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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8章 她是人,還是神(3)

他眼神裡有點困惑,覺得皇帝太鎮定了,不像個三歲娃娃。

今早老孫三收到了三公傳來的一封信,當即壓在托盤下給景泰藍送了上來,景泰藍在後殿讀了,順手就給燒了,之後他讀書,看那些已經批復過轉呈他的奏章,寫字,還畫了幾幅他看不懂的古里古怪的畫兒,又抽出幾個自己裝訂的本子寫什麼「地理作業」,也是到晚間酉末上床,和平時做的所有事情一樣。神情姿態也沒什麼異樣。

老孫三瞧著,還以為三公傳遞來的不過是普通的問安折子,有點好笑陛下連這折子怎麼也燒了。誰知道上了床,景泰藍沒有換寢衣,直接讓他拿來了全套朝服,連以前戴著嫌重的寶冠,都端端正正戴上了。

老孫三頓時覺得不對勁——瞧這架勢,今晚有事?

他立即命令自己親信的徒弟守在殿外,把平日裡不太把握住的宮人都打發了出去,其餘燈火都如常,自己陪著皇帝靜靜地等。

孫三現在已經是景泰藍的忠心宮人,這也是當初三公選擇永慶宮讓景泰藍暫住的原因,一方面好讓景泰藍不引人注目地順利回來,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永慶宮的宮人接觸皇宮黑暗傾軋少,相對簡單些,主事大太監孫三是個老實厚道的,不然也不會當初被從宮中被排擠出來,在這冷清枯寂的偏宮一呆多年,想當初孫三,可是比李秋容品秩還高。

三公在景泰藍回來前,親自到永慶宮來看過,發現這麼多年,永慶宮還是整齊乾淨,管理有度,不見衰敗之氣,對孫三很是滿意。正巧景泰藍一回來,就救了孫三和他的徒弟們一命,老太監的感激自然無以言表。再加上景泰藍在太史闌身邊混了半年,和各色人等打交道,練了一身油嘴滑舌銅皮鐵骨,又生得玉雪粉嫩,硬是把個上個年紀膝下空虛的老太監哄得貼心貼肺,恨不得隨時為他丟了老命去。

老孫三瞇著老眼,瞧著端坐床上正裝肅服的皇帝,眼神裡滿是欣慰得意——有樣兒!誰見過三歲孩子穿龍袍這麼有樣兒!瞧這小眼神,瞧這滿身氣度,真真是我無可超越的南齊大帝,誰也越不過去!

有樣兒的南齊大帝,正轉著骨碌碌的大眼睛,賊兮兮地摸著自己的小靴子,小腰帶,甚至頭上的冠,手上的扳指,腰間的腰帶……盤算著什麼時候用上裡面的好東西?

更鼓敲響夜色,天色黑濃得似要滴下墨汁,遠處隱隱傳來車馬的響。

孫三做了一個手勢,外頭看似昏昏欲睡的小太監,立即一骨碌爬起來出去,過了一會兒回來,沖孫三點點頭。

景泰藍衝著西北院子一努嘴,問:「最近安分些了麼?」

他問的自然是被貶去給宮人們看澡堂子的西局太監們。

孫三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輕輕道:「今早喬大人說身子不舒服,讓傳太醫來。」

「哦?」景泰藍眨眨眼睛,「你怎麼不回報朕?」

「喬大人的人攔著,不讓老奴走,老奴便讓請王太醫來,喬大人卻說她是老毛病,吃慣了宮中劉太醫的方子,不願隨便吃別人的方子引發藥性牴觸,讓去請劉太醫來。」

「然後呢?」景泰藍眼睛彎彎的。

「老奴讓人去請劉太醫,西局的大人們說他們去,在門口卻給武衛攔了。喬大人無奈只得讓老奴的人去,之後……」老太監笑了笑,瞇著眼睛道,「咱們帶回來一張方子,是劉太醫開的,順便還拿了很多藥。」

「喬大人吃了?」

「喬大人讓人熬藥,自然是咱們的人去熬,藥罐子卻翻了,喬大人大怒,把那個熬藥的小太監狠狠打了一頓,鞭子重了點,人當時就沒了氣息。」

景泰藍皺皺眉,嘴角一撇,眼神裡一抹厭惡。

「這種身死宮人按例是要拖出去尋亂葬崗埋了的。」孫三垂下眼睛,忽然說得很模糊,「不過老奴另外處理了。」

景泰藍睜大眼睛看著孫三,老太監嘴角微微垂著,紋路剛刻,微帶無奈。

再忠厚老實的宮人,在宮中年月呆久了,處理起這種叛徒來,也一樣是心狠手辣的。

景泰藍心裡模模糊糊地知道,這個小太監不會被拖出宮,但也不會有可能再活過來給喬雨潤送信了。

他覺得有點冷,卻沒有發抖,麻麻說過,宮廷最骯髒最黑暗,每個角落裡都染滿了層層疊疊的鮮血,想要不死在這裡,就得先讓別人死,想要以後少死一些人,就得先死上一大批該死的人。

小小孩子耷拉下眼皮,輕輕道:「喬大人最近也是操勞過度,該好好歇息的。」

「是的。」孫三笑瞇瞇地答,覺得陛下的反應真是怎麼瞧怎麼令人佩服。

這才是個三歲的孩子啊,就已經什麼都明白了。

他看看西北方向,眼神很冷。喬雨潤在這段時間內,用盡方法想要遞出信息去,但內有和她有仇的永慶宮人,大多收買不成;外有受三公節制的武衛,她無法伸手;正殿裡還坐了個和她更不對付的皇帝,動不動就指派一大堆雜事給她做,什麼幫他在厚厚的字典裡翻找一個冷僻字啊,什麼讓西局太監給他找一隻跳到草叢裡的蛐蛐啊,整天折騰得人仰馬翻,想做什麼都沒功夫。

喬雨潤一直不想用裝病的方式來試圖送信,她知道裝病也不能出宮更不能請來想請的太醫,更怕一裝病反而讓對方更有借口將她困住,直到今天她才使用了這個辦法,但真正的目的不是為了請來太醫,而是知道之後讓早已收買好的熬藥小太監裝死出去送信。

不過這最後一招,還是被關鍵時刻足夠心狠的孫三給堵住了。

此刻車馬聲響,直入內殿廣場,一條人影跳下來,匆匆進入寢殿,正是大司空章凝,他半夜親身前來。

他一路匆匆而行,神色凝重。轉過屏風,在御榻前一停。

景泰藍端坐不動,抬眼對他看去,他粉嫩的小臉仰著,眼睛亮得似乎儲了水,滿眼的信賴,卻又隱藏著一點不安,那些畏怯很符合這個年紀孩子遭逢大事時應有的狀態,卻又因為那努力隱藏的表情而顯得讓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