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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節

「你找林藏有什麼事嗎?」
他看上去不像是在騙我。那麼,我騙他就是了。「我和那位林藏或許有過一面之緣。」這並不是謊話。
哦?百介點了點頭。「其實呀,我是初出茅廬,又沒什麼能力,身為一個作家在江戶一直都無所建樹。江戶的一個書商或許因為實在看不下去我那副慘樣,就建議說,雖然江戶出不了,但可以去找大阪的書商談一談。我這才匆匆來到了這裡。」
書商?「你口中的書商,該不會是一文字屋吧?」
「你知道?」百介瞪圓了眼睛。
真是個一驚一乍的人。不過此時,更為驚訝的其實是阿榮。「哦,也沒什麼直接的關係,但是一文字屋很有名。應該是大阪最大的書商了吧?」
「就是啊。真是了不得的書商,規模比江戶的大一倍呢。更叫人不敢相信的是,那一文字屋居然收下了我寫的東西。他說雖不能立刻印刷出版,但既然要了就一定會出,還給了我定金呢。所以嘛,我就有些飄飄然了,再加上又是好不容易來一趟,就在城裡四處閒逛起來。我這人就是見不得那些天方夜譚,於是為了繼續搜集異聞便到處打聽,結果就認識了林藏。」
「你是在搜集異聞途中結識的他?」
嗯,差不多吧。百介道。「通過一個跟帷子辻事件相關的人認識了他。」
一樣,跟在大阪附近發生一連串的怪事一樣。事件的背後都有林藏。
「那麼……」
「結果一攀談,才發現林藏其實跟一文字屋還有著不淺的關係。」
「你是說一文字屋的人和那個叫林藏的互相認識?」
「認識啊。賬屋不是也做賣紙的生意嘛,我想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吧。他們結識已經好多年啦。唉,這東西真有意思。後來我在京都四處遊歷,忽然變得不安起來。」
「不安?為什麼?」
「唉,說起來丟人,就是一下子沒了自信。我寫的東西以前在江戶曾被揉作一團當作垃圾,所以現在有人願意買,我反而有些沒底,他們會不會礙於情面買下來,其實背地裡已經扔了呢?心裡一沒底,就越來越覺得一定是那樣。林藏得知我的這一想法後就勸我說,如果這樣擔心,乾脆再去一趟大阪,問個清楚。」
不會有錯。林藏還活著,而且跟一文字屋有密切關聯。阿榮的猜測沒錯,而且又市的話也都是真的。那麼……
「所以我這次回大阪,主要就是為了打聽一文字屋的真實看法。」
是嗎。阿榮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百介似乎很不好意思,不住地撓著頭。「是我想太多了,一切都是我瞎操心。一文字屋的人還狠狠說了我一頓,給了我很多意見,讓我多修改,說一旦時機成熟就開印呢。」百介的臉上滿是笑容。
他還年輕。
「啊,你看我又廢話了。淨講這些沒用的東西。那麼,你大概什麼時候方便?」
「現在就可以。正好現在沒客人,我就陪你一起去閒寂野吧。到那裡再跟你講,不是更好懂嗎?」
那正合我意呀。百介回答。
阿榮背過身跟裡頭交代了兩句,便走進了一條被竹林包圍的小路。不知所措的百介跟在後面。「比起順著河走,這條路要稍微近一些。只不過有點難走。」
「哦。」
「還有……」要事先問清楚。「那些都是林藏告訴你的吧?」
「什麼?」
「當然是你的那些異聞啦。他應該還告訴了你很多吧?」
嗯。百介在後面應道。「他見識淵博,好像什麼都懂,認識的人也多,他給我講了各種各樣的故事。什麼嬰兒被河水沖走後被狸子養大成人啦,老人受桂男迷惑竟跟死人講話啦等等。哦,對了,桂男是住在月亮上的神仙。」
是嗎?果然沒錯。傳聞是真的。那些話都是說來逗你的吧?阿榮故意問道。她要套他的話。「狸子怎麼可能把人的孩子養大呢?」
「不不不,那些肯定不是假話。我還見了那孩子呢。是不是狸養大的先不管,那孩子可是生下來沒多久就遇上水難,五年之後又完好無損地回來啦。嗯,把孩子養大的……好像是叫豆狸來著?就是常出現在酒窖裡的那種。」
「還豆狸呢,笑死人了。」是靄船林藏幹的好事。他又在騙人了。
好笑嗎?百介說。「可能是挺好笑吧。其實我也不是完全相信。但那中間肯定發生了什麼事,並最終算在了豆狸頭上。所以要說滑稽也確實有些滑稽,但對於當事人來說,那既不是謊言也不是蒙騙,而是事實。」
「或許吧。」阿榮伸手撥開擋路的竹葉。路越來越難走。「可是沒有的東西就是沒有。狐狸幻化騙人,那都是醉漢或者好色之徒給自己開脫的借口吧?不過,我是船宿木津禰的女掌櫃,跟狐狸也算同類,不該去嘲笑狐狸。」
「對呀,為什麼你那裡叫木津禰呢?有什麼由來嗎?」
這個人什麼都要問。「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我其實是被雇來的。我來之前那裡叫木津屋。到那裡安頓下來之前,我一直在外頭混生活,還得了個不怎麼好聽的外號——野干。人家告訴我野干就是狐狸,所以就取了這麼個名字。可最近又聽說那其實不是狐狸,反正我也懶得去管。」又市曾說野幹不是狐狸。野幹嗎?百介說。「我聽說,那本是一種叫作射干、介於狐與狗之間的異國野獸,非常兇猛,但是我們這裡並沒有。」
好像是這麼回事。阿榮回答。
從竹林出來之後,二人便已經身處小山丘。既沒有城鎮也沒有村莊,好像走在山路上,周圍什麼都沒有。下了山丘之後,一片荒蕪的土地在眼前鋪展開來,地面上零散地長著枯草和灌木。
「管他是什麼呢,反正只是個名字而已。」
「是嗎?嗯,這附近該不會碰巧有什麼地方棲居著很多狐狸吧?看上去的確很像狐狸出沒的地方。」
「或許有吧,但我沒見過。」
「可是,你卻見過狐火。」
「那真的是狐火嗎?」屍骨裡流出的絕望在燃燒——又市是這樣形容的。「當時確實是燒起了不小的火。可是,狐狸能點著火嗎?」
「比起將小孩養大成人,我看可能性要大得多。」
「那倒也是。」
「據說狐狸只要得到牛馬的骨頭就能施法。可能其實也因為骨頭裡含有磷吧,這種物質可以燒出陰火。在墓地裡燒,那就成了鬼火,在路邊上呢,就是狐火了。我覺得可能是這麼回事。」
「這裡……」閒寂野,「或許就是一座墓地。」阿榮說道,「反正倒在半路上的人或馬的屍骨也多的是。」
「倒在半路上?」
「這裡啊,總讓人感覺似乎跟哪裡都不連著,而且再怎麼走都走不到盡頭。當然了,那些全都是錯覺。可正因為有這樣的錯覺,人一旦迷了路,就會感覺再也走不出去。那感覺就像是墜入了無間地獄,令人恐懼而絕望,進而失去希望,倒在裡頭。」就是這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