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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節

行到一半,忽聽車前有人喚:「瞿小姐。」
掀簾一看,見是常嶸和魏波兩人騎著馬候在車前。
常嶸見了沁瑤,忙笑道:「世子知道今日瞿小姐要去青雲觀,特讓我和魏波在此處候著。他這會去盧國公府找蔣三公子有點事,一會忙完了,便去青雲觀找瞿小姐。」
沁瑤極力做出不害臊的模樣,點點頭,重坐回車上。
到了青雲觀,師父正和阿寒在院子裡練功,見了沁瑤,都是一愣,問:「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沁瑤見師父如此氣定神閒,更覺奇怪,道:「我來打聽倉恆河那邪物的底細呀。」
說著,將師父掛在樹上的巾帕取了下來,遞給他擦汗,問道:「師父,緣覺方丈怎麼說?」
「他昨晚不在寺中。」清虛子邊拭汗邊道,「我昨晚久等他不回,便給他留了話,估摸著這個時候他該來了」
清虛子料得分毫不差,師徒三人剛進房,連茶都未喝上呢,福元便跑進來道:「師父,緣覺方丈來了。」
清虛子這回態度倒很客氣,忙令福元將緣覺請進來。
沁瑤原以為緣覺仍會像上回一樣帶著一眾座下弟子隨行,沒想到身旁僅跟著一個小沙彌,神色也隱約透著急切,全不是往常那副不緊不慢的模樣。
進了房內,便令小沙彌退下,接過福元遞過來的茶飲一口,淡淡問:「昨日你留話說是倉恆河有怪?」
沁瑤今日頭一回近距離打量緣覺,見他生得端正清朗,一身書卷氣,忽生出一種錯覺,恐怕哥哥年長後,也會跟緣覺身上的氣度一般無二,兩人雖然年紀不同,卻都是儒雅清逸到極致的典範,只是不知為何緣覺遁入空門多年,舉手投足仍不太像出家人,反倒有幾分當世大儒的影子。
清虛子痛痛快快地便將昨日在倉恆河下看見的情形鉅細靡遺都告訴了緣覺,說完,尤覺不足,又將自己在棺中搜刮來的經卷悉數呈給他看。
「看這陣法的情形,分明是佛家哪位高僧殫精竭慮設了陣,將那怪物鎮於河下,只不知為何陣法卻破了,讓那邪物逃了出來。」
聽完這話,緣覺陡然起身,拿了經捲到窗前,藉著晨光一頁一頁細看,許久之後,神色變得晦暗至極,頹然放下經卷,看向窗外道:「莫非河下鎮壓的竟是玉屍?」
「玉屍?」清虛子也是一驚,「我記得你早年曾說過,你們佛家的智達祖師曾收服過一具妖屍,那妖屍生為女形,是為殭屍之後,極凶極煞,出世後四處尋找神魂相合的男子化為男屍,再從中篩選屍王,是為金屍。屍王屍後一旦合併,便會為禍人間,既為後世所稱金鑲玉劫。」

第82章

緣覺說話時聲調不緊不慢、醇厚低沉,即便談論的是佛家異聞,依然如往常一樣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關於玉屍的來源,向來是眾說紛紜,但最做得准的說法莫過於夜藍經上的記載,說是百年前有位皇子南巡,路過一家尼姑庵,不期邂逅了庵中一位絕色女尼。皇子見那女尼生得異常貌美,一見傾心,替她還俗不說,還帶著她一路南巡,與其朝夕相對。到了江南某地後,皇子和女尼戀慕當地風光,流連忘返,不捨離去,便索性買下當地一座華宅,關上門做起了恩愛夫妻,不久之後,女尼生辰,皇子為討她歡心,特令人照著她的模樣雕了玉像,擺在宅中。誰知當地官員正好是另一位皇子的心腹,見皇子貪戀女色,奢靡無度,便一張狀紙告到了御前。」
說到這,緣覺突然頓住,重又拿了經卷在手中慢條斯理地翻看。
阿寒和沁瑤正聽得入神,見狀,忍不住催促道:「緣覺方丈,後來呢?」
清虛子也啐:「這麼多年了,你這說話說一半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緣覺任他師徒三人或明或暗地表達不滿,一目十行地看完眼前那一頁經書,這才幽幽道:「聽的時候太過久遠,怕有些地方記不真切。」
說完,合上經卷,接著往下說:「皇子被彈劾後,隨即被皇帝給急召回京,走時不敢帶上女尼,草草安排一番,便連夜走了。走時只說一旦京中事畢,最遲不會超過三月,便會派人來接女尼。女尼不敢多作挽留,送走皇子後,日夜盼望皇子能早些來接她,可皇子甫一回都,便捲入了奪嫡之爭,幾位皇子都手握兵權,互不退讓,一場仗打了一年有餘。等他終於勝出,榮登大寶後,又忙著拉攏權臣,在世家女子中挑選娘家最得力的做皇后,哪還想得起江南宅子裡那位女尼?」
這話觸動了清虛子的心事,忿忿然罵道:「自古皇家多薄情,這些天潢貴胄看著體面光鮮,實則全是些始亂終棄、背信棄義的東西。」
沁瑤聽師父這話頗有些借題發揮的意思,疑心他在含沙射影地罵藺效,但師父的口氣太過激憤,幾乎算得上咬牙切齒,又覺得自己想岔了,就算師父對藺效不太滿意,總不至於有這麼大的仇怨,許是為了別的緣故。
緣覺意味深長地看一眼清虛子,繼續道:「等到這位皇子終於想起與女尼的三月之約,派人去江南接女尼時,已不知不覺過去了兩年,派去的人找到那處宅子,卻發現早已人去樓空,打聽了才知,那女尼一年前便染病身亡了,怪異的是,女尼死後不多久,連她身邊伺候的人也一併失蹤,好好一座華宅淪為廢宅。那幾個欽差聽了這話,怕回去跟皇上不好交代,想起皇上曾照著女子的模樣做過一尊玉像,多半還在宅中,不如運回去呈給皇上,聊做慰籍。誰知進去搜檢了許久,都未能找到那尊玉像。」
「這玉像便是玉屍的來源?」清虛子滿臉疑惑,「但……有些不對啊,要形成這等百年難見的凶煞,非沖天怨氣不可,即便那女尼久等皇子不歸,繼而心生怨恨,總不至於便能化作凶屍,多半有個緣故。難道那女尼並不是病死,而是被人給害死的?」
緣覺見清虛子一開口便說到了關鍵處,不再賣關子,點點頭道:「具體情形已經不得而知,智達祖師當年考究玉屍的死因時,曾懷疑女尼的死與她身邊的僕從脫不了干係,極有可能是那些僕從見她被皇子棄在宅中兩年,毫無依傍,對她的財物起了歹心,這才將她害死。那女尼對那位負心皇子一片癡心,苦等兩年,本以為終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一日,誰知最後皇子既娶了皇后,又納了貴妃,獨將她給忘得一乾二淨。這也就罷了,最後竟連孤獨度日,無疾而終的願望都不能得,年紀輕輕便被人害死,難免不生出滔天恨意,她本就是佛門中人,死時若走了極端,有意將自己化為厲鬼也不是不可能。」
「那她是如何附到玉像上去的?其中可有什麼陣法?」沁瑤問。
「據智達祖師記載,說是女尼還魂時屍首恐怕已經腐爛,若在旁人來言,屍身不完整,哪怕怨氣再強,多半也就是個尋常鬼魅,無法成為凶煞,偏她有一尊皇子送她的玉像,這玉像跟她的五官相貌一模一樣,用來還魂再合適不過,她遂與玉像合二為一,沒想到漸漸得心應手,兼之屍身千年不腐,靈力暴漲,到最後,竟成為屍中之後。」
清虛子點點頭,又問:「那為何要將她鎮於河下?看倉恆河下的陣法,頗為繁瑣費工夫,若在岸上佈陣,準能省不少力氣。」
「這你就不知道了。」緣覺道,「玉屍當時出來四處殺戮,屠殺生靈,幾位佛教中人也曾合力將其鎮壓在山下,誰知先後鎮壓幾回,玉屍不但很快就能衝出陣法,且靈力一次比一次更強,後來還是智達祖師突發奇想,將她鎮於水下,這才有了其後長達百年的天下太平。」
沁瑤想起裴府那具來去守時的殭屍,猛然想起一個可能,忙問:「玉屍挑選金屍人選時可要什麼條件,莫不是照著那位負心皇子的模樣來挑選?」
緣覺微微一怔,搖頭道:「所謂金屍,自然是被玉屍咬後,屍變所致。但玉屍唾液珍貴,幾十年分泌一回,若非確定最終人選,輕易不肯咬人,除了與她神魂相合之外,她還需得用她自己的法子確定對方肯永世陪伴她,才願意將自身靈力分一半與他。」
「誰會願意永世陪伴一位殭屍?」清虛子驚訝得笑起來,「這玉屍莫不是異想天開?」
緣覺淡淡看他一眼,「看來你對人的慾望還是瞭解得太少,金屍外貌與常人無異,能永生不老不死,又有非同尋常的邪力,能橫行世間,百無禁忌,百年來,不知多少人前赴後繼,願意成為金屍。也正因如此,玉屍才如此審慎,玉屍吃了那位負心皇子的苦,最怕被人拋棄,第一個法子,便是要那人殺掉自己一位摯親,用摯親的血做投名狀。」

第83章

「至於第二個條件麼……」緣覺顧忌地看一眼正聽得全神貫注的沁瑤和阿寒,十分生硬地將話題給打住,擺擺手道,「無非是些邪魔外道,不提也罷。」說完重又端起茶盅,輕輕吹了吹茶湯上漂浮的茶葉,眼皮再也不肯抬起來。
沁瑤的心正好被吊到一半,沒防備聽到緣覺這麼一說,登時傻眼了。
阿寒難得也流露出一絲不滿的情緒,怔怔道:「緣覺方丈,第二個條件是什麼,您為啥不肯說了。」
「去去去。」清虛子一瞧見緣覺的神情,便知其中有貓膩,依照這禿驢的尿性,若兩個徒弟繼續在房裡呆著,勢必不肯再往下說了,便厚著老臉要將沁瑤兩個趕出去,「你們到外頭呆著去,等師父和方丈說完話再進來。」
「哪有您這樣的?」沁瑤一懵,雖被師父趕到門口,仍不死心用手扒住門框,試圖說服師父,「不讓咱們把話聽完,怎麼能弄清楚玉屍的底細,又怎麼幫著找玉屍?」
清虛子簡單粗暴回道:「聽不聽這後面的條件,都不妨礙你們幫著找玉屍。」砰一聲,將門關上。
阿寒倒也不惱,老老實實站在門前,看樣子打算耐心地等師父和緣覺說完話再重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