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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單刀闖虎穴,隻身困龍潭

岳懷冰自習上乘刀功以來,為臻極上之刀功造詣,常使自己心胸淡泊名利,即使是兒女之私,也有礙他的修為,是以多年來心不旁騖,從不曾使自己陷於兩面作戰。尤其是近兩年遷來雪山之後,日夕浸淫於內功、刀功之探索,更不曾敢有絲毫雜念,即使是刻骨銘心的仇恨,也得暫時撇開不思,這種不思所為、心如止水的生活,一直到他上乘刀功練到一個段落——就也是到了今日的成就,開始有所作為時,才行告止!
    使他奇怪的是,那個雪山女子的倩影,竟是如此根深蒂固地埋藏在他心裡,早先一心復仇,尚還不覺,此刻一經觸及,其勢竟若水面漣漪,串通廣泛,生生不息,由此而觀心境之修煉,何等之不易!
    他獨個兒地發了一陣子愣——
    「罷罷!」
    他心裡想:「我這是怎麼了?怎會被一個陌生女娃子在內心糾纏至此?」
    想一想平素的自負,自己也不禁感到好笑!
    看著那個繡荷包,他啞笑了一下,連同那小瓶丸藥,一併收入懷內!
    第二日正午時分。
    岳懷冰離開了蟄居一年的草舍,為遵從昨日面允雪山鶴的諾言,他親手把草舍拆除,夷為平地。
    在馬背上,他注視著這片山谷,興出了一陣莫明的感傷,此去摘星堡固然近在咫尺,可是生死存亡,勝敗榮辱也即將在這咫尺的摘星堡內有所分判交待,此一行焉能令人不心生警惕?
    為示此一行不計生死的決心,他抽出了雪花刀,揮刀砍斷了一棵大樹——
    那棵大樹齊腰而折,發出了「喀喳」震天般的一聲大響時,他內心也同時激起了澎湃的怒潮,一剎時,平添了萬丈的雄心壯志!
    他逕自掉過了馬頭,以刀背拍了馬股一下,這匹馬撥開四蹄,昂首長嘶著,直向對山狂奔而去。
    馬過「萬松坪」的界碑,眼前也就是摘星堡的勢力範圍,岳懷冰勒住馬韁,心裡忽然思索道:「是了,那沈海月所以兩年來優容於我,並非當真的厚道,分明是忌諱著雪山上的那一對奇人兄妹!」
    他想,沈海月必將認定了,那對兄妹決計不會饒過自己,卻萬萬不曾想到兩年來仍然相安無事——
    這一點必將大大地出乎他意料之外。
    想到此,他不禁頗為自己當初選擇居住的明智而慶幸,設想當初如果自己並非居住在萬松坪,而是前山某處,只怕早已為沈海月所偵知,那時自己刀功未竟,只怕難逃他的毒手了!
    再想到,這長久的兩年以來,沈海月明知自己居住在後山萬松坪,卻始終不敢上門生事,找到自己一作了斷,或是暗中下手殺害——
    這一層道理,可能有兩重的解釋。
    第一:沈海月必定在雪山兄妹手上吃過大虧,或是雙方立過合同,沈海月礙於自身尊嚴,自不便言而無信。
    第二:那就是沈海月自負過甚,認定了岳懷冰縱使練成了刀上功力,亦絕非自己對手,是以特予優容,以待自己技成時,再下手殺害!
    岳懷冰細一推想,這兩個猜測都很有道理,以沈海月之老奸巨滑,必將不會輕易饒過自己。
    想到這裡,他不禁對沈海月這個人,更生出了一番警惕!
    眼前來到了雪山各處小道的一個岔集點——
    這地方,地勢不高,是一個畝許方圓的平頂山峰,峰上設有一個古意盎然的茅草亭!
    岳懷冰馬行至此,心裡暗暗一笑,忖思著道:
    「沈海月老兒尚不夠仔細,如果我自此萌生退志,隨便選擇一條岔道逃遁,以雪山之展延千里,只怕他雖傾摘星堡全堡之人,亦難望我項背!」
    一念未完,忽見茅亭內跨出一人,遠遠抱拳一笑道:「謹奉敝上之命,在此恭候岳少俠你多時了!」
    岳懷冰心中一怔,這才知那沈海月果然老謀深算,自己想到的,他早已想到!
    再看來人,一身藍衫,面相青瘦白皙,正是曾有一面之緣的摘星堡總管「藍衫」葛二郎。
    葛二郎一臉和藹,滿面春風地大步走過來,道:「岳少俠一諾千金,真信人也!快下馬吧!」
    岳懷冰在馬上抱拳道:「不勞葛總管遠迎,失敬,失敬!」
    言罷翻身下馬,卻見茅亭內同時閃出一雙黃衣青年。
    其中一人抱拳大聲道:「摘星堡弟子項強、柳飛參見岳少俠!」
    說話的那人三十左右的年歲,生得豹頭環眼,面相十分兇猛,一雙眸子尤其是光芒閃爍,這人就是自稱項強之人。
    那個叫柳飛的弟子,身材與項強相差不多,一頭短髮根根直立,腰上繫著一根索子鞭,朝天鼻,大圓臉,一雙凸出眸子,亦是炯炯有神。
    二弟子甫一現身,岳懷冰頓時心中一驚,因為若由項、柳二弟了眸子內蘊的光華上看來,這兩個人當必是內功中一流的高手無異——
    沈海月命令這兩個弟子隨同葛二郎一併來迎接自己,當必是暗中含有監視自己的意思。
    他洞悉了對方的涵意之後,冷冷一笑抱拳道:「不敢有勞!」
    這時那個叫柳飛的弟子已大步走上來,伸手就去接岳懷冰手中的馬韁,嘴裡道:
    「岳少俠,坐騎請交給在下吧!」
    嘴裡說著,手上還是真施勁兒,手指頭一帶,馬韁用力地就往後面拉。
    岳懷冰登時就覺出一股極大的力道透韁而出——哪裡是在拉馬,分明是藉著拉馬之名,暗中一較岳懷冰的功力,用心可能在於當面凌辱。
    岳懷冰心中猝然一驚,遂自丹田內猛然提出一股真力——
    他嘴裡說道:「用不著客氣,我自己來!」
    馬韁往回裡一扣,驚人的力道即由馬韁內反逼了出去,那個叫柳飛的弟子,陡然間全身大大地震動了一下,臉上一陣子紅,足下亦不禁向前蹌出了一步,手上的馬韁也已脫手而出。
    總算岳懷冰存心厚道,並未施展真力反擊對方,否則的話,只此一手那柳飛當必受傷不淺。
    經此一來,非但柳飛自己心裡有數,就連一旁的項強也驚得呆住了。
    「藍衫」葛二郎原本是想借助二弟子上來殺一殺對方的銳氣,卻未曾料到一上來就栽了個觔斗,自是覺得臉上無光。
    他嘿嘿一笑,打著圓場道:
    「岳少俠這匹牲回乃是伊犁純種,千金難購,你二人不必多事,還是由岳少俠自家牽著的好。」
    柳飛唾面自乾地抱拳道:「遵命!」
    二弟子遂自頭前帶路率先前行。
    岳懷冰冷冷一笑,亦不多言,他雖然一上來在對方弟子身上拔了個頭籌,但是以自己身份,卻也並不能顯出什麼光彩。
    反之,他卻感覺出柳飛身上功力可觀,如果以自己功力退後兩年,亦即初上雪山之時來說,那時是否仍能勝得過這個人,可就成問題了。弟子已是如此,師父當然可觀!
    不過,這些問題,已經對他構不成困擾。
    此刻他既然敢來,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只希望早些見到了沈海月,馬上能拚個你死我活才好。
    他雖然與摘星堡對峰而居,甚至天天都可以看見那尖尖簷角的奇特建築,但是那也只限於隔山而窺。
    他從來也沒有走近「摘星堡」近看過,這還是第一次——
    只見堡的形狀有如一堵大山,下寬上尖,佔地極大,由於地勢本高,再加上高伸的屋脊,看來整個的堡屋就像是建築在雲霧裡一般。
    摘星堡的正前方種植著左右兩列青松,樹齡都約在百年之上,山風過處,帶出一片悅耳的松濤之聲。
    時值冬令,後山早已是白雪遍野。唯前山積雪不多,亦只峰上得見白頂,摘星堡因處頂峰,自為白雪所覆,白的雪襯以朱紅石柱,看上甚是醒目。尤其是四下裡松枝上的垂冰,更似各式水晶,懸掛在枝頭之上,亮晶晶的相映成趣。
    岳懷冰立在堡前,彷彿置身玻璃世界一般,只是此刻,他早已喪失了欣賞的雅興。
    一行人來至正面堡門前,即見四名黃衣弟子,各佩腰刀站立在大門兩側。
    四弟子乍見葛二郎來到,一齊彎腰行禮。
    葛二郎側身伸手向著岳懷冰說道:「請!」
    岳懷冰微微一笑,把手上馬韁往馬首上微微繫好,舉掌向馬股上一拍,那匹馬遂即自行跑開。
    葛二郎異道:「這樣施得麼?」
    岳懷冰道:「這畜牲隨我在山上住了兩年,早已摸清了山上的地勢,料它是迷失不了的!」
    言罷才又抱拳道了聲:「請!」舉步向堡內邁入。
    他身子一踏入堡門,才恍然覺出堡內敢情好大的地勢,除了正中高聳入雲的那座摘星堡外,另外尚有四座矮平的建築,分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緊緊偎在摘星堡四周,每一建築都具相當規模。
    這些低平的建築物與正中摘星堡,背靠著一條甬道相銜接,甬道上搭蓋著碧綠琉璃瓦的廊蓋,兩道間以紅梅、老松,確是美妙之至。
    岳懷冰倒不曾十分為眼前美麗的情景而吸引,倒是注意到在這片廣大的堡院之內,佇立著數十名武裝黃衣弟子,這為數甚多的黃衣弟子,星羅棋布地散佇在每一個角落裡,是以如非特別細心之人,是不容易看出來的。
    岳懷冰卻是一個十分細心之人。
    他覺得在未與沈海月交手之前,應該要特別先瞭解一下堡內的情勢,來路、去路,也應在觀察之列。
    在一段不算短的走路過程裡,岳懷冰已有足夠的時間,把一切看得很仔細——
    猛抬頭,已到了堡前正中的一座平頂建築屋前。
    但只見朱紅色的兩扇花格門敞開著,一個黑衣壯叟站在門前。
    不待大家走近,這名黑衣壯叟遂即抱拳朗聲說道:「是岳少俠麼?堡主正等著呢!」
    說話之人,乃是堡內武術教練之一,人稱「通臂神猿」馬天行。
    彼此寒暄通名之後,那馬天行回身高聲說道:「稟堡主,岳少俠到!」
    廳內傳出聲音道:「請!」
    即見第二扇內門,無風自開。
    同時間,岳懷冰就覺出一股極烈的疾風,由身側兩旁颼然而過。
    他肚內雪亮,卻也禁不住暗自吃驚。
    很明顯的,方纔那股風力,必是沈海月發出的內功掌風。
    那股風力於開啟二門之後,猶能直貫向廳門之外,以此推想施功之人內力確是十分的驚人了。
    岳懷冰冷冷一笑,覺得沈海月這個人,以一堡之主,實在是犯不著顯示這些伎倆—
    —
    當他踏足入門時,再聽得旗幟飄動之聲——
    卻見一面血紅色的大旗,足有丈許長短,其上繡有四個金色大字——「我武威揚」。
    接著他步入大廳正門,即見到一塊巨匾,正面而懸,上書「止戈為武」四字。
    這「止戈為武」四字與廳外旗上「我武威揚」四個字,在意思上顯然並不吻合,甚至於有點自相矛盾。
    岳懷冰心念時,再回頭看,不禁暗暗一驚。
    原來剛才隨同他同時步入的「藍衫」葛二郎,以及項強、柳飛二弟子,俱已無蹤。
    甚至於剛才高聲報名的那個「通臂神猿」馬天行,在高聲報名之後,一剎那間亦已隱身不見。
    岳懷冰不禁心中一動,暗忖著有點不妙——
    既來之,即安之。
    他現在什麼也都不在乎,只求快快見到沈海月以求一戰。
    這間大廳顯然式樣特別,除了進來時的那一扇空花格門與敞開的第二扇門以外,左右二壁,竟然還各開著兩扇門,前後共為六扇,由開合的門影裡,可以忖測這些門都是可以自由活動開啟——預料著,方纔的那些人,定必是分別由這些門內遁出。
    大廳內陳設著式樣古雅的一套楠木坐椅傢俱,坐椅上都加著猩紅的坐墊,四周的花架子上,陳設著適合時令的各式花草。
    這些都不是岳懷冰目光瀏覽之處,倒是那扇敞開著的二門,一直敞開著。
    甚至於由門內一直襲出的奇異風力兀自繼續。
    岳懷冰站定腳步,正想出聲詢問,卻聽二門之內,前面傳聞的聲音,發話道:「岳小友,你可知來到了什麼地方麼?」
    岳懷冰冷冷道:「貴堡主如此待客,誠所謂別開生面!」
    那人哼出沉重的鼻音道:「小友,你不要誤會老夫沒有待客之誠,實在是老夫正在練功,時辰不到,萬難離開,前後只需要再候半盞茶的時間,即可完事。閒著也是閒著,開個玩笑與小兄弟你解解悶兒有何不可!」
    岳懷冰細察聲音來處似在二門之內,只是餘音裊裊,卻又似分別由其他各扇門內傳出——
    他心裡微微一驚,頓時也就明白,自己一時不察,率爾地來到了對方的「六門風雷陣」內。
    那人嘻嘻一笑,道:「岳小友,你自命高人,可識得老夫這個地方麼?」
    岳懷冰一哂道:「小小一個『六門風雷陣』焉有不識之理。」
    暗中那人嘻嘻一笑道:「孺子堪教,居然還認得我這風雷陣,足證高明!」
    頓了一下,他又接道:「再考考你,老夫身坐何處?六宮之內的那一宮?」
    說話間那扇敞開著的二門,忽然自行關閉。
    緊接著六扇旁門一併地搖動起來,六門前後搖動,發出了一片風聲,身處在正中的岳懷冰,就好似立在一個巨大的鼓風爐內一般。
    呼呼的風聲,把他身上衣衫全都揭揚了起來,同時卻又聞得一片洋溢的笑聲,發自各扇門內。
    這片笑聲,自然是旨在混淆岳懷冰的視聽,造成他的錯覺觀念。
    岳懷冰心中非常氣惱,原因是自己與沈海月仇深至極,可謂不共戴大,按照常理見面後,必當即刻分個生死存亡才合常理,卻沒有料到,這個沈海月居然盡自拿些閒話來消遣自己。
    可惱的是,自己如果回答,無異接受了對方的捉弄,如果拒答,卻少不了要受對方一番調侃奚落。
    一個念頭,很快在他腦內閃過——
    六扇門,除去來時的正門,與正面的二門,只有兩邊的四扇門。
    但是這四扇門看上去只是陪襯的偏門,依序當為水火風雷。
    於是他不假思索地,遂即向著第三扇門內闖進去。
    他身子方一接觸到第三扇門前時,立時就有一股至為罡烈的氣機向自己身上襲到。
    岳懷冰越加地證實對方必定藏身於此,他當然不甘示弱,一提丹田之氣,用力一掌向著那扇門推去,掌力過處,這扇門頓時大開——
    迎面即見一池噴泉,由地面升起。
    透過晶瑩耀眼的一片泉水之後,即見一塊平整的大石,石面上盤膝跌坐著一個極其瀟灑的素衣老者。
    老者長鬚飄胸,前額至後面髮際,繫著一根紫紅色的風翎,老者長眉細目,鼻正口方,兩隻手上分持著一支寶劍和一柄拂塵,一眼看上去.分明是一道貌岸然的三清羽士。
    當然岳懷冰一眼也就認出了這張臉正與畫冊上的那張臉完全吻合。
    一剎時間,岳懷冰心中充滿了怒火,但見那個素服老者沈海月身側左右各自立著一個黃衣弟子。
    二弟子原是靜立一旁,自岳懷冰方一進入的當兒,雙雙向前襲進,意欲阻止岳懷冰前進之意。
    素衣老者見狀喝止道:「慢著——」
    遂向二弟子道:「這裡已沒有你們的事,退下去!」
    二弟於聞聲向老者躬身行禮,遂即向兩側退出!
    岳懷冰幾乎有些弄糊塗了——
    因為眼前所見,像是來到了一個陰森的山谷之內,四面石質,色作純黑。
    對方素衣老者,趺坐的一方大石,四周卻環繞著一溪流水,奇怪是溪中水,卻有似陀螺般地旋空直起,圍繞著那老者身側紛紛灑落下來,成一集匯而透明的水晶罩子,把老者罩在正中。
    四周景物除了山石以外,不見一草一木。
    岳懷冰方一踏入,即覺出四面八方襲來的寒風,進入骨髓,似乎旋轉著往當中集中。
    他試圖著往老者面前接近時,強逆的風力頓時迎面撲過來,幾乎使得他摔倒在地。
    至此,他才怦然有所警覺。
    他嘗聞人言,凡是靈山大野,必有一「風眼」所在,是處風眼乃萬峰風力回集之所,看來這地方定是大雪山之風眼所在了。
    他並且也知道,武林中有一門秘功名喚「乾罡鎖陽金剛功」,這種功力被譽為萬功之首,最為難練,其唯一難處,即在於練此功者,必須先要找尋到一處風口,以之培練軀體內外,日久才可生效見功。
    這麼看來,對方沈海月必是在練習這種功夫了。
    思念中即見了石上的沈海月身形直坐如鐘,似乎全力鎮壓著身子不為這風所襲。
    儘管如此,風力兀自把他全身衣衫吹得獵獵作響,整個包裹住他的瘦軀。他也似正以全力鎮壓著的身子,由其緊咬牙關的面部表情看來,他也是相當的吃力,絲毫也不敢大意。
    風力的強度,除了由飛濺起來的溪水看出以外,還可以由地面上刮起的石屑上得以證明。
    只聽得一陣沙沙聲,揚起的石屑,就像一片雲似地由地面上兜起來,一經觸及人身,痛徹入骨。
    沈海月似乎因為剛才發話過多,吃了許多苦頭,是以這時緊緊閉口,再也不多發一言。
    怪異的是只有沈海月坐處那方大石風力極大,其它地方雖亦有風,較之中間大石處卻是不可同日而語,顯然沈海月所坐之處,乃是一個風口的核心位置。
    岳懷冰佇立在風圈之外,目光炯炯地注視著石上的沈海月。
    沈海月面上亦頗現驚惶地注視著岳懷冰——
    在他的感覺裡,似乎岳懷冰來得太快了一點兒。
    此時此刻,岳懷冰如果洞悉先機,冉者他本身如有足夠的內氣功力護體的話,那麼他就可以毫不費力地拔劍撲上去,一劍殺死對方。
    但是,沈海月卻料定了他還沒有這種功力。
    果然,在岳懷冰身子方一襲上時,頓時就被那股風力旋了出去。
    強大的風力外圈,一經觸及岳懷冰身上,他頓時就像著了一記千斤重錘,頓時把他身子甩了出去。
    總算岳懷冰功力不弱,就空一滾,落出了數丈以外——
    他身子方一落定站好之時,卻覺出眼前風力戛然而止,天色由原本的黯紅忽然轉為雪白明亮!
    大石上的沈海月拍身而起,一剎時彷彿身上痛楚全失!
    他望著一旁的岳懷冰呵呵笑道:
    「岳小友你受驚了,這於午二時的雪山罡風最是猛烈,卻又對於我等練功人最是有益,一錯過這個時間,只得再等上一天了,這也是老夫所以怠慢足下之理!」
    岳懷冰迎著沈海月,只見他那雙眸子內光華若隱若現,時而明銳懾人,時而又隱若雲霧,得悉其內功已至爐火純青地步!心中更不敢大意!
    沈海月徐徐步下大石,走近岳懷冰身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緩緩點頭道:
    「葛管事曾把足下一切俱報我知,我只道當今武林已鮮見如此傑出少年,只當他言過其實,今日一見,果然符其所言!難得,難得!」
    他一面說,一面把長劍歸鞘,拂塵插入後頸衣內,含笑道:「岳小發,你何必以這等眼神看我,老實說,老夫很佩服你的膽子!」
    岳懷冰冷笑道:「你是說我敢來到你這摘星堡?」
    「正是!」
    沈海月冷冷地道:「你雖然一連殺了雲中令等三人,卻難望我沈某人項背!」
    岳懷冰一反手,奇光閃出,一口雪花刀已舉在了手上。
    沈海月微微一笑,後退一步,道:
    「老夫知道這兩年來,你在刀上很下了些功夫。可是如果如此自恃,滿以為就可與老夫有所抗衡,那可未免太不知自量了!」
    岳懷冰一振下中刀道:「沈罡,你廢話少說,拔劍吧!」
    沈海月猝然一呆,凌笑道:
    「沈罡這兩個字,武林已多年不聞,岳小友,看來你知道的的確不少!老夫倒想確知一下,你何以毒手殺人的道理!你又何以知道沈罡這個人的名字?」
    岳懷冰心中更是一驚,吃驚的是對方果系一心思緘密、城府極深之人,已經十拿九穩,足堪認定之事,他都試圖再要加以證實!
    當時他冷冷一笑,道:「沈罡、沈海月實系一人,你一定要知道,問不問問你自己?」
    沈海月仰大一聲狂笑,道:「岳小友,這麼說,你找沈罡為的又是什麼?」
    「為了雪我岳家一十七口的血債!」
    「一十七口?」
    沈海月呆了一呆,冷森森一笑,道:「岳懷冰,這殺人之事,不可亂栽,你如說不出個名堂,只怕眼前你就離不開我這摘星堡!你要仔細了!」
    說話間,他的一隻手不自禁地握在了劍柄之上。
    他的手方一觸及劍柄,頓時間方圓尋丈之內,籠罩起一片冷森之感——
    距離他咫尺之間的岳懷冰,焉能會沒有感應!他知道這正是修煉劍術中極高的一種境界,也就是俗稱的「劍氣」——
    換句話說,凡是在他這種劍氣的感應圈內,都不便隨意亂動,否則對方一經出劍,威力所及不死必傷!
    岳懷冰此來,原是和對方一決生死來的,是以內心絲毫不為所懼,敢於直言無畏。
    他的一隻手不自禁地也握在了刀柄之上,預料著對方如果出劍,必系正中方向,是以他的刀暗中採取了必要的防勢!
    沈海用冷冷一笑,目光逼視著他,仍在等候著他的答話!
    岳懷冰面色沉著,隱隱浮起了一片傷感道:「昔年江湖上有號稱『五魁首』的五名大盜——」
    「不對!不對!」
    沈海月吶吶道:「盜與俠這兩個字,在武林中常有混淆——老夫與你打上一個譬方!
    譬如說某甲殺了一名貪贓枉法的贓官,萬民稱幸,謂之『俠』;而官府原文,繪影圖形,必稱之『盜』……再如有人夜劫大戶,得銀數萬,必謂之大盜了;但是如果這人以所得之極少數分與貧戶,必又被稱之為『俠』了——其實他實實在在還是個盜。」
    微微一笑,他輕捋長鬚,道:「所以說,凡是拿刀動劍的江湖朋友,你都可以稱他為俠,也都可以稱他為盜,盜和俠要看你用什麼樣的眼睛去看他,拿什麼樣的尺去衡量他!」
    這些話,倒也不無道理。
    岳懷冰冷笑著道:「我無意與你就盜與俠這兩個字爭個沒完!只以一事而論,這『五魁首』分明連盜也不如,只是五個無情無義、喪失靈魂的行屍走肉而已!」
    沈海月一笑,道:「你說這些話,可要有真實的憑據,老夫洗耳恭聽!」
    這幾句話雖然說得不失斯文,可是岳懷冰卻已體會到他語意之後的凌厲殺機!
    岳懷冰道:「昔年五魁首案發,被困嘉興府大牢之內,可有此事?」
    沈海月陡然一驚,冷漠地點了點頭。
    岳懷冰道:「那一年嘉興地面上來了一夥子海盜,有一個姓尚的海盜頭子……外號人稱……」
    「洗雲幡」
    「不錯!」
    岳懷冰道:「『洗雲幡』尚天霞!」
    「是有這麼一個人……」沈海月雙目收成了一條線,往事使得他神情懊喪。
    「這個尚天霞在地面上燒殺奸擄,無惡不為,嘉興府官兵窮於應付,於是乃由應府的三班大捕頭岳群出面,將大牢裡五名巨寇,也就是上說的五魁官,保了出來!那名大捕頭不惜降貴纖尊,刻意與此五人論交,旋結金蘭之好。」
    沈海月鼻子裡哼了一聲,未承認亦未加否認!
    岳懷冰冷冷一笑道:「岳捕頭與這五人商量之後,具狀知府,知府劉大人允予將功折罪,遂令此五人往剿尚天霞之一夥海盜!事成之後前罪可以報請不究!」
    沈海月森森一笑道:「這麼說,那岳群可是你的什麼人?」
    「乃是先父!」
    「令尊已經作古?」
    岳懷冰慘笑了笑,心想道:好個狡猾老兒,竟然佯裝作不知,當時反問道:「你不知道?」
    「是什麼病死的?」
    岳懷冰內心憤怒,已到了極點,他外表卻越加地顯現著沉著鎮定,徐徐道:「那五魁首原是五名落網巨寇,狼子野心,外表雖是恭順,其實內心城府極深!」
    「人要沒有幾分城府,還叫人麼?」
    沈海月說完這句話,輕輕地瞌上了一對眸子。
    岳懷冰笑道:「嘉興府方面由於五魁首的暗助,一舉而將那伙子海盜殲滅乾淨,除了那尚天霞一人得以逃生之外,幾乎無一漏網,在朝廷來說,不啻為大功一件——」
    「但是你卻稱呼他們五人為盜!」
    岳懷冰哼了一聲,不予置答,一面接下去道:
    「五魁首就此以平賊有功,而前罪不究,先父更酌量出資,協助這五個兄弟在城西開了一家綢緞莊子,滿以為這五個定必誠心向善,再也不思為惡,誰知道……」
    說到這裡他長長歎息了一聲——
    「摘星老人」沈海月仍然是閉目不開,不過由其頻頻眨動的一雙眉頭看上去,顯然他內心不無感觸!
    「誰知道——」
    岳懷冰略微頓了一下,遂即接下去一道:
    「誰知道,這五個人面狼心的畜牲——竟然恩將仇報,原來五人早有計劃,所以聯手殲敵,無非是因為『洗雲幡』尚天霞之一夥子海盜,與他們昔本有仇,再方面這伙子人住在嘉定,影響五人作案,是以才假公濟私地甘心全力協助,等到大患一除之後,這五個人才露出了本來面目。首先遇害的,竟然是嘉定府開釋他們的知府劉大人,接連下去一日數驚,嘉興地方受害之劇,竟遠較海盜更甚……」
    沈海月緩緩睜開了眸子,道:
    「那贓官把持地方,魚肉鄉民,復以平賊之功,上邀天子在城南與城西與商家聯手經營的錢莊、鏢局,更是日進萬金,這等人不殺要殺哪個?!」
    他嘿嘿一笑,手捋長鬚接著:
    「……至於嘉定城被殺的那伙子人,哪一個也是死有餘辜,非奸商巨賈即土霸惡紳,嘉興百姓人人額手稱慶,倒還不曾聽說過百姓為此受害之說!你太也為官家張目,危言聳聽了!」
    岳懷冰冷哼一聲道:「這些事倒也不再去說他,只是這五魁首殺人劫財一走了之,卻把那位吃拿公糧的大恩人岳群害苦了!」
    沈海月陡然一驚,「哦——」了一聲。
    「只可憐那個年過半百的老人,為官方扣上了一個與匪勾結的罪名,滿門一十七口盡道株連,全數被綁午門,落了個屍首分離——」
    說到這裡,岳懷冰竟然再也把持不著,一時熱淚滂淪,淚下如雨——
    傾神聆聽的沈海月,禁不住呆了一呆,發出了一聲浩歎,道:「這件事……果然做得有欠考慮,小伙子,你是聽哪一個說的?」
    「滿門抄斬之日,那時我年方稚齡——正巧在市郊學堂上課,承蒙恩師項先生掩飾收容……得保殘生乃至今日……」
    沈海月冷冷一笑道:「這麼說你前番所說,皆得自你那老師項先生之口了?」
    「何只得自項先生之口?」
    岳懷冰冷笑道:「嘉興地方早已是盡人皆知!」
    沈海月聽到此,長噓了一口氣,道:
    「這就難怪了,有些事自非項先生與任何局外人所能得知——岳懷冰,既然你已清楚老夫身份,老夫也就不必再瞞著你,老夫正是你所意料中當年的沈罡——」
    岳懷冰冷冷一笑,目光湛湛地注視著他。
    沈海月又復長歎一聲,道:
    「你可知,我五兄弟何以日後散伙?老夫又何以退隱摘星堡?……實在說,也就是因為衷心愧對令尊之故!」
    眼睛向岳懷冰臉上瞟了一眼,道:
    「只是一點沒有想到,他竟然有子至此——唉!我那岳群兄果真泉下有知,也足堪告慰了!」
    岳懷冰一挺手中刀道:「沈海月,你何必花言巧語。岳某身負一十七口血案,又豈能輕輕地放得過你?請撤劍吧!」
    沈海月嘿嘿一笑道:「賢契,你何必生躁,老夫要取你性命,不過是舉手之勢,只是念在你乃系多年前故友之子,又以當年事你並不盡知,是以不得不特別開發與你,你果真以為老夫怕了你,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岳懷冰嘿嘿一笑道:「你以為我會聽你一面之詞不成?」
    「聽不聽在你,說不說卻在我!」
    說到這裡,沈海月拇指壓動劍上啞簧,一口青鋒長劍,已出鞘半尺——
    頓時就有一股冷森森的劍氣,迎著岳懷冰面門直射過來,劍氣方一出鞘,原是散開的,可是轉瞬間卻凝為一道有形的劍氣,約莫有一寸見圓那般粗細,直直地射向岳懷冰面門之上!
    岳懷冰頓時就覺出身上一陣寒冷,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他身子向左移出一步,那道劍氣緊隨著他移了過去,他往右,那道劍氣也跟著往右!
    沈海月哈哈一笑道:「這是老夫閉門多年來苦練而成的『如意劍氣』,賢契,你想擺脫只怕不易吧!」
    岳懷冰心中一驚,益加地知道這個沈海月非比尋常,對方此舉分明是在向自己示威,如果不殺下他這第一招的銳氣,等一會兒更有何面目與其動手?
    想到這裡,遂即提起一股丹田之氣,瞬息間貫注全身,以此努力地再向外面擴張,遂即成為所謂的內功「游潛」!
    這股護身的游潛向外一逼出,沈海月的劍氣,突然間連連閃動了起來!
    猝然間,像是玩具的收縮,如蛇一般,首先的光尾,陡地向後倒捲了過來。
    沈海月手下一震,那道光華,又緩慢地向前直伸過來,只是有如「凍蠅沖窗」般地,一連串地向前刺擊之後,仍然未能立刻攻破岳懷冰那種護身的無形潛力。
    沈海月陡地長眉一揚,正待再加力道,可是轉念一想,他卻又無意在此一方面取勝對方!
    「小伙子果然不錯,有一手!」
    說話間,寶劍「嗆啷」一聲,歸入鞘內,頓時空中劍氣消於無形。
    沈海月像是對眼前的岳懷冰,有了一番新的認識,他內心越是如此想,表面上越是不著痕跡!
    嘻嘻一笑,他冷冷道:「賢契,我這裡有幾句話交代清楚之後,你再把你一身絕學施展出來,看看能否是我對手,我不會讓你空來一趟的!」
    說到這裡,沈海月徐徐接下去道:
    「當年我兄弟在嘉興府有所作為之前,曾經與令尊長談過一次,要他辭去那沒有出息的六扇門公差職位,與我等為伍,奈何你父親一腦門子忠心思想,我等既是說他不動,也只好自己下手從事了!」
    岳懷冰冷笑道:「先父一生正直無私、身任緝盜之重住,豈能與盜人為伍?」
    沈海月一笑道:「那他又何必與你嘴裡所謂盜的人結為兄弟?貴契,信不信由你,在案發之後,老夫曾經親自夜往尊府,力勸令尊速速逃離,偏偏他不為所動,乃至於後來生出滅門慘禍!」
    眼皮往下一搭,他苦笑道:「也許是他自命正派人物,不願與我等為伍,當時我們認為他另有善處的良策,想不到他竟然自往投案,甘受大刑,最最沒有想到的是竟然會株連府上一十七條人命——」
    「……這件事雖然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及今思之,猶如眼前——」
    他垂下頭來,極其傷感歎息一聲。
    他緩緩再抬起頭來時,卻發覺到面前的岳懷冰已然不似先前的那般凶狠模樣!
    沈海月又復長歎一聲道:「岳群兄品行為人,都足以令人欽佩,多年來老夫仍自常常緬懷著他的風範!很覺愧對良友於九泉之下……」
    岳懷冰聆聽至此,忍不住一時唏噓出聲。
    沈海月道:「八年前,老夫也曾親自到過嘉興府,在尊府的墓園盤桓多時,對於死去的故人寄以無限惆悵和悼念!」
    岳懷冰擦了一下眼角的淚道:「只有你一個人去?」
    沈海月點點頭道:「你當知道嘉興事後,我等五人已經分散,多年來從來未曾來往了。」
    「你們都已經很有錢了,大可富居一方!」
    「哈哈!」
    沈海月笑道:「老實說,以後日子過得不錯,後來老夫看破紅塵,才遷來摘星堡,自此也就不再過問江湖中事了!」
    岳懷冰微微點了點頭,內心在一剎那,顯然在做一番劇烈的掙扎,衝突——
    不可否認地,沈海月這番話,已削減了他原本凌厲的鬥志氣勢,其時已不如對付雲中令、夏侯忠、貫大野等三人那般一鼓作氣,銳不可當。
    沈海月一笑道:「話雖如此,賢契眼中,仍以老夫為第一號大敵,其實賢契你初來雪山之時,老夫已知道你的一切動靜,那時候,老夫果真有意要取你性命,只是易如反掌。想不到我一念之仁,日後卻為我三位拜弟,留下了殺身大禍。」
    岳懷冰垂目良久,忽然抬起頭來,道:
    「沈前輩,方纔你所說的一切,即使是真的,我也不便相信,後輩此來,曾對天盟下重誓,如不能在四十賤辰前手刃五魁首,取下首級,當在四十生辰前日,在父母靈前,自己剖心而亡,以贖不孝之罪!」
    他的刀原已歸鞘,這時緩緩地抽了出來——
    「嘿嘿!這是賢契你的一番孝心,老夫不便說你不對……」
    頓了一下,他吶吶道:「賢契,你今年多大了?」
    「後輩二十六歲了!」
    正因為有了以上一番對白,岳懷冰才會對沈海月忽然改了稱呼,自己也謙虛地稱呼為後輩。
    沈海月呵呵笑道:「賢契,老夫功力先前你已見識,你自信你勝得過我麼?」
    岳懷冰冷笑道:「前輩功力確是驚人,正所謂『自揣而不敗,雖千萬人吾往矣!』後輩已無從選擇,只得放手與前輩一拚,生死何辭!」
    沈海月道:「這就錯了,『暴虎憑河』謂之匹夫之勇,老夫倒有一個建議,賢契你以為如何?」
    「前輩有話請說!」
    沈海月道:「老夫以為你今日不妨回去,待你四十生辰前日,再來此赴約,其間尚有十四年的漫長年月,正可以加緊勤習武功,那時也許老夫已非你敵手,正可成全你的孝道,你意如何?」
    岳懷冰道:「十四年歲月太久了,後輩只怕已沒有那個耐心!」
    沈海月嘿嘿一笑道:「老夫可是一番好意,四十歲比二十六就死,要好得多,其間總還有十四年!」
    岳懷冰冷冷一笑,反唇相譏道:「前輩真是太替我打算了!後輩敢請問前輩你今年春秋幾許?」
    沈海月道:「再過幾天,就是老夫七十賤辰!」
    岳懷冰一笑道:「這就是了,十四年後前輩是否尚在人世,卻是大有問題。果真那時前輩等不及後輩來此赴約,先已作古,試問後輩這無窮悵恨,又能向何人傾訴!豈非抱恨終身了?」
    這番話說得自信頗有修養的沈海月,亦不禁面有異色。
    他冷笑了一聲,道:「那麼你堅持要與老夫此刻一拼了?」
    岳懷冰道:「正是!」
    「既然如此,那是你自己找死,怨怪老夫不得!」
    手掌方自一觸劍把,凌人的殺氣,已然透鞘而出——
    岳懷冰把刀向左肩頭上一搭,身子快轉了一個旋風,已然飄出丈許以外!
    可是他身子尚未站定,一股冷森森的劍氣.已緊緊追著他身後襲到。
    岳懷冰當然知道厲害,他身子不待站定,掌中刀已向後劈出,只聽得「嗆啷!」一聲脆響,刀劍交接之下,岳懷冰一條右手,竟然是齊很麻軟,差一點兒掌中刀也把持不住!
    驚魂乍定,忽然覺出沈海月口頭禮讓,手底下卻是毫不客氣,自己如非心有提防,只此一劍,只怕亦難逃活命。
    他有見於此,就在身子方一轉過的當兒,掌中刀挾風雷之勢,一刀直向沈海月面上劈來。
    沈海月身子向下一沉,抱劍守一,等到對方的刀距離自己面門僅有半尺左右,長劍才自抖出。
    「叮」的一聲,長劍從他刀尖點了個正著!
    這一招顯然是施展的「四兩撥千斤」,劍尖一觸及對方刀身的當兒,他身子就如同泥鰍的滑溜,向著岳懷冰身側轉了過去。
    岳懷冰心方一驚,只覺得右肩上一陣奇痛——
    沈海月的一隻枯瘦長手,彎曲著如同一柄鋼鉤般的,堪堪已將抓臨自己肩頭之上!
    岳懷冰身於向下一坐,施展了一手「狂葉舞秋風」,「嗖」的一聲,飄出了尋丈以外。
    可是對方尖銳凌厲的指上風力,卻已透穿他的肩衣,連同著他肩部的一層皮肉,一下子撕了下來——
    岳懷冰痛得鼻子裡「吭」了一聲,禁不住一時間冷汗涔涔!
    沈海月身軀如鶴,已縱起在一堵山石之上!
    這時候,他顯然地已露出他猙獰面目,劍上的光華,也同他面上的神色一般可怕—
    —
    「岳小友,老夫以往對敵,凡是後輩,多少都有些個子讓頭,對你自就更不例外!」
    岳懷冰蓄勢以待,心裡思忖著即將出手的一刀,當時身形直立,收招不動。
    沈海月身形微起,輕如落葉一般地,已飄在了他的身邊!
    掌中劍向外平伸而出,冷森森的劍氣,由兩處刀鋒上向正中捲上來,匯成一根閃爍著銀光的光棒。
    岳懷冰知道對方此舉無疑是在混亂自己的視線,讓你無法忖測出他這一劍遞出的方式和部位——
    他心裡暗暗地警惕著,不要使自己再落於對方算中。
    沈海月已十分自負地道:「岳賢契,今在你是故人之子的分上,老夫特別對你容情,二十招內如不能制勝於你,你即可自去,否則必叫你血濺當場!」
    岳懷冰仍是不發一言,他已由對方歷次手裡,得出了一些經驗,那就是對方這個人,慣以抽冷出劍,令人防不勝防,不可須臾大意!
    沈海月邊說著退出一步,用手中長劍,向著東面一指道:「這是本堡的五宮陣,人之必死!」
    一指西方道:「這是雙煞道,由本堡三十六名弟子分兩隊夾守,退之亦死!」
    「北面是萬丈峭壁,飛馬難渡!」沈海月冷森森地笑道:「更是死路一條——倒是只此一條路,還有一線生機——」
    他的劍指向南方,微微笑道:「這是通向後山的一條路,須知大雪山方圓數百里,其間並無前人之路可以遵循,一個人要是盲目瞎闖,後果可以想知,只怕下場較前三條道路更慘——話可是又得說回來了!」
    沈海月微微一笑道:「路是人走出來的,總還有一線生機,二十招後,如果賢契你僥倖沒有死在我的劍下,那麼,就循著南面這條路去吧!」
    岳懷冰在他說時,已細細地打量觀察著眼前的每一條道路!
    就只見東面一片奇花異草,亭台樓謝點綴得很是雅致,只是他卻留意到有五座石頭的小小閣樓,分踞五方,足證沈海月話沒有錯!
    西面是一雙刀斧般分峙的黑白峭壁,石峰上寸草不沾,光華如鏡,一目望過去石道婉蜒,如龍蛇舒展,不知道有多長多遠。
    岳懷冰更注意到這條峽谷其實寬度僅可通人,頂多可以雙人並行。
    設想如此險要地方,兩處石峰上,果真如沈海月所說,要是設有埋伏的話,那麼人行其間,既不能飛越峭壁,又身當眾弓之的,則「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亦只有任人割宰之一途了。
    北面一片雲海蒼茫,可以隱約看見集結的冰雪——看起來這是一條最寬的可行之路,只是岳懷冰只看了一眼,也就寒了心。
    正如沈海月所說,通路盡頭是一孤峰,其下是危崖萬仞,上去將是死路一條!
    倒是南面——
    在衍生著的松柏林子裡,飄過陣陣松子清芬,雲隨山風時開又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