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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溪沙·我是人間惆悵客

納蘭性德的一生任何物質條件都不缺,卻獨缺自由快意。一句「我是人間惆悵客」,包含說不盡的委屈。

他不得不屈從於王權的強勢,屈從於貴族家庭的繁文縟節,屈從於看不見的種種桎梏,一次次節節敗退,不斷掙扎,又不斷走入被預設的道路。

浣溪沙

殘雪凝輝冷畫屏,落梅橫笛已三更,更無人處月朧明。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裡憶平生。

梅落雪凝,四周清冷,月灑清輝,笛聲淒涼,又是一個無眠之夜。憶起平生之事,竟無一順心,教他如何不惆悵呢?

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有誰知?這闋詞無需多解,平白的語言並無晦澀難懂之處。然而,真正理解他詞中的情感卻不是易事。

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他的人生不能複製,他的惆悵亦不可解。

整日惆悵的納蘭性德病來得很急,前一天晚上還和顧貞觀、梁佩蘭等人在花間草堂合歡樹下飲酒吟詩,次日發病,七天之後撒手西去了。

史書記載:「康熙二十四年暮春,性德抱病與好友一聚,一醉,一詠三歎,然後便一病不起,七日後於五月三十日溘然而逝。終年三十一歲。」

生於1654年,死於1685年的他終究只做了人間一個惆悵的過客,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只在世間停留了三十一年。在他身後留下的僅有三百四十二首《納蘭詞》。

他病逝前的最後一首詩就是《夜合花》

階前雙夜合,枝葉敷華榮。

疏密共晴雨,卷舒因晦明。

影隨筠箔亂,香雜水沉生。

對此能消忿,旋移近小楹。

在無數文人墨客心中,那富貴風流的翩翩貴公子、皇帝身邊受寵的御前侍衛,那仗義疏財救人於水火中的大義之人,合歡樹下那一襲青衫濕遍的惆悵身影……竟然消失得那麼突然。彷彿世外仙人,餘音尚且裊裊,人卻轉瞬間就不見了蹤跡。

斯人已去,只留下一個滿懷傷悲的背影。友人紛紛悼念,悼文一篇又一篇。

他視為知己的顧貞觀撰寫了篇感人肺腑的祭文,筆端吐露的是無盡的哀思,還有對容若一生的最深刻理解。

悼文中,顧貞觀也歎其曾有「一日心期千劫在,後身緣、恐結他生裡」,又曰「惟願把、來生祝取,慧業同生一處」等詞句。彷彿冥冥中早已有預感,要把此生之憾寄托給來生。

作為納蘭生平第一知己,顧貞觀在那篇感人至深的祭文中對納蘭的一生作了最有份量的總結,同時也提出了詩人的才能和抱負為環境扼殺的嚴峻問題:「吾哥胸中浩浩落落,其於世味也甚淡,直視勳名如糟粕、勢利如塵埃;其於道誼也甚真,特以風雅為性命、朋友為肺腑。人見其掇科名、擅文譽,少長華閥,出入禁御,無俟從容政事之堂,翱翔著作之署,而安知吾哥所欲試之才,百不一展,所欲建之業,百不一副,所欲遂之願,百不一酬,所欲言之情,百不一吐。實造物之有靳乎斯人,而並無由畢達之於君父者也!」

這是真正瞭解納蘭價值的人發出的歎息。納蘭的英年早逝,「聞其喪者,識與不識皆哀而出涕」,那些曾親身得到過他無私救助的漢族知識分子更是悲歎從此「海內之文人才子」,「失路無門者又何以得相援而相煦也」,哀悼之情令他們終生掛懷。人們對納蘭由衷地哀悼和後世對納蘭高尚品格的稱揚緬懷,正是他篤重情誼、憐才赴義、救人於危難應得的回報。

飄揚的紙灰裡,彷彿還能看到孤獨的他徘徊在飄零著紅色花瓣的庭院裡,無盡的惆悵。

我們看到他的華美人生過早落幕,卻沒看到這些都是生命中無可逃避的劫數。性格使然,命運使然。

生活中其實沒有絕對的絕境,真正的困境在於自己的心有沒有打開。納蘭性德性格單純、多情又癡情,兼那纖細善感的心,偏偏又世事不遂人願,撇不開、放不下,日日憂愁。把自己困在自己的牢房裡,還會有什麼活路呢?

有人說他很幸運,因為他沒有看到後來納蘭明珠家族的衰敗。可我說他的憂愁很大一部分也許就是因為過早地預料到了這一天。

就像《紅樓夢》中的賈府那樣,權傾朝野的納蘭明珠並不是完全兩袖清風不理俗務,明珠府中腐敗之事想必與賈府差不了多少。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內囊卻也虛上來了。正直敏感如納蘭性德又怎麼會看不到蛛絲馬跡?盛極必衰,亙古不變的真理。

時光匆匆流逝,轉眼間三百年的時間彈指即過。當我們穿過歷史的塵煙,拂開心中所有的雜念捧起那一本《納蘭詞》時,你會訝異那合歡花的香氣三百年來都未曾消退。

當所有的富貴功名、繁華浮躁如雲煙般散盡之後,純淨如水的詩詞如願以償地回歸到了本身的純淨——也許,這對我們來說才是最幸運的事情。

天生貴胄,驚世才華,看似萬事圓滿,誰知你如魚飲水的隱痛?生死離傷,午夜夢醒後的肝腸寸斷,誰能解你心似鉛重的憂傷?

我是人間惆悵客。納蘭性德滯留在人間的一抹愁緒、幾許惆悵,如同心中那朵高潔的蓮花,在渾濁的塵世中纖塵不染的獨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