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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面

  張簧打算用水銀做什麼?煉丹麼?自古以來,這可溶解黃金的神奇液體便一直令古人著迷不已。古人不僅用它來殉葬以防止屍體腐敗,還拿它治療和美容。而更多的時候,則被應用在煉丹上,其衍生物丹砂更是道家至愛,被葛洪等道家高人奉為仙藥聖品。傀儡門一個弟子的書房裡,為何會出現水銀?
  他正想得出神,門卻猛地被推開,一男一女闖了進來。前面的少年大約十七八歲,青虛虛的一張臉,目光散亂,瞳孔又小又黑。他的手哆嗦個不停,手中的鞭子便也跟著一抖一抖的,像一條垂死的蛇。一個梳著雙鬟,穿著粉紅比甲的清秀少女神色慌張地跟在後面,見有客在,她急忙停下腳步,低下頭去。
  「張簧,你給我出來!別以為躲起來就可以沒事了!」少年一進屋,便怒沖沖地喝道,等見屋內有人,不由一愣,隨即目光落在卓安婕身上,盯著看個不停,雲寄桑不由暗暗皺眉。
  汪碧煙湊過來在他耳邊低聲道:「這個毛躁小子是我家夫君的獨子,曹辨。」又向粉衣少女努嘴道,「這丫頭叫谷應蘭,也是本門年齡最小的弟子。別看她年紀小,若論心思巧妙,在門裡卻是數一數二。」
  這時羅諳空已迎了上去,慇勤道:「曹師弟,小師妹,你們怎麼來了?找四師弟有事?」
  曹辨回過神來,怒道:「張簧這傢伙偷了我的黃金羅漢,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就知道,這個混賬東西手腳一直不乾淨,如今居然偷到本少爺頭上來了,真是不知死活!大師兄,這次你什麼都別說,我定要讓父親將這廝逐出傀儡門!否則我也枉做了傀儡門的少主!」說著又瞥了卓安婕一眼。
  羅諳空搓手躊躇道:「這個……不妥吧,就算你丟了東西,也不一定是四師弟拿的啊?無憑無據的,就這樣憑空指認四師弟為賊,還要將他逐出師門,又讓大家如何心服?」
  曹辨恨聲道:「還能有誰?再說,小師妹看到他從書房裡出去的!」
  羅諳空一愣,轉向谷道:「小師妹,果真如此麼?」谷應蘭雙手絞在一起,垂頭不語。
  「小師妹,你倒是說話啊!你剛才不是還說,看到張簧偷偷摸摸地從我房裡出去了麼?」曹辨焦急地大喊。
  「我……我是看到了……張師兄他……他……」谷應蘭結結巴巴地說了幾句,又說不下去了。汪碧煙接口道:「看到他進了曹師弟的書房?」谷應蘭默默地點了點頭。
  「那他出來時,手中可曾拿著東西?」汪碧煙又問。
  「這……」谷應蘭面帶猶豫之色,遲遲不能開口。
  「蘭兒也不能肯定,是麼?」汪碧煙笑吟吟地道。
  「除了他還能有誰!」曹辨煩躁地揮了揮手,隨即又攥緊了拳頭,「今天早上我還擺弄來著,一轉眼的工夫就不見了。門裡喜歡到處順手牽羊的只有張簧那傢伙!哼,上次父親書房裡丟的幾本書就是他拿的,昨天二師兄書房失竊,十有八九也是他幹的。那些書籍圖冊也就罷了,我那黃金羅漢,可是價值連城的寶物,他也敢偷,真是膽大包天!再這麼下去,我們這門裡不成了賊窩了!」
  偷東西麼?雲寄桑望了一眼手中的書,想必此書也是他從偶形居偷走的。只是他為何要這麼做?是喜歡順手牽羊?還是說有其他原因……
  「四師弟雖然喜歡動別人的書,但那都是因為他求學之心太急所至。至於那些邊角碎料,都是我們用不到的東西,他撿去又有何妨?他來門內這麼久,何曾真的偷過別人財物?」羅諳空還在試圖為張簧辯解。
  「不偷財物,那更是居心叵測,說不定,這廝便是天機宮打入傀儡門的奸細!」曹辨大聲道。
  「曹師弟,這話可不能亂說!」羅諳空驚道。天機宮以能工巧匠聞名江湖,與傀儡門本來相安無事,可自從傀儡門造出了自鳴鐘後,天機宮便對此大為眼紅,一直試圖涉足其中,只是一時不得其法罷了。
  「是不是奸細,到晚上就知道了。到時他若還不出來澄清此事,自然就是做賊心虛逃走了。大師兄,我知道你和張老四交情好,不過這件事你最好撇乾淨了,否則門主的位置未必就輪得上你!」曹辨依舊是氣呼呼的。
  羅諳空臉色一變,隨即笑道:「看你說的,要是四師弟真拿了你的東西,自然要按門規處置,我又怎會包庇他?」見曹辨仍偷瞥卓安婕,便笑道,「對了,這兩位是本門的貴客,正好給曹師弟介紹一下……卓安婕卓女俠,大名鼎鼎的別月劍……」
  曹辨聽了,色心頓時一清,愣愣地道:「她就是別月劍?那個斬了十二道魔的別月劍?」
  「正是。」羅諳空笑吟吟地點頭道。
  曹辨訕訕一禮:「不知卓女俠大駕光臨,曹辨若有失禮之處,還望卓女俠擔待。」
  「喲,真是少見啊,咱們的少掌門也有老老實實的時候。」汪碧煙扭著腰肢走過來,吃吃笑道,「莫非,辨兒對卓姐姐一見傾心了?可惜啊,晚了,人家早就有意中人了!」說著,向雲寄桑瞟了一眼。
  曹辨橫了她一眼,向雲寄桑抬抬下巴:「這又是誰?」
  「江湖散人云寄桑,只手不能見禮,少掌門見諒了。」雲寄桑微微頷首。
  「雲寄桑?沒聽說過……」曹辨不屑地哼道,驀地睜大雙眼,「雲寄桑?大明雙傑中的那位小留侯?」
  羅諳空略顯自得:「這位正是壬辰之戰中名震天下的小留侯。曹師弟,雲少俠可是本門的貴賓啊。日後朝廷加封師父之時,若是能請得雲少俠到場,定會為大禮增色不少。」
  「確是如此!確是如此!」曹辨連連點頭,「雲兄這回定要多住些日子,我好向雲兄多多請益。」看得出來,曹辨此言倒是真心,雲寄桑也只好客氣了幾句。
  曹辨倒是來了興致,拉了張凳子坐下,對壬辰之戰的詳情問個不停。眼見推脫不過,雲寄桑只得撿一些有趣的說了。不僅曹辨聽得手舞足蹈,許多事連卓安婕也第一次聽他說起,抱著明歡,在一邊聽得津津有味。
  不知不覺中,午時已過。
  望著正午的陽光,羅諳空眼中閃過一絲焦慮之色,轉身道:「小卓,雲兄,你們先聊著,我去找找四師弟。」說著向汪碧煙使了個眼色。
  「這個阿簧,也不知去了哪裡耍樂,要我們在這裡枯等。」汪碧煙起身笑道,「要不,我們就別等了,正好今晚我家夫君要設宴招待二位,你們先回去歇著,緩緩乏,晚上我再去招呼你們。我那邊兒還有些事情要看顧著,就先走了。」雲寄桑點頭應了,起身相送。
  曹辨被汪碧煙擾了興致,心中不快,哼了一聲,大聲道:「正好,晚上張簧要是還不出來,那就說明他心裡有鬼!我倒要看那時還有誰護著他!」說完甩袖走了。谷應蘭微微一福,默默地跟了出去。
  羅諳空有些尷尬:「曹師弟被師父寵壞了,你們別介意。」
  「看曹門主的氣度,不像是寵溺孩子的人啊?」雲寄桑微感詫異。
  「兒子再怎麼也比徒弟親吧?」羅諳空無奈地歎了口氣,「我那四師弟向來老實,只是他出身不好,在傀儡一道上又沒什麼天分,門裡就屬他手頭最緊,也最容易受人欺負。你們也看到了,無憑無據的,就誣蔑他是內奸。要真有這樣膽小老實的內奸,上山的頭一天怕就露餡了。好了,我先去找人了,晚上見。」擺了擺手,這位傀儡門的大弟子急匆匆地去了。
  「你說,那個張簧真是偷了曹辨的東西後,隻身逃走麼?」卓安婕低聲問。「誰知道……」雖然這樣說著,雲寄桑卻想起昨夜聽到的隱晦對話。毫無疑問,張簧和羅諳空之間另有隱情,張簧偷東西十有八九羅諳空是知曉的,只是其失蹤卻似乎在他的意料之外。
  暗暗揣測著,雲寄桑將手中的書卷放回桌上。書頁上,赫然是三個工整的漢隸——《化俑錄》。化俑?什麼意思?雲寄桑皺眉思索著,卻想不出有何典故。若是「蛹」字,倒好解釋,可這「俑」麼,卻讓人費解了。難道說,和這俑山有什麼聯繫?書中記錄的道門祭煉心咒又是何意?所謂滅罪,又是指的什麼?如此大費苦心,莫非此人所作的,竟是……殺孽?
  一陣大風破窗而入,吹得那本《化俑錄》呼啦啦地不住翻動。就像一隻無形的妖魔在肆意翻動著書頁,窺視著書中那些詭秘的咒語。
  雲寄桑抓起鎮紙,「啪」地按在書上。那本《化俑錄》終於寂靜不動。雲寄桑來到窗前,向外眺望。
  遠方,黑雲密佈,霧鎖重山。莽莽蒼蒼的密林在大風中狂舞著,似有無數山精鬼怪出沒其中。
  密林深處,一個年輕男子身背包袱,正拚命奔跑著。一邊狂奔,他一邊驚恐地回頭張望,似乎身後有什麼恐怖的存在正不斷逼近。
  跑著跑著,他腳下被樹根一絆,狼狽地摔倒,包袱也跌落在地。他慌忙爬起,繼續狂奔,跑出幾步後,發現包袱不見了,又轉身跑回來撿。他剛剛撿起包袱,正要轉身,耳中卻似乎聽到了什麼,掏出一把手弩,緊張地注視著身後密林,同時側耳細聽。四周靜靜的,只有風的聲音。他鬆了口氣,將手弩放入懷,擦了把冷汗,轉身準備離開。
  「咯吱……」一聲刺耳的摩擦聲傳入他的耳中。他全身一僵,緩緩轉過身去,目光定定地落在了一棵松樹上。
  樹後,緩緩閃出一個人影。那是一個傀儡。它穿著一襲華麗至極的錦袍,金銀絲線在黃昏的陽光下閃爍著妖艷的光芒。它那長而直的黑髮披散著,一直垂落到足下,黑色爬籐般纏繞著它精緻的身軀。大風過處,黑髮驀然分開,那張慘白的面孔上,竟然沒有任何五官!
  「你、你是誰?不……不要裝神弄鬼……我知道,你是本門的人!你們做的那些事,我都清楚!」他掏出手弩,緊張地對著那傀儡。
  「咯吱……咯吱……」傀儡緩緩向他逼近。他一咬牙,扣動扳機。「嗖!」一支弩箭射入了傀儡的胸膛。那傀儡只是微微一晃,繼續向他逼近。「嗖!嗖!嗖!」一支又一支弩箭流星般地射出,每一支都沒入了傀儡胸口。那傀儡恍若不覺,繼續在怪異的「咯吱」聲中向他逼近。
  「啊!」他驚慌地扔下手弩,轉身便跑。草太長了,每邁出一步都異常吃力,細密的草葉針一般恍惚著他的視線,刺痛他的臉頰。就這樣不知跑了多久,他跑得雙腿發軟,心幾乎要跳出胸腔了,不得不停下來,喘息著向身後望去。
  一陣大風吹過,長及腰際的草叢在風中化為暗綠的波浪,瘋狂搖擺著。似乎有無數妖怪隱匿其間,正要擇人而噬。甩開了嗎?他慶幸地撫著胸口。想不到,竟然有這麼恐怖的傀儡存在。好在自己逃得快,撿了一條命,不知其他人會不會……他搖了搖頭。
  「咯吱……」一股寒氣從背後直衝上來,他顫抖著抬頭。草叢中,那個詭異的傀偶正緩緩升起。沒有面孔的臉靜靜對著他,明明沒有任何表情,他卻似乎感到對方在微笑。那是一個充滿了惡意的,魔鬼般的微笑。他尖叫一聲,轉身便跑。那個傀儡緩緩抬起左手,長長的指甲輕輕一劃。
  彷彿被什麼叮咬了一口,他的右腿一陣麻痺,驀然撲倒在地。「呼……呼……:」他喘息著,抓著草梗掙扎著爬起,頭也不敢回,拖著一條腿拚命向前跳。可才挪出數丈,左腿又是一麻,再次跌倒。
  「咯咯……吱……咯吱……」那個傀儡邁著單調怪異的步伐,向他不斷逼近。每走一步,身上便會發出奇異的聲音,一首亡魂的祭歌。
  「不……不要,別過來!滾開!」他的喉嚨因拚命吼叫而嘶啞了,一邊將身邊的—切扔向傀儡。幾錠元寶,書冊,一尊金佛,甚至還有一疊銀票。
  「咯咯……吱吱……」那傀儡邁著詭異的步伐來到他面前,又僵硬地停下。他哭泣著乞求:「……求求你……放過我吧……」
  「咯……吱……」傀儡側了側頭,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聽從某個命令。然後,它的右臂緩緩舉起,蠟一般的手中,一把青銅匕首閃著森森寒芒。「不要!不要!不——啊——」
  絕望的慘叫聲中,林鳥驚飛,啾鳴不已,似乎不忍目睹他的慘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