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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節

他薄唇含笑,眸若清泉,語氣卻甚是輕鬆。
沁瑤被他打趣得有些臉紅,可心底卻十足愉悅,抬眼看著他,抿嘴笑道:「飲完桑落酒,店中還有好些做得不算粗陋的小食,公子不妨一併嘗嘗。」
藺效向來知道沁瑤識趣,如今兩人相處久了,更多了一份心照不宣的默契,正事上如此,閒事上更是如此,你來我往,平添好些意趣。
「那就卻之不恭了。」他笑著握住沁瑤的手,拉著她上了樓。
兩人在最內裡的一間雅室坐下,店家果然給二人斟上了桑落酒,沁瑤酒量雖然不錯,可這酒卻醇厚香濃,飲了幾杯之後,臉上便如桃花一般綻出淡淡紅暈,眸子裡仿若漾著清水,顧盼之間好不誘人。
沁瑤自己尚不自覺,藺效卻看得心裡癢癢的,若不是還記得今日還有好些正事要辦,真想由著性子欺負她一回。
過不一會,店家帶了一個滿面虯髯的老頭子進來,對藺效道:「世子,人來了。」
老頭看向室內,不經意看到藺效身旁的沁瑤,遲疑了片刻,才緩步進來。
藺效沒有漏看老頭眼中的疑惑,卻並沒有做解釋的意思,起身道:「王公公,請坐。」
沁瑤也跟著起身,聽到藺效這聲稱呼,眼珠子都險些掉下來,錯愕地上下打量那人,難道這虯髯客就是剛才在甘露殿外那位王公公?
沒想到藺效所托的那位打聽李天師舊事的老人便是王公公,可王公公不是先帝身邊的人嗎,又怎會甘願任藺效驅使?
沁瑤這邊亂糟糟地想著,王公公卻早已在對面坐下,見藺效沒有支開沁瑤的打算,知道他萬事都心中有數,便也不再延宕,直截了當道:「雜家出來不宜太久,也就不說旁的了,開門見山罷。那位李天師當年並未常住在宮裡,另在長安城建了一座三清觀,二十多年前香火算得鼎盛,可惜在他死後,衣缽無人承繼,後來被旁派的道士給頂了香火,如今已經衰敗下來了。」
沁瑤暗暗點頭,這王公公倒真是爽快人,一來便直接切入主題。
藺效問:「李天師道行如此高深,難道就不曾收過徒弟?」
王公公道:「有個徒弟,但是個啞巴,從來沒說過話,平日看人時也賊眉鼠眼的,甚不討人喜歡,李天師雖然出入時常帶他,也沒存心抬舉他,是以幾年下來,宮裡諸人只對李天師尊重有加,卻沒幾個人對那個徒弟有多少印象。我們還總奇怪,李天師這般風流人物,為何總帶著這個畏手畏腳的啞巴徒弟,先皇也曾問過一回,李天師只說這徒弟跟他從家鄉一道出來的,雖然相貌平平,卻甚有悟性,深得他心,先皇也就不好多說什麼了。李天師當年病死之後,這啞巴徒弟也跟著投井而亡,三清觀就這樣斷了香火。」
「投井而亡?」藺效跟沁瑤對視一眼,又問,「死在三清觀嗎?」
「嗯。」王公公點頭,「當時先皇曾派人去給收屍,說他倒還是個忠義之人,特允將他葬在李天師的寢墓裡。」
藺效默了一會,又問:「李天師是哪一年病死的?」
王公公有備而來,這段時日顯然已對李天師當年的事已然摸透,「元豐二十三年,也就是二十年前,臘月間死的,病了半年有餘,到底沒熬過年關。」
「雲隱書院又是何時關閉的?」藺效道。
王公公對先皇忠心耿耿,對先皇在位最後一年的所有大事都記得清清楚楚,聽了藺效這話,一點也不遲疑道:「五月。「語氣十分篤定。
書院五月關閉,李天師臘月死的,病了半年,也就是說,他在書院關閉之後沒多久便開始起病。
沁瑤心中一動,這病的時機是不是太過湊巧了些。

第175章

王公公思忖了一會,又道:「關於這啞巴徒弟,另有一樁怪事,雜家這些年一直記在心裡。」
沁瑤忙問:「什麼事?」
王公公不緊不慢舉杯飲了一口,道:「李天師當年生病之後,起初是在宮外治的,皇上特派了御醫每日去三清觀診脈,後來李天師病得越來越嚴重,皇上怕御醫看顧不過來,便讓李天師遷到宮裡,另撥了幾個穩重細心的宮人照看李天師,雜家也是其中之一。有一回,雜家看著底下的小太監熬好了藥,正要給李天師送去,在房外就聽到李天師呵斥他那啞巴徒弟,喝問啞巴亂翻他的東西,是不是想偷他的陣法書?又說別說他還沒嚥氣,就是嚥了氣,也不會讓這狗東西將他的畢生心血給偷走。還罵那個啞巴——」
遲疑著看一眼沁瑤,硬著頭皮將話說完,「還罵那個啞巴:不怪是天閹,原來是因為心術不正的緣故。罵著罵著,李天師便咯了好大一口血,昏死了過去。那之後沒多久,李天師就病逝了。因著這樁事,雜家曾疑心李天師的死因跟那啞巴徒弟有關,可李天師一死,那個啞巴徒弟也跟著投井了,也就沒再往下細究。」
天閹?沁瑤不解,什麼叫天閹?她看一看藺效,藺效卻沒有向她解釋的打算,只緊盯著王公公上一句話道:「李天師走後,當時是不是你們幫著清點的遺物?可曾發現他所說的那本陣法書?」
王公公嘶了一聲,嚴肅地搖搖頭,道:「書和符紙倒是都有,但都是些外頭也買得到的道德經、風水一類的書,不曾見到別的書。」
藺效點點頭,喚了胖掌櫃進來,讓他取一套紙筆,放到王公公面前道:「不知王公公可還記得那啞巴的樣貌,如果還有印象,煩請公公幫著畫一幅畫像。」
沁瑤聽這要求頗為奇怪,就算記得那人長相,真要畫得像可不易,難道王公公還會丹青不成?
王公公牙疼似的看一眼藺效,看樣子極不想照辦,可藺效語氣雖然客氣,卻透著股不容拒絕的意味。王公公跟藺效對視片刻,敗下陣來,「好好好,雜家怕了您咧。」
提筆畫了起來。
沁瑤雖然不擅丹青,但也家中時,沒少見哥哥作畫,此時見王公公起筆時的架勢,分明頗懂丹青,忍不住又奇怪地看他一眼。
畫了半柱香工夫,王公公便落了筆,將畫紙推到藺效跟前。
沁瑤湊前一看,見紙上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道士,八字眉,三角眼,一臉苦相,背還有些佝僂,確實長得不甚討喜。
畫得雖不細,但寥寥幾筆,已然勾勒出一個活靈活現的人,可見王公公的功力著實不弱。
沁瑤盯著畫像,迅速在腦中搜刮了一遍,確認自己生平從未見過畫上之人,不免有些沮喪。
王公公畫完畫,一刻都不再逗留,起身告辭而去。
藺效將畫像收到懷中,也帶著沁瑤下了樓。
路上,沁瑤整理了一回王公公剛才所說的話,問藺效道:「關於李天師的事,你怎麼看?」
「倘若沒有那本所謂陣法書,倒也沒什麼可疑。」藺效道,「可他死前,分明因為某本要緊的書跟他那徒弟起了齟齬,不知是久病之人疑心重,還是那徒弟果然有鬼。」
「你是說,那徒弟偷了李天師那本書?」
藺效道:「李天師當年勸諫皇上關閉雲隱書院,沒多久之後便得了病。而照王公公所說,李天師病中,那徒弟曾想偷他的陣法書,而如若啞巴徒弟真偷了李天師的書,繼而假死洗脫嫌疑,會不會後來書院裡的障靈陣就是他布下的?」
「可如果他沒死,這些年又蟄伏在何處呢?」沁瑤不解道,「更奇怪的是,那啞巴得了李天師花費畢生心血所編的陣法書,這些年早該在道界聲名鵲起了,為何一直默默無聞?他完全可以改頭換面借此來換取名利,甚至成為下一個李天師,只要稍稍易改一下面貌就可,畢竟誰能記得二十年前一個小人物的相貌呢——」
「也許已經為人所用了也不一定。」藺效道,「這世間,有的是能人異士甘願為權貴所驅使,更何況此人還是個天閹,若在前朝,哪怕進宮輔佐宮裡的貴人,也無需多費一道手續,於他而言,倒是方便得很。」
說到這,藺效忽然想到一個可能,眉頭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