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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節

布朗尼打著呵欠,把石塊夾在胳膊下退場了。接下來上場的是「鳥窩頭」,艾瑪告訴我,她叫菲奧娜。她面對觀眾,一手托著花盆,另一隻手懸在花盆上方,掌心向下,似乎在對泥土發指令。樂隊開始演奏《大黃蜂飛啊飛》。菲奧娜似乎在空中抓著什麼,她集中意念,面部有點變形。隨著音樂到達高潮,一棵菊花從盆中破土而出,一點點長高,就像電視中植物開花的快鏡頭。菲奧娜手上似乎牽著一根看不見的繩子,通過這根繩子,她把菊花從肥沃的土壤中一點一點拉了出來。孩子們從椅子上站起來,拍起巴掌為她喝彩。
艾瑪找出了菲奧娜的宣傳卡。「我喜歡這張卡。」她說,「為了做出她這身衣服,我們忙了好幾天呢。」
卡片上,菲奧娜穿得像個乞丐,手上抱著一隻雞。「她想扮演什麼?一個無家可歸的農婦?」
艾瑪掐了我一下,「她只不過想回歸自然,穿得質樸些而已,我們都叫她『森林裡的吉爾』。」
「她真是從森林裡來的嗎?」
「她來自愛爾蘭。」
「森林裡是不是有很多雞?」
艾瑪又掐了我一下。就在我們竊竊私語時,休走上台,加入了菲奧娜的表演。他張開嘴,蜜蜂飛出來,落在花上,似乎在給花兒授粉。
「除了灌木造型和花,菲奧娜還能變出別的東西嗎?」
艾瑪指著後院的菜園說:「這些菜都是她變出來的。她還能變出樹呢。」
「真的嗎?連樹她都能變?」我睜大了眼睛。
她繼續翻卡片,「我們玩兒過《吉爾與仙豆》的遊戲,也就是找棵小樹,騎在樹上,看菲奧娜能讓樹長到多高,」這時,她找到了那張照片,「這張照片創下了紀錄,」她驕傲地說,「這棵樹長到了二十米。」
「當時,你們肯定都等得不耐煩了吧,嗯?」
她伸手過來,又要掐我,被我抓住了。我並不是個泡妞高手,但如果一個女孩連掐我四次,我確信她對我有意思。
菲奧娜和休的表演結束後,台上還演了幾個別的節目,但孩子已經坐不住了。於是大家解散,在夏日微風中各自玩起遊戲,有的躺在草坪上喝汽水,有的玩兒槌球,有的在菜園裡除草,一邊除草,一邊討論今天午飯要做什麼菜。我想向佩裡格林女士打聽一些爺爺的事情,為此不得不避開艾瑪,因為不管是誰,只要在她面前提到我爺爺,都會引發她的傷感。不巧的是佩裡格林女士給年紀小的孩子們上課去了,現在離吃午飯還有一段時間,我無事可做,在晌午的炎熱中,只能無精打采地到處閒逛,所幸這古老的過去,這1940年9月3日的天空、草地、房屋和建築,於我而言都具有迷人的魅力,在這裡生活,我沒有那麼快感到厭倦。
午餐是鵝肉三文治和巧克力布丁,和昨天的晚餐一樣,還是那麼奢侈。吃完後,艾瑪約幾個大孩子一起去游泳。「不可能,」米勒德說,他打了個嗝,褲子上的一個扣子掉在地上,「我吃得太多了,飽得像只聖誕節火雞。」他說。我們一個個倒在客廳的椅子上,肚子都快撐破了。布朗尼躺在兩個枕頭中間說道:「我會沉到海底去的,」她用枕頭壓著自己的腦袋說。
但艾瑪堅持要去。經不住她的好說歹說,十分鐘後,休、菲奧娜和賀瑞斯不得不決定放棄午休,同她前去海邊。她還使用即將法,以游泳比賽作為誘餌,成功地趕走了布朗尼的瞌睡。看到我們成群結隊往外走,米勒德也跟了上來,一邊追趕一邊怪我們不該落下他。
小島上最好的游泳水域在港口附近,如果要去那兒,必須穿過小鎮。「如果又碰到那幫醉鬼怎麼辦?」我問,「我可不想再被那些傢伙追得到處跑。」
「你真是個笨蛋,」艾瑪說,「那是昨天的事。他們不會記住你的。」
「披上毛巾吧,這樣他們就看不見你身上的衣服。你的衣服是二十一世紀的,他們沒見過,」賀瑞斯說。我和往常一樣,穿著牛仔褲和T恤。賀瑞斯穿的是正式的黑色禮服。他算得上佩裡格林女士最中規中矩的學生,不管什麼場合,永遠穿著那套顯得過於正式的禮服。我在地下室那片狼藉中見過他的照片,照片上,他的穿著比現在還要正式,幾乎是「全副武裝」,除了禮服,還戴著高高的禮帽,打著領結,眼睛上框著一副單片眼鏡。
「你說得沒錯,」我對他豎了豎眉毛說,「我可不想別人說我穿得那麼怪。」
「如果你針對的是我的禮服,」他傲慢地說,「是,我得承認,我太追求時尚了。」
其他孩子偷偷笑起來。
「你們愛笑就笑吧!你們不就是想說我是個油頭粉面的花花公子嗎?隨你們叫去好了。但是,即使村裡人不記得你,也不等於你可以穿得像個混混!」說到這兒,他整了整領結。孩子們笑得更厲害了。
他著急了,氣急敗壞地指著我的衣服說:「如果未來我們必須穿他這樣的衣服,天哪,上帝保佑我吧!」
笑聲平息後,我把艾瑪拉倒一邊,「除了這身衣服,賀瑞斯有什麼絕技呢?」我低聲問。
「他能預見未來。他晚上做夢,夢裡的事情後來都會成為現實。」
「經常這樣嗎?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很多次吧?」
「你自己可以問他。」
但賀瑞斯心緒不佳,不願意理我。我只好把這個問題留到以後。
到了鎮裡,我拿一條毛巾纏著手腕,另一條掛在肩上。賀瑞斯說得沒錯,沒人認出我。走在街上,幾個人看了我一眼,但沒上來找麻煩。經過酒吧門口,我們還看到了那個胖子。他嘴裡叼著一根煙,正在和一個女人聊天。他們談論的話題似乎是時事政治,那個女人側耳恭聽,似乎很崇拜他。我們經過時,他看了看便轉過頭繼續和那個女人聊天。想起他昨天兇惡的樣子,我瞪了他幾眼,他似乎感覺到了,也回頭瞪著我,但還是沒把我認出來。
這裡所有的人和事物,都和昨天見過的一模一樣,就像整個小鎮也被「重啟」了一次。還是那輛馬車,它還是那麼不羈地奔跑,後輪還是在地上留下彎彎曲曲的印跡;還是那口井,還是那些女人,她們還是排成那樣的隊伍;還是那個男人,他還是在給皮划艇的底面倒瀝青,而且還是倒了昨天那麼多。我以為我會再次被那群醉鬼追得滿街跑,但我知道,這事今天可能不會發生了。
「你們肯定知道這裡將要發生的事情,」我說,「就像昨天預見了飛機和馬車一樣。」
「這是米勒德的功勞,他什麼都知道。」休說。
「沒錯,」米勒德說,「實際上,我正對鎮上每天要發生的事情進行全面的記錄。凱恩霍爾姆島總共有一百五十九個居民,此外還有三百三十二頭牲畜,這些人和畜生每天從早到晚的每分鐘會做什麼事、說什麼話、發出什麼樣的聲音,都在我的記錄之中,目前這項工作已經完成一半了。」
「真是難以置信。」我說。
「我也沒辦法讓你相信,但事實的確如此,」他回答說,「在過去的二十七年裡,我已經把島上全部的人和一半的牲畜觀察了一遍。」
我張大了嘴巴,「二十七年?」我驚奇地問。
「他一個人在豬圈裡待了整整三年,」休說,「就為了記錄那些豬的生活!你能夠想像他的筆記都是些什麼內容嗎?比如『這頭豬拉了一泡屎』、『那頭豬嗯地叫了一聲,然後躺在自己的屎上睡覺去了』。」
「要完成這件事情,做筆記絕對是最關鍵的,」米勒德耐心地解釋說,「我理解你為什麼這麼妒忌,休。因為這一定會創造史無前例的紀錄。」
「看把你驕傲的,」艾瑪說,「我看你會創出最無聊的紀錄。這會成為有史以來最無聊的事情!」
米勒德沒再接話,而是指著前面,將要發生的事情一件一件預報出來。
「希金斯太太的哮喘等會兒就要發作了,」他說。他剛說完,街上一個女人開始不停地咳嗽,臉咳得通紅。
「接下來,一個打漁的要開始向人訴苦了,」他說。果然,一個靠在馬車上的男人轉過頭對另一個人說:「海裡到處都是該死的沉船,每次收漁網我都心驚膽戰!」
真是太有趣了,我如實把自己的感覺告訴了米勒德。
「我很欣慰,畢竟,我做的事情還是有人欣賞的。」他說。
我們沿著海港一直往前走,穿過碼頭,然後順著海邊的岩石,走向通往小海灣的一塊沙地。男孩子脫下衣服,只剩內褲,只有賀瑞斯除外,他只是脫了鞋子、摘下領帶。女孩子們躲到岩石後,換上了老式的游泳衣。我們鑽進水裡。布朗尼和艾瑪互相追逐起來,其餘的只是在附近游來游去。游了一會兒,我們覺得累了,便爬上沙灘,在沙灘上打起盹。過一會兒,覺得有點熱了,我們又鑽進水裡,這樣來來回回好幾次,直到太陽開始偏西。
我們聊了起來。他們圍著我問了很多問題,比如,1940年9月3日以後,人類發生了哪些重要的事情?二十一世紀的生活是什麼樣的?人們吃什麼?喝什麼?穿什麼?科學什麼時候能讓人類不死並讓死者活過來?他們的世界很精彩,但他們一樣渴望新面孔和新事物。因為佩裡格林女士不在旁邊,所以我可以坦誠地一一回答。我告訴他們阿波羅16號登月、柏林牆的倒掉和越南戰爭,但這些事件對於他們來說似乎難以理解。
最令他們感興趣的還是二十一世紀人類的科技和生活,比如空調,還有電視機。他們聽說過電視機,但從沒見過,聽說那是一個會說話、有圖像的大盒子,而且我家每個房間都裝了一個,他們很驚奇。他們還第一次知道,原來我們在空中飛行就像他們坐火車一樣便利,在戰爭中,我們可以遙控無人駕駛飛機,還可以隨身攜帶手機。因為這裡沒有電,我那台手機打不開,但我還是把它從口袋掏出來,讓他們一飽眼福。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我們開始返回。艾瑪緊緊地跟著我,走路的時候不時拿手背碰我一下。經過小鎮郊外的一棵蘋果樹時,她停下來,想摘一個。她踮起腳尖,但還是連最下面那個蘋果都夠不著。這時,我不得不扮演紳士。我伸出胳膊,把她抱起,而且強忍著不出聲。她伸出雪白的胳膊去夠那個蘋果,金黃色的頭髮在夕陽下閃閃發光。摘下蘋果後,我把她放下,她在我臉頰上親了一口,然後把蘋果遞給我,「給你,」她說,「這是你應得的。」