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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節

根本來不及躲避,南宮無垢摀住咽喉,在毒藥的作用下踉蹌倒下——但是在倒下前,他拚命側身一拉,將剛逃離的殷流硃一把抓了回來,右手的短劍同時往裡一抹,便割斷了她的頸部血脈!
    「跟我一起去罷!」他大笑,緊緊抓著她的手,幾乎握碎了她的骨頭,「可憐的……這樣的世道,你還能如何活下去?跟我一起去罷!」
    然而毒液順著喉頭迅速上升,他笑到一半便倒了下去。
    「流硃!」阿靖一擊成功,卻不料仍是慢了半步。她從隱身處掠出,急急落地扶起殷流硃,看見她頸部血液急湧,伸手一探,心下登時冰冷——已然是無救。
    「你、你是用……金步搖,殺了他的……嗎?」流硃想回頭看,但是已經沒有力氣,掙扎著,看著阿靖,低聲問。
    由於血脈和氣管同時被一劍割破,她的聲音裡帶著呼呼的血泡聲,顯得詭異和模糊。
    「是。」阿靖點點頭,看著已然毒發倒斃的南宮無垢,眼神微微一黯。
    「他死了麼?」流硃眉頭舒了舒,臉上露出不知是想笑還是想哭的表情,拉住了阿靖的手,斷斷續續的輕聲道:「那、那好……我、我鑄的劍……終究沒有白白的……白白的……」
    她輕聲重複著,聲音慢慢淹沒在血泊中。
    意識漸漸遠離,而四周的廝殺還在繼續。在聽雪樓嚴密的戒備下,南宮家族人馬頓時成為困獸,血如煙火一樣飛濺在空氣裡,到處是慘叫和廝殺聲。
    ——宛如六年前龍泉殷家被滅門的那一刻。
    阿靖對於身外的一切毫不在意,只是靜靜的陪著走向死亡的流硃。那個垂死的女子發出了含糊的聲音,痙攣地抓緊了她的手:「釵子……釵子……」
    阿靖走過去,從那個死去的新郎喉頭拔下金步搖,暗黑色的血液順著釵子湧出。
    不想去看那一張死灰色的臉,正待走開,卻瞥見了死人的手探在懷中,似乎盡最後的力氣握住了什麼——她伸手取出,臉色忽然變了。
    「流硃,你看,你看——」阿靖用力將陷入昏迷的流硃搖醒,將從那個人懷裡拿到的東西放在她眼前,「你看這個!」
    一綹青絲……顯然是女子的髮絲,雖然由於年代的久遠而微微發黃,但是卻仍然被編得細緻靈巧,柔光水滑。盡端處繫著一個金色的小鈴鐺,鈴鐺在腥風血雨中微微的搖晃,發出純澈無比的聲音,宛如昔年花樹下那個孩子的眼睛。
    阿靖的眼眸中掠過一絲震動:原來,竟是如此?
    難怪當年,樓裡本讓他挑一個殷家男丁放走,他卻開脫了一個女娃;
    難怪他說,六年後第一眼就認出了她;
    原來,當年棋盤上的另一顆棋子,亦是這般的將那一顆收藏在心底裡。
    流硃的眼睛緩緩睜開,看了一眼,眼裡的神光最後亮了一下,隨即又輕輕閉上了。
    阿靖沒有再說什麼,理了理她散亂的秀髮,將金步搖插回她的發間,最後輕輕抬手,擦去了她眼角凝結的一滴淚水。
    如果沒有江湖,如果沒有各方勢力的糾葛,沒有種種你死我活的恩怨,六年前花樹下相遇的一對少年男女、應該會有一個旖旎的開端和同樣美麗的結局罷?他們相遇在那樣明媚的江南春季,應該手牽著手一起奔跑,穿過那些拂堤楊柳和燦爛桃花,金色的鈴鐺在女孩兒的鬢邊清脆的響著,煙雨濛濛,草長鶯飛。
    然而故事尚未開始就已經結束。
    這個江湖寂寞如雪,所有的少年在出生時便已蒼老。
    耳邊的廝殺聲漸漸微弱,只餘下小股的南公世家人馬還在拚死血戰。她微微歎了口氣:這些人也真傻啊……明知跟著南宮無垢來聽雪樓總樓多半是有死無生,也就這樣跟著少主赴死。
    今日之後,江南武林的局面又要重新調整了吧?不知道樓主又會扶哪一個聽話的傀儡上位?有些茫然地想著,感覺到身後有一道目光落在背上,阿靖默默地站起身來,回頭。
    初夏的濃蔭裡,白樓寂寂。
    那個白衣的男子靠在軟榻上,遙遙凝視著她,眼神陰鬱而又哀傷。所有的一切,都已經被他牢牢地握在了手心,翻手為雲覆手雨——這樣的狠厲、絕決,不容許絲毫的反抗。凡是擋在他路上的人,都被踩為齏粉。自己當初追隨這個人,不正是因為他那樣無與倫比的強悍和控制一切的手腕麼?
    然而,他的眼神為什麼如此的哀傷?
    「又是四月了……咳咳,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啊。」高樓上那個白衣已然消失了,他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她身後,望著滿地屍體,卻驀地開口低吟,帶著一種若無其事的悠然,「聽說城東洛河畔的牡丹開得很好,改日,我們去看看吧。」
    不等她拒絕,他的手指微微抬了抬,劃了一個圈,將地下兩具屍體圈了進去:「等下叫人把他們兩人合葬在洛河畔吧。咳咳……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啊。」
    聽雪樓主微微咳嗽著,嘴角浮出一種無視生死的笑謔,然而他的眼神卻截然相反——
    如此的哀傷和無奈,就像一個過早老去的孩子。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總是當年攜手處,遊遍芳叢。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完】
    200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