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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給我別的機會,那就從中找到別的樂趣

我做監製就是邵逸夫先生教的,他說你要是喜歡電影的話,你就要多接觸電影這個行業一點,你如果單單是做導演的話,那麼這部戲你拍完了以後就剪接,時間緊,牽涉到的範圍比較窄小,你如果做監製的話,任何一個部門你都要知道,做監製有一個好處就是說你懂的事情多了以後,你就可以變成種種的部門,你都變成一個專家以後,你的生存機會就會越來越多,可以去打燈,可以去做小工,總之你的求生的技能越來越多,你的自信心就強起來了,都是這樣。

邵逸夫先生之所以給我這麼多機會,一方面因為跟我的父親是世交,另一方面還因為他覺得從這個年輕人身上能看到當年的自己,覺得我是適合做這一行的。他是喜歡我的,所以他才會把所有的事情都講給我聽。

但並不是因為邵先生的關係,我一上來就要管很多人、很多事,也是要像新人一樣從頭開始,去學習,學習了之後才可以去做。

我參與的第一部電影是從他們來拍外景開始,像張徹先生來拍《金燕子》,我不是整部戲參與,就是外景部分罷了。從那裡學起,一直學,跟這些工作人員打好關係以後,我就開始自己拍戲。我跟邵先生講說,你們在香港拍戲一個戲要一百萬,七八十萬,我這裡二三十萬就給你搞定了,你們拍戲在香港拍要五六十天,我這裡十幾天就給你搞定了。那時候是越快生產越好,因為工廠式的作業,所以他也就聽得進去。他說那你就拿這筆錢去,你就去拍,那麼我就開始在日本拍香港戲,請了幾個明星過來,其他工作人員都是日本人,拍完了以後就把它寄回去,就在香港上映。所以在東京拍香港片子就算是外景,也不能夠拍日本外景,都要拍得很像香港,模仿香港,所以看到富士山也把它剪掉了,不拍的。

那時候我二十多歲,但我必須要掌控全局,沒別的辦法,就學,學完了以後從犯了很多錯誤開始,犯錯誤不是壞事情。

我對所有的工作人員都要求很高,所以我曾經一度把所有的工作人員都炒了魷魚,只剩下我一個,重新開始組織。就是因為拍一部片子的時候,他們太慢。

沒人了也沒關係,再去組織就是了。

但這件事給我的一個經驗就是,我要炒人的話,從炒一兩個開始,不要通通炒掉。

我對人對己都要求很嚴,尤其是自己,要從自己開始。

合作的那麼多導演,都是一些很以自我為中心的怪物。沒有一個我喜歡的,我都很討厭他們。

如果讓他們來評價我的話,他們會說中午那頓吃得很好。

那是香港電影最最好的時候,因為忙碌,不斷地有戲拍。因為每部戲都賣錢。

但是也會困惑。因為沒有自己喜歡的題材、喜歡的片子,像我跟邵逸夫先生講,我說邵氏公司一年生產四十部戲,我們拍四十部戲但是其中一部不賣錢,但為了藝術為了理想這多好。這是可以的,你們四十部中間一部你可以賭得過的。

他說我拍四十部電影都賺錢,為什麼我要拍三十九部賺錢,一部不賺錢?我為什麼不拍通通賺錢的?那麼我也講不過他,結果就是沒有什麼自我了。那時候沒有了,那時候我的工作就是一直付出,一直付出,一直把工作完成,沒有說自己想拍些什麼戲,就可以拍,所以如果談起電影的話,我真的是很對不起電影的。我對這段做電影的生涯,我不感到非常驕傲,我反而會欣賞電影,我欣賞的能力還不錯。我做監製的時候我就為工作而工作,常常人家批評我,他說你這個人,你到底對藝術有沒有良心?我說我對藝術沒有良心。你是一個沒有良心的人。我說我有,我對出錢給我拍戲的老闆有良心,因為他們要求的這些,我就交貨給他們,我有良心的,我不能夠說為了自己的理想而辜負人家拿了這麼大的一筆錢,讓我來玩,我玩不起。

我只是趕上電影最容易賣的時候。但是作為一個有抱負的電影人,其實那是挺痛苦的。

但是沒有後悔過。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時代。

我那時候的心態就是把電影當成一個很大的玩具,因為你現在沒有的玩,現在拍電影,好像大家都愁眉苦臉痛苦得要死,我很會玩啦,我會去找最好的地方拍外景,當年最好的酒,當年最好的一桌子菜,我都把它重現起來,女人我會重現,讓她們穿最漂亮的旗袍,這些我會很考據的,把這部戲拍起來,在拍的中間,我很會玩,我已經達到我的目的了。

被這個時代推著,你不給我別的機會,那我就從中找到別的樂趣。

我經過這種失意的年代,那時候我就開始學書法。三十幾歲吧,有一段時間很不愉快,不愉快,我就學東西了。

我學書法很認真地去學,書法和篆刻,刻圖章,現在還可以拿得出來,替人家寫寫招牌。

內心是會鬱悶的。當然鬱悶時間很短了,後來我才發現我在書上也寫過,干了四十年電影,原來我不喜歡干電影這行。

因為我喜歡的是欣賞,看,我不喜歡參加在裡面,但是我會把自己變成一些大的玩具,就好玩,對自己的人生也有幫助,現在我欣賞電影就好了,不要再去搞製作,製作很頭痛。

我做不了像邵逸夫那樣的電影大亨。我沒有那種決心,很多很絕情的事情我做不了,很多決定我做不了。

比如你要很絕情地說,每一部戲都要賺錢,這個很絕情吧,我就不可以了,我說有錢就完了嗎?

我不較勁,這個事情我做不好的話我離開一段時間,我試一個別的事情。

這點就是很多很多經驗積累下來以後,讓我離開,讓我決定再也不回來。

我不遺憾,我知道遺憾了也沒有用。我也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我只是對工作要求高,我不怕得罪人,我看到不喜歡的我就開口大罵了。

在電影圈裡面要找到一兩個性情中人不容易,都是很有目的地去完成一件事情的人。做導演的多數都是想著「我自己成名就好了,你們這些人死光了也不關我事」的人,這種人我不喜歡。

我最欣賞的人都不是電影圈的,像黃霑、倪匡、金庸、古龍。這幾個人是我最好的朋友。共同點都是文人,都是對生活好奇的人,都是性情中人。

(編者註:據《魯豫有約》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