聲,「你幹嘛呢。」

像是對他笑的事情很不滿,桑稚無聲地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那阿姨,我們走了。我有空也會過來看您的。」

兩人出了墓園。

段嘉許覺得格外有趣:「我怎麼感覺你把我當你媳婦兒了。」

桑稚很憋屈:「我又沒說錯。」

「嗯。」段嘉許摸了摸她的腦袋,低哄著,「你會好好對我的。」

桑稚從口袋裡翻出手機,看了眼時間:「走吧,快點去吃個飯,然後去機場。不然一會兒趕不及了。」

段嘉許:「嗯。」

兩人上了車,把車子開回了市區,停在機場附近的一個商業圈,在裡頭隨便找了家店吃飯。

吃完飯,五點剛過半。段嘉許去結了賬,兩人出了店,順著扶手樓梯往下走。

到達二層,桑稚聽到有人在吵架的聲音。她下意識順著看去,就見一個拉著小孩的中年女人跟一個年輕女人,在爭吵著什麼。

她的神色一愣。

因為注意到那個年輕的,是姜穎。

下一刻,中年女人突然扯住姜穎的頭髮,聲音尖利可怕:「你爸這麼畜生,你家還想出錢給他找律師減刑,你們還是不是人?」

「關我什麼事?!」姜穎的聲音歇斯底里,把自己的頭髮扯回來,「滾開啊!關我什麼事!你是不是有病!」

沒多久,聽到動靜的保安過來勸架。

桑稚往段嘉許的方向看了眼。

他的神色沒多大變化,像是沒聽到那些聲音。

正想繼續往下,姜穎的目光就投了過來,注意到段嘉許,她有些呆滯,眼眶紅得像是充了血,還含著淚。

但這次,她沒再像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樣,過來找他的麻煩,而是極為狼狽地低下了頭,動作誇張又卑微。

桑稚沒再繼續看下去,扯著段嘉許往下走,邊猶豫地問:「她爸爸不是過世了嗎?」

段嘉許思考了下:「可能是繼父吧。」

「哦。」桑稚說,「我之前聽施曉雨說,姜穎家好像出了什麼事情,但我也沒有問。」

段嘉許輕嗯了聲。

看到姜穎剛剛被對待的方式,桑稚也能想像到,從前的段嘉許,大概是怎樣的一個處境。

可他不會像姜穎那樣,用聲音,以及任何方式宣洩出來。對這種毫無理由的遷怒,也沒有任何辦法去擺脫。

他也覺得跟自己無關。

可卻又覺得無力。

桑稚想起了段嘉許得了闌尾炎,疼到極致,都沒打算去醫院的那次。他不在意自己的身體狀況,是不是因為,也曾經有過,不想活了的念頭。

她的鼻子一酸,突然停下腳步,安撫般地去抱他。

段嘉許愣了下:「怎麼?」

「我剛剛在阿姨面前真不是亂說的,我很認真的,」桑稚把臉埋在他的胸前,悶悶道:「我會好好對你的。」

段嘉許覺得她一本正經的樣子又傻又可愛,忍不住笑。

「嗯,我知道。」

那個偏執到病態的姜穎,因為自己的陰影,將所有罪責歸咎於同樣是受害者的段嘉許,也要發生了相似的事情之後,才能夠感同身受。

她所發出的惡意,也會得到同樣的回應。

所有的事情,都像是個輪迴。

所以,你的苦難也已經過去。

對世界那麼溫柔的你。

也一定會,加了倍的,受到相同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