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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認,我是一個形式主義者。

從理論上說,文學的體式本無所謂優劣,而我偏喜歡詩與隨筆。一般說來,詩也不喜格律體,多喜自由體,充分散文化的,比如惠特曼。迪克斯坦說他的詩是小說式的,我看更像隨筆。

即便小說家,如卡夫卡、博爾赫斯、普魯斯特、西蒙,直到凱爾泰斯,乃至沉重的索爾仁尼琴,他們的作品都可以當隨筆來讀。文學之外,尼采、叔本華、克爾凱郭爾的哲學不用說也是隨筆,巴什拉和德勒茲的互涉文本更出色。說遠一點,海涅、馬克思的政論何嘗不是隨筆,齊澤克的文字恍如群狐出沒,歸入隨筆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據雲,隨筆在拉丁語中意為「嘗試」,蒙田隨筆就是取的這層意思。嘗試,意味著未完成,意味著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和廣大的層面探討同一事物,意味著對現存秩序的懷疑、否定 和顛覆。隨筆的生命在於隨,這種文體最充分地體現了個體化的原則,反必然,反完整,反規範,反終極,反體系,是一種不斷生成的文體。魯迅辯護「雜感」,本雅明讚賞「斷片」,都因為隨筆可以最大限度地容納自由、批判的精神。在奧地利作家、「思索的公民」穆齊爾的著名小說《沒有個性的人》中,主人公烏爾裡希自稱為「隨筆主義者」,實際上是作者的自況。可見「隨筆」一詞,本身便意含了選擇的自由。

回過頭看,自己多年來寫作的東西,包括論文和評傳在內,多少有點類似隨筆。寫作時,懷有對自由的想往是的確的,而且,形式上自覺沒有什麼規範需要恪守;當然,最終無法逃出規範的陰影是又一回事。總之隨筆之隨,大不易為。坦白說,我的隨筆「隨」得不夠,相當於「解放腳」,比起天足來差遠了。

本文集所選,多屬篇幅較小的人物素描,以敘述為主,間以議論;最末一輯,為若干歷史現象的思絮。人與事,在「存在」的背景中,其實很難分割。

編訖,最初用了集中的一個篇目《看靈魂》作書名。對於人類,無論個體或全體,靈魂就是生命。在古希臘哲學那裡,論靈魂,是最常見的話題,也是最深邃迷人的篇章。後來,責任編輯王翔宇先生建議改用另外的篇目命名,結果,靈魂多出了一層悲劇色彩,成了目下所見的樣子:《曠代的憂傷》。

王振羽先生及薛原、臧傑先生為本書的編輯出版工作付出不少心力,在此一併表示感謝。

2009年5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