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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 聲

發表那場演講後,我們家又經歷了一些事情。凱爾漸漸長大了——大到不再能夠跟他爸爸玩“太空中的醉鬼”遊戲了。這讓我感到有點傷心。他現在讀五年級了,開始對女孩子發生興趣,但每天放學回家,他依舊興致勃勃,指揮他手下那群玩具兵,進行一場連巴頓將軍都會為他感到驕傲的戰爭遊戲。

凱爾現在知道他父親具有多重人格,而且,每一個分身都有各自的名字,但直到今天,凱爾還沒跟他們交談過。幾個月前,我又到得克薩斯州一趟。這回我們坦然告訴凱爾,我是去一家醫院接受“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的治療。凱爾的反應讓我們鬆了口氣。最近這陣子,每次我的一個分身突然冒出來,凱爾依舊會感到有點緊張,但不再像以前那樣害怕。上個星期,他甚至告訴我,我們在吃餅乾或玩遊戲的時候,如果我突然“靈魂出竅”,開始神遊,我不必擔心他會受到驚嚇。他向我保證,儘管他心裡會有一點點害怕,但他會鼓起勇氣面對我的分身轉換,因為他知道我遲早會回來的。他為自己感到驕傲,因為他敢告訴我這一點。我為他感到驕傲,因為他是我的兒子。

瑞琪辭掉了工作,每天待在家裡照顧我和我那群夥伴,幫助我寫作這本書。我們常常到郊外遠足,手牽手,一面觀賞大自然風光,一面談論文藝復興時代的列奧納多·達·芬奇、19世紀法國畫家洛特雷克、馬克·吐溫小說中的頑童哈克貝利、美國法律哲學家霍姆斯的著作、貝多芬和披頭士樂隊。瑞琪教塵兒和喜兒包墨西哥粽子。喜兒是最近才出現的一個分身,因此在這本書中我沒提到她。晚上睡覺前,瑞琪會朗讀一本故事書,給願意聽她講故事的分身們聽。熄燈後,整個房間就只剩下我們夫妻兩人,攜手遨遊在人間天堂夏威夷毛伊島的芒果園中。

自從放下“否認的耙子”後,我就可以騰出雙手,拿起其他比較有用的工具,幫助我治療我的疾病。我學會讓自己停留在“現在”,不再退縮回“過去”中,我學會表現憤怒,感受哀傷。每週兩次,我帶著我那群夥伴到珍娜的診所走一趟,學習如何使用我們的新工具。我們是一群學員,學習怎樣做一個完整的人。當然,學習任何技藝都需要時間和耐心。

我終於修完博士課程,如今我可是一位正式的心理學博士了。我非常珍惜這個頭銜。它賦予我一項新職責,要求我盡我所能,幫助其他患DID的人。

對很多人來說患DID是一件非常孤獨、寂寞的事。如果這本書能夠傳送到跟我一樣有受虐經歷的人手中,告訴他們,他們並不孤寂,那麼我就算完成了第一樁心願。

一個令人哀傷的事實是:患DID的人,平均得待在精神病院7年,才會獲得正確的診斷和治療。在這段日子裡,他們一再被誤診,接受不適當的治療,只是因為一般的臨床醫生根本察覺不出DID特有的症狀。如果這本書能夠提供給現在和未來的臨床醫生一些信息,幫助他們瞭解DID的特徵,那麼,我的第二樁心願就算達到了。

臨床醫生和每一個生活受到DID影響的人,都必須認識“記憶”的虛幻本質,因為記憶——或缺乏記憶——是構成這種病症的一大要素。我們人類的心靈就像一隻燉鍋,不停地接受許多廚師放進的原料,而這些廚師包括我們的父母親、兄弟姊妹、親戚、鄰居、老師、同學、陌生人、熟人、收音機、電視、電影和書籍。學習和記憶摻混在一起,煮成一道菜餚。我們手裡拿著一隻湯匙攪拌它,而這只湯匙會隨著我們年歲的增長和經驗的積累,不斷改變形狀。在這鍋奇異的、不斷變形的神經燉肉中,是不可能讓所有的記憶都保持精確的。

然而,就算我們接受記憶那無比複雜的、印象主義式的本質,我們也必須認識,那些一再經歷、感受到足以損害他們身心健康和生活的記憶的人,絕不是無病呻吟,儘管他們的記憶的明晰度和可信度值得爭論和探討。

我們必須瞭解,那些兒時遭受過虐待的人,尤其是經歷過亂倫事件的人,幾乎都懷抱著深沉的、根深蒂固的罪惡感和恥辱感,而這種感覺絕不是單靠挖掘記憶、面對心靈創傷所能夠緩解的。光靠回憶是不夠的。同樣的,單憑歸罪於別人,或寬恕我們認為曾經傷害過我們的人,也不一定能夠讓我們的心靈恢復完整,讓我們心裡感到平安。這個目標的最終達到,必須通過諒解、接受和自我的重建。

現階段仍有不少人質疑DID診斷的效果。事實是,在《精神障礙診斷與統計手冊》中,DID被歸為單獨的一類,因為就像其他精神病症,我們社會有一群人顯現出一組特殊的、明顯的症狀,而這些症狀並不是任何其他診斷所能解釋的。

我們確實可能由外界誘發DID症狀。可悲的是,在不勝任或未受過嚴格訓練的治療專家擺佈下,有些病人正是如此。我們也能夠模仿DID症狀,而確實有少數病人,為了某種個人利益曾經這麼做過。我們不妨讓前者作為一個參照物,幫助我們認清我們接受過的治療的真相,包括我們的家庭醫生提供我們的治療。別忘了,每次看醫生我們都得冒一些風險。

至於後者,各位不妨想一想“狼來了”的故事。那個男孩扯起嗓門大叫狼來了,提供虛假的信息,讓大家虛驚一場,但這並不表示世界上並沒有狼這種動物存在。如果你還記得這個故事,你就會知道這個世界確實有狼——到現在還有。假如當初大家願意面對一個真正重要的事實:這個男孩哭著喊狼來了。這則寓言肯定會有一個比較好的結局。

我們這個社會總是會有人否認DID存在。他們的說法就像一根引火的木柴,肯定會在那些好逞口舌之利的人中激發一場爭辯。我歡迎這場辯論,因為它能讓我證明一些事情。

這使我想起另一件事,講完這另一件事,我就要跟各位說再見啦。各位還記得小時候在故事書中讀到的那群海盜嗎?記不記得黑鬍子、朗·約翰·西爾弗和他們手下那幫兄弟?唔,他們以為死人不會洩露秘密。他們搞錯了。我就是一個活生生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