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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節

  「離鐘聲止住尚有時間。不到最後一刻,何以篤定沒有?」唐玄伊神情堅定,唇角若有似無地染著一縷淺笑。
  范南越攏眉,一方面覺得實在好笑,一方面突然有種警惕的感覺在心底流竄。
  因為唐玄伊太過堅定了,堅定得讓他開始變得不確定。
  但,怎麼可能,右羽林怎麼可能有任何疏漏?!
  范南越勾起了唇,因為只有這個,絕不可能!
  這面,大理寺衛士及金吾衛已經聚集到唐玄伊所指的位置。
  唐玄伊抬頭看了眼什麼,一字命令道:「撈!」
  范南越忍不住顫瞇了一下右眼,於是揚手,所有羽林軍都已經做好準備,但凡鐘聲結束,迅速進行武力對抗。
  四面楚歌的情形再加上那宛如喪鐘一般的聲音,大理寺與金吾衛都已經快被壓力壓垮。這是他們最後可以打撈的地方了,於是加快了動作,拼了命的朝著面前次次撒網。
  不久,鐘聲越來越遠,所有人都在心裡默默數著,而范南越更是公開閉上眼睛傾聽,指尖略微向上指著,以一種極為輕鬆的態度倒數著:「十、九、八、七……」
  隨著他數的數,羽林軍已然嚴陣以待。
  「六、五……」
  「別受干擾,快快!」王君平怒言打撈,金吾衛便以最快速度將網灑入了最後一處。
  「四、三、二……」
  范南越逐漸回身面對眾將士,單手慢慢抽出了佩刀。
  就在刀刃上漸漸亮出范南越的臉龐時,一個聲音突然刺破了這凝重得幾乎令人窒息的氣氛。
  「大理!!!有發現!!」

第23章 笑容
  一句喊聲,將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在了那一點,范南越也不例外。
  唐玄伊速速來到方才高喊的那位衛士旁邊,那人疲憊地扯著網,一面擦著汗,一面喊:「大理,這裡有東西!!」
  「撈上來!!」唐玄伊抓住那網,開始隨著所有介入的衛士一同往上拉。
  范南越難以相信,一把塞回刀也朝著那面疾步走去。
  「嘩」的一聲,一個紅色的布包突然浮現在了網中!
  唐玄伊眼前猛地一閃。
  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是一變!
  「繼續!」唐玄伊眸底映出了一縷幽光,猛一用力,「快,拉上來!」
  「大理,卑職來!」王君平緊忙接過網子,用力開始向上拽,直到落了地。
  上岸後,眾人速速將大網拿開,唐玄伊親自來到包袱前,先定睛看了眼包袱前後,而後探向包袱的系結處。
  「閃開!」范南越拉開了擋路的人來到了最前端。
  此時所有人的所有注意都放在了這個突然出現的包袱上,周圍安靜得落發可辨。
  抽開結扣的聲音撕扯住了所有人的神經。
  唐玄伊掀開重重包裹住的紅布。
  當其內全部的東西都顯現出來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神情驀然一變!
  因為那被紅色布包重重包裹著的,毫無疑問是一副森白的骨架!
  骨頭疊放整齊,像是被精心處理過的白瓷一般,既有一種忽然天成的美,又深深地嵌入著一種毛骨悚然的森冷。
  在最上方端放著的頭骨,半張著的似笑未笑的、沒有半點皮囊的嘴,似乎在慶祝著自己重見天日的時刻。因著晃動,它緩緩地歪倒,從包袱裡滾出,然後停在了范南越的腳邊。
  范南越下意識彎下腰想要撿起那森笑的頭顱,指尖碰到前卻止住了。
  他的臉色更是無比蒼白,餘下的,只有漫無邊際的沉默。
  唐玄伊起身,走到范南越身前,「多謝范將軍配合。接下來的調查,還要范將軍多多擔待。」
  范南越沉默了好一會兒,收斂不住的神情在臉上輪番變換。
  過了許久,他才緩直起身,用一種仍舊無法接受眼前情形的語氣,回答:「右羽林自然配合大理寺……」
  「大理寺謝過范將軍了。」唐玄伊頷首示意,依舊如來時那般從容冷靜,然後與范南越擦肩而過,開始盤點了頗豐的收穫。
  「王少卿,拿上大理寺通行令牌,先將屍骨帶回大理寺確認身份。」
  「是,大理!」王君平應聲,雙手接過唐玄伊遞來的令牌。
  交待完後,唐玄伊便前去進一步調查了。
  王君平帶領的大理寺衛士及金吾衛此時都顯出了與方才截然不同的神情,他們帶著屍骨,自信昂揚地從羽林軍身側走過。
  方纔在攔截的右羽林各個都垂下了頭,不得已讓開了路。
  范南越一拳狠狠重擊在樹上,「該死!」
  ……
  夜已經深了下來,但原本寧靜的紫雲樓旁,今日卻籠罩在一片焦慮與恐慌中。
  打撈出屍骨的地方已經被大理寺圍住,由大理寺丞在做進一步現場勘查。平日在這面巡視的羽林軍則被喚到了現場外圍,在范南越的協助下,由唐玄伊親自進行詢問
  「知道什麼就說什麼,若是有所隱瞞,軍法處置!」范南越一手扶刀,一面厲聲呵斥。
  巡視此地的兩名右羽林不免渾身一震,臉色難看地交換了下視線,一同應答:「是,將軍!」
  得了應,范南越望了一眼一旁的唐玄伊,心雖有萬般不甘,卻也只能退到一邊,像先前說好的那樣,全力協助。
  兩名右羽林盡可能地保持鎮定,可一抬頭對上唐玄伊的視線後,皆心頭一緊。
  因為眼前大理寺卿的這雙眼睛,可以說和自家將軍的時刻保持威懾的狀態截然不同,是那種將千淘萬浪皆數沉於海面,第一眼看去波瀾不驚,可再往下去,則會被其中隱含的銳利瞬間威懾住,彷彿只一眼,就可以直刺心底。
  「這段時間,你們可見過有什麼行蹤奇怪的人?」唐玄伊問道。
  兩名紛紛搖頭,其中一人解釋道:「回大理的的話,這幾日陛下前往東都洛陽,不在紫雲樓,而正如范將軍所言,紫雲樓除了陛下外,其餘人是不允許隨意進入的……不,是根本不允許進入,包括朝中大員。」
  另一人也接道:「最近紫雲樓風平浪靜,確實沒任何人來過……而且也不可能有什麼人潛入,並非卑職自信,而是范將軍親自帶頭巡視,哪怕是交班,也不曾有空缺過人手,便是半隻蠅蟲也不會飛入!」說著,看了眼一旁的范南越,范南越皮笑肉不笑地扯動了下唇角,神情依舊傲然,似乎也在宣示著自己的能力是決然不會有任何疏漏的。
  這一點,實際上唐玄伊確實也不曾懷疑,因為若犯人想要拋屍,豈會選擇硬闖羽林軍大營,那便與找死無異了。
  於是唐玄伊再問:「最後一次見到來人是什麼時候?」
  兩人紛紛陷入思索,一人恍然說道:「大概是……一個月前,陛下前往洛陽之前的一日,因為長安入春,紫雲樓風景格外宜人,便請了各方人士前來賞花。」
  「還記得都有什麼人嗎?」
  「有丞相、大學士、御史、尚書……啊,卑職記得當時有冊子記錄下了來人,卑職取來!」
  得了准許後,那名右羽林匆匆離開,沒一會兒又匆匆趕回,雙手將一個冊子托給唐玄伊。
  唐玄伊迅速接過翻看上面的名字,確實都是朝中大員。說起來,這次花會他也多少有些印象,朝廷也來詢問過他是否一同賞花,但當時他有要案在身,陛下便沒有強迫他前去,遂也就沒來禁苑。
  早知,或許來了更好?
  唐玄伊繼續將上面的名字看完,眉心卻越攏越緊,「這上面,確定是全部的人嗎?」
  兩名右羽林面面相覷,而後回:「客人來時都做過登記,確實全部的人——」
  「不、還有一人!」這時另一名羽林軍喊了出來,「卑職想起來了,還有一人!」

第24章 悖論
  「還有誰?」唐玄伊的眸漸沉下,范南越也走近幾步。
  那名右羽林為避免說錯,再回憶了片刻,語氣堅定地說道:「玄風觀,子清道長!」
  名字一出,唐玄伊的眸子微動。
  范南越臉色一沉,迅速跨前半步,「誰給你的膽子做如此引導!子清道長——」
  唐玄伊突然伸手阻攔范南越的干涉,走近半步,凝聲問道:「子清道長,然後呢?」
  兩名右羽林被范南越的一喝嚇得幾乎不敢說話了。
  唐玄伊接了一句:「在這起案件中,拋屍嫌疑最大的實際上是右羽林以及范將軍,要麼,說出實情,要麼,大理寺將上奏陛下,全部立案調查。」
  「唐玄伊,你——!」范南越幾乎是大吼出來的,整張臉憋得通紅,因為唐玄伊的這句話,明顯是對自己說的。
  可是他心裡也明白,唐玄伊說的話並非信口開河,本來在曲江發現屍首便已經是右羽林辦事不利難逃責難,若真的還牽連到真兇,即便是陛下大概也不會寬容。
  可……
  范南越沉默半晌,憤憤哼了一聲,終是沉下步子退回了原處。
  意思不言而喻,兩名右羽林也看明白了,於是其中一人接道:「是的,子清道長當時也來了花會。但是因子清道長是與陛下同來的,所以名字不在名冊上。嗯……對,卑職記得,當時子清道人還帶了一位徒弟。」
  「徒弟……」唐玄伊摩挲了下腰間玉珮,「你可知,是哪一位徒弟?」
  「好像是子清道長最疼愛的一位小徒弟,說是帶他來見見世面。卑職記得……」右羽林微微凝眸思索,一恍,道,「對,是一名叫『道林』的小師父!」
  唐玄伊腰間指驀地一停,「你確定是道林嗎?!」
  「嗯,卑職確定!」
  唐玄伊微啟薄唇,俊臉上浮現著各種複雜的細微神情,彷彿在腦海中進行著瘋狂而迅速的思索。
  便在這時,寺丞文立匆匆趕來,說道:「大理,發現了一個線索!」
  唐玄伊恍神,迅速跟上了文立。
  范南越是不知唐玄伊究竟在想些什麼,但每個線索對他來說都可能是個危機,遂也匆匆跟了上去。
  沒一會兒,唐玄伊與范南越來到了曲江邊的現場,遠遠看到有一個地方被人用繩子圍了起來,幾名大理寺衛士立在旁邊駐守,見唐玄伊來此,紛紛長揖然後退到一邊。
  「大理,您看這裡!」文立上前,小心翼翼撥開花叢邊上的一些草葉,「這裡有一個腳印!」
  唐玄伊半俯下身仔細查看,果然見到草葉中有半干的一個鞋印,鞋印呈現凹陷乾涸狀態,像是風乾的泥具一般。
  「這個腳印看起來很小,卑職根據凹陷的深淺判斷了下重量,一開始懷疑是女子的,但總覺得……」文立皺起眉心,「總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不對勁……」
  「當然不對勁。」唐玄伊說道,他又將旁邊的草葉撥開了幾許,「能入紫雲樓服侍的宮女都是經過統一挑選,相貌身段相仿且不異常,若是按照腳印的凹陷程度及大小直觀刻畫出來的人像,雖然體重相仿,可身高卻比紫雲樓挑選宮女的標準矮小了不少,又或者是身體奇異,無論是哪種情況,都不可能被選入紫雲樓的。再看這腳印,是近期雨後留下的,長安最後一場雨,正是賞花日前夜的一場夜雨,當時這裡應是呈泥狀,所以才能留下這樣的腳印。」唐玄伊側眸望向跟來的兩名右羽林,「在你們看來,紫雲樓可有身體奇異的女子,或者說,近期來客裡有這樣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