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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要傷心了

「我們不要傷心了」。

已經不再會習慣地打開 MSN(即時通訊軟件),但還是有很多懷念,比如上面總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加你,有些是工作夥伴,有些是朋友,也有一些是通過 BLOG(博客)找來。隨著人數的增多,我不得不給他們分類備註,比如某某品牌的 PR、某某模特的經紀人、北京的 ×××……即使如此,我還是經常記不住人名,很多見過一兩次的人我都叫不出他的名字,只覺得臉熟。

生活中我也一直在給自己加著各種備註,幾點開會,哪天去北京出差,什麼時間和朋友吃飯,某某的生日是幾月幾日……我們在這樣由時間串聯起的備註提醒中度過每一天每一年。

人生海海,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期望有那麼一天遇到對的人,你們相識然後一起生活下去。

在我的 MSN 分類裡有一欄叫「陌生人」,想不起當初加為好友的理由,只是彼此成為聯繫人之後可能 100 年都不會再聯絡,但似乎又沒有十足的理由刪除對方,乾脆一股腦兒地全歸納進去。看到有人更新MSN空間,偶爾和你打個招呼問「怎麼還不睡,最近還好嗎」這樣的問候,竟也不覺得突兀。我們這一群陌生人可能生活在同一個城市,但其實並無交集,大部分時間裡我們只限在 MSN 列表上狹小的空間裡相聚。

偶爾一時興起也會和陌生的朋友吃飯,然而原本熟悉的朋友有些卻在不知不覺中越走越遠,直到幾乎成了陌生人。我們在生活中是不是一直都是陌生人,原本各不相干,相遇然後分散,從此不相往來。

那時候大家都喜歡改 MSN 的簽名,從一個人的簽名可以看到他的生活狀態,有些朋友喜歡在簽名欄裡寫上出差的時間表:「21 號杭州, 23 號北京,29 號深圳」,我懷疑他是否還會回家;有朋友在上面和別人吵架:「你以為你是誰?」但也許那個人的頭像再也沒有亮起過;約人吃飯的總是問:「有人一起吃飯嗎?我請客,截至晚上 7 點 12 分。」 這奇怪的時間數字彷彿是某種特殊的密碼,輸入後開啟的是兩個人的寂寞。

那是我自己內心設定的一道題目。

10 分鐘後,有個「陌生人」跳了出來。

餐廳選在富民路巨鹿路口的一家店,初夏的上海馬路兩邊法國梧桐長得茂盛,這條街附近有很多咖啡館和餐廳,也經常可以看到帶著狗出來散步的人、喝到爛醉的老外。「南麓浙裡」的杭幫菜開了很多年,因為價格和環境都不錯,是我約人吃飯的首選,從來不會出什麼錯,天秤座的我強迫症很嚴重。

我遲到了,趕緊說抱歉。「陌生人」准點如約而至,戴著一副眼鏡,長得斯斯文文。

點了糖藕、蜜汁砂鍋蝦、酸湯肥牛和一瓶三得利啤酒,都是我愛吃的江南菜,清淡爽口,杭州菜改良後又有一些江湖的味道,但還是稍微顯得過於精緻了。

「陌生人」從山東來,在蘇州讀書,現在戶口已經落在了蘇州,在上海工作很多年,身上早已看不出北方人的痕跡,舉手投足間都流露出江南人的樣貌,話不多,聊的都是工作瑣事。因為還不熟悉,只能用最簡單的星座開場,陌生人是獅子座,我是天秤座。

兩個下班後都不想獨自面對玻璃窗吃飯的人湊在了一起,一頓飯吃得總算沒有辜負桌上的美食。飯後告別,並沒有約定下次吃飯的時間,就這樣不拖泥帶水,簡簡單單的小約會也不錯。

那天之後,我和「陌生人」的聯繫頻繁了起來,偶爾會問問對方正在做什麼,有沒有吃飯,偶爾還會見見面,喝點兒小酒聊聊人生,沒有刻意安排,一切都是那麼順其自然。

一個月後我們從「陌生人」變成了熟悉的人,現在還是讓我暫且稱為「陌生人」好了。

上海的冬天格外寒冷,因為沒有暖氣,所以一間有陽光的房子很重要,搬到了靜安寺的兩層老式別墅裡,租下了二樓中的一間,小陽台正對著小樹林,隔壁沒有人住,洗手間在樓道裡,廚房雖小但一應俱全,鬧中取靜格外難得。

樓下的院子裡種滿了各種花,有很多山茶花、一株晚櫻,還有桂花和松樹,不同種類的花會因季節的更迭而有序地開放,從不間斷也並不熱鬧。穿過喧鬧的街走到這裡,爬到二樓的木頭小閣樓推門進屋,異鄉的家是短暫的住所也是唯一讓你存放安全的地方。

搬到這裡,是從家徒四壁開始的,每次換房子基本上把舊傢俱丟光了,重新買了喜歡的床和書櫃,把書和 CD 擺放在屋子裡,好朋友們送來了沙發床,以便他們過來留宿。這間屋子算是寬敞,於是偶爾邀請好朋友們來喝酒喝茶,在陽台的地板上點上香薰,我下廚做兩道小菜,看看陽台上種的花。養花我並不在行,花兒總是死了活,活了又死,生命的週而復始。

異鄉的房間慢慢有了家的氣味,酒在音樂的循環中愈發濃烈,我不想睡,反覆播著 Tamas Wells(澳大利亞樂團)。城裡的人早已習慣為生活奔波,日復一日。如果漫漫長夜有人相擁或醒來的屋子裡有咖啡香,才覺得這時光是值得消耗的。

某次出差,將家借給「陌生人」暫住幾天。回來後發現家被整理得乾淨整潔,甚至重新擺放了傢俱,新的美學邏輯。

一個人的生活在遇到「陌生人」後發生了一些改變,比如會帶我去午夜的中山公園附近找小餐館吃桂林米粉,兩個人吃得汗流浹背後走在上海炎熱的黑夜裡。有時晚上我們約在院子裡跑步,院子不大有很多貓,跑步的時候陣陣桂花香撲鼻。跑累了回家洗個澡開了冷氣播音樂喝點兒啤酒,日子慢慢的,自有它的節奏。

假期有時一起去旅行,蘇州、香格里拉、清邁……算起來去過不少地方,像認識多年的好友,很熟悉。

有一天我們在南京的玄武湖散步。

在我看來,南京是個有點兒憂傷的城市。夏天的微風纏綿得似乎要把整個湖面吹得酥軟。和幾個朋友吃過飯後相約去划船,不一會兒天色暗了下來,暴雨隨時來襲,人們腳步匆忙地往家趕,只有我們不緊不慢地靠在黃昏的微風裡,每次都以為這樣靠著就一輩子了。

萬芳來上海宣傳新唱片的那年,我特意去 MAO LIVE 看她的演出,從《溫哥華悲傷一號》開始我就喝起了啤酒,一瓶接一瓶,漸漸有點兒微醺,「陌生人」對萬芳並不熟悉,也陪我一起喝了起來,曲終人散,臨走的時候我說可以買張唱片送給我嗎,「陌生人」笑了笑說這麼貴。我只好藉著酒意說是開玩笑的。

大概過了三個月 , 趕上我的生日 , 朋友們約著去泰國旅行。

途中自香港轉機去曼谷,在香港「陌生人」說要去見個朋友。兩小時後,大汗淋漓的「陌生人」遞到我手裡一張從尖沙咀唱片店買的《我們不要傷心了》。

「這張遲來的唱片很重要,有些事情晚了就是晚了,就像是愛。」

2011 年 8 月 3 日,上海瑞金二路街頭,「陌生人」抱著我哽咽著流淚,最後眼淚將我肩頭的衣服也打濕了。我也在哭,看著車水馬龍,被淚水迷濛的雙眼根本睜不開,腦子裡想到的只有萬芳的那首《Fly Away》。

有些情感沒有走到最後也許並沒有實質性的原因,大概只是時間不對,人不對,又或者其實你根本愛得不夠。在特定的時間裡,你騙不了自己,騙不了心,雖然心明明還疼著還愛著。

萬芳對我們娓娓道來:「轉身之前,我又看到了你眼眶裡的淚水,知道我曾經存在在你心裡,我想那就夠了。」

我們不要傷心了,因為曾經我們都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