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神探毒後 > 第145節 >

第145節

「我。」素衣沒想到梅長歌竟會如此直截了當的問她,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想要說的話,實在太多,如今卻不知從何說起了。」
素衣這話,本是推脫之言,然而梅長歌偏偏不讓,強迫她必須正視自己的問題。
「在我面前,不必拘束,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梅長歌頗為強硬的說道。
心理疾病的成因,往往非常複雜,但可以肯定的是,平常看上去嘻嘻哈哈,彷彿沒有什麼煩惱,做事情也很認真仔細的人,可能更容易受到疾病的困擾。
反倒是那些動不動就嚎啕大哭,一眼看上去,脾氣就很火爆的那群人,通常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換句話說,鬱結難消,無人訴說,才是一個人,內心苦難的開端。
「我說與不說,又有什麼要緊的。」素衣低著頭,輕歎道,「你們不是已經都知道了嗎?」
「王淮是我的父親,卻也是我一揮之不去的噩夢。」素衣囁嚅著說道。
「小時候,只要父親一動手打人,我就會被姐姐領著,帶著更小一點的妹妹們,一起跑出去,蹲在牆邊,一直等到裡面沒有動靜了,才敢回家。」
「我記得,每次母親被打了以後,總會安慰我們,說王淮只是喝多了酒,或者說他最近心情不好,才會動手的。後來打的次數多了,母親說這話的次數,卻漸漸少了。我想,到後來,母親自己也是騙不了自己了吧。」
「再後來,弟弟出了,我能看得出來,王淮明顯很期待這個孩子,整天捧在懷裡,有什麼好吃的,都給他。那段時間,是我記憶當中,王淮最像個人的時間。」
素衣說到這裡,突然苦笑了一下,說道,「那段時間,他既不酗酒,也不打人,高興起來,還願意帶著我們姐妹幾個,去逛廟會。格外高興的時候,求他買冰糖葫蘆吃,他也是捨得的。」
「我記得,便連母親,也覺得自己苦盡甘來,日子終於要好過起來了。那時候,我雖然羨慕弟弟,但我覺得,如果他的出,真的能給我們一家人帶來好運的話,我是會感激他的。」
這些話,素衣說的斷斷續續,甚至有些天馬行空,不知所云,但在梅長歌看來,總歸是一個好的開端。
因為,起碼她願意將這段人中最為痛苦不堪的經歷,說出來,說給她最信任的梅長歌聽,這就意味著,她開始學著放下了。
放下不代表需要原諒,那些苦難,往往伴隨著你的一,有時候,直到垂垂老矣,想起當年的那些往事,仍然能讓你不寒而慄。
放下,是為了放過自己,不讓自己沉浸在痛苦中無法自拔,而是學會走出來,想辦法解決問題。
「可惜好景不長,沒過多久,易州便爆發了大面積的蝗災,莊稼幾乎顆粒無收。村子裡很多平日裡過得還算可以的大戶,都勒緊褲腰帶,艱難度日,何況我們這種原本就吃不飽飯的人家。」
「災難剛剛開始的時候,王淮尚且有力氣罵人,整日叱責母親無能,說她沒本事,不能餵飽自己和兒子。後來,災難愈演愈烈,連樹皮都被村民們吃光了,觀音土也隨之成了緊俏的商品,母親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丁點可以裹腹的東西回來,而那時,王淮已經沒有力氣罵人了。」
「最後,我發現姐姐和妹妹們都不見了。」素衣緊緊的握住手中的瓷碗,眼眶中存滿了晶瑩的淚珠,一顆接著一顆的掉落在碗中。
「母親告訴我,說她把她們掉了,說現在家裡這麼窮,給別人,或許還能有一條路,總比活活餓死要強。」
「我信了。」素衣神色木然,喃喃說道,「那時候,我真的信了,因為沒過多久,我便被母親掉,跟著老爺和夫人離開易州,活了下來。」
「人嘛,能活著總是好的,哪怕活得稍微糟糕一點,也總還有一份希望在。」
「小姐,你說是不是。」
素衣的臉,微微仰起,順著梅長歌所在的方向望去,可以看見她眼角的淚水,順著鬢角滲下來,一直滴到耳邊。
是啊,直到昨天,她仍然願意相信,曾經朝夕相處的姐妹們,是被母親掉了,而不是被王淮當作食物,吃進了肚子裡。
素衣閉上眼,又一次回想起王淮的話,「你裝什麼裝,你以為你的雙手,真的就是乾乾淨淨的嗎?」
她看到母親驚恐的雙眼,看到她不顧一切的撲過來,想要阻止他繼續說下去,竟是從未有過的堅持和執拗。
「你以為你沒吃嗎?」伴隨著王淮冰冷的,不帶有一絲溫度的聲音,是長年籠罩在素衣心頭,那層薄薄的窗戶紙,終於破碎的聲響。
「我一直以為,弟弟是可以逃過這一劫的,畢竟王淮曾經那麼喜歡這個孩子。沒想到,最後還是抵不過心中的那點貪婪和自私。」
素衣此刻的表情,有些複雜,既像是絕望,又像是解脫。
她轉過臉,愣愣的望著天邊現的一抹紅霞,輕聲說道,「其實,弟弟死後的第二天,朝廷就送來了大批的救濟糧,當時易州的地方官,還算清廉,發放的也很及時,他本來可以不用死的。」
「方纔你沒來的時候,我一個人坐在這裡想,我想,我又有什麼資格說王淮。」素衣語調愴然,「無論出於什麼目的,我終究也是殺害我孩子的真兇。」
「如此罪孽深重,即便逃過了大秦律法的制裁,又哪裡能逃過內心的譴責。」
世事不公,罪惡滔天者尚且活得瀟灑肆意,安順良善者,偶有反抗命運之舉,卻難免總會心中忐忑,惴惴不安。
昔年之事,不過,真正讓素衣至今無法釋懷的,想必仍是當初在葉家村時,為了保全一雙兒女的無奈之舉。
梅長歌清楚的知道,如今素衣心中,怕早已將自己和王淮歸為同一類人,難以接受自己,終究活成了仇人的樣子。
「小姐,我想殺了他。」二人沉默良久,直到碗裡的燕窩粥,早就沒了一絲熱氣,素衣方道,「只有他死了,母親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梅長歌聞聽此言,心中並不覺得有多意外,甚至頗有些瞭然的意味。
進屋之前,梅長歌其實已經認認真真的想過了,她覺得,如果真像葉缺說的那樣,王淮的死,果真能讓素衣重新振作起來的話,未嘗不可以試一試。
「殺人,也不是不可以。」梅長歌淡淡的說道,「說自己心情不好,壓力太大,活不順,不管什麼原因都好,對女人動手的男人,本就不配活在這個世上。」
「很多人會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在如何殺掉一個人上面,殊不知,這本是整個環節中,最簡單的部分。」
素衣瞪大了眼睛,茫然無措的望著梅長歌,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梅長歌瞇了瞇眼,彷彿沒有看見她投來的探詢目光,語聲凜冽的說道,「如何處理屍體,才是重中之重。」
「你好好想一想。」梅長歌站起身,雙手放在素衣肩上,用力按了按,柔聲安慰道,「人在世,匆匆百年,稍縱即逝。我們既然活著,就該好好活,盡量不要給自己的一,留下任何無法挽回的遺憾。」
她不知道自己今時今日對素衣說的這番話,究竟是對是錯,但她願意相信,素衣能夠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所謂律法天道,不過爾爾,公道,自在人心。
為人者,有所為,有所不為,但求無愧於心罷了。
3986第一百八十八章 誰是你舅母3986
等梅長歌從素衣房中出來,夜已經很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